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自来熟得跟过来,舔着脸问,“俺也要去春山湾,载俺一程呗。”
“你不是徐了旗的蒙人,不住草场? ”姜青禾收拢着东西,给他腾出一片地。
“啥徐了旗的,”小胡子摆手,“俺那都是胡吹冒撂的。”
“这世道,出门在外,身份不都是自己给的。”
“你瞧我这脸,哪跟蒙人扯得上边,大兄.弟,你说是不,”他的眼就差眯成一条缝了,除了这两撇胡子可能跟蒙人祖上有点像,其他的八竿子打不着。
许是有了蹭车的交情,小胡子也说了句实话,“俺今年二十六。”
徐祯差点没拽稳,姜青禾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二十六?
她以为他四十六。
“俺叫王盛,俺娘俺亲戚都叫俺大眼。”
“缺啥喊啥呗。”
姜青禾真喊不出口。
王盛自来熟得可怕,一路上话就没停过,啥都能说上几句。姜青禾原本还能搭理他几句,到后面插不进去话,就听他一个人念叨。
到春山湾那株枝叶蓬松的大槐树那,王盛也没要下来,他扒着车板说:“送俺去土长那呗。”
“俺是她的本家弟弟。”
说到这,姜青禾瞟了眼他,压根没瞧出来这货能是土长的亲戚。
主要每回姜青禾见到土长,她都是一副死羊脸,没有笑模样的时候,让人从心里打怵。
“俺姐就是面冷心热,”王盛止住了话头,他本来想说,要不然你们咋进的湾里。
想了想,又没说。
土长家就在村头,那座高房子就是她住的,早前是瞭望塔,现在没了匪患,边关战事也停息后,渐渐不再有人上塔放哨。
边上叠了不少草垛子,还有一个个鸡窝,王盛走进院子里喊,“姐,你出来接俺一下呗。”
土长冷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盘得很板致,穿一身黑布袄子。
也没搭理王盛,而是冲姜青禾道:“来得正巧,有件事跟你支会声。”
她对王盛说:“王大嘴,滚一边去。”
“俺叫大眼!!”王盛不满。
姜青禾咽了咽口水,朝徐祯摆摆手,自己一个人进去,土长的家里并不空旷,杂七杂八叠了很多东西。
各式各样的农具、一袋袋粮种,沾着土的树苗子,草籽,墙上还有本翻得翘边的黄历。
只有入口处边上的屋子空旷些,摆了好几张桌椅,土长让她坐,自己也挑了个位置坐下,她说:“本来是想去找你的,不过碰上了也就跟你说声。”
“镇里说再拨几个人下来开荒,湾里住的地方你也知道,就你们那片空了点。”
姜青禾回想起她家房子驻扎的地界,除了四婆,前后就只有那一座屋子。
像被割裂在春山湾那些聚拢的房子外,其实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一家是湾里的编外人员。
土长打断她的思绪,继续说:“明天就在那边上再起几座房子。”
“叫你男人也去帮忙吧,一天五个钱。”
那片地也不是姜青禾,她自然没办法说啥。
出了门徐祯问她。
她说:“要有新邻居了。”
全春山湾属东头的地最秃, 房子稀稀,树条子也长得不密实,没的好土。
“这孬的,”老把式三德叔伸腿在荒地上呲了把枯草, 起土还得先拔草。
就这地还造房子, 整个窝铺得了。
“妹啊, 土长叫俺起个你们这样式的房子,俺来瞅瞅,”三德叔招呼声,一扯裤腰子大摇大摆走进去。
蔓蔓正蹲在地上给小羊羔梳毛,三德叔路过顺手摸了把她的脑袋, 随口夸道:“尕娃长得活眉泛眼的。”
也没进屋,猫着腰蹲在墙根处, 又踮脚瞅那稻草顶, 嘟囔着, “这比地还孬。”
做了大半辈子的粗木匠, 都在跟房子打交道, 三德叔最不喜欢草房,就比窝铺好点。
“妹啊, 也亏俺们这旮旯下不了多少雨点子, ”三德叔薅了把脑门上的白布巾, 屈起干裂的指节敲敲这墙面。
他背着手摇头叹气, “尽早起个新屋吧, 砖房盖不起,木头房攒点家底盖间总还成。”
“这屋子苫得不好, 你瞅这墙,黄泥混草的墙隔一两年就得刷一次。还有那顶, 稻草最容易生虫,下场雨就给沤烂了。”
“别到时叫雨给小娃浇得吱哇乱叫的。”
“是得换个顶,”至于其他的,姜青禾咋不想起座新屋,可谁叫现在钱咬人,百十个麻钱连泥瓦匠都请不到。
屋顶徐祯已经在琢磨着做了,前一阵子还好好的,现在野风多起来,每晚睡前一抖草席子,全是稻草渣子。
一看那顶已经漏成了筛子,到下雨就等屋里浇出几个水泡子。
“你叫你男人打层木板子,钉在上头,早点打算。”
三德叔话就说到这,咬着草叶子出门,扛着靠篱笆墙外的锄头,哼着调走了。
蔓蔓还坐着给小羊羔梳毛,有时候跑到后院给兔子喂草,嘎嘎长大后不能下水就很臭,还老喜欢啄她屁股。
她就不爱往那边凑,不过有时候真的想摸,又害怕,非得叫她爹用火钳子夹住嘎嘎的嘴巴,伸手快速撸几把。
她小手卷着毛,试图学姜青禾那样把毛搓长,脚塞进小羊羔的肚子底下,她只会揉成一团。
手上搅着毛问她娘,“娘,邻居什么时候来?”
她知道邻居,就是要住在她家旁边,这对小娃来说,又是值得天天盼望的事情。
“你瞅那块地,”姜青禾腿上放个竹箩,一点点挑羊毛,头也没抬地回她,“等那里屋子盖好,人就到了。”
“明天,明天能盖好吗?”蔓蔓趴在小羊羔身上,转头看着啥也没有的地又问。
姜青禾让她明天起来看看,第二天早上姜青禾都还没起,蔓蔓自己踩着凳从炕溜下床。
徐祯正在烧锅灶,他以为是姜青禾就说:“再煮两个咸鸭蛋?”
“好,我爱吃蛋蛋,”蔓蔓溜溜跑过去,她知道咸鸭蛋在哪个罐子里,两只手旋开盖子,另外只手就要往下探。
徐祯赶紧将罐子拿起来放在桌上,见娃头发乱蓬蓬的,找到木梳给她梳头。
蔓蔓也更喜欢爹给她梳,一点不疼,她也不老实坐好,脑袋要向前仰,眯着眼往门缝里瞧。
“坐好了,”徐祯拍她,差点扯到头发。
“嘘,爹,有声音,”蔓蔓用气声说话,“我瞧瞧去。”
说着就要跑,被徐祯扯回来,“梳好再去。”
等她梳好头发跑出去,压根没人,只有几筐磊得齐整的牛羊粪,好几捆绿草。
姜青禾出来蹲在边沿处,用牛毛做的刷子蘸点青盐刷牙,她鼓了鼓水吐掉,“咋巴图尔做好事不留名阿。”
连门都不进,连想说叫娃别给拾了都没法子。
徐祯左手拽几把草,右手拎筐子,蔓蔓跟在他身后拖着捆草在地上磨。
不远处昨儿刚来过的三德叔扛着一根木头,后面还跟了好些个汉子。
“叔,今天就动工阿,”姜青禾甩了甩全是水的手,上前几步问。
“今天宪书上说日子好嘞,不好也得干啊,人就这几天过来,”三德叔放下木头喘着粗气,他嗓门大,站在远处说话也听得见,“妹啊,俺们跟你家这几天打平伙呗。”
“都是些粗汉子,活又重,总不能还叫人吃硬糜子窝窝就酸菜,得把人夜里饿的啃草料,做点啥都成,俺们都不挑。”
“成啊,”姜青禾就问,“看叔你拿啥粮食来,就做啥菜呗。”
打平伙姜青禾还是知道的,以前是农忙结束,几家凑钱买一头或是几头羊来,烧了同吃。现在就是主粮或是有新鲜吃食,几家凑一起也这么叫。
“俺都拿了,一袋子赤豆,”三德叔叫几个小子把东西拿上来,又敞开一口袋的面,有点肉疼,“这是二茬面,给大伙蒸几个馍馍吃。”
还有一筐刚从地里拔出来沾着土的萝卜,她地里的还差些呢,舍不得过早拔,而且拔了总不能就放地上,一过冬叫霜打上一波,又给冻上,那就真的一点鲜菜都剩不下。
三德叔摸摸索索从衣服袋里取出一吊子麻钱,要塞给姜青禾,她忙摆手拒绝,“我这还有点子事要托您嘞,可不敢收钱。”
“起草房也就一两天的事,歇了能不能给我们这挖个地窖,再给这屋顶帮着换一换。不白做工,粮食抵或是多少个钱一天都成。”
夏天也就罢了,东西放哪都坏得快,可入冬要是没个地窖,那白菜萝卜腌菜坛子都往哪搁。
挖窖是个顶累人的活,就算姜青禾想省下这笔钱,她跟徐祯再叫上个虎妮一起挖,地里农活又绊着,得挖上半个月。
三德叔是个敞亮人,后面那一帮都是跟他做活的徒弟徒孙,他把钱装回去说:“啥钱不钱的,你买点肉炖一锅,俺们尝了就行,两天完事。”
“成,”姜青禾也不磨叽了,用手肘杵了杵徐祯,“还不去做活,五个钱也是钱。”
徐祯刚把鲜草和牛羊粪全都投进粪坑里,熏得他连早饭都不想吃,“成,那晚点送几个馍馍来。”
石木匠那头的活也没剩多少,他几个儿子尽够用了,做了五天拿了百文钱。徐祯也就不去了,给三德叔打下手,五个麻钱也是钱。
做苫草房子多简单,三德叔只管吩咐,“墙根拿石头磊一圈,二驴你去担点黄土给搅和搅和,三蛋呐,草给拔透了,你这东留一撮,西留一串,咋不把自个儿的头也剃成这样的。”
“那边快些编帽辫,还没女娃子手巧,一个个憨货。”
至于徐祯他给安排做木门和窗的活计,三德叔烟嘴子还在嘴里,夹杂着吐烟的声说:“凑活做,草房镶不了金疙瘩。”
而那头姜青禾先把红豆给泡上,混着高粱熬一锅红豆米汤,灶里火不撤,温温地烧。
她舀出盆水,拿刷子洗萝卜上的泥,顺便使唤蔓蔓,“你拿小凳子来,帮萝卜把泥给洗一洗。”
“好嘞,”蔓蔓嗷一声,要姜青禾给她系上小围裙,一条全是用各种布头拼拼凑凑起来的,很花的围裙。
系好了她先是用手在水里扑腾,两只手盛起一点水往萝卜上浇。
姜青禾也不管她,跑着去四婆家,让她过来帮下忙。
四婆正在用手抓一把麦麸散给鸡鸭吃,闻言忙点头,将手在围布上擦了擦,她拿篮子又掐了点豌豆尖,绿油油水嫩嫩,这时候的豌豆还不能吃,她摘满两篮子,冲里面喊:“小草,出来走喽。”
到姜家时小屋子里热气熏腾,锅里的红豆扑哧扑哧往外冒气,四婆掀起锅盖瞟了眼,又加了瓢水。
小草一到就蹲下来跟蔓蔓一起抹,她手脚可比蔓蔓勤快多了,又利索,但蔓蔓说:“姐姐,你不要快,一快我老急了。”
“你跟我一起洗就好了。”
两个小姐妹就一起蹲着洗一个萝卜。
姜青禾说:“婆,你这豌豆尖可真嫩,拿来下面再浇点辣子。”
“数你最会吃,俺们放滚水里烫熟了,拌点焦辣子就美死哩,哪舍得吃面,”四婆往灶膛里又塞了点柴。
她用火钳子捣鼓几下又说:“也不晓得哪下来开荒的,就怕是几个不好处的。”
姜青禾连晌午馍馍都发不起来,更别提做面了,她干脆舀点猪油,融进滚水里,立马放豌豆尖下去,一瘪撒点盐花就能吃了。
颜色翠绿好看,味又鲜。
她把汤舀在大桶里,笑着说:“那房子起的离我家这还有一条过道口,不好处那就不处呗。”
四婆又跑去洗萝卜,闻言嗔道:“你可长点心吧。”
姜青禾从不担心这,担心也没用啊。
她利索得把熬得炸皮的红豆米汤盛出来,汤少红豆高粱多,又端出一盆萝卜丝拌菜,杀过水的萝卜拌一点油辣子,油汪汪红艳艳的叫人馋。
之前还剩的馍馍每人一个是做不到的,干脆切成片,每人两片搭一黑窝子碗的豌豆尖汤。
晌午活做歇,那伙子人来领饭,没吃前还会胡吹几句,吃上后就只听见咕嘟喝汤声和吞咽声。
“嫂子你可真舍得放油咧,吃起来可真香。”
“可不是,油汪的,俺都舍不得抹嘴了。”
一个个嘴巴还挺会说,三德叔端着碗蹲在边上往嘴里扒红豆米汤,牙口不好就爱喝这口。
红豆软烂,米汤熬出黏黏糊糊,混着些高粱米,吸溜到肚子里那叫一个舒坦。
“妹啊,你这手艺下回有啥就请你掌勺,”三德叔说,他嘀咕,他要跟土长说,别再每回都叫那些个做饭只会下大酱,土盐,做的菜齁咸的那群婆娘来掌勺了。
“行啊,有麻钱子和粮食就去。”
白干是不可能的。
等大伙把刮干净锅里熬汤凝结的那层膜,都给铲干净,豌豆尖喝得碗反着拿都漏不出一滴,那萝卜丝的汤水都用馍馍片擦了又擦后。
一群人可算吃饱喝足,拉着徐祯说:“哥,你可真是有福气。”
徐祯跟湾里男人关系很疏远,尤其是之前打谷的时候。一群大老爷们赤膊脱光上身呼哧呼哧打谷,休息就盘腿坐下,挨个抽旱烟,扯些有的没的。
更有的,直接哄伴要去河里搓澡。
他做不到啊,再热得慌都得穿个短打,旱烟他也不会抽。下工后一群人约着去喝点小酒,有人叫他,他也说自己不会喝。
在这地方,不抽点烟叶子,不抿点黄米酒,还老是一本正经的,半句荤话也不说,跟湾里的汉子就凑不到一块去。
他们那时总说一句话,“男子无刚,不如糟糠。”
徐祯就埋头干自己的活计,也不搭理他们。
这次能聊得上几句,还是托了姜青禾的光。
不过勾肩搭背啥的,徐祯觉得还是免了,一股汗味。
上午黄泥搅的差不多,坑也挖了,就开始立柱,沿边砌石块。草编的帽辫在柱子缠裹,再用黄泥抹上去当土坯。
这些活一日就完工了,到第二日开始苫屋顶,几片木板一钉,干的苫草混着泥齐边抹上去。
三德叔还算是有良心的,木板钉的厚实,怕刮一场风把草吹没了,爬到屋顶上给上下纵横编起来,又压了层木架,这样大风一时也刮不倒。
这种苫草房子,专做这个的,做得细致能用二十来年。他们做快活的,别说五六年了,三年就得再刷一层泥,不然土坯一裂一条缝,雨水一泡日头猛晒全完蛋。
门窗都是最后安的,能合得上,又不雕花又不用漆上一遍,也就快了。
日头跌窝后,这一座宽宅草顶房也就做得差不多,又吃了一顿豌豆尖拌面,三德叔拍板,明早说啥也要鸡叫一遍,就过来给她把窖给挖了。
不过三德叔问,“你挖啥窖子?”
“你挖圆井那样的,得挖深,要用绳绑着桶,人是下不去的。”
“挖个方的,要搭梯子,人就能下去。”
湾里有些人家粮食多,打个窖的也有,一个圆的就放些地瓜土豆,另一个方而阔的地窖,白菜、腌菜、粮食啥都堆在下面。
“当然挖个大的,”姜青禾当然要挖个大的,至于有没有那么多冬储菜和粮食放,那就再说。
第二天早早的,大伙扛着家伙什来挖地窖,地窖的入口选在仓房的边上,到时候挖空了还得搭几根木架子,上面再叠一整块木板,用土一层层盖住。
只留下个入口,三德叔叼着烟锅子,蹲在边缘让二驴用土堆个台阶出来,用木梯子爬下去太危险。
塞北干是干,春夏两季可能一点雨都没有,但一入秋大雨叠着小雨,能淅淅沥沥下小半个月。
所以地窖上面还得盖个棚子,这个活又做了一天,等到第三天,徐祯给屋顶做的板也成了,大小伙子轮流上屋顶把稻草给扯了。
屋子里是不能待了,东西能移的姜青禾都移了出来,不能移的她都给盖住了。
蔓蔓跑出来看,她躲在姜青禾后面,灰溅得到处都是。
一开始她看得嘎嘎乐,到后面她就拽着姜青禾的衣裳,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娘,房子会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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