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防盗门的齿轮上缺少齿油,发出沉闷的声响,衬得整个画室更安静了,死一般的静。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白,墙四周排列分明地立着几个石膏像展示台,天花板是没有吊顶和大白的毛坯房顶,四四方方的空间格外有艺术调性。
而窗边那里放着个很简陋的椅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儿,看那样子似乎是等了她好久。
夏弥原本平静的心开始激荡,就像一颗颗小石子砸进了她心底一样,泛起阵阵涟漪。
她拎着包缓缓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肩上的白色帆布包揣进抽屉里,稍显冷静地看他,“你等了多久?”
自从夏弥推开画室的门之后,陆鹤野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停留过一秒,他能察觉到夏弥的不对劲,也能察觉到她的反常。
他收回视线,扫了眼那个一直被她紧紧保护好的白色帆布包。
透过外包装,依稀能看出里面物品的轮廓,大概是个方方正正的画本。
陆鹤野喉结滚了两下,“没多久,怎么,我做你的模特,都不可以?”
男人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沙色和沉调,落在夏弥耳中莫名滚烫,弄得她本就不是很平静的心更加飘忽不定。
她无声地吞咽口水,“我不太需要模特。”
“不是模特,夏弥,你听不明白我的话吗?”陆鹤野紧紧盯着她,与此同时身子朝前,凑近她,“还是说,你在装不明白?”
夏弥站在他面前,置于两人间的高处,窗外正午时分的阳光刚好透过玻璃扫射进来,尽数般打在她脸上,碎发上。
而陆鹤野依旧坐在椅子上,他落于低处,浑身上下的压迫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地的柔和。
画室宁静,阳光美好,时间静止般。
夏弥自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话:“我既然和你开始了游戏,就断没有结束的意思。现在我当你和理想世界的唯一枢纽,你是独属于我的艺术家。”
这话对于艺术细胞爆棚的人可能非常有用,但夏弥不是那个人,也不会成为那种人。
她俗得很,没什么艺术天分,所以对于陆鹤野近似于表白的话有些无动于衷。
夏弥目光和他相错开,“我不是什么艺术家,转专业学美术只是我的一个执念,陆鹤野,你想多了。”
话说得很满,也像她这个人的脾气一样倔,似乎没有反转之地。
不过陆鹤野没生气,反而笑了下,只是那笑声听着很冷,“成,那我就甘愿被你利用,但夏弥,等冯家倒台之后,你是不是会和我划清界限?”
夏弥没作声,似乎是默认了这个问题。
空气愈发凝滞,正午时分的校园热闹得很,只不过一切都与画室中的两人无关。
陆鹤野坐在椅子上,轻抬下巴,眼神从没在夏弥脸上移开过半分,目光自始至终都紧紧锁定她的眼睛,想从她眼睛里看出半点不一样的情愫。
但无奈,她眼神清澈透底。
他无声地扯了个笑。
心够狠。
可陆鹤野向来不是等闲之辈,即便是甘愿被人利用,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夏弥也能猜到这点,但没猜到陆鹤野胆子这样大。
因为在夏弥还原地不动地站在那儿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忽然起身,走近她,随后自己的下巴被他捏住,只是微微一用力,她便必须抬头回视他。
强有力的屈辱感将她包围,同时心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你信不信,还没等冯家倒台,你就会先爱上我。”
这位爷讲这话的时候,语气稀松平常,身上带了股他们这种公子哥儿独有的特质。
那就是不拿人当人看,玩弄别人感情于股掌之中。
夏弥被吓得心颤一瞬,睫毛疯狂打颤,但在他面前还是强装镇定,“不会。”
话说得斩钉截铁。
陆鹤野对她的话忽略不计,手下微微用了些力道,女孩白皙的肌肤上顺势便落了红印子。
虽不至于到触目惊心的地步,但也清晰可见,又会暧昧非常。
两人此刻挨得很近,之间的距离可以忽略不计,滚烫呼吸交缠在一起。
夏弥仰头盯着他,忽然凑近,双手搭在他肩上,像是主动把自己送了过去一样。
这姑娘主动了,陆鹤野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不做出行动。
但他此刻想瞧瞧夏弥这姑娘能做到什么程度上。
夏弥表面看着没什么表情,实则心慌到极点,但她按捺住狂跳不已的心,踮脚凑上去。
粉色薄唇贴上他的,细细碾磨着,没有到再深处,只是浅尝辄止。
陆鹤野这人坏得很,明知道夏弥已经做出了最大程度上的亲密,但他依旧那样懒散地站着,半点接下去的意思都没有,像是就想享受着夏弥的主动。
他斜斜地倚着椅背,双手虚虚地扶在夏弥腰间,但没完全放上去。
夏弥感觉到他是故意的,紧闭的双眼也急急地睁开,仰头盯着他,目光中带了些少女娇俏的羞恼。
她抿抿唇,脚跟落于地面上,后退半步,同他拉开距离。
这些举动都在表达一个信号。
她生气了。
陆鹤野被她这模样逗乐,哼笑:“怎么了?”
他在明知故问,或者说是在逗她,就像逗弄小猫小狗一样。
夏弥不吭声,偏头盯着别处,硬是不开口讲话,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恼火。
这反应勾得陆鹤野的笑声更加肆意,“生气了?还不理人了啊。”
讲话的调调微微上扬,像是在哄人,只不过哄人的方式格外与众不同。
夏弥轻哼两声,继续保持刚刚的动作,死活不看他。
倏地,门口有人影在晃动,随后画室的门被外面的人拉开。
大概是上节课在画室上课的学生,下课时放了拿东西离开,现在是来拿东西的。
那学生进了画室,直奔自己座位,还没发现窗边的两个身影。
夏弥原本是站在陆鹤野面前,门口传来动静那一刻,陆鹤野便干脆利落地挡在了她的身前,把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地挡住了。
一股很强的安全感将她包围。
那学生走后,画室回归一片安静。
夏弥盯着陆鹤野的后背,一时之间晃了神。
他没变,还是那个顶顶好的陆鹤野。
从画室出来后,夏弥回了宿舍,刚到宿舍,便接到了母亲夏敏打来的电话。
视频里,夏敏面色看着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夏弥注意到了,想起之前在她房间看到的那个药盒,问:“最近还在吃那个药吗?”
夏敏顿了顿,表情有些慌张,“没有,弥弥,妈妈早就康复了,别担心我了。”
夏弥嗯了声,但心中的疑虑还在,想着要不元旦回家看一看母亲。
还没等她继续开口,夏敏眼尖地看到夏弥下巴的红印子,“弥弥,你下巴怎么了?受伤了?”
夏弥愣了下,点开自己的视频框,这才看到手机屏幕中的自己下巴处落了一抹红。
她担心夏敏多想,撒了谎:“小虫咬的,画室阴冷,有时候会有小虫。”
夏敏和她生活那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她撒没撒谎,但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在那边衣服够穿吗?我给你寄了些冬衣棉被,快递估计这两天到,记得看短信。”
夏弥心里暖暖的,轻声说:“好。”
“生活费够吗?”
夏弥点头,恢复了那个乖乖女的模样,“够的,妈妈。”
“那就好。”
挂断电话后,夏弥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一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上次回家,她在母亲房间看到了治疗抑郁症的药盒,抽屉里还有一个心理医生的名片,她当时拍了照片。
电话是沪市一家私立小型医院的前台接通的,她报了医生的名字,那边态度恭敬,让她稍等片刻。
前台的效率很快,不到半分钟,电话便接到了医生的内线电话那里。
“喂,你好。”
声音听着是位女医生。
夏弥直奔正题,“您好,我想预约您的门诊,但医院的后台预约信息上面没有显示您的专家号。”
那边回答:“是这样的女士,我是方医生的助理,您是想预约方医生的面诊是吗?但目前方医生没有开放门诊台。”
夏弥蹙眉,“什么意思?”
方医生助理的话说得很委婉:“方医生出诊费用很高,也不是有诊金就会安排,您在上按流程操作吧。”
夏弥顿了顿,有些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问了之后便被挂断电话。
她点开搜索框,输入的名字,之后便弹出来一个界面,跟着教程点进去之后,她找到名片上那个方医生的名字。点开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乾坤。
上面很明白的显示了,方医生的面诊并不是花钱就可以预约的,而是需要熟人介绍,提到的人物基本上都是商界政。界各种耳熟能详的名字。
这样一来,夏弥有些怀疑母亲是怎么能被这位大名鼎鼎的方医生诊断的,除非有大人物的介绍。
而夏敏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保姆,唯一接触到的大人物也就只有陆禹和岳雅烨,也就是陆鹤野的父亲母亲。可岳雅烨常年在国外生活,很少回国。
之前在沪城陆家生活的那些年,夏敏和岳雅烨都很少碰面,两人关系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雇佣关系了。
相反,陆禹对夏敏的态度相比之下便显得犹为热情。
所以,是不是陆禹出面帮夏敏去医院预约专家号的呢?
可他怎么会帮忙帮到这个地步上?
越往下想,夏弥越觉得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她也讲不上来。
直到她想起之前在母亲房间看到的那个白色瓶子,上面蓝色的英文字母:menevit。
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在抗抑郁症的药盒上,所以忽略了这个小药瓶。
现在一想,哪里不对劲,她全想起来了。
那天和夏敏吃饭的时候,夏敏刚吃没几口便急匆匆地跑去厕所,之后传来的是水流声,但现在想想,水流声大概是在掩饰呕吐声。
也就是说,她妈妈怀孕了。
得到这个认知后, 夏弥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强撑着的世界轰然倒塌。
父亲去世后,她和母亲二人相依为命,母女两个的关系像是朋友一样。进入高中, 她在伯恩遭受了一些不好的待遇, 但她都没和夏敏讲过,就是不想让夏敏担心。
认识周苏叶之后,她的精神依靠从夏敏转移到周苏叶身上,可是周苏叶在升高三那个暑假去世了。周苏叶去世那段时间, 她的心境和现在得知母亲怀孕是完全相同的。
宿舍内很安静,只有夏弥一个人。
她脑子现在一团乱麻,慢慢缕清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的杂事。自从转到美术专业之后,她原本平淡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自己和陆鹤野纠缠不清, 到现在大众眼里都以为他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关系。再然后便是自己的成绩莫名其妙的变成了零分, 这其中肯定有人搞鬼。最后便是今天, 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又给沪城那边的私人医院通话, 得到母亲怀孕的结果。
正当她还沉浸在乱糟糟的情绪中时,宿舍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对话声。
“非得回宿舍做什么?夏弥和许倾倾不是住在宿舍吗?”
“哎呀, 黎黎,夏弥在画室呢, 许倾倾和别人吃饭去了, 宿舍现在没人。”
对话声愈发地近, 两秒后,宿舍的门便被外面的人打开。
夏弥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门口正站着叶初和南黎两个人,南黎似乎是真的没想到宿舍里竟然有人, 但叶初面上却没露出任何的惊讶,像是早就猜到了宿舍里有人, 并且只有夏弥一个人在。
南黎注意到夏弥的时候,表情凝滞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之后瞥了叶初一眼。
叶初愣了下,装出一副和南黎差不了多少的惊讶表情,“夏弥你在宿舍啊?”
不知为何,夏弥总觉得她这话带了些挑衅的意味,也可能是她多想了。
她嗯了声,没再继续讲话。
南黎察觉到夏弥的冷淡,之后也没开口过,她大小姐面子大的很。她其实在自己生日宴之前还是蛮喜欢夏弥这个人的,夏弥事少低调气质好,交友圈子干净。
况且许倾倾的小舅舅周寅对夏弥有意思,即便是夏弥不是京城本地人,家境一般,但这也算是加分项。有个这种圈外朋友也是蛮有面子的。
可是生日宴之后,她就觉得夏弥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单纯无害。
叶初走到自己床位旁边,左翻翻右翻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做出一副很忙的模样,但眼神却时不时地放在夏弥身上。
夏弥专心忙着自己的事情,没工夫搭理她。
可南黎注意到了,她蹙眉问:“叶初,你找到了吗?”
今天午饭结束后,叶初便拉着自己回了宿舍,称有东西落在宿舍了。但眼下叶初那个鬼鬼祟祟的模样,又忍不住让南黎多想。
她们都很少住在宿舍里,怎么会有东西落下呢?
越往深处想,南黎越能注意到叶初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她是不是故意来找夏弥的。
叶初弯着身子,闻言嗯了声,支支吾吾地说:“找到了。”
南黎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在宿舍里马上要待不下去了,“那走吧。”
叶初最后起身,走过来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夏弥身上,眼神有些奇怪。
等两人出了宿舍楼,南黎冷不防地开口:“说吧,为什么非要回宿舍一趟?”
叶初愣了下,随即打哈哈说:“我并不是落了东西在宿舍吗?”
南黎没被她蒙混过去,“我和你都没在学校宿舍里住过一晚,你会有什么东西落在宿舍?”
叶初也是没想到以前都没什么心眼的南黎此刻居然能看穿自己,但她没想承认,反而笑嘻嘻地说:“之前的东西啊,过几天的考试,我有一个蛮重要的东西落在宿舍了,之前就放在宿舍了。”
南黎盯着她,似乎是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
叶初弯弯唇,露出一个微笑:“好了,黎黎,我们回——”
话还没讲完,便被打断。
“所以,你拿的东西呢?”
叶初和南黎两人走后,夏弥没继续在宿舍呆,她去了教务处,申请查交作业那天的监控,但刚到教务处,不知为何,原本已经批准的申请,此刻却碰了壁。
夏弥蹙眉,“系里的主任已经同意了,为什么不能让我进去看?”
原本在宿舍的时候,她把申请发了过去,得到对方的首肯后,便直奔监控室。
可现在她人已经到监控室了,管理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却直接把她拒之门外。
现在她搬出领导后,惹得工作人员面露不耐,“哪个主任同意的,你把主任叫来,当面和我讲。”
系里一个月后是校庆,各方部分都忙着准备校庆典礼的事情,主任就算有空也不会来这里。
夏弥清楚地知道这点,并且了解工作人员知道这点,“申请已经递交给你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工作人员看起来很忙一样,没工夫搭理她,随手招了两下,“烦不烦?申请在哪儿呢?你把申请拿出来。”
夏弥被他这无耻的模样惊到了,申请纸分明在刚刚亲自交到他手里的,现在他却还要朝着自己要,好没有道理。
工作人员瞥了眼夏弥,面露不屑,“没申请就去再申请,别浪费我时间可以吗?”
事情到了这种境地,夏弥再看不出来有人做了手脚就已经说不过去了。
分明是有人提前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阻拦她看监控,能做这种事的人无非是既得益利者。
她想看监控,是要找出自己没有成绩的原因,毕竟她怀疑自己的作业被人销毁,可无奈没有证据,只能通过找监控这样的方法。
但现在有人在阻拦她看监控,也就是有人在阻拦她找出自己成绩零分的原因,这难道不是妥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蠢到极致了。
时间宝贵,夏弥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就走了。
她没注意到,在她走后,监控室内走出了两个身影,正是刚刚出现在宿舍里的南黎和叶初。
南黎远远地看了眼走廊尽头,工作人员格外殷勤地说:“您放心,南小姐,夏弥已经走远了,她的申请也被我拿了,上面显示的申请日期是今天,今天过去之后,她便不能查看监控回放了。况且申请现在不在她手里,就算是她再去找主任,主任短时间内也不会批准她的二次申请。所以,叶小姐,南小姐,您完全可以放心了。”
这态度和刚刚在夏弥面前的态度完全不同,狗仗人势的模样恶心到了极点。
南黎瞥了工作人员一眼,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