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了声,甩着纸条面向徐祯跟姜青禾,她有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恭喜蔓蔓要有自己的房间了!”
徐祯抱起她说。
因为当时蔓蔓年纪也小,自己不能独立睡觉,两人都没有想过要让她一个人睡。
而现在蔓蔓又大了一岁,上了童学后已经懂了很多事,个头也蹿高了很多,再跟爹娘睡就不再合适。
所以两人想让蔓蔓拥有自己的房间,当然要不要自己睡,哪天愿意,都得孩子自己决定。
这次没有跟蔓蔓商量,是想给她个惊喜。
“我的房间?”蔓蔓歪着脑袋问。
她好小的时候就是跟爹娘一起睡的,只有一段时间跟小草她们一起睡。但她知道,二妞子姐姐和虎子哥哥都已经不跟爹娘睡,有自己的屋子了。
姜青禾正打算跟她解释的时候,蔓蔓伸出两只胳膊,夸张地说:“那些空着的屋子都是我的房间吗?”
徐祯捏捏她的小脸,夸她,“你想得可真好。”
“可是有自己的房间了,我只能一个人睡觉,夜里要是有老猫獾来找我,你们不知道怎么办?”蔓蔓很担忧。
“那肯定要等你大一点啊,”姜青禾告诉她,“你有自己的房间以后,你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小芽、小草她们一起来玩,一起睡觉。”
“你还可以布置你自己的房间嘛。”
蔓蔓眼睛一亮,“怎么布置都可以吗?”
“那我要花花的地毯,”蔓蔓对于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都很高兴,“要有个大柜子…”
在这个屋子里,不管蔓蔓选择如何布置,姜青禾跟徐祯都同意,毕竟两人也没有办法忘记,在房子建造的时候,蔓蔓说都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这让两个初次当父母的很挫败,虽然之后不管是生日还是其他的时候,都寻求孩子的意见,但这件事总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这个冬末春初时,除了为别的事情忙碌以外,徐祯还给蔓蔓打了个大衣柜,在炕边做了个小巧的床头柜,还有靠着窗边有全套的座椅和鞋柜。
等雪快化了,路好走的时候,姜青禾跟徐祯还带着蔓蔓去镇上,逛了庙会,买了好些蔓蔓自己喜欢的东西。
比如姜青禾觉得非常之丑的布料,那种像是各种颜色印串了的,花花绿绿到极致,蔓蔓就很喜欢,要做窗帘。
还有镜子,她放在桌子上,这样她可以一坐下就看见自己的脸。姜青禾笑她这么小就晓得美丑,但还是给她买了面最大最清楚的。
以及蔓蔓非要在屋里挂两个大红灯笼,她理直气壮地说:“红的好看,我总不能挂白的呀。”
最后零零散散买了一大堆回家,还得大半夜点灯熬油陪她装扮屋子,看她把布老虎一个个掏出来摆在炕头,分别取名。
丑兮兮的布也挂在了窗户边,大镜子要摆好,抽屉里有了头花和梳子,还有各种发绳。
大衣柜里挂上了她的衣服,花花地毯铺在窗边,墙上也挂了,那两个小灯笼挂在了门边,进屋的木门还悬了个牌,蔓蔓的小屋。
当屋子从空着到逐渐塞满,甚至能看见架子上有很多零散的玩具,卷起来的纸和毛笔、墨水、挂了一排的零食,一个放在桌子上很大的存钱罐。
以及炕上铺了毛绒绒的毯子,厚重的棉被,在冬天的雪即将全部化完的时候,蔓蔓搬进了她的新房间,学着自己睡。
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屋子逐渐变成了她喜欢的样子,每一天起床都要跑去看看她的新房间,到后面自己学着铺了床,她看着这屋子才说要自己睡。
那天姜青禾还烧了一桌菜,来庆祝她的勇敢。
当然第一夜,徐祯跟姜青禾陪她一起睡的,还给她讲了故事,哼了歌。
第二夜,姜青禾陪她睡。
第三夜,黑达的窝从外面搬到蔓蔓的屋子里,蔓蔓一动,黑达就汪呜汪呜叫唤。
搞得蔓蔓原本觉得心里害怕,要抱着被子去找爹娘,结果被它一叫忘记了害怕,在那里嘀咕,“小黑达你叫啥?不要叫了,你一叫我也想喊几声了。”
她渐渐的忘记了害怕,轻轻拍拍背,自己给自己哄睡,还要嘀咕她很勇敢的,最后真的睡着了。
而当她睡着后,她的爹娘还贴在门边上,姜青禾问,“你听到里头有啥响声没?哭了?”
“没有啊,啥也没听见,”徐祯纳闷。
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后两人决定做贼,偷偷摸摸开了门,在黑达叫唤前先按住它,看到蔓蔓抱着布老虎,贴着被子睡着后,站了很久才走。
这一夜换成夫妻俩没睡好,心里有无限的感慨。
第二日,蔓蔓从自己的屋子里醒来,顶着头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睡衣出来。
姜青禾抱了她,问她,“你昨天一个人睡怕不怕?”
“我才不怕,”蔓蔓踮着小脚,脸上表情很神气,她强调,“我一点都不怵溜溜的,我厉害极了。”
徐祯从灶房里出来,他说:“那厉害极了的小孩来吃饭。”
等蔓蔓扎完小辫去吃饭,她哇了一声,“今天好多好吃的呀。”
桌子上有一笼灌汤包,蔓蔓提起来抖了抖,里面有汤在晃,还有基本不太常吃但是蔓蔓很喜欢的糖油糕,油汪汪酥脆脆的。和烫面小饼,薄薄的面皮里是晶亮亮流出来的糖心,还有一大碗浇了红糖汁的豆花。
完全满足了蔓蔓喜欢吃甜的心愿,平常被管着不能吃太多的糖,今天可以敞开肚皮吃,蔓蔓觉得好幸福。
“庆祝你长大了呀,”姜青禾给她擦了擦沾了糖的小嘴巴。
长大这个词,对于蔓蔓来说并不排斥,她已经幻想过很多次她长大之后。
她啃着糖油糕说:“我长大肯定很高,很漂亮,比花要漂亮。”
“等我长大了,我要骑高高的马,我也要赶牛赶马骡子,那个时候我就能帮娘放羊了。”
在姜青禾还有点温情时,蔓蔓很务实地问,“明天我也长大了,能再吃一盘糖油糕吗?”
“等糖油糕自己变成糕,油炸出来后跳进盘子里的时候,”姜青禾说。
蔓蔓哼了声,“那长大一点都不好。”
在蔓蔓已经能渐渐独自入睡后,持续了很久的冬天悄悄退去,积雪在日头的照耀下,隐没进泥土里,冬风转为春风,草木开始蓬发。
生生不息的春天来了。
立春早早过去, 初春却刚来临,经过雪水的浇灌,万物迎来新生。
去年地里那不过小半茬的麦苗齐齐蹿高返青,田间地头满是野草, 春山上的草木从枯黄到新绿。
平西草原的牧草蓬蓬勃勃钻了出来, 厚实的草层绵延不绝地遮盖住黄土地, 原先种过草籽的地方,今年又冒出了新芽。去年冬飞转南的禽鸟落在木架子上,在原先的水泡子里下蛋产卵孵化。
最大的湖泊迎来了绿翅鸭和天鹅在水里刨游,棕头鸥飞来啄水,鼠兔出没, 一派生机勃勃。
虽然初春还带着些许冷意,姜青禾脱去了厚重的棉袄, 换上了轻薄的对衫。她带上锄头, 跟土长一起走到了去年她们种下灌木的戈壁滩。
那时抢着雨后土地墒情好时种下的, 后来轮流灌水, 那时树苗也没见长, 本来戈壁的土质并不好,苗种能成活都该千恩万谢了。
但是积雪从底部融化, 一点点滋养着灌木的根系, 让它扎进更深的土层里。所以姜青禾过了一冬再来看这些苗种, 柠条已经从单株变成七股八丫杈, 还有向外分叉的意思, 上头布满星星点点的嫩芽。
花棒在戈壁与黄沙边扎根,渐渐长高, 枝芽在微风中摇摆,沙打旺的草叶覆盖了一大片, 遮住底下的麦草方格。
看见这样的生机盎然后,土长反反复复盘看过每一株苗,脸上浮现了笑意,却又那样复杂。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旱天,”土长看着此时茂盛的苗种,想到盛夏一连几个月不落雨,在暴晒下又得损一批苗种。
“先种下呗,没了再补,”姜青禾绕过柠条走来,她抬头看看天色,问土长,“金凤姐,先量地吧。”
她俩今天除了看树苗长得好不好,还是过来丈量土地的,得按一亩地来购买苗种,不再像前面那些地一样随意混种。
“俺们这记土地数其实乱得很,别看俺们说是亩,可其实还有斗、石、段、块和垧。这斗和石就是看下籽多少来算,只是这段,俺们说三段为两亩,垧的话,俺也说不好,计数太乱了。”
土长指着自己的脚跟姜青禾说:“就俺们贺旗镇底下那么多村落来看,一垧有五百方步的,有四百五方步的,还有四百方步的,简直是胡闹。”
“按亩就合算点,俺们把五方尺作为一弓,”土长走过去拿起放在地上的步弓,一个跟开合到极致的圆规一样的器具,她握着上端的把手说:“二百十四弓为一亩。”
“这片地是平的,没有弯弯绕绕,测个亩数容易,你今天也能上手,但是到了那些边角荒田合算的话,它又不是方的,就得吃些苦头去一点点划线,把它一块块划成方的再算。”
所以要是得在衙门征收前,合算完要开荒地的亩数,那真的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姜青禾接过步弓,她当然知道测量土地没有那么简单,尤其那些极其不规则的地,要是想精准算出亩数,得花个小半天的时间。
但是在戈壁滩这种起伏几近于无,相当于平地的,用步弓翻转测量是容易的,一边走满六十弓,在边角插上树枝,四个角插好就为一亩。
在量地时土长不会说话,这种事要很专注,计数不能错误,边缘线也不可以偏移太多,要合乎正确的亩数。
测完五亩地后,最前面竖着的木头旁边影子渐渐短了截,姜青禾已经走不动了,她累得一屁股坐在荒滩上。
“干不动了?”土长从另一头拎着步弓走过来,坐下拧开羊皮水囊问她。
姜青禾指指自己的脚,她今天穿的还是厚底布鞋,但是那些戈壁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很多尤为尖锐的,硌得脚底生疼。
她自嘲,“我应该跟马一样在蹄子上钉个脚掌,这石头忒硌脚。”
怪不得那些骆驼客带着骆驼走戈壁滩,都得在蹄子上缠上牛皮底,或者钉蹄掌。
土长笑她,“那你这人脚估摸着没法要了,走吧,都晌午了,先量这些地,等叫大家伙捡了石头再量。”
“石头捡了铺砂地?”姜青禾撑着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的土粒子,好奇地问土长。
“是啊,俺想想还是得铺砂才能在旱天保住根苗,”土长弯腰捡起块小石头,在手掌心掂了掂,她看着满地深嵌在土地的石头,摇了摇头,“都得先挖出石头,把地翻一翻,下种漾肥后才能铺砂。”
“这砂也讲究得很,不是俺们说的这里的石头,这种能用是能用,总不如砂好。砂有三种,一是去山里挖土,筛了土后留下来的山砂,二则是不常见的井砂,三就是那清水河里底下捞出来的河砂了。”
土长跟姜青禾边走边说:“这土的砂也不是不能用,得筛。要是树苗能活得好,俺是不想铺砂的,实在是磨人得很啊,这一亩地得三五个人来铺一天,所需的砂实在多,除了自己下河捞以外,镇上买卖更贵。”
“但铺了砂后,来一次雨就能保墒,地里的水不被日头晒没,那旱天也不用怕树苗枯死,而且这铺了砂的地能管二十年,不能用了再换一批砂就成,麻烦就麻烦些吧。”
“到时候请虎妮她三叔,在砂田里种瓜的,他是挖沙的老把式了,看河道和山沟流向就知道哪块地方的砂最多。”
姜青禾感慨真是术业有专攻啊,她问了嘴,“在清水河挖?”
土长摇头否认,“你回家收拾一下,俺们下午去黄水江那里,让瓜把式瞧瞧哪里砂多,俺和你瞅瞅江,想想咋挖,等想好了俺们去趟镇上,把挖渠和理书这件事都办下来。”
时间紧得很,春耕在即大伙要开始准备新一年的耕种,拖拉的话还要误了开荒地。
所以下午姜青禾揣上徐祯做的枣窝窝当干粮,坐在牛车上分给土长和瓜把式时,土长笑她,“这是哪门子的干粮,吃的这么好。”
枣窝窝还不是那种揉了面把红枣塞进去的,而是得先煮红枣再晾干,用黄米面和苞谷面调拌在一起,切好的红枣塞进去,捏成窝窝型上锅蒸。
徐祯用的是软黄米,不是那种硌牙的硬黄米,蒸起来颜色好看,吃起来口感糯,而且煮过又晒干复蒸的红枣很面,加了糖刚刚好的甜。
瓜把式吃了一口就笑说:“难得吃到这么精细的吃食了,这面筛的细,放的糖也好,俺吃到这口算是得你的济了。”
姜青禾拿出那一兜的枣窝窝来,半敞开给两人,“你们吃嘛,多吃点,叫你们今天享享我的福。”
这话叫土长和瓜把式都笑了一通,吃完一个枣窝窝后便没人再吃。因为走过戈壁滩后是黄土地,人都没办法开口说话,风吹起来一阵黄风,让人呛咳。
姜青禾只好裹紧焊在身上的头巾,虚着眼透过缝看到哪了,她的屁股都快颠成四半了 。终于听见哗啦啦倾泻直下的水声,有湿润的水气钻过来时,她知道到地方了。
黄水江不同于贺旗镇内最大河域乌水的平平波动,它有个坡,让它的河水十分凶猛湍急。所以即使它的河面宽阔非常,羊皮筏子也没有办法从这里过,而且它冬日不上冻,只是水流速渐缓。
瓜把式自己拴好了牛,下去找水流浅能有砂石堆积的地方了,留下姜青禾跟土长面对着这浑浊的黄水。
“我还以为这是条小河,小河水浅,旱天一蒸就没了,可这河就算挖个五六条水渠,它也少不了太多的水,”姜青禾一路往上,看着越发宽阔的河面,只觉得用来挖渠引水灌溉实在很合适。
尤其这片水域的前半截是黄土地,而不是戈壁滩,开荒地种草和挖渠能互相兼顾。
“衙门不给你挖能有啥法子,只能再去磨磨了,”土长揉了揉眉头,她手指着黄水江那坡的下游地段,“你看从那往后移一点,先立水闸再挖渠,绕过那些石块,难是难了些,但两三年内能挖通,这水渠就能养活一片的林地。”
姜青禾听着土长的话,眺望远处的一片的黄,这里连棵高出地面一米的植被都没有。
正是因为草木不丰,所以狂风能席卷着沙漠里的沙子毫无阻挡地漫过春山湾。
但是如果水渠挖成,水流浇灌着树木让它成活,长成一片防风林,那么黄毛风的威力能逐渐削弱。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谈不上什么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但绝对有利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可明明是对于土地极其有力的事情,却要花大钱去办下来,姜青禾扔了块石头打水花,看着石头跃过河面然后消失。
她说:“谁管渠道?”
土长指指天,“最大的那个官管水利,俺们是见不到的,俺们只能见到渠正。”
姜青禾从南边雨水丰茂的地方来,哪怕待了两年也难以摸清这里水渠的重要性,重要到有朝廷委派的水利官员,以及渠正,还有各渠会有渠长分管,也会有的地方派威望重的老人为水利老人管水渠。
“你晓得为啥不,俺们这里地段好,左边的庄子离得远,右边的又隔着一道黄水江,前后都是山,哪来的村子,所以俺们这水渠只供俺们自己用就成。”
土长敲了敲自己的腿,指着远处那些不靠山前后相连的村子说:“可是你瞅他们那地段,一村挨着一村,那渠是得从两村或三、四村田道里头过的,这天旱不雨地又缺水,为着点粮食不都争水保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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