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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膝盖磕的这么重,他素来养得细皮嫩肉,这会儿肯定青紫了。
竺玉被李裴搂在怀里,浑身都不自在。
腰疼腿疼,都变得能忍。
竺玉吐了口气,佯装无事,硬着头皮说:“我还好。”
话虽如此,声线还是有些颤。
李裴不信她的话,一定要撩开她的衣服仔细瞧瞧才能放心,他待她比待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好,丁点风吹草动都关心的要命,不怪秦衡说他是太子的一条狗。
其他人也这样觉得。
“我不信,你给我看看。”李裴冷着张脸,他的长相有些阴柔,冷下眉眼的时候看着就更怵人,他冷哼了声,话中自有深意:“你乃金枝玉叶,弄坏了身体,罪魁祸首就算是以死谢罪也担待不起。”
这话是说给秦衡听的。
人是他踹的。
他这会儿还像个从容不迫的局外人,站那儿作壁上观,连虚情假意的问候都不曾有一句。
秦衡眯了眯眼睛,眸色深了几分,无声打量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她似乎真的吃痛了,起都起不来。
只有巴掌大小的脸,血色褪尽,唯余薄纸般的惨白虚弱,秀气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抿着唇瓣,齿尖不自觉抵着唇,咬出了潋滟的艳色。
殷红的唇瓣,好似透骨生香。
秦衡看惯了风月场的美人,哪怕不喜这位太子殿下,也得叹一句少年实在生得好,好看得叫人觉得惊心动魄。
他方才的确是无意的。
这一脚踹出去的时候,看清了人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秦衡也还记着上个月他们几个被叫去思过堂罚跪了整整一天的事儿。
这一脚,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秦衡上前几步,“殿下没事就好,方才实在没有看清。”
他淡淡的目光中好似有关怀,细细看去,只有一派冷漠,连关切都是装出来的敷衍。
秦衡接着说:“我这会儿带了活血化瘀的药,殿下不嫌弃的话,且先用着。”
他说着便叫来了在外候着的小童。
拿出白瓷药瓶。
秦衡捉住少年的手,手也细细的,哪哪儿都小小的,在他们眼中太子真就是随时都能被捏碎脖子的小兽。
竺玉只觉得胆寒,秦衡表面功夫做的无可挑剔,压根没多少担心,漫不经心的样子,压根不关心她的死活。
她吸了口气,腰都还疼着,忍了忍,还是接下了秦衡塞过来的药瓶,她轻轻抿了抿唇:“多谢。”
秦衡抬了下眉:“不客气。”
思学堂里闹得这一场。
倒是运气极好的瞒过了祭酒。
里里外外都怕受罚,谁也不是漏网之鱼,倒是默契的闭紧了嘴巴,也没人去司正跟前告密。
待到先生到了思学堂。
里屋的案桌都已恢复如常,只可怜竺玉抽屉里藏着的那些舍不得吃完的糕点,在方才的混战中摔得四分五裂,不能再入口。
上完了这堂课。
竺玉的膝盖还在疼,她悄悄揉了揉膝盖,以为没人知道。
李裴又跑来她面前,一定要看到她的伤口才放心,催着她快些将裤腿卷起来。
李裴这性子,做什么就一定要做。
竺玉支支吾吾,被他逼得闹出了个大红脸,耳朵根都红透了,四周朝她望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
一直没出声的陆绥都开了口:“殿下身体金贵,还是瞧一瞧吧。”
秦衡没想到沈竺玉看起来怯懦柔弱,竟然这么能忍,他那一脚便是他自个儿受了也得疼上许久。
他难得没有高高在上的落井下石,也说:“是啊,下午还有两堂课,若真伤得重,拖着再看可就晚了。”
李裴这回也没和他们呛声,一把将她抱到椅子上,作势就要去掀她的裤腿。
竺玉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活不肯:“我真的无碍!”
她越推脱。
就越让人觉得有鬼。
陆绥朝她看来的目光不禁深了深,晦暗的黑眸里蓄着些许意味深长,居高临下的打量中带着点嘲弄。
瞧也不让人瞧。
耳朵根都红透了。
羞答答的样子像个小娘子。

第5章 【新增1700字】
李裴担心的要命,瞧着他涨得发红的脸,误以为他这是好面子,不想被国子学里的其他人看轻了。
少年脸皮薄,原本肤若白雪的脸映着几分薄红,倒让他这张精雕细琢过的清俊容颜多出几分诱人的活色生香。
李裴一眨不眨盯着少年的脸看了片刻有余,不知缘何,他觉得口舌干燥的,他的手还抓着对方细细的手腕,两人贴得近,李裴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清香。
不像是衣裳上特意熏过的香。
好似是从他这截纤细脖颈里透出来的体香。
李裴有些不自然的挪过了眼,假装咳嗽几声,润了润干燥发紧的喉咙,他哄小孩儿似的好声好气的劝他:“我没亲眼看过你的伤,放心不下。”
李裴说着,桀骜的眉眼多出一些厉色:“谁若是敢笑话你,我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国子学里的人也都不是傻子。
哪怕心底再怎么不看好这位体弱多病、无用无能的太子,也不会当着他的面看他的笑话。
竺玉死死攥着自己的裤腰带,又满脸警惕看着李裴,小脸红得能滴血,神色严肃,死活就是不松口,摇头直说不要不要。
李裴平日里看着很听她的话,唯她是从,可这人是极其霸道的性子,要做什么事,定要做成才罢休。
李裴也不同她废话,抓着她的腿,皱眉不满道:“你吃什么长大的。腿细胳膊细,平时得多吃些,不然不仅不长个,还不长肉。”
他边说边卷起了她里裤的裤腿,竺玉想要阻拦都不及他的手快。
幸而这会儿思学堂里人不多。
陆绥他们冷冰冰的站在这儿,普通学子也不会凑过来自找霉头。
少年小腿纤细白嫩,脚脖子细细的,皮肤一看就很娇嫩,仿佛稍稍用力掐两下,就会把他掐破了皮。
竺玉被几道目光盯着看,有些不自然的往后缩了缩。
偏偏李裴抓着她的腿又不放,她往后缩,他摁得反倒越紧,宽松的裤腿被轻松挽至膝盖上方,白皙的皮肤蔓延着大片的青紫,衬得更是触目惊心。
李裴眉头紧皱,看着她膝盖上的伤,压着怒火:“你还说没事,这伤得也太重了。”
淤青颜色深深。
肉眼可见的磕得狠了。
望着都替她觉得疼。
竺玉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这会儿疼对她来说都是次要,被几道目光盯着看,她都抬不起头来,后背起了薄薄的冷汗。
她深深吸了口气,试着放下裤腿,被李裴牢牢摁着膝盖动也动不得,她小声嗫喏:“没看着这么疼。”
李裴抬手,“药呢?我给你上药。”
说着他又觉着这样不行,殿下在宫中自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养尊处优多年,今儿被伤成这样,不叫太医来瞧瞧铁定不行。
“不行,我叫人请太医来仔细看看,别伤到了骨头。”李裴说着又横眉冷对望着秦衡,压不住的火气尽数撒在了秦衡身上,刺耳的话顷刻倒了出来:“你这脚踢得可真是又准又狠,怕是等了许久吧。”
秦衡这会儿倒没和李裴吵,只冷冷的敷衍:“秦某的确不是故意。”
沈竺玉怕他们俩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她忙道:“不必请太医,麻烦。”
她手里还捏着药瓶,“我自己上点药即可。”
李裴夺过她手里的药瓶,“我来。”
刚才是他考虑不周,请来太医,课上打架这事也就白白隐瞒了。
竺玉真是服了李裴,也不知他这般殷勤是图什么。
她如坐针毡,便是装得再从容镇定,脸颊烧得温热,像是被屋里的热气熏出来的薄红。
头顶落下的两道目光,将她看得头皮发麻。
陆绥的目光在她雪白的细腿上停留半晌,皮肤不仅白还像剥了壳的荔枝,特别的嫩。
他无声无息的视线自下而上,毫不掩饰,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的视线会冒犯了对方。
陆绥感觉自己手上稍微用点劲,就被把他的腿给掰断了。
不堪一折,难怪遮遮掩掩,怕被人瞧见。
竺玉自懂事后从来都万分谨慎,不露于肤,炎炎夏日都藏得严实,怕被人察觉了身份危及性命。
她十分惜命,不想断送了自己。
竺玉的语气比方才要重上一些,她冷着小脸,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威慑力,她没忍住,用脚踢了李裴一下,想把凑到自己跟前的人给赶走:“我回去会上药,你不必多管。”
语气不大好。
冷冷蹙着眉的样子就写着不高兴。
李裴被他轻轻踢了这么一下也没生气。
跟猫挠痒似的,没必要计较。
李裴看他脸上又红又白,浑身都不自在的样子,只当他是有些自卑,恼羞成怒了。
比起他们,他的身材骨架都偏瘦弱,个子也不比他们的高大威猛,文文弱弱像是打从娘胎里就缺了精气。
好似抽条的青竹,清瘦干净,却没什么男子该有的威猛。
李裴这个狗脾气在他跟前向来都有所收敛,不怎么发作。
李裴自个儿都不知道这是为何,父亲在家,常常被他的混不吝气得要动用家法,直言不讳他就是条得了疯病睚眦必报的恶犬。
桀骜不驯,谁都瞧不上眼。
偏偏对殿下有着极好的耐心,还总心甘情愿的哄着他。
兴许只是因为沈竺玉生的太好了。
李裴每次瞧见他那张叫许多女子魂牵梦萦的脸,心里无端就觉得高兴。
李裴将药瓶重新塞给了他,语气都放轻了许多,没有刚才见谁都带着火气刺两句的冷漠,他说:“你别生气,我也是关心则乱。”
竺玉捏着药瓶,即刻推开了他,放下了裤腿,掩住自己的腿,她说:“一会儿先生该来上课了,你快回去。”
李裴起身,“知道了。”
这堂课,先生只给他们出了个题目,便没再管他们。
国子学里的先生,性情迥异,有如规矩方圆般严厉的老师,也有随性不管的老师。
竺玉悟性差,对着先生扔下的这句话琢磨了好半晌,也没想好从何下手做文章。
陆绥和秦衡都已交了答卷,兴许是屋子里太热,两人血气方刚,在闷在屋里的时间久了,后背微微沁出了汗。
他们气血旺,身体本就暖如火炉。
若不是顾忌着体弱多病的太子,思学堂内也不会还烧着精细的银丝炭。
外头金光如炽。
雪意渐消。
秦衡去解了手,回来之后也没急着进屋。
陆绥刚去了先生那里,这会儿依然是张半死不活的冷脸,生来矜傲的少年眼里放不下任何人。
秦衡同他一道走过长廊,花窗折射出金灿灿的阳光,不偏不倚落在清冷似月的少年周身,芝兰玉树的漂亮少年,眉眼间的冷色便是这如炽的日光都融不化。
秦衡漫不经心的提起来:“我看咱们也不用动手,沈竺玉那娇贵无用的身体,都活不到咱们同他斗的时候。”
陆绥不置可否。
秦衡紧接着说:“你方才也瞧见了,他那小腿还没你的胳膊粗,磕了这么一下,肉眼看着就吓人,养得也忒细皮嫩肉了些。”
“宫里的人怕是把他当成公主来养。”
陆绥默了默,过了会儿,他说:“人是没用,心眼不少。”
秦衡想想也是,沈竺玉偷摸着告状的本事一流,防不胜防,几次害得他们吃了暗亏。
思及此,秦衡的脸上添了几分杀意的冷色:“确实,再有下次我定叫他悔不当初。”
秦衡说着又想起来陆家同太子的婚约。
陛下有意将陆绥嫡亲的姐姐指婚给沈竺玉,陆家势大,如此也可叫多疑的帝王勉强放下心。
秦衡侧眸看了陆绥一眼,随口道:“你姐姐同沈竺玉的婚事,这两年怕是就要定下,往后你还得叫他一声姐夫。”
陆绥抬了抬下巴,眉眼矜骄,暗不见光的眸里漫着凛凛的冷意:“他也配。”
语气轻蔑的短短三个字。
居高临下的傲慢溢于言表。
仿佛打从骨子里就瞧不上这么个人。
当今圣上也称得上一句昏聩无能。
几年前听信奸佞之臣进献的谗言,下旨命令正在北境御守匈奴的周老将军自尽谢罪,以谋反罪名逼其造反,再名正言顺的除掉周家。
而后又将周贵妃打入了冷宫。
陆家也受了牵连,陆绥的父亲被下了大狱,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押了三个月,之后又被贬去官职,全家流放。
待官复原职,已经是第二年春天的事。
周老将军带着三十万大军回京“谢罪”,一路上势如破竹,眼见着就到了京郊城外。
圣上即刻处死了上奏告发的朝臣,恢复周家的清白。
这件事,皇后在背地里没少出力。
她要送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容不得家大势大的高门世家,她的野心也绝不止于此。
费这么大的功夫,自是想垂帘涉政。
这几年圣上沉溺修仙问道长生不老之术,不问朝政。
便是皇后想做些什么,也有心无力。
大烨朝只有沈竺玉这一位皇子。
后宫其他妃子,子嗣艰难,只有几位年纪尚小的公主。
两人回到思学堂,竺玉还对着空白的纸张大眼瞪小眼,手里捏着笔,迟迟下不了手。
陆绥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扶光濯濯,透过窗扇将少年的侧脸映得干净透白,缀在鼻尖的阳光好似亲吻着少年的鼻尖,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犹如即将展翅的蝴蝶。
他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幅上等工笔墨画。
面若冷月,色如春晓之花。
只是对着题目犯难的蠢样,有些可笑。
傍晚下了学。
陆绥同秦衡还有周淮安他们结伴,三位小公子长得都十分出挑,眉眼各有各的好看,年纪轻轻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已有不怒自威的冷淡。
竺玉抱着书,她走得慢,等到想起来还有求于陆绥的时候,得跑着追上去。
她脚底踩着精致的靴子,小跑着追上那三人。
一袭深色衣袍的少年站在傍晚的一线余光里,清清冷冷,眼底透出淡淡的倨傲。
竺玉跑的急,昨夜下的雪表面结了冰霜,靴底平滑,一时收不住速度,径直栽到了陆绥的身上。
他的身体倒是比自己的坚硬很多。
竺玉感觉她像是撞进了一块大石头上,硬邦邦的咯得她胸口疼,她还未急急忙忙的退开,就被陆绥抓着胳膊冷冷的推了出去。
陆绥指骨用力非常,竺玉觉着她的肩膀刚才那瞬都快被他捏碎了。
竺玉跑得太急,气儿有些喘,脸上红红白白的,她说:“陆兄请留步。”
陆绥目光冷淡望着她:“殿下还有何事?”
陆绥旁边的这两人好似故意留下来看热闹,竺玉有些支吾,犹豫半晌眼看着陆绥也没有支开这两人的打算,就也放弃了挣扎。
他们喜欢看她的笑话。
背地里瞧不起她,嘲弄奚落她。
那也随便。
竺玉清了清嗓子,她说:“先生布置的两篇文章,我今夜写不出来,劳烦陆兄通融两日。”
她一口气说完,静静等着陆绥的下文。
默了片刻,陆绥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点讽刺,在没有外人在的场合,他从不收敛他对沈竺玉的恶毒。
陆绥勾唇,嗤笑了声:“多给你两日就写得出来了?”
竺玉脸上又青又白,被他讽的无地自容,她上辈子就见识到了陆绥的恶劣,这人看着风清月霁,温文尔雅的不得了。
实际上嘴巴坏又毒。
得理不饶人。
尖酸刻薄起来简直像个恶毒继母。
竺玉忍了忍,好言好语同他商量,望他能看在同窗一场的情面手下留情。
“我…我前几日身子不大舒服,今儿脑袋还昏昏沉沉,实在作不出什么好文章,再给我两日,兴许我就文思如泉涌,到时也不会污了你的眼睛。”
竺玉能伸能屈,上辈子当了皇帝还很憋屈,他们这几个豺狼虎豹没一个听她的话,不怵天威。
她接着用温吞的语气说:“先生教学严厉,若是知道我一字未动,怕是只会觉着我态度不端,定会大发雷霆。陆兄若此次帮我遮掩一二,我必将这份恩情牢记于心。”
这话说的很漂亮。
有进有退,承前启后。
廊下安静。
竺玉没有勇气对上陆绥的眼睛,不过余光却能瞥见秦衡和周淮安似笑非笑的眸。
等了片刻。
竺玉听见陆绥淡道:“既交不出文章,殿下安心等着受罚便是。”
陆绥往前一步,清冷漂亮如玉兰的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他漆黑的眼底却一片冰冷:“左不过抄上百遍的文章,亦或是在思过堂跪上几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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