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钟。
冯成则的内线电话响起,他怕吵醒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接听,那头传来张助理的声音:“冯总,二少来了,在外面等着,说有事情找您。”
“会议室现在空着吗?”
“没。”张助理回,“赵副总在用。”
易升集团最紧俏的就是会议室,尤其是庆典临近,每个部门一天恨不得开八百个会,就连会客室都被征用。
冯成则沉默片刻后道:“好,让他进来。”
挂了电话,他起身来到隐形门前,推开窄窄的一条缝。她睡觉一向不规矩也不老实,一个人占一张床,大约是习惯着抱着他睡,这会儿她抱着枕头,乌发散乱在被子上,睡得很香。
他定定地看了她近半分钟,重新关上了门,顺便,锁上。
等他再回到办公桌前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他按了下铃,接着门从外被推开。上午出院的冯昱看起来倒没那样虚弱了,他穿着衬衫西裤,步伐沉稳地走了过来站定,开门见山问道:“洛崇现在在哪?”
冯成则蹙了蹙眉:“实在好奇,可以去洛家问。”
“知道了。”冯昱扯了扯嘴角,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想想,他这大哥当年对他也算是手下留情了,要是换做是别人,比如清羽的那个学长要带她走,恐怕现在该是查无此人。
“没了他,这事你就查不了了?”
“别把我当猴耍。”冯昱冷声,“我猜当天晚上你就已经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还让我查是什么意思?”
“我是我,你是你。”
冯成则漫不经心地说,“你在我这问不到答案,如果你对这件事不好奇,也没想过去解决,那也可以,”他顿了顿,“趁早买机票回墨西哥。”
连身边是人是鬼都分不清,确实早该买机票回了。
这话现在也无法激怒冯昱。
他来自然也有正事要谈,不耐烦地收回视线,他们兄弟早已经是两看相厌。冷不丁地,目光扫过宽大办公桌上那颗蛋时,猛然顿住,瞳孔紧缩,下意识地环视办公室,最后落在那扇隐形门上。
冯成则面色骤变。
从冯昱看到这颗蛋时身躯紧绷的那一秒,他就注意到了。人只会对见过的,或拥有过的事物感到熟悉。
冯昱的呼吸都变得缓慢,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刚才脸上的不耐一扫而空,他在发怔,目光都好似要穿透门,隔空遥望他心底的那个人。
而此时,冯成则面容沉静地扶着办公桌起来。
他拿过那颗鸡蛋放进了抽屉里,同时也挡住了冯昱的视线,“看什么?”
冯昱转身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如利刃般的锐利目光,他并不怕,更为震怒失控的大哥他不是没有见过。后背发凉的同时,头脑异常地清醒。
想起了多年以前爷爷教他和大哥的那句话,身处其中往往都被迷惑,不如跳出来。这几天以来,他都在思考洛崇冲动行事背后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想过一个问题,像洛崇这样莽撞的人,又是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地做成这件事的?
这跟五年前完全不同,五年前他的朋友们都知道那天他要带清羽回家,松景路又是必经之路。可这次呢?洛崇有那个本事分秒不差地、恰到好处地撞上来吗?
太顺利了,顺利到诡异。
他忽地停下脚步。
冯成则冷漠地注视着冯昱的背影。
他的耐心好像女儿浴室的沙漏,一边越来越少,一边越来越多。
也许只有几秒,却漫长得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冯昱低着头,很轻地笑了一声,“大哥,你真高明。”
他自愧不如,也输得不冤。
端坐于办公桌前的冯成则语气平淡地说,“看到了一面,就以为自己看到了全部,看来你在墨西哥的这几年也没有长进。倒也不算高明,不过是出于好心,向你示范正确做法罢了。”
五年前该怎么做?
应该这样做。从今以后,每一个洛家人见了她,都得绕道。
冯昱嘲讽地笑道:“真虚伪。”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需要我再教你。”冯成则无心再跟他废话,他已经浪费了宝贵的十几分钟,继续处理公事,提醒,“如果你能放些心思在你需要去查的正事,而不是跟你没半点关系的事上,我想你的进度会更快。”
冯成则再次推开门进了休息室。
她还在熟睡,并没有被不速之客惊动,即便是在睡梦中,似乎也是带着笑意,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他来到床边坐下,专注地看着她,那些晦涩的情绪,也在她的一呼一吸中被带走。
他很想抚摸她,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很喜欢。
在他伸出手要探入到她柔软的发丝中时,于半空中顿住,收回手,低头垂眸,将腕表摘下来随手放在一边后,这才轻抚她的头发,倾身吻了上去,辗转厮磨,连她的梦都要占据。
第067章
还好季清羽已经习惯了冯成则的气息,否则她昏昏沉沉从梦里醒来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咬他的舌尖,让他流血让他痛。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一个叫醒吻,却没想到越吻越深,她舌根都隐隐发酸时,赶忙伸手推开他,撇过头,气喘吁吁地提醒道:“几点了,别闹,我们不是还要去接沅宝吗?”
他埋在她脖颈间平复呼吸。
本来他也没打算做什么,毕竟这还是他的办公室,“知道。”
季清羽无奈地望着天花板,抬手像摸狗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快起来,我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嗯了声,还
是抱了几分钟才放开。他坐在凌乱的床边,一边扣上表带,一边看她站在洗手台前洗脸梳头发,身形窈窕,即便身躯比牛角还硬,也没必要去撞上一撞,她曾经心里有过谁,为谁做过哪些有趣浪漫的事,那不重要,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她今后只会为他做这些事,这就够了。
季清羽转过身来时,对上他的眼眸,疑惑道:“你笑什么啊?”
其实冯成则笑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大笑,他的表情一向都很平淡,高兴是,不高兴时也是。
不过这可瞒不过她,她分明看到了他脸上还有眼底,愉悦的笑意。
“没什么。”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牵着她,“有些事想岔了,现在又理清了。”
“什么事?”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想岔?
“你不会感兴趣的事。”他回。
季清羽懂了,“那好吧,你别说了。”
她不会感兴趣的自然是他工作上那些事,也不是她没有兴趣,而是听也听不懂。两人走出办公室时是四点过十分,从易升到幼儿园大概半个小时左右。
在排队时,他们跟陈宇薇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
陈宇薇跟过去一样,笑着点了点头。
自从那次在酒店餐厅碰上洛萱以后,她们的来往便没过去那样密切了。陈宇薇是聪明的体面人,哪怕洛萱跟弟弟已经决定暂停婚礼、彼此好好冷静,但有过这样一层关系,她们也做不成朋友,不再是可以靠近一步的“陈宇薇”跟“季清羽”,只能是“逸川妈妈”跟“嘉沅妈妈”。
季清羽也回了笑容。
玫瑰班的小朋友陆陆续续地被接走,冯嘉沅一蹦三尺高,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我要坐飞机!”
冯成则:“……”
他也只能使了使力提起她。
冯嘉沅收脚,平稳地被提溜着来到了车旁,一路都在咯咯地笑,无忧无虑的笑声飘得很远。
坐上车后,季清羽很八卦地问她,“宝贝有没有想好要邀请哪两个朋友呢?”
“本来我想邀请徐逸川的,但他说他可能没时间,他都想哭了。”冯嘉沅遗憾地说,“他真的很爱哭,所以我准备邀请向雪菲还有蓝思琪。”
“徐逸川没时间吗?”
季清羽有些惊讶,要知道虽然玫瑰班的小同学都是沅宝的好朋友,但徐逸川靠着每天放学后还要跟沅宝打电话的坚韧不拔,愣是以一己之力挤进了前三。
“没。”冯嘉沅跟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他说他家里最近事情好多,他舅舅又不结婚啦。”
天天在教室里练猫步的徐逸川失望得无以复加。
他当不成花童了,天要塌了。
“啊?”季清羽微愣,“怎么了?”
“不知道呀。”冯嘉沅耸了耸肩,“可能大人就是很喜欢说话不算话吧。”
季清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不过想起在停车场见到的洛萱,她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洛萱并不傻,隐瞒之事可大可小,可偏偏法外狂徒洛崇又一次发癫了,再小的事也会演变成大事,无论是陈家不想掺和进来,还是洛萱心力交瘁不愿意继续下去,这个决定似乎都是人之常情。
冯成则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本就是跟他不相干的人,但看到她皱着眉头,他拉过她的手,慢慢地摩挲着,是一种安抚。
易升的庆典并没有安排在双休日。
冯嘉沅喜提学生生涯中的第一次事假,从去年九月份入园到现在,她自然也请过假,不过那是生病,这次不一样,她活蹦乱跳手舞足蹈,一大清早就换上了小礼服,在孙姐跟刘姐的指导下迈出未来沅总气势恢宏的步子。
这是活动,不是走红毯,季清羽没有穿高定礼服,她觉得太夸张,只挑了件修身的缎面长裙,以圆润有光泽的珍珠为搭配首饰,今天有些特别,她跟冯成则都换下了日常婚戒,要佩戴正式场合的婚戒。
戒指摘下来时,无名指都留下了一圈痕迹。
“你如果愿意,”冯成则从天鹅绒盒子里取出那枚水滴型的粉钻婚戒,抬起她的手戴上,“等这段时间忙完了,补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也可以。”
季清羽每次看到这枚婚戒眼睛都要被闪一次。
很华丽很梦幻,一看就是她会喜欢的款。
她定定地看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什么,婚礼?”
对冯成则来说,有没有婚礼都一样,只要他们是夫妻,只要他们有婚戒就行了,但他想,她或许会感到遗憾。
“想要吗?”他问。
季清羽想要矜持两秒,但她发现这太考验她了,她立刻大声道:“要!”
当然要、必须要,不要就是她亏了。
听她答得这么快,冯成则就知道自己这事是做对了,“行,不会让你等很久。”
这句话让季清羽心花怒放,在她二十二岁的人生中,也参加过不少婚礼。当她坐在台下时,她并不觉得那是多么有意思的场面,相反桌上丰盛的菜更吸引她,可就算再没有意思,轮到她了她还是想要。
她越看他越顺眼。
一个上午,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最后冯成则有些受不住她这样目不转睛的温柔注视,在庆典会场,一把揽住她,将她推进无人经过的安全通道,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我今天没办法提前退场。”
季清羽才是满头问号,“谁让你提前走了?”
“收敛一下。”他意有所指地说。
“……”她都快冤死了。
他嘴上说让她收敛,在她要走出安全通道时,又被他拽回来,在这忙碌的日子里,利用碎片时间接了个吻。
季清羽摸着还有些发烫的嘴唇,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放眼望去,冯董作为保镖时刻跟在沅宝身后,她实在不想跟冯董打太多交道,免得以后又被他用眼神施加压力,正在她百无聊赖时,一道懒洋洋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怎么在这?”
一回头,是朋友圈经常给她点赞评论的熟人,邵钦。
这几年里,她跟他应该也挺熟,但这确实也是现在的她跟他头一回见。
“你老公让我来给你当保镖。”邵钦在她旁边坐下,抬手唤来侍应生,拿了杯低度数的香槟。
会场最前方立着巨大的屏幕,摄像机四处扫着,主要拍的还是易升的股东以及高层。不知道是谁叮嘱过的,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频频闪现在屏幕里,惹得其他人驻足观望。
曾经这个集团最具有话语权的男人一改外人眼中的威严,满脸慈爱地逗着抱在怀里的孙女开心。
小女孩鼓着脸有些不开心的,冯董捏了捏她的脸,抬手一指,示意她看屏幕。
顿时,落在众人眼中的是,小女孩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成为了大屏幕上的中心,她害羞地捂着脸,扭身往爷爷怀里躲,冯董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又放下自己的小胖手,不再怯场,很大方地冲着摄像头呲牙一笑,还用力挥了挥手臂。
其他人都有了默契,举起手中的香槟,仿佛隔空在跟这个未来的接班人碰杯。
季清羽含笑看着。
“我跟老陈每个月都要聊聊,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这小东西偷出来。”邵钦感慨,“挺不公平的,你老公那么严肃那么闷的一个人,运气好到没天理啊。”
“确实。”季清羽也很赞成这个说法,冯成则的运气就是很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到摄像头扫到在人群中交谈的冯成则跟冯昱,都不约而同收了声,屏幕上,兄弟俩都穿着了正装,本就外形气度卓越,凑在一起格外惹眼,他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一派友好和睦。
自冯昱回来后,私底下也不是没有人揣测过,此刻,谣言不攻自破。
冯家很好,易升很好。
邵钦嘀咕了一句“老演员了”,又凑过去,压低声音对季清羽说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跟成则说,你也提醒提醒他,别着了那小子的道。”
季清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没显露,一副我听不懂的表情。
“要我说当时就不该放他出国。”邵钦叹了一口气,“不过没办法,冯老要保他。”
以当时他们兄弟那你死我活的情形,让冯昱留在景城也迟早会出大事,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即便是处于盛怒中的冯成则,也不得不向父母低头。
季清羽安静地听着,没有附和,邵钦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说了几句后便打住,继续跟她聊别的事。
中途,冯成则过来跟邵钦交班,见她眼里没了白天时的欢喜,蹙眉问道:“累了?”
别说是她,他今天一大堆的繁琐事务也让他很头疼。
季清羽欲言又止,及时地想起今天是庆典,周围会有人不停地经过,她将话咽了回去,摇了摇头,“还好。”
冯成则的本意是让她轻松自在,见她心不在焉,抬手看眼时间,现在也不早了,于是唤来助理,先送她回顶楼的套房休息。目送着她进电梯走后,他环顾四周,目光很快锁定跟陈修仁聊天的邵钦,挺拔地走过去站定,问道:“让你陪她,怎么回事?”
邵钦啧了一声,“兴师问罪啊你?见过没人性的,没见过你这样没人性的。”
陈修仁笑而不语,都几年了,难道还没习惯?
“就……”邵钦说,“我让她劝劝你,别一过三十岁就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
冯成则沉沉地看他一眼,“少跟她说些有的没的。”
陈修仁温声道:“闲的。”
他就不担心,能够让冯成则心甘情愿当傻子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弟弟可不在其中,况且邵钦是用哪只眼睛看出冯昱那小崽子有半点想和好的意思的?
深夜,庆典圆满结束,直到收尾工作完成后,冯成则才乘坐电梯回到套房。他以为这个点她也该睡着了,穿过廊道,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将自己整个窝在沙发里正在看电影,很显然,她的心思不在上面。
他难掩愉悦地朝她走去,一边松松领带一边问道:“怎么还没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