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顿了顿,抬头看向一直低着头的洛萱,有的话反而不忍说出口了。
洛萱在去逼停那辆车时,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要带女朋友回去见家长,知不知道他们是情侣关系?
如果知道,却还要以撞车这样极端强势又蛮不讲理的方式去逼停……
她眼中的洛萱,温柔而内敛,所以她无法想象,洛萱会做出那件事,诚然,洗手间里那两个女人有刻意引导她的痕迹,但有一点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如果那时候车上的女人不是季清羽,是景城别的豪门家族的大小姐,洛萱还会这样做吗?
她不愿意将“仗势欺人”这四个人用在洛萱身上。
可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赞同这样的行为。
洛萱沉默不言,其实从这件事发生到现在,每回想起,除了怅然若失以外,她内心也会感到愧疚。小崇说她没错,她只是想要勇敢一次。
可她扪心自问,早不勇敢,晚不勇敢,为什么偏偏在那个节点勇敢?
陈宇薇收敛心神,语气还是跟之前一样温和,却少了几分亲近,“知洲知道这件事吗?”
洛萱惊惶地抬起头,又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小萱,你跟知洲感情很好,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按理来说,我不该说些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知洲又是我的亲弟弟。”
陈宇薇也很为难,其实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况且,事情发生时,洛萱跟知洲并不相识,她也没有任何义务要将前面二十多年的事,桩桩件件都分享,这太苛刻了。
可她这个当姐姐的知道了,很难置身事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太难了。
如果洛萱愿意将这件事说给知洲听,那他们情侣俩可以自己解决,她这个当姐姐的也绝不会插手,她会尊重弟弟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洛萱感觉手心都在冒汗,冷气从脚底开始蔓延。
究竟是什么人,非要在她的生活中埋下这一根刺。
陈宇薇在临走前,想起什么,迟疑着拍了拍洛萱的肩膀,“我跟冯太太虽然不算特别熟,但她这个人怎么样,还是知道一点的,这件事不可能是她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洛萱怔了怔,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她知道不会是季清羽。
不会那么巧,下午才见过面,晚上又安排那一出。
“我先走了。”
陈宇薇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萱,我跟小川的爸爸在一起十五年,也勉强称得上风雨同舟,所以,想跟你分享一个经验,夫妻之间不必无话不谈,也可
以保留自己的秘密,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个秘密,你藏不住了,我认为,你的伴侣从你口中了解,会比从别人那儿听说更好。”
她还是认为,洛萱应该是得罪过什么人。
那两个女人如果没有得到她们想要的结果,一定会去想别的方式。
连她都看得出来,这成为了洛萱的弱点。
只希望洛萱能将她这番话听进去。她了解自己的弟弟,这两年的相处,这段感情不是假的,所以,这件事可大可小,重要的是,要坦诚相待。
从洛萱的脸上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她只是点了下头,小声说知道了,谢谢姐姐。
陈宇薇拿起包跟车钥匙,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婚礼细节无比琐碎,洛萱更想亲力亲为,本来今天傍晚她跟洛崇约好了再敲定现场要用什么花,但她很临时地放了鸽子。
如果是昨天以前,洛崇也不会多想,可现在听着电话那头姐姐勉强镇定的语气,他总觉得不对劲。
他以为是姐姐跟姐夫吵架了,找了个由头,给陈知洲打了电话。
陈知洲还在医院忙碌。
洛崇敷衍过去后,拿起车钥匙,一路开快车来了洛萱名下的公寓,他知道她的密码,刷开,廊道开着柔和的灯,直到他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发呆的洛萱都没回过神来。
空气中有一股药味,她右手手背上被烫了个水泡,看着有些吓人,透明水泡上涂抹着药膏。
“这怎么弄的?”洛崇焦急问道。
洛萱瑟缩一下,失焦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慢半拍地回道:“哦,没事,煮东西时没注意。”
“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是堂姐弟,但他们的父母都不太负责,在洛崇的记忆中,小时候都是姐姐陪着他,对他来说,洛萱就是亲姐姐,所以只要姐姐需要,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洛崇知道洛萱的心里能装下的人跟事不多,曾经冯昱几乎占据所有,现在……
“不会被我说中了吧?”他眉头紧皱,“那女人真跟薇姐说了些有的没的?”
“不会是她。”
洛萱摇了摇头,神情恍惚地说:“我也不知道是谁跟姐姐说的。”
现在除了忧虑该如何跟未婚夫坦白以外,她还莫名畏惧,总觉得她的生活已经有了陷阱,或许她已经一脚踩了进去。
“难道是昱哥?”不等洛萱回答,洛崇自己就立刻摇头否定,“不,不可能,昱哥不是这种人,他要做早做了。”
洛萱疲倦地闭上眼睛,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只是想到弟弟冲动的性子,她又睁开眼眸,声音沙哑地强调:“知洲最近忙,等他闲下来了我会跟他说,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洛崇听了这话,下颌紧绷。
能够清楚知道松景路那件事的人没有几个。
他越想越觉得,这跟季清羽绝对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那么巧?
季清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了她,昱哥直接跟姐姐断了所有的联系,为了她,哪回在应酬场所他们姐弟碰到不是特意回避?
季清羽在云淡水清待到四点钟,本来准备回家陪沅宝吃晚饭的,但司机开过一段路,不经意间看到了有味便利店的招牌,见时间很早,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就像水里浮起来的葫芦似的,怎么也按不下去,索性便放任了,重新给司机报了地址。
这个点,路上车也不算多,很快,司机就找到了停车位,她推开车门下车,以一种很奇妙的心情抬头看向那栋楼。
其实她在这公寓并没有住多久,在穿过来之前,也不过是才搬过去没几天。
可能是处于还算繁华的地区,五年了,改变并不大。
那家份量特别少的面馆关门了。
连锁的水果店还开着,但门面扩张了。司机跟在她身后,疑惑不解地一同进了这公寓小区,本来记忆都在逐步模糊,随着进来小区后,再次苏醒、清晰。
大学同学转租给她的那间公寓很窄很小,三十多平左右,还隔成了一室一厅。
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米五的床。
客厅也只有一张房东配的双人沙发,坐垫特别硬,铺上了浅灰色的沙发毯,摆着造型可爱的抱枕,以及一张椭圆茶几。
五年前的冯成则应该在这间公寓留宿过,一次又一次。
他难道不嫌那儿小吗?
季清羽在楼下站了几分钟后,转身往公寓大门口走去,她在脑海中构建那个公寓的布置,想着肩宽背阔的冯成则在里面局促地走着,不由得轻笑出声。
快五点钟了,她该回去了。
正往停车方向走时,突然一道宏亮的女声在背后传来——
“美女!美女!!”
季清羽也不确定是不是叫她,但她还是回过头来。穿着便利店工服的女人喘着气,弯腰,手撑着膝盖,等她抬起头,露出被帽檐遮住的脸时,季清羽都愣住了。
她是前段时间从五年前穿过来的,所以对过去的一切还算熟悉。
比如眼前这个女人。
如果她没记错,是便利店的收银员,可能是在兼职,几次见了,都是在晚上。收银员很细心也很热情,便利店有活动都要提醒她,告诉她怎么在小程序上领券,连她买三明治当宵夜,收银员都会特意看一眼日期,如果只有一天就过最佳赏味期,她都会告诉她。
“美女,你还记得我吗?”
女人笑了笑,以手掌为扇子,扇了扇风,问道。
季清羽诚实地点头:“记得,五年前我住这里,你……”她微微讶异,“你还在这家便利店工作吗?”
“嗯。”女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很明亮,“我升店长啦。”
“真的吗?恭喜你!”
季清羽知道,她肯定不是想寒暄或者叙旧,所以也含笑耐心等待着下文。
“我刚通知司机卸货时见到你了,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想到真是你。”店长侧身指了指店面,“美女,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咱们能不能进去聊,主要是有件事想拜托你。不过,如果你很赶时间,那方便的话,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季清羽思忖后扬唇笑道:“去店里吧,正好我也买点东西。”
她回头对司机叮嘱,让他在车上等她就好。
说完后,便跟着店长往便利店走去,也就十来步。店里有两个员工在忙着卸货,但忙而不乱。进店后,店长才说明原因:“你可能已经忘记了……”
五年前,大约是八月中下旬。
她记性一向特别好,不过之所以能记得,还是因为猛烈的台风拐个弯扫到了景城,连着下了快半个月的雨。
某一天晚上,本来天阴阴的,谁知道突然大雨如注。
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女人将包顶在头顶,兴许想一鼓作气冲回家,但还是太心疼包,悻悻进了便利店,一头长发微微湿润。她正在理货,抬头一看,是见过几次的客人,于是相视一笑。
“要借雨伞给你吗?”她问。
女人摇了摇头,点了杯关东煮,声音很好听,“我看天气预报上显示,这雨二十分钟左右就会停,我在这吃个晚饭就差不多啦。”
“好。”
女人托腮,坐在高脚凳上,一边小口咬着关东煮的萝卜,一边玩手机,心情丝毫没受这场雨而影响,还很惬意的样子。
她也继续理货。
突然,随着“欢迎光临”的声音响起,身着衬衫西裤的男人走进店里,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吃东西的女人身上。可能是察觉到了强烈的注视,女人偏过头,他们两个人是认识的,因为她听到女人很吃惊地“呀”了一声,表情甚至有些惊悚,好像见了鬼一样。
男人沉静地跟她对视。
她担心这气场非凡的男人是来找事的,便时刻小心地注意这边的情况,甚至转身去了储物间拿防备工具。
然而,等她从储物间出来时,男人在门口撑开了黑色长柄伞,女人来到他身侧,似是有些尴尬窘迫,却还是钻到了他的雨伞之下,雨幕中,她听到男人低沉着问她:“你住哪儿?”
在便利店打工,每天都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
本来这一幕也不会她脑海中停留那么久,如果那个男人没有在半个小时后再次光临便利店,并且买套的话……
总之,她对那个男人确实印象深刻。
听着这样一番叙说,季清羽已经猜到了店长口中的人是谁,她抬起手,将头发捋在耳后,顺便露出无名指上的婚戒,“嗯,你说的应该是我丈夫,我们结婚了,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店长睁圆了眼睛,惊喜道:“真的?恭喜你们呀!”
“不过,那就太好了。”店长舒了一口气,“你老公有个东西落在我们这里了,算一下,再过几个月都有五年了。”
“啊??”
在季清羽愣怔的目光中,店长去了趟员工工作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盒子,边打开边解释道:“那天正好是我值夜班,我还记得,你老公就坐那儿——”
她指了指靠落地窗而立的高脚桌,季清羽循着看过去,“他走后没多久,我收拾台面,他的眼镜就遗落在了桌子上,我追出去过,那天天太黑了,也太晚了,没看到他,也一直没再见到你……”
“你看看是不是他的?”店长失笑,其实一般店里是不会保管失物这么久的,但她们姜总有规定,哪怕没人来认领,还是得继续保存。如果是很贵重的物品,那他们还可以交给有关部门,偏偏是眼镜,于是,它在这家便利店,待了一年又一年。
终于回到了它主人的妻子手里。
季清羽错愕地从店长手里接过那副眼镜。
很轻,也是银边框,迎着光看过去,眼镜腿内侧有一个小写字母f,毫无疑问,这的确是冯成则的眼镜,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五年前的他。
两道声音,一道传至她的耳膜,一道低沉地砸在她的心里——
“我当时跟同事查过,不过看不出这是哪个品牌的镜框,但感觉很贵的样子……想着你老公应该马上就会来找的,没想到一等就是好久,他后来没找到过吗?”
“戴眼镜的人是不会弄丢他的眼镜的。”
季清羽失神地看着那个飘逸的f,这是冯成则的标志,他不是说过,眼镜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弄丢的吗?还是店长再次向她确认,这是否是她丈夫的眼镜时,她才回过神来,浅笑道:“没错,是他的。”
“我就知道。”店长也笑了下,“我的记性很好的。”
“那个……”季清羽迟疑着问道,“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你等等,我看看失物记录。”
店长又回了储物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黑色平板,她手指飞快地点着,翻着,“五年前的10月3号,对,我记起来,还是黄金周呢,那天我忙到很晚。”
这一天她不会记错,因为她有三倍工资。
那个男人在便利店坐了很长时间,估摸着有一两个小时,点了一杯关东煮,却没有碰。
看起来很像是失恋了的模样。
她那时还在感慨,原来成功男人也会被甩啊。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普通,非富即贵,通身矜贵气场,衬衫、西裤还有腕表,无一不妥帖……不过,还是被甩了。
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在深夜的便利店里总会见到人生百态,失恋的人如幽魂般总在深夜出没,她见太多了,有钱的,没钱的,帅的,丑的,到头来都一样。
他走了,桌上除了那一杯没有碰过的,凉透了的关东煮,还有他的眼镜。
“10月3号……”季清羽若有所思,同学转租给她的公寓,是九月底十月初合同到期,翻过账单,的确没有房租相关的支出,那会儿她没多想,以她跟冯成则的发展速度,可能都已经搬到他的大房子里去了吧?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来,你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带走啦。”店长将笔递给她。
她接过,问道:“签我的,还是签我老公的名字?”
“你的吧?”
“行。”她刷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以及今天的日期,不知怎的,心竟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快五年了啊,最后竟然是她窥探到了那个冯成则的一点内心。
那个他,是不是很喜欢她呢?
从便利店出来,季清羽站在门口,这个月份太阳光很刺眼,她几乎都快睁不开眼睛,手里还攥着那副眼镜,明明很轻,但传递到她的手里,是有些沉的心情。
本来她是打算故地重游后就直接回家的,可这一刻,她很想见到他,匆忙上了车后,没让司机立刻开车,在要拨出他号码的那一瞬,她又立即掐断。
她好像有些冲动了,也许他现在还在忙,于是克制着心情,给他发了消息:【今天能准时下班回家吗?有应酬吗?】
冯成则很难做到秒回消息。
他在上班时很忙,但如他所说,只要他看到了,他就一定会回。
静静等待了十分钟,等来了他的回复:【能,没有。】
季清羽看着三个字,两个标点符号,扑哧笑出声来,本来因为五年前的旧事而莫名的情绪,也被一扫而空。可以,这很冯成则,这就是他,基本上不会说一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