终于等到搓面条的时候,蔓蔓一上手,就知有没有。她只搓了三根面条,比她手腕还大,她用沾满面粉的手指指那三坨面说:“大的给爹,这个给娘,我吃少点。”
“你可是个大聪明阿,”姜青禾感慨,按她的做法,今天晌午应该能吃上面棍,一咬一口面,里头还夹心的那种。
“别夸我,我会羞羞脸的,”蔓蔓笑嘻嘻地说。
姜青禾沉默,并没有夸奖她的意思。
不过为了不打击她,姜青禾想了个绝好的主意,扔给她一口碗。让她揪面片,不管大小好坏,晌午烧给她自己吃。
蔓蔓兴高采烈地接过,开始揪,边揪边数,“吃一个,两个、三个…一百个。”
直到姜青禾的面揉好,徐祯从西口村回来,她还在揪剩下半个面团。
“晌午吃疙瘩?”徐祯洗了手走过来问。
蔓蔓纠正他,“不,是面片。”
徐祯瞧着她碗里一个个小圆疙瘩,昧着良心说是面片。
“睁眼说瞎话,”姜青禾吐槽他,转而开始将面条扯散下入滚水中,夹起倒煨好的牛肉汤,煮熟的鸡蛋切两半放在面里,几片薄薄的牛肉。
牛肉很难买,这块还是她昨天去镇上碰见捡漏的。因为摊主天亮边开始卖,等她到时候快收摊边了,搭了几块碎肉和骨头给她。
再多也没有,尝点鲜差不多,她也做不来正宗的牛肉面,但熬出来的汤滋味不错。
蔓蔓见她盛好了面,也没说要端,知道会烫手,而是等面端到桌子上。
她才跑过去,眨着大眼睛指指自己,表情像是要讨表扬摇尾巴的小狗,“这面是我揉的,娘煮的。”
徐祯受宠若惊,他放下筷子,刚想说点啥,然后听见蔓蔓很大声地说:“祝爹生日快乐,永远不死,好好活着。”
“爹尽量吧,”徐祯讪笑,祝福他收到了,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姜青禾差点没笑趴在桌上,好不容易收了笑,她说:“尝尝你闺女做的面。”
徐祯笑着夹起面,然后他强笑着咽下,这面揉过头了,很硬很实的口感。
但这是他闺女第一次揉面给他做的,徐祯又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还一连吃了好几碗,要给闺女捧场。
当然晌午后就难受了,胃胀得慌,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还偷摸去找了李郎中,被李郎中一顿训。喝了碗苦药,也不知道啥熬的,巨苦,苦得人想干呕。
也没吐出来,但确实不咋难受了。
姜青禾也真是哭笑不得,伸手戳戳他的背,“长点心吧,愣是要吃那么多碗。”
徐祯抹着苦出来的眼泪,他说:“也算是个难得的生日了。”
由于他胃部还隐隐作痛,晚饭只熬了锅白粥,另炒了几个菜,也没折腾啥。
临夜里要睡觉,姜青禾泡着脚时,徐祯拉过她的手,放了一粒碎银。
徐祯握着她的手说:“这是陈大户给的工钱,半两差不多,你也去买块棉布,染件花衣裳穿。”
其实是半两另外加了一串铜板,铜板他给攒着了,男的总要留些私房钱的,用作惊喜的花费。
“衣裳再说,来,你快坐下,”姜青禾让他坐旁边,脚踩在桶边,手里攥着那半块碎银。
“你说我染布赚钱咋样?”
“染棉布?”徐祯伸手拿过那块干布头,替她擦脚。
姜青禾摇摇头,她琢磨了好几天,染棉布她不仅卖不出去还血亏。
一匹棉布近半两银,做件大人衣裳一匹可能还不够,她怕染出来自己赔死。
姜青禾转过身子,伸了另外只脚到徐祯腿上,她慢慢说:“女人哪有不爱俏的,花衣裳穿不起,花头巾还带不起吗。”
头巾在这里的普及率有多高,出门碰见十个女人,十个女人可能有人连鞋也不穿,但一定都带着头巾。
而且头巾更多的是一块长布头,将整个头发包裹住就成。但是她们的头巾除了回回族会带白的以外,其他基本都是黑、褐色、深蓝几色。
因为这三种颜色更好染,褐色来自山羊毛织出来的褐布,深蓝色来自靛蓝草。至于黑色,她们会在那种很脏的涝池里,将布扔进去,通过沤麻泥的方式来染黑。
所以一代传一代,除了特定场合有带红头巾的以外,其他很少能看到俏丽的颜色。
徐祯说让她买花花衣裳穿,她现在压根没法子穿出门,一定会被人围观说嘴,更重要的是会被人盯上。
除非,她能改变这个灰扑扑,充斥着土黄的穿衣环境,她才有所谓的穿衣自由。
可那是个漫长的过程。
徐祯给她拿了双鞋子过来,又问,“那用啥布染?”
“这里除了褐布,最多的就是麻布,麻布又分了粗麻和细麻,两种我买了点试了试,能染出来。上色效果虽然不如棉布好,可只要多染几遍,明矾多固色,颜色染出来也艳的。”
姜青禾盘腿坐在椅子上,她想了想又说:“这个生意一定有门路,会染其他色的都在镇上,不往这里来。”
她讲起来头头是道,徐祯则只问了她一个问题,“那你担心啥呢?”
姜青禾一下卸了气,背靠在椅子上,悠悠地说:“你不懂。”
“我能染出几个色,又不是我自己的本领,那不都是人家苗阿婆教的。我要是自己闹着玩染染也就算了,可要赚钱要啥的,我咋开得了口。”
旁人也就算了,可姜青禾怕苗阿婆会误会她,误会她刚开始学这个,就是想靠人家的手艺赚钱。
这才有了想法,却迟迟犹豫,都走到人家门口了,又没说出来。
她在乎的人太少了,长辈更少,一个两个都弥足珍贵。
“那明天我陪你去?”徐祯询问。
姜青禾攀着他的肩头,脚环上了他的腰,挂在他身上,无力点头。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隔日姜青禾去了苗阿婆的院子,只是平常几步路就能走到的地方,她愣是走出了几百千步的感觉。
徐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陪着来回走。
直到走进,篱笆栅栏里,苗阿婆坐在院子里,两腿放着块灰布头,上头有一把撕了皮烘烤过的柳条子。
她不紧不慢扯着柳条,反复撕扯,撕出蓬松的柳絮。
这让姜青禾一下回到了去年在山间的午后,关于骑马布子的事情。哪怕在现在,她已经勉强能用得起羊毛做月经带,可她仍会记得有些人只能用柳条充当棉花。
“祯阿,你先回去吧,”姜青禾摆摆手让他先走。
徐祯阿了声,试探着问,“你不用我陪了?”
“不用不用,多大点事。”
徐祯一步三回头往前走,女人心海底针阿。
苗阿婆笑着看向她,分了根柳条给她,“坐下来扯会儿。”
姜青禾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动作熟练的扒开。这个午后的阳光太暖,她撕着柳条的时候,慢慢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
“一条头巾你能赚多少?”苗阿婆面上带笑,温和地问她。
“唔,两三个麻钱吧,”姜青禾想了想,定价太高她肯定是卖不出去的。
苗阿婆笑着摇了摇头,“一条赚两三个钱你还要分给俺,这生意做的半点不划算。”
“你要先在湾里卖,你这生意能做半个月都算长久了,”苗阿婆并不看好,她撕柳条的动作慢了下来。
“为啥婆姨老戴灰黑的头巾,她们不爱俏的吗,咋会。你来湾里时日还不久,上年风沙不大,等你见到了黄毛风,才晓得带灰布头巾的好,耐脏阿。”
姜青禾愣住,她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全。
苗阿婆轻轻拍了拍她,“被俺给说没神了?这种买卖为啥不好做,俺们这里穷啊,越穷就越不爱打扮。一两个钱都腾不出手,花出去要仔仔细细再三掂量,五六个钱买块头巾,买的人太少。”
“老婆子不要啥钱,也给你支个招,你听一听,是不是这个理。”
姜青禾立即点头如捣蒜,“婶,你说。”
“你不要想着染布头,染布头吃力不讨好,你得让大伙染根。啥叫根,布的根就是麻线、山羊毛线,俺们这里最多的是啥,褐布是不。”
“还有其他村的褐匠专门到俺们这收毛线,他们最喜欢收的啥你晓得不,红羊毛。不是染的,天生就这个色,谁不爱红的,染出来的也爱阿。”
姜青禾模模糊糊有个念头,但尚还浅显,没有成型。
苗阿婆笑笑,“糊涂了是不,你要想赚染色的钱,不要卖染色后的东西,你卖做好的染料。
只要你能让大家都把织褐布的毛线,或是麻绳到你这染,你才能赚。头巾一年换两次,但褐布俺们年年都织。”
“我怎么让大伙到我这染呢?”姜青禾喃喃自语。
“找土长吧,”苗阿婆给她指了条明路。
姜青禾看她,苗阿婆笑道:“一家染出色的褐布卖了出去,湾里其他人就不眼红?大家都有得赚,才安稳阿。”
“婶就说到这,你自个儿想想。”
姜青禾又看了眼苗阿婆,咽了咽口水,头皮微微发麻,完全没有想过的路子。
只要带色的褐布或是麻绳能赚钱,难不成大伙还会执着于原色吗?只要染了色,难道都不舍得穿,只爱那灰扑扑的颜色吗。
这条路子太野了,被人一点出来,姜青禾顿悟。她甚至此时坐在这里,可脑子里却连怎么说服土长的话都想好了。
临走前,姜青禾仍旧好奇,“婶,你以前是做啥的?”
苗阿婆照旧是笑着的,“想当初俺还是有风光过的,在染坊做事。”
她没说的是,年轻时候做的管事,百来号人都归她管,可惜了。
“你只管去说,染色俺给你兜着底呢。”
比起赚钱,她更想春山湾也有点新鲜颜色,这么多年,她早就看腻了。
第62章 染坊
在去找土长之前, 姜青禾问了苗阿婆好些问题,诸如染料的存放、哪种染料在这地最适用等等。
磨了两三天,也一一上手试了山羊毛染色织褐布,她才揣着东西去找了土长。
土长没在家, 找人问了说在棉花地。
棉前天出了苗, 大伙按着棉把式说的浇水, 别浇透,施肥别太多,免得将苗给烧死。
出苗后土长天天在棉花地里转悠,姜青禾找到她时,她正蹲在一排棉花苗前拔杂草。
“土长, ”姜青禾走过去叫她。
“来看棉苗的阿,”土长站起身, 拍拍手上的土, “俺替你瞧过了, 地里出的还不错, 杂草生得快, 得多来转悠。”
姜青禾也顺势往自家那地里望了眼,摇摇头, “不是为这事。”
“找俺有话说是不, ”土长神情没变, 又蹲下来拔杂草, “你说吧, 俺把这点给逮了。”
姜青禾拉过衣裳下摆也蹲下来,上手拔着比苗蹿得还高的杂草, 她先问,“湾里卖褐布赚钱不?”
土长转头瞥她, “还成吧,有啥直说?”
“我想了个能把褐布卖出价的法子。”
“说说啥法子,”土长饶有兴趣,连草也不拔了。
姜青禾抛弃了长篇大论,只说了两个字,“染色。”
“谁染?”土长将杂草扔到筐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姜青禾伸手指指自己,满脸都写着诚恳。
土长这下真笑出了声,“那你来问俺做啥,想做就做呗。”
“我这不是想先支会声,”姜青禾小声说。
“你当拜码头呐,走吧,”土长站起身,又转过头伸手点点,“顺道说说,谁告诉你这事要来找俺的。”
寻常赚湾里人的钱,不管是熟皮坊还是其他行当,没有事先跟土长交代的道理。
姜青禾沉默了会儿,土长又说:“有啥不能说的,你不说俺也晓得,苗阿婆是不?”
想也知道,毕竟土长是除了李郎中外,最知道苗阿婆底细的。
“昂,”姜青禾有些不好意思,“我原本只是想卖些染红或是黄不拉几的头巾,苗阿婆告诉我行不通,她说要卖染料,要染线编成花布才有赚头。”
姜青禾晓得土长的为人,这也没啥不能说的。
“那你就真只想卖染料不成,”土长问她。
姜青禾摇头,“我更想土长你牵个头,大伙都染线织布,再卖出去,有钱一起赚吗。”
土长找了棵大树底坐下,她说:“你的意思是在湾里开个染坊?”
“我步子还没想迈那么大,”姜青禾觉得土长太抬举她了。
“俺以为你帮着卖皮子的给皮作局牵过线,胆子能大些,”土长无奈摇摇头,“连染坊你都不敢想,那你还想做个啥?”
“我想赚小钱,”姜青禾说得很老实,赚大钱总得慢慢来,她又不能一步登天。
“你晓得苗阿婆为啥让你来找俺吗,”土长突然出声,她指着前面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棉田说:“因为俺之前去找过她,就是为染布的事,种棉花前俺就想着这事了。”
“想不到吧,”土长笑笑,“瞧到那片棉田了没,俺爹还在当土长时,”
她瞧到姜青禾明显惊讶的表情,猜出是啥意思,“你不会真信了些啥的鬼话吧?”
“不是说,这里风气剽悍,当土长只要拳头够硬就成…”姜青禾越说声音越小,不怪她相信,她问过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土长耸了耸肩,“确实,他们没一个能打的过俺的,但更要紧的是,谁叫俺爹是土长呢。害,陈年旧事没啥好说道的。”
“刚说到哪了,哦,俺爹还在时,俺还去西城域瞅过,”土长从没跟谁说过这段经历,此时话赶话,忍不住多说了点。
“那边的好,俺没法子说,十个春山湾都比不上。女人身上穿的色又艳又翠,俺之前见过最好看的色就是红的。”
“那里瓜果又多又甜,地里的土多好啊,肥得能捏出油来似的,棉田一片接一片,街上卖的没几匹灰布,全都是亮布。”
“俺年轻的时候被迷花了眼,还买了好几匹带回来,现在还搁在屋里头没动过。”
现在土长已经不年轻了,将近四十的年纪,可她对早前曾看到过的亮色,到现在也没办法忘怀。
土长肩背放松,靠在树干上,她悠悠地道:“也就跟你能说了,毕竟南边染布的更多,见到啥也不稀奇。
实话跟你说吧,这么些年,一睁眼见的不是土就是灰,俺也腻味了。”
姜青禾无疑是个很好的听众,她不说话,但总会时不时通过点头或嗯几声来表示自己再听。
其实她内心太过触动,不知道说啥好。在来见土长之前,她甚至写了三四张的手稿,上面列举了种种问题。
可是,愣是一个没用上。
“那土长你是怎么想的呢,在湾里开个染坊?”姜青禾问,她倒也没觉得断了自己的财路。赚钱不就是这样,一路走不通再换另一路走,不必死磕。
土长点头,“染坊俺是一定得给办起来的,连地方俺都选好了。”
“我们那?”姜青禾见土长盯着她,猜测道。
“是啊,就沟渠边的空地上,”土长考量过,“你们那地太空了,人又少,以后要造啥,俺基本会往你们那挪,人气兴旺点。”
这会儿姜青禾真的有点怔住,最初到这时,她确实嫌冷清没有点人气。可现在吧,习惯了就这么两三户人家,却说要往这头发展了。
在姜青禾愣神之际,土长实话实说:“老实讲,你不适合做买卖,尤其是大买卖。”
“你太稳扎稳打了,生怕生意扑了,手里头亏空是不是?要是小本生意,一点点攒也就算了。”
“可你想做染线,想叫大伙来你这染,你染一次定几个钱,有人不想给胡搅蛮缠的时候你咋办?来你这撒泼打滚骂你,还说你是溜来户子时,你都能招架得住?”
姜青禾跟被戳中脊梁骨似的,她确实没法子,而且她的性格就注定她不会泼辣。
而且土长说得很对,她要是真的敢想敢做,生意早早就铺开了。
相似小说推荐
-
嫁双骄(双瞳烟华) [古装迷情] 《嫁双骄》全集 作者:双瞳烟华【完结】晋江VIP2024.07.30完结总书评数:613 当前被收藏数:1138 营养...
-
哥谭新王(铅川) [BG同人] 《(综英美同人)[综英美]哥谭新王》作者:铅川【完结】晋江VIP2024.08.11完结总书评数:1132 当前被收藏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