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那,怎么还到处裹乱。
群里服务员没认出来:【这人谁啊?】
迎宾小伙子楼上楼下人脉广,显然知道孙锡这个人,回了一句让小九立刻炸掉的话:【别管了,反正小道消息说他现在是乐胜煌新老板了。】
余九琪坐不住了,收拾东西,拿起外套,冲到组长工位说家里又出事了请半天假。
组长秦姐一脸无奈,咆哮着问你家能不能让人省省心啊?这又咋地啦?你妈又开车撞人了?还是你后妈又在棋牌室干仗啊?
小九支吾了一会,从刚才群里一系列劲爆信息中提取一个相对说得出口的,说没啥事,就是我姐要烧人家铺子。
出银行后,余九琪急匆匆拦了一辆车,等不及去现场了,一上车就给葛凡打电话问怎么回事,挑重点说。
葛凡正在洗手,哗哗流水声中似乎在忍着疼,闷声说今天这场仗过瘾,楼上楼下都到齐了,差点惊动警察,从头捋的话,得从祝多枚说起。
上午葛凡接到祝多枚那通威胁要炸了王贺元的电话后,一刻没耽误就去找她了,他当然不信祝多枚真有炸药,但也很清楚他这位同母异父以胆子大脾气怪敢想敢干著称的亲姐如果真的想炸谁,根本用不上武器。
可他如何也没料到,祝多枚所说的拎不动的炸药是一堆不同材质、花色和款式的皮草大衣。
葛凡走进祝多枚那间租来的公寓时,看到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橙色的皮质沙发上铺了几层毛茸茸的皮草大衣,黑白灰的水貂,斑马条纹的花貂,动物本色的貉子皮大衣,黑亮黑亮的狐狸毛斗篷,还有挑染的粉色绿色彩貂绒,满满登登展览一般铺在沙发上。
而祝多枚一身黑色修身内搭,翘着二郎腿,黑发高高竖起马尾,两手摊在身侧,一手抚摸狐狸毛,一手端着杯她自创的冰美式,像个被战利品包围的女土匪一般,冲葛凡晃了晃杯子说:
“把这些貂卷一卷,帮我给王贺元还过去。”
葛凡猜到大概都是老王送的,摸了摸,材质还不错:“吵架了?谈恋爱吵个架,也没必要啥都往回退啊。”
“谁跟他谈恋爱了?”祝多枚那张标准的瓜子脸垮下来,“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跟他谈恋爱呢?”
葛凡不敢说话了:“不是吗?”
祝多枚也没废话,站起来一手夹着两件貂:“走,剩下你扛着,去乐胜煌找他。”
葛凡拉着他姐和满满一车的貂回到乐胜煌,一人扛着一身下来,没敢走正面电梯,鸟悄地从侧门爬上去,一路上也吸引不少回头率。
葛凡自知他一个冉冉升起的搞笑网红博主,也算是个豁得出脸皮的,可狼狈地披着一身动物皮毛走在众多同事小弟面前多少有些害臊。他姐却毫不在意,昂首前面带路,熟门熟路拐到五楼 VIP 包房,推门进去,不知道看到什么,手里貂往地上一扔,回头摆摆手招呼葛凡。
葛凡过去一瞧,见王贺元歪在沙发上还没醒,隔着远远的另一个沙发上还睡着个年轻女孩,他们倒是衣衫整齐,灯也是亮着的,看桌面狼藉一片也不像是两人单独聚。祝多枚没在意,随手捡了个空酒杯,往王贺元身上扔过去,说醒醒。
老王和那女孩同时醒的,看到祝多枚和满地的貂都傻了。老王赶紧解释他啥也没干,对天发誓,拿他祖宗发誓,激动时如果葛凡没拦一下他就跪了。那年轻女孩快哭了,说本来好几个朋友一起,这帮孙子走了也不喊她,嫂子我跟王哥真啥事没有!
祝多枚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平静说:“停,我不是你嫂子,我谁的嫂子也不是,我跟王贺元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贺元舔着脸笑:“你看你,净说那话。”
祝多枚恶心坏了,高高站在那,垂眼看着他:“我来就是跟你确认一下,咱俩也就是约个几次会的关系,那都是你缠着我求我的,你连我家门都没进过,我也明确说过不喜欢你,咱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再出去胡说八道,我把你嘴撕了。”
然后她突然又想到什么,转头看了眼那女孩身上的托斯卡纳小卷毛皮草,说:“老妹我提醒你一下,他这些皮草都是从长春皮草节尾货里批发买的,没啥好玩意,一买买一车,遇到了个女的就送。以后喜欢啥自己买,别把这当回事。”
那女孩闷着头,不说话了。
老王还想努努力:“你这是啥意思啊多枚?”
“这些貂还你,我一件没穿过。”
“可这都我的心意啊多枚!”
“没兴趣要。”
“那你一把火烧了吧!”老王激动一摆手,“烧了得了,反正我是不能往回收!”
祝多枚认真看了他一眼,说好吧,转头从后面格子酒柜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最烈的酒精浓度最高的伏特加,磕在桌角砸碎,将酒洒在那堆皮草上,随手拿了包火柴,划开,扔上去,没动静。再划一根,扔上去,火苗很快熄灭。
她不屑地嘀咕一句,连这便宜酒也卖假的,干脆扯了几张纸巾,堆在皮草上。葛凡和王贺元这时都看出来她是动真格的了,赶紧上去拦着,可来不及了,祝多枚点燃纸巾,又将一团燃烧着的纸巾塞进皮草中央。
火势虽不大,也很快被扑灭了,没引起消防警报,但店里的客人和胆小的员工一听说有人放火,逃难似的扑通扑通往楼下跑,
楼上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下面的温都水汇,由此这场大战才拉开序幕。
孟会红当时正在一楼洗浴部开会,有几个技师想重新排班,她挨个询问意见,这时楼上的八卦通过各种渠道传下来了,大伙都认识祝多枚,自然不能瞒她。孟会红脸一沉,衣服都没换,一身清凉的汗蒸服直奔楼上。
孟会红是听说过祝多枚和王贺元的事的,但因为过去插手过祝多枚的感情生活闹得很不愉快,自知由她出面会适得其反,旁敲侧击让葛凡去提醒他姐那老王不是个靠谱的,可转头葛凡也被拉黑了。
祝多枚从小就是个又倔又硬的犟种,奶奶去世后又独来独往惯了,性子暴躁脾气差,整天看什么都不顺眼,得谁跟谁斗,孟会红常常觉得,她心情不好时路过的狗都能干一仗。
可孟会红也明白,这都是因为童年那段糟心的经历。那么小的年纪爸妈就离婚了,妈妈很快再婚漂在外地,爸爸去日本打工联系不上,她一边照顾聋哑奶奶,一边还要跟欺负他的大爷大娘斗智斗勇。孟会红后来才知道,那些年她走南闯北唱戏寄给大女儿的钱,都被她第一个婆家的哥嫂藏起来了,最艰难的时候,为了给奶奶买一条新棉裤,祝多枚去偷过东西。
那次她就被一个小偷团伙盯上了,要挟她跟他们继续偷,不听话就挨打,听话就有钱拿。隔年春天,孟会红在辽宁乡下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唱戏时,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说你九岁的女儿偷东西被我们抓到了,当时腿就软了。
脸上的戏妆都没卸,孟会红第一时间换乘几趟长途车回家,在派出所见到祝多枚,也不知怎么,甩手先给孩子一个耳光。祝多枚狠狠盯着她,隔着已经花掉的戏妆认出了几年没见过的妈妈,也没哭,上来照着孟会红手腕咬了一口,小畜生一样。
虽然没跟任何人说过,孟会红每次回想那一幕都很自责,她应该先拥抱她的,告诉她别怕,妈妈回来了,妈妈会给你做主,不该打她的。
她带着葛凡来到石城定居后,在跟祝多枚的相处中,无数次警告自己要有耐心,要理解童年那段遭遇对孩子的影响,要克服作为母亲的控制欲,柔软一点,温和一点,但可悲的是这么多年她也改不掉性格里的粗暴。
甚至今天,孟会红听到女儿跟一个油腻嗜赌的老男人撕起来后,紧张到几乎踉跄地跑过来,气喘吁吁看到眼前狼狈景象,听别人重复了一遍事情经过,转头看看女儿对自己不屑一顾的脸,尽管再三提醒自己要维护她,可张嘴说出来的话却变了味。
孟会红瞅了眼祝多枚,问了句:“不想跟人谈恋爱,收人家这些衣服干什么?”
一句话点爆了祝多枚:“你这意思,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说你错。”孟会红努力压着火,“我是说你压根别收就得了。又不是买不起。”
“那就还是我的错。”祝多枚哼了下,“我贪婪,虚荣,老毛病不改,就爱拿别人的呗。”
孟会红蹿起火来:“你说这些干啥!”
祝多枚忽然一阵鼻酸,又使劲瞪向一边,压制住后转头说:“行,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这都是他硬塞给我的,不是我要的。”
她指着老王,激动了些:“他还专门当着我学生家长的面塞给我,让人家误会我们是一对,结果转头,用我男朋友的名义跟我学生家长借钱,找他们办事,还他妈的让人家来 KTV 充卡!搞得都以为我在变相收礼,在单位头都抬不起来。”
孟会红气愤地看着老王,不等说话,葛凡突然冲在前面:“我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王小眼睛转了转,冲后面孟会红笑笑,转移话题:“姨你是明白人,你说祝多枚她收了我的貂……”
葛凡伸手推了老王一把,打断:“我问你呢,你是不是用我姐名义借钱了?”
老王没见过葛凡真生气,没当回事,甚至笑笑。他这一笑,葛凡忍不了了,狠狠挥了他一拳,觉得不够,再挥一拳。
王贺元身材瘦小,又宿醉刚醒,被葛凡按在沙发上打,可也不甘吃亏,骂骂咧咧冲外面喊人。乐胜煌他也是有不少小兄弟的,闻声过来都要上,这时孟会红突然拦在中间,拎着瓶没开封的啤酒。
“我看谁敢动我,动我一个试试。”然后转头对身后葛凡说,“儿子你给我揍他,狠揍,揍坏了妈负责!”
孟会红这么一说,葛凡拎着王贺元领子把人一甩,甩在后面格子酒柜上,各式各样的洋酒倒下来,摔碎,老王倒在地上,心疼地胡乱看了眼,骂了句脏话,随手操起个碎酒瓶朝葛凡身上扎。
祝多枚见老王对她弟弟下黑手,咬着牙过去,粗跟长靴朝王贺元手上一踹,把凶器踹掉。
见此情景,与葛凡相熟的几个小伙子立刻站队,站到孟会红旁边,但显然不如对方人多。孟会红跟小庄使了个眼色,小庄会意,悄悄溜下楼,去温都水汇叫人。
没等小庄下楼,余凯旋就带着两个人上来了,他没多带人,甚至还拦下了几个要跟上来的员工,说别把事情闹大。说是这么说,二凯哥心里是有谱的,他带的这两个人都不是好对付的,一会如果自家人没吃亏还好,倘若吃了亏,他们仨也弄得过 KTV 那帮瘦猴。
余凯旋沉着脸走进包房,一眼看见他的二婚妻子孟会红像个女战神一般带着几个葛凡的同事拦在中央,前面是一群同样穿着 KTV 制服的小年轻,后面葛凡和祝多枚姐弟俩把王贺元按在地上打,看着都有点可怜。
二凯哥早不是年轻时要面斗狠的小伙子了,见明显家里人占便宜,也怕把人打坏,再把警察招来更麻烦,就过去冲那姐弟俩吼两句,说算了,别打了,甚至友好地拉了王贺元一把。
场面稳下后,余凯旋当着所有人表态,说了番听起来不偏不倚的话,大意就是今天这事就算扯平,大家一个楼里做生意,和和气气的,互相都别计较。王贺元也不傻,自然不答应,哭哭啼啼说挨揍的是我,还砸了我这么多好酒,不能这么算了。
葛凡手上被划破,流了不少血,刚才又沾了酒,疼的厉害,见余凯旋在控场,也懒得听老王唧唧歪歪,就去卫生间洗洗手。
这功夫,接到了余九琪的电话。
跟小九复述这场大战的前后经过时,他又去了趟办公室,从医药箱里翻出点纱布把手缠上,最后跟小九说现在没事了,别担心,爸在呢。
可电话里余九琪却突然问了句:“孙锡也去了吗?”
葛凡皱眉,没吱声,他现在只要听到小九提这两个字就闹心。
余九琪又解释一句:“我看群里有人说他去了。”
“我去看看。”
葛凡挂了电话,往回走,猜到如果孙锡真的来了,那应该是老王叫的。
事实确实如此,王贺元自知今天干不过温都水汇了,又不甘心,想找个更狠的来收拾这家流氓土匪,想了半天,论够混够狠,他最近只服一个人。
于是两手一摊,说乐胜煌他已经兑出去了,打包卖的,你们砸的这些名酒可都是人家的了,跟我没关系,等我把新老板叫来,你们好好论一论,看人家让不让你赔!
然后打了个电话,说稍等,人马上来。
此时余九琪刚到乐胜煌楼下,小跑着从正门电梯上去,同时拨了孙锡的电话。
电话倒是接通了,可电梯信号不好,小九轻声叫了下他的名字,听不到任何回应。
电梯停在五楼后,信号终于好些,她快步走向出事的包房,同时正要开口阻止电话里的人出现,突然一抬头,原地怔住。
她看到那个人就站在走廊另一端,与她只隔着几米距离,手机放在耳边,眼神挑起,压在她脸上。
KTV 走廊里环形壁灯在两人之间隔出一道蓝紫色的光,宛如一种警喻。
他们在明暗之间看着彼此,呼吸声被清晰的手机信号放大,这端急促,那端平缓。
小九看着他,很短时间内,虽然知道来不及了,也未必有用,还是恳恳切切,极小声的对着电话说:“别去。”
孙锡却只重重看她一眼,眸光闪了闪,似致歉,又似宣战,而后收起手机,回避眼神,继续向前走。
小九蓦然打了个冷战,知道这场混乱不可避免,战争才刚刚开场。
也知道他们之间刚刚重拾起来的那微不足道的信任和默契,从此刻开始,消失清零。
当孙锡和余九琪偶然的,碰巧的,几乎同时从不同方向走到包房门口时,在场所有人都看过去,瞬间极其安静,眼神互相乱撞,撞出无数复杂情绪。
这是孟会红第一次见到孙锡,她有点意外,心想这 KTV 的新老板年纪轻轻的,气质倒是极沉稳。
同样盯着孙锡的还有祝多枚,她仔细看着那张危险却还挺诱人的脸,总觉得眼熟。
葛凡就简单多了,了然地瞪了眼孙锡,又看向小九,眼睛在他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而二凯哥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嘴角轻抿,眼底阴沉一片。
哦!祝多枚终于想起来,她见过这个新老板!
前段时间王贺元约她去一个茶楼,他也在,好像是求老王办事,祝多枚印象很深,当时这男的说他跟女人借钱,她还骂了他一顿。
祝多枚又迎向他的目光,见他蹙了下眉,看来也认出了自己。
可突然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跟女人借钱花的人渣短暂露出一瞬惧色,不动声色瞄向一旁。
祝多枚顺着他余光看去,看到另一侧的小九。
“看来也不用我多介绍了,你们互相应该都挺熟吧!”
王贺元肿着一张脸,瘫坐在 KTV 豪华包房地上,手肘撑着沙发,看热闹一般幸灾乐祸地期待这一屋子冤家斗起来。他当然知道孙锡跟澡堂子这家人的恩怨,前几天关于孙誉文的那几条爆款小视频他也没少看,把孙锡叫来,也是想看他们狗咬狗,咬的越凶越好。
“行,那我再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帅哥以后就是乐胜煌的新主人了。”王贺元咧嘴笑,一笑被打肿的眼睛牵扯着疼,他强忍着,大声说,“叫孙锡!西丰街老孙家的孙锡!”
孙锡掀眼皮瞅了眼王贺元,没什么异样情绪,眼神在几人脸上略略扫过,最后落在余凯旋那,礼貌地点个头,打了个招呼:“叔。”
包房安静了几秒,余九琪隔着几步远看向爸爸,见他罕见地露出真正严肃的神情。
二凯哥平时遇事也常沉着脸,但大多都是故意拿捏的派头,吓唬人用的,这些年能让他称之为威胁的人已经很少了。
小九最近看到爸爸这样正颜厉色,一共有两次,两次都是因为偶然遇到他。
心里沉了沉,片刻间,眼前忽地闪过九年前那场暴雪中,他们之间更残酷的对峙。
余九琪清晰地记得,当时年少的孙锡跪在新鲜的雪地,手指上的血滴滴落下,染红了白毛衣,又滑落着嵌入半指深的雪里。
他哭的那样撕心裂肺,那样悔恨,又那样无助,他跪在那恳求余凯旋,他说叔我错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错了。
正处壮年的余凯旋弯腰,大力揪起他的毛衣领子,几乎把他凌空拎起来,恶狠狠说以后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也别再碰我女儿,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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