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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她皮肤生来就很白,皮肤娇嫩雪白,仿佛指尖稍稍用力就能叫她破了皮。
乌黑的墨汁,溅落了几滴。
少年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茫然,这般天真无辜的神色,让她这张没什么棱角的柔软小脸看起来更加好欺负。
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香软。
瞧见了都想蹂躏一番。
秦衡不过怔了片刻,很快就回神,脸上挂着懒散的笑,他毫无诚意的道了歉。
抬手又故意用力搓了搓她的脸。
竺玉觉得疼,眼里泛起了泪光,她忍着没有出声,只聪明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明明已经有点生气,还得忍着:“无妨。”
秦衡在心里冷嗤了声,装!
看他能装到何时。
不过他的脸还真够嫩,像剥了壳的鸡蛋,触感十分柔软,秦衡觉得自己的指腹好像都染了些许少年血骨里透出来的香。
竺玉也有洁癖。
哪怕用手帕擦干净了脸,还是觉得不干净。
她实在忍不住,打湿了手帕又擦了好几遍,脸都擦红了,都快要给她擦破了皮,她还是蹙着眉,好像很不舒服。
陆绥的余光里,少年还在一遍遍的擦着脸,好像在擦什么脏东西。
他可能也觉得疼了,终于罢休。
没过多久,少年很不自在的靠近了他,“陆绥。”
悦耳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陆绥抬起脸,窗棂透进来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几近透明,他的眼瞳是疏离淡漠的浅色,他没有情绪的看着太子的脸,语气冰冷不带丝毫的感情:“何事?”
竺玉在他身上察觉到了令她不舒服的压迫感,她抿了抿唇,“学业繁重,我也不愿耽误你的时辰,先生同你我说的那件事,可以作罢。”
陆绥毫不客气:“殿下自甘堕落,我却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既答应了先生,自会认真完成。”

这番清正的话倒是将她讽的眼不是眼、鼻不是鼻。
竺玉脸上涨得通红,自甘堕落四个字像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对上陆绥漆黑冰冷的眼神,沉下的脸隐约透着平静的怒意,她到了嘴边的话又怯怯的咽了回去。
竺玉确实没什么出息。
内心有几分畏惧陆绥,她能端出太子的架子颐指气使陆绥做些什么事,但也不敢真的把他惹恼。
这人真生了气,就没那么好收场。
陆绥平日是先生眼中的好学生,端正克制,斯文守礼,脾气温和还很守规矩。
但他这个人其实蔫坏蔫坏的。
国子学里的其他人,做的那些事,无论是仗势欺人亦或是故意同她作对,都同陆绥脱不了干系。
陆绥哪能真的有他表面这么清白。
不声不响就使了坏。
竺玉深吸了口气,软下语气来好声同他商量:“我并非自甘堕落,只是想到如此必然会耽误你的时辰,就彻夜难眠、坐立难安。”
她说着谎话,下意识移开目光,黑白分明的眼透着股纯然的稚嫩,眼神飘忽不定,最终只得局促盯着脚尖。
陆绥顺着看过去,少年低垂着脸,不经意间露出纤瘦的后颈,碎发衬得肤色雪白,弯曲的弧度柔软纤细,好似引颈受戮的待宰羔羊。
屋内烧着地龙将少年的脸熏得红红的。
她连撒谎,都没什么底气。
陆绥也不知道皇后怎会将他养得这般胆小怯懦,曾几何时,陆绥也怀疑过沈竺玉的胆小是装出来的。
去年中元节,夜深时。
秦衡和周淮安支走了沈竺玉身边的侍从,沈竺玉虽然胆子小,平日倒是很提防他们,很是警惕。
不过那日既是过节,再防备也还是上了当,喝了点酒就松懈了几分,被骗去了荣亲王从前的府邸。
传说这栋废弃的府宅里闹鬼。
院子里黑漆漆的,乌云掩住月色,宅子里也不曾点灯,眼前乌漆嘛黑什么都瞧不见,灌进来的风声好似凌厉的惨叫。
沈竺玉被吓得睁大了眼,逐渐清醒。
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大门悄声无息被人上了锁。
秦衡和周淮安那时年纪虽小,胆子却大。
桀骜不驯的性子,在京城一众小公子里也算出类拔萃。
两人叫侍从锁好了门,还打了个赌。
赌沈竺玉是翻墙跑出来,还是从后门那个故意留下的狗洞里钻出来。
谁都没想到。
沈竺玉被吓得竟然趴在门边呜呜呜的呜咽起来,腿软发麻,走不动路。
隔着门扉,秦衡他们听见若隐若现的呜咽声,脸上都有几分难言的表情,这就被吓哭了?
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秦衡一脸的嫌弃。
周淮安啧了声:“胆儿比我妹妹养得狸奴还小,他这点胆子活不到成年。”
陆绥沉默不语。
深夜雪意渐浓,屋檐垂落的灯盏晃着明明灭灭的烛火。
明晃的火光将他冷白的脸庞映得清晰,一双冷瞳,毫无情绪。
院子里传来的拍门声,渐渐的弱了下去。
里面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力气了。
片刻之余,陆绥淡道:“我进去看看。”
秦衡抬了抬眉骨:“明儿再悄悄叫人把门打开就是,今夜吓一吓他,能叫他老实不少,免得他和他那几个狗腿子总是给咱们使绊子。”
说着秦衡眼中的眸色变厉了几分,狭长的眼眸,漂亮又凌厉,“也好让他清醒清醒,我们不是好惹的。”
今夜能不动声色把他给关起来。
往后明枪暗箭自然也不会少。
陆绥侧过眼眸,淡淡看了眼秦衡,毫无情绪的阐述:“我怕他死了。”
说完这句,陆绥便叫随从打开了门锁。
秦衡静静看着他踩着夜色踏入荣亲王府,夜里的风雪坠落高门檐榷的朱墙碧瓦,平添几分月色。
他身形挺拔,一袭黑色的锦袍常服,背影看着都萧瑟冰冷。
周淮安眯起眼睛,他生得没什么攻击性,不像陆绥,冷下要死不活的脸就很可怖。
过了会儿,周淮安不紧不慢收回目光,随后看向秦衡,似乎颇为不解:“陆绥装什么好人?”
就属他心肠最黑。
蔫坏的。
今晚这事也是他们临时起意。
沈竺玉三番五次在先生面前告他们的状,暗戳戳的给他们使绊子,说他们几个瞧不起国子监里那几个布衣出身的同窗,说他们仗势欺人。
让他们在先生那儿被训斥了好几回。
这事不可避免传回了家里,回府又各自被父亲叫去书房,跪祠堂的跪祠堂,罚抄书的罚抄书。
总之,是不太痛快的。
秦衡被他父亲请了家法,后腰到现在都还疼,恨得龇牙咧嘴。
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出什么法子回敬沈竺玉。
还是迟迟没吭声的的陆绥,从容不迫吐出三个字:“他怕黑。”
才有了今夜这一出。
陆绥刚进院子,就被扑过来的人紧紧攥住了衣袖,一同扑过来的还有她身上透出来的清香,与旁人都不大相同,甜滋滋的,熏得慌。
陆绥蹙了蹙眉,十分不喜同人这般亲近,动作有些冷酷的将扑过来的少年冷冷推开。
可沈竺玉莫约是真的被吓坏了,任他用了狠劲也没能推开,反而抓得更紧了。
陆绥气得冷笑。
看着纤瘦无力的孱弱少年,没想到他被逼急了竟也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陆绥压下眉眼的不耐,冰冷吐字:“松开。”
沈竺玉还在发抖,她抓着他的手指头,浑身好像都是软的,颤抖着声,哆哆嗦嗦,结结巴巴,活脱脱一个没用的胆小鬼:“有…有…有鬼。”
陆绥垂眸,目光淡淡扫了眼在脸色透白的少年。
她的眼睫轻轻的颤着,睫毛浓长平直,密密匝匝落下一小片青黑色的阴影,眼型很漂亮。
长相不俗。
但也就只有这点能拿得出手了。
陆绥扣紧沈竺玉的手腕,坚硬的指骨毫不留情用了狠劲,在她吃痛的时候,将她一把推开。
既然她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陆绥也不打算再管,身后的人见他转身要走,又踉跄的扑了过来,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跤,狼狈的抱住了他的腿:“救救我,有鬼,救救我。”
她浑身都在颤:“求求你。”
“求求你,救救我。”
模样精致的人儿眼底好像洇着水,看起来十分可怜。
身上的衣裳都被弄乱了,宽松狼狈。
软软的、白白的脸,黑漆漆的仿佛漾着水的黑眸,竟透出几分楚楚的羸弱之态。
陆绥踢了踢腿,也没把人踢开。
他顾忌着没有用劲,不然他这一脚把人踢死。
陆绥说:“没有鬼。”
沈竺玉的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些许委屈,她固执又小声地说:“有鬼的。”
陆绥眉心直跳,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自找麻烦,不过他今晚若真死在这里,会更麻烦。
沈竺玉不仅怕黑,还很怕鬼。
她胡言乱语也不知在说什么,颤着声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陆绥耗尽了耐心:“没有。”
沈竺玉小声嘀咕:“有鬼的。”
她又认真地阐述:“鬼藏了起来,要吃了我。”
陆绥默了许久,他实在不知道皇后那等精明算计的人怎么能把儿子养成这样。
大烨朝的皇太子。
天真幼稚、胆小可笑。
门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争先恐后的往院子里钻,微弱的火光渐渐照亮了黑漆漆的院落。
陆绥没有再装,斯文温和的好性子悄然不见,露出原本的漆黑心肠,话里也不见对太子的恭敬,他居高临下的说:“沈竺玉,你真是个废物。”
陆绥又一脚踢开了他:“出去。”
沈竺玉看见了光亮,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掌心似乎在刚才不小心剐蹭到了地上的碎石,娇嫩的皮肤被刮出几道血痕,她顾不得痛就跑了出去。
那天夜里之后。
沈竺玉便躲着他们几个,平日里见了也不怎么打招呼。
两边人的确风平浪静了很长时间,沈竺玉也没有再去先生面前告过状,只是她还有着烂好心,总是会帮衬着国子学里被欺负的那些出身贫寒的学子。
陆绥也不知自己怎么忽的想起从前的往事。
他回过神来,看着沈竺玉还眼巴巴投来的目光,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陆绥语气淡淡:“不耽误。”
他接着吩咐:“劳烦殿下明日下学后将文章交给我,我好做批改。”
竺玉有些恼火。
不过既然陆绥不愿同她串通,她也只能作罢。
下了课,竺玉身边伺候的侍童便送来了热乎的点心,还偷摸换了个暖乎的汤婆子来。
主仆俩以为做的隐蔽,没人瞧见。
竺玉嘴馋,趁着先生还没来,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悄悄吃了两块糕点,唇角抿着点碎屑,也没察觉。
李裴来找他说话,早上赶得急,没用早膳,这会儿正好饿了。便大大咧咧从他这里拿了几块糕,吃进肚子里都觉得比在家里的要好吃些。
竺玉有些肉痛,分别的东西都成,好吃的真是叫她心痛不舍。
眼巴巴的随着糕点转。
看见糕点落入李裴的口腹,心如刀割也不过如此。
陆绥的桌子与她中间不过隔了几尺的距离,余光里,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见她为几块糕点痛心疾首的模样。
只觉得好笑。
李裴还记恨着早晨秦衡害得沈竺玉罚站的事儿,故意用力撞了秦衡的桌子。
砚台、墨汁,狼狈落下,顷刻一片狼藉。
秦衡冷眼看着地上的狼藉,眼神高贵,他扯了下唇角,“李裴,你还真是一条好狗。”
上赶着舔沈竺玉这个窝囊废。
李裴家世也不差,父亲手里握着都督府的兵权,打小走哪儿都是横行霸道、能目中无人的小公子。
他待沈竺玉殷勤,当然不是因为他太子的身份。
谁都清楚,沈竺玉的太子之位坐不稳。
李裴只是单纯的觉着沈竺玉长得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漂亮,性子又好。
他就喜欢同她亲近。
而秦衡这话说的忒难听刺耳了些。

李裴的性子可不好,在家时那可是无人敢忤逆的小霸王,他家中的两位叔叔平日极其惯着他,做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替他收拾烂摊子。
小霸王被人阴阳怪气的刺儿了这么句。
当即就像被点炸了的炮仗,眼里烧起阴冷的怒火,当即上前逼近了两步,唇角噙着冷冷的笑意,意有所指道:“我倒是真听见了狗叫。”
李裴面无表情,眼中是一团漆黑的墨色,冷嘲热讽道:“这狗叫的还挺大声,见人就咬,忒没规矩。”
这话也不好听。
夹枪带棒的,十分不给脸面。
秦衡定定望着他,冷肃的脸,毫无情绪。
少年到底心气儿都大,都是皇天贵胄的身份,谁也看不惯谁,谁也不不让谁,片刻之余,秦衡不甘示弱道:“是挺没规矩的,撞了东西也不知道捡。”
地上散落的纸笔墨砚。
都不是俗物。
尤其这支上等的兔毫毛笔是秦衡的祖父赠予他的生辰礼,他平日里宝贝的很,都不常拿出来用。
打碎的这方端砚,他素来爱护,这会儿碎成两半,他心中自然有气。
秦衡说着目光便投向了一旁不吭声的沈竺玉,唇角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这狗咬了人,也不能全怪狗,归根结底还是主子没拴好疯狗。”
这话就更难听了。
竺玉这般忍气吞声的性子,听着都觉得难忍,恨不能冲到他面前同他理论。
李裴在她之前,上前去一把恶狠狠抓住了秦衡的衣襟,眼神冷戾:“你说谁是狗?轮得着你在这儿阴阳怪气吗?”
秦衡垂眸扫了眼攥着他衣襟的手:“松手。”
李裴这小霸王今日偏要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下次说话还这般挑衅、
血气方刚的少年。
说打就打起来了。
李裴在他父亲手底下学过武,身量高挑,拉弓练剑的手臂极其有力,一拳打过去,当即把人猛揍到了地上。
秦衡早就看他不顺眼,既然他先动了手,秦衡也不再客气,一脚踢了过去,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思学堂的桌椅反而遭了殃。
在混战中缺胳膊断腿。
起先还有人劝架,不小心被打了脸,也被打出了气性。
两边的人本就不对付,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场,你来我往,还伴随着叫骂声。
“我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你以为我们就愿与你们攀龙附凤的谄媚之人为伍吗?我呸,叫人不齿的见风使舵之徒。”
“你骂谁谄媚!?”
“骂的就是你!”
打斗中,两边人这高声的对骂动静也不小。
竺玉望着眼前混乱的局面,脑子都疼,上个月他们私底下才打过架,被掌教狠狠罚过一次。
今儿在思学堂的事儿,若是让老师他们知道了,怕是也没好果子吃。
祭酒严厉,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禀到父皇跟前,他们兴许没什么事儿,她回宫之后定是要被狠狠训斥的。
沈竺玉深深吸了口气,顶着巨大的压力上前去拉架:“你们别打了。”
文文弱弱的声音。
压根都听不清楚,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惊天动地的声响里。
混乱中不知谁拽住了她的胳膊,对方的手指头就像是冷硬的铁钳,严丝合缝扣着她的腕骨,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断了。
沈竺玉本能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顾不得多想,她抽出手腕,冲到了秦衡和李裴的中间,脾气好的少年难得冷下了漂亮的脸,眉心紧蹙,拔高了声音:“我让你们别打了!”
话音落地。
她便遭了用力的一脚,秦衡这一脚根本没收力,十足十的力道全都使了出去,正好踹在她的腰上,直接把人踹倒在地,膝盖磕在白玉石的地面,疼得她当下就说不出话来。
这一脚。
仿佛也把其他人都给踹清醒了。
众人纷纷停了下来,堂内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朝她看了过去,顿时安静的能听得见针落的声音。
不自觉凝神屏息。
不敢发出声音。
李裴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身上有些乱的衣裳,跑到她的面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瞧见她小脸惨白,心都跟着沉了下去,侧过头冷冷看向站在原地也有些愣了的秦衡身上。
李裴的目光想是淬了毒的两支箭,恨不得射穿秦衡的心肝脾肺。
不过李裴这会儿顾不得和秦衡算账,沈竺玉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平时身体就不大好,得个小伤寒都是家常便饭,弱不禁风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这具纤瘦的身体被用劲踹了一脚,可不得疼死了。
“疼不疼?给我看看。”
李裴在家是个小霸王,性子也多多少少有点霸道,说着就要卷起少年的裤腿,替她看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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