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死寂,良久,许野才开口:“这些你应该跟警察去说。”
“是,我今天听到调查重启,就知道我肯定要说了。”
曹国静道:“比起你从警察嘴里知道,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你,跟你道歉。”
“没必要。”许野冰冷的说:“以后请不要来找我了,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安慰你,让你良心好过。”
说罢,他起身要送客,杭攸宁也跟着站起来。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曹国静,可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曹国静的眼睛湿润了,她强压下去,起身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啊!”
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许野说:“案子刚出来的时候,我怕你爸爸真的是杀人犯,所以不敢指认他,我写了封匿名信,给当时办案的刑警……”
许野愣了,在一旁的杭攸宁也愣了。
她问:“是哪个警察?”
曹国静理所应当地把杭攸宁当成了许野的妻子,回答道:“就在咱们院里那个,叫杭寻。”
过了几天,许野就知道为什么曹国静要来找他坦白了。
经过中央调查组的调查,有一个团伙,一直在盗取国有资产,倒卖废钢,甚至优质钢材,许建邦、曹国静都有渎职的嫌疑。
这一群人如今都偷渡到了香港,不知所踪。
许建邦,最起码账目是清白的,当初三次审查,家里也没有搜到现金。
而曹国静则被重点调查,因为她跟她丈夫离婚后,她丈夫去了香港。
曹国静大喊冤枉,因为谁都知道,她跟她丈夫周隐,关系非常差。
周隐去香港,纯粹是因为喜欢武侠小说,想去香港的杂志社任职。
但是这个当口查出来,也没办法,她被革职查办,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行动不会自由。
而倒卖钢材的那个公司,倒还真不是港资,它的法人是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
还有一件事,是随着黑蜘蛛连环杀人案被报道,各大杂志都连篇累牍地报道花季少女遇害的惨案,赵明明案件,被重新关注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案件的细节。
但这些跟杭攸宁无关,她心彻底乱了。
那天晚上,许野把他关于杭寻的一切猜测,都告诉了她。
“根据现在的事实,可以分析出,应该有一个人,把赵明明介绍给许建邦,以此来威胁他,获取利益后,又帮他解决‘麻烦’。”
他说话不带一点感情,读许建邦的名字,就如同读新闻稿。
“我怀疑,这个人就是杭寻。”
“不可能!”
杭攸宁大声地说:“我爸爸是警察!”
许野道:“并且,我发现了他在内部期刊上发表的文章……”
他的声音非常冰冷,就如同一把剔骨的尖刀,生生剜开最柔嫩的肉。
到底是十八岁,巨大的痛苦压下来的时候,杭攸宁溃不成军,她第一反应就是逃。
她想回蒋家里了。
她想念那个安静的江南小镇,那里很安静,不会这么痛。
对,还有妈妈,她要问问张淑芬,还有来凤鸣,她们会告诉许野,她爸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杭攸宁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准备启程去火车站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那个跳大神的女人。
“同志……你托我打听的事情,我打听到了,你说的那个钱,还算数吗?”
杭攸宁握紧了冰冷的电话,她道:“算。”
女人叫孟芬,生活在金家屯里,主要收入是种地,平日里靠跳大神补贴家用。
杭攸宁坐着晃晃悠悠的长途汽车,倒了好多站,终于来到了那里,又挨家打听,才找到了正在跳大神的孟芬。
孟芬摇头晃脑,如同鬼魅疯魔:“天惶惶风雨不停,地茫茫山君出行,杀也,杀也!”
杭攸宁在一边等,等她跳完了,领完了赏钱,才走过去。
“杭小姐,你来了!”
孟芬一边卸妆一边道:“走,上俺家去!”
杭攸宁说:“你女儿没来?”
“小孩家,见这些个不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我指望她考大学呢!”
她们沿着田埂走着,大概是因为在自家地盘,孟芬话多起来:“杭小姐,你最近咋啦?脸色怪吓人的!”
“我没事。”
连日来的休养和服药,已经让她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但是她再也没有那种,又兴奋、又紧张的精气神了。
杭攸宁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孟芬看看左右,四下无人,一片荒芜。
她才压低了声音说:“那个赵老太太的干儿子,你记得么?很年轻那个。”
“嗯。”
“他叫方临河,是赵明明的男朋友!”
“啊?”
杭攸宁一惊非同小可,警察也好,她也好,都没有调查出来,赵明明有除了许建邦之外的情感关系。
男朋友?
“赵老太太说,当初她们娘俩都吃不上饭了,多亏了她一个同学,给送米,送票,才撑下去,有救命的恩呢!”
杭攸宁迟疑了一下,她想起曾经有几年,他们家双职工家庭,尚吃不饱饭,一个男孩,居然有余粮去帮助女朋友,这家底也太厚实了!
孟芬看她没有说话,又重复一遍:“是不是?救命的大恩?”
“是。”
“所以啊,赵明明跟这个男孩出去,她也就没管,因为赵明明每次回来,都能拿着钱,有时候还有外国钱呢!”
她说得十分隐晦,可是杭攸宁还是听出来了。
这个男朋友,大概是带着赵明明出席一些酒肉饭局,她毕竟跳芭蕾舞的。
而赵明明为了养家,也只能委身于此。
“后来有两年,她孙女说,他给她介绍了一个特别有钱的。”
那多半就是许建邦。
杭攸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想,幸好,她就知道,一定不是杭寻。
“然后呢?”
“然后她孙女就死了!”
孟芬叹息一声,道:“作孽啊!”
“俺听那个意思,赵老太太觉察出来了,这个小方跟她孙女的死有关系。”
不知不觉地,她们已经走到了一片无人的荒野,齐腰高的荒草,沙沙地响着。
这世界真安静啊,杭攸宁想。
“她为什么没跟警察说?”
“因为小方说,要认她做干妈,给她养老。”孟芬叹了口气:“她都七十多了,要把小赵供出来,她怎么办呢?”
她看起来,是从心往外的理解赵奶奶,甚至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这人啊,不就是活孩子的么!”
所以赵明明就白死了。
还要被钉上钉子,砸碎骨头,永世不得超生。
杭攸宁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掏出准备好的钱,递给孟芬:“谢谢姐,给你女儿买点东西吧……”
孟芬却没有接。
那双粗糙黝黑的手颤抖着,她后退了一步,已经满眼是泪水:“杭同志,对不起,不关我事,他,他是会杀人的……”
说着她连滚带爬地跑了。
杭攸宁这才发现,一道阴影遮住了夕阳,也完全将她罩住了。
正是方临河。
杭攸宁那天没有看清他,就像她好像也没有看清孟芬一样。
方临河长了一张挺讨喜的面孔,圆脸,翘鼻子,笑的时候很有感染力。
“真是缘分。”他说,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孟芬已经跑远了,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荒野,走出了四五个嬉笑着的男人,他们很壮,如同铁塔,就是太黑了,看不清脸。
“在三宝寺,我已经放过你了,你又跑到这里来了。”
杭攸宁皱起眉,她不记得有这件事了……
难道,黑蜘蛛死的时候,那个同伙是他么?
可是她明明记得,那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而他才二十来岁……
是她记错了么,她的眼睛错了么?
就在这时候,她后背突然被踹了一脚,猛地跌倒在了地上。
鼻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还有土地的腥苦。
后面的男人笑了:“哥,这女的也不行啊!不说什么会功夫么?”
方临河蹲在她身前,拍拍她的脸,道:“对啊,怎么倒下了,让咱们见识见识,传说中小燕青!”
杭攸宁艰难地抬起头,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抢白。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是吧?”
他恶意地笑着,逼近她,轻声道:“当然是杭叔告诉我的!武能定神。”
他做着怪态,模仿着杭寻说话:“学武能定神,如果你总觉得谁都能伤害你,就永远活在恐惧中。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来。”
杭攸宁怔怔地盯着他,脑袋一片混乱。
方临河道:“我从十几岁就跟着杭叔,赵明明是杭叔让我介绍给姓许的,贱人不听话,也是杭叔派人料理的,懂了么?”
杭攸宁仰起头,终于说出口,她大声道:“你栽赃我爸爸是为了保护谁??”
“栽赃?”
方临河怔了一下,随即嗤笑道:“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爸。”
“你爸管姓许的借钱,十万,他不肯借,所以最后,他吐出来多少?几百万!”
“你没看见啊,姓许的跪在地上磕头,求我们别告诉别人,那样子有多窝囊。”
她仍然是坚定地,她道:“我爸爸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
“他得养小动物啊!”方临河噗嗤一笑,道:“他没跟你说么!他特别喜欢养小动物!让它们杀人!”
第61章 坍塌(二)
杭攸宁不懂他在说什么,一片混乱中,她只觉得恐惧,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庞然的恐惧。
她又想逃了,可是附近这么多人,她能逃到哪里去啊!
“蜘蛛啊,老鼠啊,豺狼啊……”方临河道:“对了,我是乌鸦。”
杭寻的脸出现在脑海里,这是第一次,他的面容怪诞而扭曲:
“会杀人的人,跟不会杀人的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主动定了。”
“无法克制动物本能而杀人。”他的那么温和,那么冰冷:“比起人了,更接近野兽。”
还有那天晚上,许野道:“我找到了杭寻曾经发表过的一篇文章,大概意思是说,犯罪者是天生的,就隐藏在正常的人群当中。一但满足触发条件,就会犯罪。”
“他寻找那些潜在的罪犯,然后唤起他们的犯罪欲望,协助他们犯罪……”
“可是庄泽书呢!”
庄泽书被“选中”的时候,杭寻早就死了。
“是我选的,可惜他就是个窝囊废。”
方临河干脆利落地说:“杭叔死了之后,他那一套我都会了,黑蜘蛛那个蠢货非要去报复许野,我说,最高级的杀人是不脏手,可是他不听。”
杭攸宁发着颤,她想跑,想离开这一切,可是她站不起来。
方临河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提起来:“好了,妹妹,告诉我,你爸爸死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拽头发,应该很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方临河,问道:“既然你们是一伙的……黑蜘蛛为什么要杀他……”
方临河有问必答,极其痛快:“他变卦了,想抓他,亲手毁掉这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怪物,被反噬,也是情有可原。”
他欣赏着杭攸宁脸上的表情——痛到极致的呆滞。
“顺便说一句,那个杀死他的精神病人,也是他养的怪物。”他道。
“他四处搜寻我们这样的怪物,给钱给粮票养起来,不就是希望我们杀人给他看么,如今,他心愿达成,该开心啊!”
他一把将杭攸宁摔在地上,如同一块破布,道:“他死前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杭攸宁的口鼻流出鲜血,她一言不发。
“不记得了?哦对。”他说:“没关系,我慢慢让你想起来。”
他直接一刀戳向她的眼珠,却在只剩几毫米的时候停住了。
“我先剜掉的你的眼睛,然后再砍掉你的手,这里方圆十里没有人烟,野狗会把你啃干净。”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男人,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而方临河兀自沉醉在那个场景之中:“你现在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杭攸宁慢慢抬起头,那道疤痕横搁在脸上,分外骇人。
她轻声道:“最起码我爸,没教过你用刀。”
方临河一愣,下一刻手腕一麻,那把刀顷刻间易手。
杭攸宁翻身而起,用两只腿扭住方临河的脖颈,众人一惊,立刻上来帮忙。
这时候,一声枪响响起。
“全都不许动!手抱头蹲下!”
许野带着一队人,一边厉呵一边从隐蔽处冲出来。
其他人立刻认怂了,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被方临河雇来充场面的,早就被他疯劲儿吓到了。
而杭攸宁和方临河都没有停。
真正的小燕青,是以弱胜强,轻盈巧劲的功夫,遇到强敌要立刻脱身。
可这一次,杭攸宁选择硬碰硬。
“这就是小燕青啊!有点意思啊!”方临河笑道,他已经压在了杭攸宁身上,用手去掐她的脖颈。
而下一秒,杭攸宁倒翻刀刃,割伤了他的手,在血流如注之际,她高高举起刀,直逼他的喉管。
“宁宁!”
许野厉声道。
杭攸宁的手停在半空中,几个警察上来,拉开了他们两个人。
“没事了宁宁。”许野把她抱在怀里:“把他们引出来,你做得很好!”
经过调查,发现机械厂被盗取的那些钱,兜兜转转,进了一个账户——赵明明的奶奶。
而真实的掌握者,自然是方临河。
警方对方临河一伙人下了通缉令。
所以当孟芬找杭攸宁的时候,许野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就让她假意应约,跟在后面。
杭攸宁任他抱着,神色木然,没有多余的表情。
“嘿!宁宁!”
被拷住的方临河发出尖锐的笑声,他原本就有精神分裂症。
等杭攸宁看向他的时候,他看着她,歪着头笑了。
然后缓缓张开嘴,浓黑的血块从他嘴里掉落下来,他整个下巴随即被鲜血染红。
那是他的舌头。
杭攸宁呆呆地注视着这个恐怖的场景。
田野上挂着的夕阳已经彻底沉落下去,一切归于黑暗。
杭攸宁回家的时候,小卖部,已经关门了。
来凤鸣准备像城里一样,开一家商店,三层,名字就叫来凤鸣商店,从日用百货,到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个卯的潮流货色,供销社已经老土了晓得伐”来凤鸣道。
张淑芬把她的两万块也投进去了,她以后就是这个商店一把手经理。
张淑芬就喜欢柜台,她想念那个新崭崭、明亮亮的百货大楼,想念了一辈子。
杭攸宁回来的时候,她跟着来凤鸣开完会回来,准备做饭,看到杭攸宁愣了一下。
江南的冬天,也不似东北般严寒,只是有些凉风,从这头吹到那头。
“妈。”
杭攸宁叫了一声。
她穿着一身白色滚边领子的风衣,一双棕色的小皮靴,头发烫过,卷卷的。
这一切让张淑芬感觉到陌生,她吃不准应该怎么对待她了。
她只能问:“吃饭了么?”
“还没。”
许野握住杭攸宁的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可以完好地包裹住她。
他替她回答:“我们在家里吃吧,我来做饭。”
“哎!好好好!”
张淑芬不知道怎么对待她,却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女婿。
杭攸宁慢慢地上了二楼,来凤鸣背对着她,正在听曲。
“姑姑。”她叫了一声。
“过来给我看看。”
来凤鸣凝视着她。
杭攸宁瘦了很多,曾经有三分稚气的圆脸,瘦得棱角分明,倒是比原来更有味道些。
只是眼神忧郁,再也不似原先单纯清亮。
来凤鸣让她躺在美人榻上,拿了个小药盒,轻轻为她的疤上药:“小姑娘哪能面孔上有疤,早帮你备好,就是弗回来。”
“没事的。”
“女为悦己者容,你以后还要当新娘子的。”
“所以,我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来凤鸣却并不意外,她说:“你觉得伊是哪个样的人……”
“他们说,他培养了一群怪物,让他们去杀人,黑蜘蛛就是其中一个……”
杭攸宁仰面躺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来,她平静道:“可他为什么,就因为好玩么……”
来凤鸣说:“他太委屈了。”
她伸出玉葱一样的手指,为杭攸宁抹去眼泪,道:“伊从小就聪明,读书练武,何个事体,都比旁人做得好。”
杭攸宁静静地听着,来凤鸣很喜欢讲她和杭寻之间的琐事,却是第一次提起:“因为是捡来的,伊明明可以打回去,但从来不还手,被一群人围着打,也只蹲下身躲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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