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陵杀得痛快,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耗得锦衣卫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眼见天色快黑了,晏长陵才道:“走吧,喝酒。”
一听喝酒,躺在地上的侍卫瞬间活了过来,一群大爷们儿倒也讲究,快速地冲回屋里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
有的甚至还佩戴上了香囊。
沈康收拾完出来,见他还是刚才那身,坐在那,愣了愣,“主子不洗洗?”他最得意的那套飞鱼服,他早就让人洗好挂在他屋子里了,怎么没见他换上?
“洗什么。”晏长陵往他嗅了嗅,嫌弃地道:“一股香味,搞得像个娘们儿。”
沈康:……
是谁前两天才洗了鲜花浴来着。
沈康还不清楚内情,调侃道:“主子不怕熏着了夫人?”
晏长陵起身,“走吧,她忙着呢,哪会有功夫管我头上。”
沈康:……
他怎么听着这话酸溜溜的呢。
晏长陵顶着一身还未干透的大汗,出去后翻身上马,领着锦衣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闹市。
突然想起回来后,他似乎还没去过酒楼。
成亲之前,他几乎隔上几日便会跟着陆隐见,晏玉衡去一趟酒楼,喝酒听小曲儿。
如今那两人分身乏术。
钱家倒台,钱家内宅一片乱,陆隐见忙得不可开交,正想办法安置他那位未婚妻。
晏玉衡被关在翰林院内,没日没夜的指定官职改革的详细章要。
自己倒是闲着了。
很久没宿醉一场,今夜正好。
怕惊动到百姓,进了酒楼后,晏长陵点了个大包间,足以容纳十几人,再点了几名歌姬,奏着曲儿。
白明霁回到晏家时,已是晚上,听金秋姑姑说晏长陵还未回来,以为是锦衣卫有事耽搁了,去净房沐浴完,实在太累,倒去床上,沉沉睡了一觉,正做着梦,被金秋姑姑摇醒,“娘子……”
白明霁脑子昏沉,“怎么了?”
“姑爷还没回来。”
白明霁没放在心上,“许是有案子耽搁了,可有派人回来传信,说今夜不回来了?”
金秋姑姑没出声。
白明霁这才睁开眼睛,见她脸色不对,拧眉道:“怎么了?”
金秋姑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垂目道:“姑爷带着一帮子锦衣卫,上酒楼喝酒去了。”
喝酒便喝酒,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宴请一回属下也正常,白明霁也没在意,正要翻身躺下,金秋姑姑报了时辰,“娘子,眼下都过子时了。”
这时候不回来,今夜八成回不来了。
白明霁愣了一阵,才回过神。
他夜不归宿了?
见她终于清醒了,金秋姑姑道:“这在外过夜的习惯有了第一回,就有无数回,衣裳奴婢替娘子备好了,这个时辰姑爷没回来,八成是醉了,娘子把人接回来吧,别没的让那些个狐狸精占了便宜。”
锦衣卫一堆人早就喝成了烂醉,晏长陵困得厉害,倒在角落里的软塌上睡着大觉,感觉到有浓香飘过来,没等对方往上扑,先出声提醒,“我很贵。”
跟前的姑娘明显一顿,软声道:“世子爷真会说笑……”
“衣裳也不能摸,摸了就得赔,这个不贵,全身上下统共五百两……”
第46章
被姑娘摸一下还得要钱,旁人或许还会觉得是在玩笑,但这位晏世子特殊,每回进酒楼,只喝酒听曲儿,没点过姑娘。
曾有人问过他,“不喜欢美人儿?”
他答:“这美人儿长得都没有我好看,还要我掏钱,到底谁占便宜?”
凭他那股较真的劲儿,还真干得出来这等事。
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晏长陵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沈康走了过来,“主子……”
晏长陵眼皮子动了动,并没睁眼,“说。”
“大理寺起火的原因,查出来了。”沈康低声道:“黄昏时有人以火箭纵火,纵火之人已落到了岳梁手里,据属下打听到的消息,国公府那头正焦头烂额,午后国公爷又进宫了一趟,想必也没料到会出人命。”
晏长陵“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吩咐道:“继续盯着。”
岳梁在查赵缜,这时候国公府动手,必然与赵缜有关,赵缜的案子落到大理寺手里,以他大理寺的办案能力,早该了结才是。
这么久了没动静。
一是此案另有蹊跷,二嘛,包庇真凶,舍不得来抓他的少夫人,总得要编个像样的理由。
“别打扰我睡觉。”说完便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胳膊又被人一推,晏长陵脑袋嗡嗡响,眉心正跳着,便听沈康道:“主子醒醒,嫂子来了!”
晏长陵悠地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他不知道,只见适才还热闹的房间,此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下属,正挤在半撑开的指摘窗前,齐齐看着楼下,一人回头,见他坐了起来,忙扒拉身边的人,“主子醒了……”
“醒了?”
众人又齐齐回头。
晏长陵:……
沈康禀报道:“少夫人一炷香前到了楼下……”
晏长陵揉了揉头,喝得有点多,加之又困,脑子浑浑噩噩,起身也走去了棂窗前,围在窗边的人风吹一般散开,替他让开了空间。
晏长陵往下探了个头。
酒楼的棂窗靠着道路,小娘子正立在马车前,似乎来得匆忙,没梳发髻,一头素发没佩戴任何珠钗,只用了一条绯色发带绑住,身上的衣裳也朴素,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薄披风,风一吹,像是天下掉落下来的仙子。
这个好看。
察觉到楼上的动静,白明霁缓缓抬头望去,只见楼上的那张脸,红成了猴屁股,连旁边的灯笼都被他的脸色抢了光芒。
白明霁吸了一口气。
酒量壮人胆,说的一点都没错,晏长陵冲她一笑,好整以暇地道:“这位娘子,好眼熟啊。”
白明霁笑笑,“回家。”
晏长陵更来劲了,不仅头探出来,胳膊来趴在窗拦上,语气调|戏地问她:“娘子是哪位?凭什么我要同娘子回家?”
大晚上,酒楼的人只怕个个都在看他的笑话,白明霁依旧好言好语,“别装疯,下来。”
“我要是不下来呢?”
白明霁皱了皱眉,“那我上去?”
“好啊。”晏长陵索性手掌托腮,等着她。
白明霁还真没去过酒楼。
酒楼太吵她不喜欢,胭脂的味道太杂,她闻不惯,不太喜欢勉强自己,想了想,抬头看向趴在窗前的公子,“你再这样,我不喜欢你了。”
她虽笑着,但语气很认真。
楼上郎君面上的得意瞬间消失,戏弄之色也收敛了起来,起身回头,轰走屋内看热闹的人,“散了散了,喝得也差不多,都回去吧。”
一群人忙着穿靴,纷纷与姑娘们道别,下楼时,楼里的姑娘们还款款相送。
“世子爷,下回再来……”
白明霁看着下来的一堆的莺莺燕燕,没什么表情,直到一位姑娘抬手要伸向了晏长陵的脸了,才及时警示道:“摸了,要剁手的。”
那姑娘愣了愣,随后“噗嗤——”笑出声,“一个摸了要给钱,一个摸了要剁手,要钱又要命,奴家是万万得罪不起了,赶紧的,快把这金疙瘩送回去……”
闷了一个晚上,此时看到了小娘子的护食,晏长陵心头总算舒坦了一些,当下把自己价值五百两的衣袖抬起来,递过去,“娘子来牵,不要钱。”
白明霁瞥了他一眼,“没手?”
“有啊。”晏长陵摊开手掌,乖乖地递到了她跟前,“也不要钱。”
白明霁没立马去牵,看了一眼后,问他道:“牵过姑娘没?若是牵过了分文不值,我可不要了。”
晏长陵摇头,肯定地道:“没有,我太贵了,她们买不起……”
白明霁这才伸手,握住他手掌,拖着人便往马车前走去。
小娘子力气不小,晏长陵被她一拽,踉跄了几步,风扑在鼻翼间,适才还觉得熏人的酒,此时也变得香了起来,脚下飘忽,心也飘忽,回头冲沈康道:“对了,那什么,少夫人来接我了,我那马匹用不着了,你帮忙带回去。”
沈康:……
这事,用得着他特意交代?
两夜没睡,白明霁过来时在马车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如今把人领到了马车上,便也没了精力与他说话,把手边上的水袋递给他,“醒酒汤,自己喝。”
晏长陵没接,嘴里囔囔着,“头疼。”身子一倒,倒在了她身上,“娘子让我枕一会儿,好难受。”
白明霁:“……”
“还是娘子香。”晏长陵往她怀里蹭了蹭,浮躁的心平复下来,身在白云里嗅着软香,再也不想起来。
白明霁没推开他,过了一阵皱眉问道:“郎君身上什么味儿?”
晏长陵都快要睡着了,闻言及时想起了自个儿练完功没沐浴,又喝了这半宿的酒,猛然起身,屁股也挪到了窗前,生怕她再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白明霁愣了愣,“郎君不头疼了?”
“不疼了。”
人已接了回来,白明霁没再管他,闭眼打起了瞌睡。
到了晏府马车一停稳,晏长陵先跳了下去,匆匆回了院子,进屋便同金秋姑姑道:“劳烦姑姑备水。”
等白明霁回屋,他已去了净室。
白明霁洗漱过了,先回床榻上继续睡觉,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个人躺在了身侧,被她踢开的被褥又轻轻地搭到了她身上,随后一只手从被褥底下钻进来,环上了她的腰。
白明霁一把攥住他乱动的手,有气无力地开口道:“睡觉。”
对方却压着她耳朵问,“我是谁?”
都快天亮了,白明霁没功夫同他瞎闹,含糊不清地打发了他,“晏长陵。”
对方似乎满意了,没再动。
白明霁实在累得紧,睡得不省人事,一觉醒来,外面眼光明媚,身边也没了人。
去净室洗漱完,换好衣裳出来,便看到他从门外进来,宽袖挽至小臂,手里端着托盘,看见她时脖子一探,问:“醒了?正好,过来喝粥。”
瞧来酒是醒了。
昨夜原本就要告诉他,但他去喝酒了,此时说也不晚,白明霁坐在了他对面。
晏长陵舀了一碗粥递给她,“尝尝。”
见那粥与平日里的有些不一样,道他是想换个口味,亲自跑了一趟厨房,“郎君想吃什么,让金秋伺和素商去传话便是。”
突然想起来,两人昨夜也跟着熬了半宿,只怕有不周到之处,白明霁道:“我再挑个丫鬟吧,郎君有要求没?”
晏长陵看了她一阵。
怎么,岳梁为她盛的粥,她就能吃。
好不容易消去的郁气,又有些上头了,没答她的话,把勺子递给他,身子往后仰去冲她一笑,直接道:“我做的粥。”
白明霁一愣,看向碗里的粥,再抬头看向跟前如玉一般的矜贵公子爷,脱口而出,“这么厉害?”
“吃不吃?”
白明霁埋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晏长陵问:“如何?”
白明霁点头,“挺好。”
那是自然,他都尝过了。
就这回熬出来的最好。
“多吃点。”晏长陵随性把罐子一并推到她跟前,“吃完。”
白明霁:……
吃了两碗,给足了他面子。
“多谢郎君。”白明霁放下碗,实话实说,“比厨子做的都好吃。”
“这有何难。”晏长陵面上又浮出了骄傲,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子,“只要我愿意做,没什么做不好的。”
白明霁看着他脸上的得意,神智有些恍惚,突然生出了一丝留念,很想定格在这一刻,与对面的人就这般柴米油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但她不能替他做选择,收回心思,道:“我有事要告诉你。”
都是重生回来的,某种意义上,两人算是同谋。
先前两人达成一致,这辈子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如今瞧来计划有变,不知道他听完后,还会不会愿意沉下心来同她慢慢过日子。
是以,说话时,一直盯着他的脸色,“驸马爷赵缜没死。”
果然,晏长陵面色一顿,眸子里的散漫敛去,认真地看着她。
白明霁又道:“从一开始岳梁便查出了那具尸体并非赵缜,赵缜早年家贫,穿的鞋子偏小挤到了脚趾,成年后脚趾带有蜷缩状,死的那人岳梁仔细查探过,两只脚的脚趾均为正常人的模样,岳梁怀疑他还活着,派人潜伏在状元巷内,岳梁说……”
“到底是大理寺少卿,你这般直呼其名恐怕不妥。”消息确实震惊,但晏长陵实在听不得她这般叫人家的名字。
知道他们熟悉,但也不能。
白明霁一愣,顿了顿。
她说到哪儿了?
晏长陵等了一阵,见她迟迟不开口,问道:“岳梁说什么了?”
白明霁狐疑地看着他,知道他小心眼儿的毛病又犯了,遂了他意,改口道:“大理寺少卿,岳大人,查到了赵镇的落脚地,赵镇诈死,之后跑到了国公府求救,郎君上辈子的死,必然与两人有关,知道有人在问赵缜要东西,国公爷打算将计就计,将其藏匿于国公府内,想必是想引出背后在追杀赵缜的人,郎君接着从他手中把空白的圣旨骗了回去,恐怕也因此暴露了自己。”
“只是没想到岳大人会揪住不放,前几日岳大人已搜集到了证据,正打算呈给长公主,人还在路上,大理寺后院便起了火。”
烧死了岳老夫人,让岳梁自顾不暇。
当初她以为自己的丫鬟失手,害得他失去了最为关键的证人,还曾内疚过,如今人还活着,白明霁也松了一口气。
“人在国公府,不怕他跑,就怕有人要灭口,郎君若想报上辈子的仇,便去找岳大人商议。”说完白明霁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愿郎君此次能大仇得报。”
尽管晏长陵很不愿意去找岳梁,但还是去了大理寺。
火烧的痕迹还在,院子已收拾了出来,比起昨夜看到的一片狼藉,一切井井有条,看得出来,经过了一日一夜,那位大理寺少卿是缓过来了。
岳老夫人明日才下葬,灵堂还在,作为宾客,晏长陵得先去吊丧。
看着灵堂外的挂着的白绸和花圈,晏长陵皱了一下眉,回头同沈康道:“我最近好像见到的白事有些多啊,怎么感觉我走哪儿哪儿便会死人,我是不是也和京城二煞一样了?”
他眼里带着抗拒,极为不愿意与那两人为伍,沈康笑了笑,开解道:“主子习惯就好,做咱们这一行的,与死人打交道的更多……”
是了,一切都是锦衣卫指挥使这头衔惹得祸。
晏长陵看到他就来气,一脚踹在他腿上,“走,磕头去。”
吊完丧出来,晏长陵正打算去找岳梁,刚转过身,便见岳梁身边的小厮先朝着他走了过来。
晏长陵认识他,也知道他名字。
‘阿风’嘛。
改明儿他也给周清光取个小名,免得他觉得自己不被重视。
“晏指挥。”樵风走到他跟前,对他行了一礼,手往他身后比划了一下,道:“借一步说话。”
晏长陵见他把自己带到了偏僻的角落里,心头估摸着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听樵风道:“岳大人有话带给世子,说世子听了后,定会明白。”
晏长陵不喜欢打哑谜,“说。”
樵风道:“岳家一脉多厄,当年为站先帝,大人不惜把自己的父亲送上了断头台,后来家中姑娘又被人谋害,唯独剩下了一个老母亲,最终还是没能躲过一劫,幸得圣主圣明,将他的牺牲看在了眼里,昨日陛下前来探望,非要补偿他一事,大人心中也正好有一愿,便没驳陛下的情。”
樵风说着往后退了两步。
晏长陵看他这一副生怕被自己剥了皮的样儿,疑惑不已,又听他道:“大人求晏世子成全。”
成全什么?
樵风这回离得更远了,垂目道:“晏世子虽与白家大娘子定亲在先,但你们二人并无感情,两年前若非太后娘娘保媒,大娘子不会嫁到晏府。”
樵风语速快了起来,“岳老夫人生前把大娘子当成了亲生姑娘,如今身去,大人方才醒悟,后悔当年没能鼓起勇气横刀独爱,不过如今也不迟,大人尚未娶亲,若晏世子能成全,大人也有了家眷扶棂,明日还能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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