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不知是对这残酷的命运发出的咆哮,还是对这样可怕的事实感到悲凉,男人疯了一般将还未燃尽的木材劈开,将视线定格在焦黑一片的女人身上。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属于亚瑟王。
他顾不得周围阻拦他的人群,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海,强硬的砍断束缚着“罪人”的十字架,他将被火包围的格妮薇尔从那里抱了出来。
骑士们被他的行为震慑,怔愣片刻便开始声嘶力竭的大吼。
“王!”
“还愣着做什么!灭火!灭火!王!请小心啊!”
男人对于周遭的混乱恍若未闻,颤抖着双手近乎执拗的探着对方的鼻息。
莫德雷德初次听到宫廷内传出的关于王后品行不端的流言,立即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擅自闯入教堂跑去质问在那里祈祷的格妮薇尔。
“你欺骗了我!你怎敢对王不忠!你怎么敢背叛他!”
将安静的坐在教会座位中、不知在发什么呆的女人猛地扯起,男人身上散发的狰狞杀气令人胆寒不已。他本就是一名征战沙场的骑士,不知身染多少鲜血,亦不知手刃多少仇敌,此刻的莫德雷德暴怒的仿佛要将面前的一切粉碎绞杀。
毫无防备的格妮薇尔冷不丁的被拉得身子一歪,手腕上传来几乎要将腕骨捏碎的力道,叫她吃痛的皱眉。她透过凌乱的发瞧见了那张突然闯入视野的、无比熟悉的面孔,顿时猛地愣在原地,竟忘记了挣开这道束缚的枷锁。格妮薇尔蔚蓝的瞳仁掠过了难以置信的惊异,她迟疑的言语中充斥着惊愕与战栗:“你、你是……莫德雷德?”
“是我。”
男人语调阴沉,透着隐忍的森然怒火。他瞧着她的眼神中满是轻蔑,莫德雷德蓦地冷嗤一声:“你这样的女人竟也敢祈求上帝的宽恕?”
“我没有,那种事我没有做过。”
格妮薇尔目光灼灼的死死瞪着他,那样纯粹干净又毫无动摇的凛然目光反倒叫对方怒火更深。
啊啊啊,当时他也不就是因为这双毫无杂质的眼眸,就那样简单的相信了她吗!说什么因为他是骑士反而更加不能辱没他真是可笑!那一日,向着憧憬许久的亚瑟王表明了身份,却依旧得不到承认的骑士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了王后,却意外的得到了肯定。
自此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再也不是一个符号。
可是能与侍奉自己的骑士产生恋情的女人,又哪里会有那样一颗高贵的心!
“真不愧是那篇领土上最为美丽的女人啊,这充斥着怒意的神态真是令人惊叹,却也显得格外可恨——你就是用这样的皮相诱惑了所有人吗!”
面前这位姿容端丽的女性,一向是既高贵又美丽的存在,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能轻易的令人神魂颠倒。
莫德雷德牢牢攥紧她的手腕,态度强硬的将她拉进自己,顺手扣紧对方的腰身,他的脸上扬起讥讽猖狂的笑,在她耳边倾吐出轻佻又毒辣的言辞。
“够了!莫德雷德,我说没做过的事情,那本就不存在!”
格妮薇尔又惊又骇的咬牙瞪住他,怒火猛地在胸中翻滚,眼神却又止不住的恍惚。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孔无比熟悉,属于她所憧憬着的人,却又不是他。
“你在看着谁!?”
对方的目光好似枷锁,紧紧的扼住了他的咽喉,心脏就像突然碰到了尖刺似的传来阵阵疼痛。脸色扭曲如同暴怒的雄狮,少年碧眸中迸射出的尖锐显得格外可怖。
格妮薇尔眼瞳颤动了一瞬,她抬高了声音,仿佛觉得面前这张霸占了自己整个视线的脸无比刺眼似的,低垂下眼帘用尽力气试图往后退去,拼命挣扎着,“放开我!莫德雷德!我可是你父亲的妻子!”
「王又何尝对我忠诚过呢?面前这张脸不就是最佳的佐证吗!」——她的眼神又惊痛又悲伤,似乎在这样说。
莫德雷德被她嘲讽的目光刺到,理智慢慢地回来,下意识的松了手。
他在心中发出质问的怒吼: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为什么不能正视我呢?为什么每个人每个人都是这样——!
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是这样,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是这样,现在连这个唯一曾认可他本身的女人在见到他的这张脸之后也是这样!
她讥讽的眼神时时刻刻闪在面前,几乎灼伤了他。
……连这个女人、连这个女人都敢看不起他吗!
可恶!可恶!
但是没关系的,没关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后悔!
“啊啊,我当然知道你是父王的妻子,妹妹也很可爱哦,真是没有想到父亲也会生育出除我之外的孩子,可惜你再也看不见她了,现在她是我的了。”
“住口!”
格妮薇尔顿时被他透露的残酷事实吓得面无血色,世界一瞬间天塌地陷。那个明明熟悉无比却又格外陌生的声音冰冷瘆人,一直冻得她打从骨子里感到战栗不安。这句话冻住了她所有的思绪,使得她没有办法理智冷静的思考。格妮薇尔爆发似的怒吼,疯了一般冲上来攻击他。
“你要把格莱蒂斯怎么样!?她是你的妹妹!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回答我啊莫德——”
“看来,您想明白了呢。你挡住了我的路。”
嘴角绽开了扭曲的笑纹,莫德雷德干脆利落的打晕了女人,强行中断了她未完的质问,在即将迎来骚动之前离开了现场。
找到摩根,莫德雷德一反被怒火所激的模样,冷冷的问:“是不是你污蔑王后?”
“为了外人而来质问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男人为了对方的这一句“儿子”而厌恶的皱眉,莫德雷德一直在观察那个女人,他知道她与所有人的关系都相当疏远,包括守卫她的骑士。他知道她的目光在离开格莱蒂斯时,总是空茫一片,映不进去任何人。
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为什么明明真相已经这样明显,在知道那个谣言时首先涌上心头的还会是被蒙骗的愤怒呢?
“不过我原谅你。我的儿子莫德雷德啊,你不被任何人期待着降生,你复制了你父王的一切,那王位——非你莫属。”
“去下令将王后处死,去吧,运用你唯一的优势,你会取得王位,然后将那个傲慢的王——”
看到莫德雷德愤怒地攥紧了拳,摩根勒菲满意的笑了。
那个瞧不起人的傲慢的王啊,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的儿子将他拉入地狱。
“亚瑟王现在在哪里?”
将所有的温情与憧憬全部埋葬,莫德雷德明明在这一刻心肠冷硬的要命,不知为何却又下意识的隐瞒了格莱蒂斯的情况。“被我怂恿出征法兰西去了,放心,他绝对在短时间内回不来,更来不及救助背叛了丈夫的王后。”
“也就是说……”摩根似乎看到了大仇得报的希望,被喜悦蒙蔽了双眼,暂时遗忘了这样一个威胁。她那位好弟弟的女儿似乎与她过去的人生重合了轨迹,就让她体会一下她所感受到过的痛苦吧——被父亲的私生子夺取王位,耻辱的活着。
脑海里不停的盘旋着这样的画面,像是被针扎一样传来阵痛,莫德雷德的眼前猛地眩晕。
顾不得被火焰灼伤的痛苦,莫德雷德一言不发的举起剑砍着束缚在她身上沉重的镣铐,两相碰撞之下发出闷闷的震动。似乎被这样的剧痛惊动,原本毫无动静的格妮薇尔挣扎了起来。
“好痛啊……真的……好……好痛——”
陷入狂乱的骑士猛地被这样一声微弱而又急促的声音惊醒,莫德雷德不知所措的扔下剑,失魂落魄的跪到她身边。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如果是以正常的方式出生,如果母亲没有被憎恨蒙蔽双眼,如果不曾渴求过一切,如果……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话,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莫德雷德弓着腰,身体神经质一般的痉挛,灵魂好似碎裂了一般,发出宛如泣血般的癫狂呐喊。
“啪。”
一颗晶莹的液体砸到了女性焦黑的面颊上。
“王……不,是莫……”
怀中抱着的是垂死的女人,莫德雷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将她拥入了怀中。
——不,那躯体残缺的已经无法再称之为一个女人,甚至已经都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他听到自己温驯的回答:“是我。”
“格……”
自咽喉里,发出了枯哑的声音。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这个女人明明在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她却还能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臂,像是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睁大了血肉模糊的眼,牢牢盯住他的嘴唇,固执的想要得知相应的答案。
“格莱蒂斯是么?您想见她?好,我保证将她完好无损的还来。”
“——别、别哭……”
听到这句话后,以将死之躯,用温柔的口气慢慢地吐露出最后的遗言,面前因被烈火灼烧而产生的漆黑浓雾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耀眼的锋芒。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色,格妮薇尔沐浴着那璀璨的光晕,伴着肉体上宛如钻心的痛苦,似乎感受到了满满的如同幸福般的眩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