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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凝棠(一枝嫩柳)


方幼眠沉默,喻凛分析得很对,的确是这样的。
京城可不比外面,成衣铺面最是多了,稍有手艺的绣娘只怕被人抢着要,她之前接私活,那些人愿意给极高价格的内情便在这里了。
况且她做得这些衣裙样式绣艺少见,恐怕那些大铺子已经在暗中搜罗人去做了,即便是做不来她的手艺,模仿个六七分还是可以的。
也有保不齐的事,万一对方得知她们在找人,故意放出绣娘来学手艺也未可知。
“你有什么破解的方法?”喻凛既然都为此事过来了,他心中定然有了成算。
何况,他方才直言有计谋。
“可以从宫中的尚衣局调人。”喻凛道。
“什么,宫中?”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抛开别的不说,若是从宫内调人,那可真是太可以了。
宫内嬷嬷的手艺只怕比她还要好上几倍,且宫内人是为皇族做衣衫的,她们训练有素,绣艺水平只会高不会低,再者说,调教起来也方便,省时省力。
此外,宫内的人是不允许到外面接私活的,她也就不那么担心,短时之内,手艺被人给偷学了去。
喻凛手肘弯曲,托着太阳穴,神色慵懒,默不作声看着她正在思忖的小脸。
几日不见,幸而她的气色倒是好,方闻洲是个扛得起事情的人,这样他也放心了。
方时缇的事情好处理,可他终究是“外人”,卡着方幼眠在中间,若是手下得太重了,只怕要生了嫌隙。
不过,她交给他的那件事情么......
方幼眠想到了关键处转过来要说话,恰对上男人深情平和的眼眸,她顿了一下。
“眠眠以为如何?”见她顿滞,喻凛勾唇问。
他稍微坐直了身子,缓缓放下撑着头颅的手腕,方幼眠看出他隐藏的疲惫,“你要不要先歇会?”
“眠眠是让我留下吗?”他勾唇笑,狭长的眸子都弯起来。
方幼眠别过脸,“...我可没有这样讲。”
怕接下来的话茬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方幼眠连忙道,“我觉得此计可行,只是从宫内找人,恐怕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这要请示陛下的吧?
喻凛有些失落,答非所问,“我以为眠眠让我歇会,是让我在这里依靠一下。”
察觉出她略有心疼的心思,喻凛顺着杆子往上爬,他捏了捏眉心,“最近的确是有些劳累,宁王不仅在京内挑衅,更在四处的州郡挑起事端,爆发了不少事来,虽说浑水摸鱼之辈不少,可大抵多是一些被利用的无辜百姓,又不好真的全都给捉到牢里去...”
他絮絮叨叨说着,修长匀称的手指捏着眉心,盖住疲倦,磁沉的声音随之低了下来,疲倦之态越发的掩盖不住了。
“陛下好几日都不曾醒了,要亲自喂给他喂药,还要盯着太医施针,此外还有太子的课业,以及朝中诸多事务,将近年关,京城....”
方幼眠听着都觉得头大,难怪觉得他清瘦不少,这么多事要处置,恐怕吃睡都不好。
“不过我都可以应对,没事。”
说是没事,他把手给拿下来的时候,脸上的疲倦遮都遮不住,尤其是眼底的乌青,还有他微微泛白的薄唇。
“你果真没事吗?”方幼眠都吓了一大跳,进门的时候气色都没有这么差的。
她哪里知道这是男人运转内息做出来的“虚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而已。
“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方幼眠都怕了,即刻松口。
喻凛可不能在这里倒下,朝廷还需要他呢。
“没事。”
他抿唇一下,虚弱的俊脸绽放出令人心疼的笑容,“眠眠不要担心,我已经上表请奏,与太子殿下协商了,他允许了眠眠带着尚衣局的人调教做活。”
“你是怎么做到的?”喻凛倒是可以做到,难不成是利用他的圣宠,为她博得尚衣局的人么?
“眠眠无需担心此举被人抓了小辫子,尚衣局的人眠眠使唤用了,铺面营生之后,你需要从铺子的润利当中,抽出一些来上缴国库。”
“这是我应当做的。”纵然是从外面找绣娘也应当给人付月钱,加之让利本就是应该的,这件事情她占了很大的便宜。
“你又帮了我一次。”若是没有喻凛,怎么可能有脸请到宫中的人,即便是岳芍宁的本家出动,只怕都找不来人。
“眠眠无需客气,我帮你,也是帮朝廷。”
“此话怎讲?”她有些不明白了。
“还记得前不久太子让人查阅百官科绩吗?”
“记得啊。”她颔首。
方闻洲便是因为此事忙得脱不开身,新官上任便许久不曾归家,也算是少见了。
“这件事情表面上是为了肃清朝廷的根本,剪去宁王的党羽,考验新官的能力,培养党羽,还有一则,国库出现了亏空,也是为了收缴贪官污吏账下的钱财。”
言及此,喻凛深深叹了一口气,“虽说查出来了,但收效甚微。”
“甚微?”
方幼眠疑惑,她不是听阿弟说已经处置了大量官员了么,那段时日刑部的人比户部和翰林院还要忙呢,工部也是如此,官署当中都睡不下了,若是过了时辰去膳堂,压根没有饭吃。
这还收效甚微?
“人是处理干净了一批,可那些官员吃掉的银钱根本就吐不出来。”准确来说是转移了,至于到了谁的手中,结果不言而喻。
方幼眠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可我的铺面也才刚刚起步,只怕暂时给不了那么多银钱。”这到底是朝廷,若是给得少了...
“眠眠无需担心,太子殿下是个有长远目光的人,你做的营生也是长远营生,不图一时之效。”
“那...如此再好不过了。”方幼眠也放心了,“多谢你。”她道。
喻凛随意摆了摆手,“说什么谢,眠眠不如上次那般洒脱,我也习惯些。”
“哪次?”方幼眠有些许转不过弯来。
“嗯...那一次。”
方幼眠皱眉。
喻凛轻咳一声,“吃酒那一次。”
是说她清醒过后,穿上衣裙便不认人的那一次,“......”
想说这两者如何能够混为一谈,却又说不出口。
这都过去多久了,他怎么还放在心上耿耿于怀?
方幼眠倒了一盏茶水来喝,并不说话。
喻凛见她不吭声,接着道,“嗯,尚衣局的人手较多,这关口不易出宫,明日眠眠跟我去挑选人手罢。”
“好。”皇宫大内的情况,方幼眠并不熟悉,全听他的。
停顿了一息,还没有说话。
喻凛站起身来,“今日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明日我过来...”
他说罢就往外走。
方幼眠刚想起来,铺面的事情他也有份啊!这可是他的铺子。
“喻...”名字还没有喊出来。
高大的男人忽而往下一倒,方幼眠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她连忙上前将人给捞扶住。
“昏迷虚弱”的男人如愿以偿靠到她,与她亲近了,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清甜的气息。
“你没事罢?”方幼眠十分忧心,正要朝外含绿绮和红霞进来帮忙。
因为喻凛整个人压过来,实在太重了,她单薄瘦削的肩膀撑着他的臂膀。
“我没事...”喻凛制止了她。
“不要叫人进来。”
“为何?”因为不解,她的警惕心骤起。
“不想让人看到我这样。”方幼眠理所当然理解成为虚弱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那你还好吗?”若有事,必然要找郎中来了才可以,否则出大问题这可怎么办?
“眠眠放心,我没事。”他气若游丝倚靠着她,汲取她身上的芬芳,“只是有些累,休息片刻就好。”
凑近了,方幼眠更清晰看到他脸上的疲态。
尤其是眼底的乌青,纵然是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都遮掩不住他的疲倦。
“你这是有多久没休息了?”方幼眠皱眉问道。
原本想把喻凛给扶到一旁的软塌上,可他身形高大,那美人榻对她而言是舒坦,犹如一个小榻,可对于喻凛来说,却是逼仄,他的长腿恐怕都放不下。
方幼眠只能扶着他到床榻之上,让他躺好。
谁知道喻凛就拉着她的手。
“眠眠你去哪?”他看起来好虚弱,可怜兮兮的。
从前只见他威风凛凛,一身肃然冷淡,尤其是跟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不仅面相虚弱,就连声音也软软的,还有点含糊可怜。
虽然如此,面上虚弱,可他的大掌捏着她手,可是牢固,她竟然不能挣脱。
“我去给你拿水。”
“我已经清洗沐浴过了,你不要忙碌。”
“那你好生歇息,我去旁院住,你若是有事再叫我好了。”
“眠眠,你陪陪我吧。”他废力侧过身子,另外一只手也伸过来拉着她。
“若是你走了,我夜里出事怎么办?”
“门口不是有绿绮和红霞么?”
“我不要别人靠近我。”他蹙眉。
方幼眠问,“千岭侍卫呢?”
“留在宫里了,我是一个人过来寻你的。”
方幼眠最后妥协留下,她原本就想坐在床榻边沿,可喻凛往里挪去,又把被褥放到中间让她上来歇息。
方幼眠还是在犹豫,某个男人最后还用上了激将法,“眠眠上一次还劝我坦荡,这一次便如此扭捏?”
她的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上了床榻。
久违的同床共枕,也是第一次,她和喻凛歇息,她在外面,喻凛在里面。
“你果真还好?”方幼眠微微侧身过去,对上男人始终凝视着她的眉眼。
“若有事可不要逞强。”看着他脸色和唇色发白,方幼眠还是放心不下。
“真的没事。”他还攥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方幼眠抽不回来索性便由着他的。
喻凛的大掌也还是温凉的。
活像是生病的模样。
她掩了掩被褥,两人.交握的手藏入被褥当中,企图捂热他的手。
“眠眠真好。”他看着她的小动作,笑道。
“这就算是好了么?”她淡淡回。
“嗯,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我。”
“嗯?”方幼眠有些许不信。
“真的,我不骗你。”他跟她说起幼年时的事,全家的人都对他抱有期望,祖父和父亲也希望他迅速成才,从小便历练开了。
“有时候很累,但不能抱怨,也不能说。”
方幼眠听着他低低轻喃,忽而觉得,喻凛在某些程度之上,与她还是蛮像的。
她是长姐,他是兄长。
都是同样的,不得不去承担起肩上的重任。
她本以为喻凛身居高位,有无数的宠爱和关心,但她忘了,身居高位者,多数展露给旁人的一面多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
很少有人会袒露自己柔软虚弱的样子,且不说会被人看轻,更容易被人抓捏住样子,震慑不住下面的人。
且不说京城当中的人,就讲喻家的人吧,在众人的眼睛里面,喻凛独当一面,轻而易举撑着喻家,这不也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与人说过他的不易。
不仅仅是不说,就连皱眉棘手的样子都很少展露出来,他历来只在心里盘算着,故而众人觉得一切难题对他都是简单容易,游刃有余。
就连一开始的她也是那么认为的,上一次他受伤被抬回来,她看着他徘徊在生死边沿,听着千岭讲述被人刺杀的惊险,明确意识到喻凛的不易。
唉.....
方幼眠眉心一动,欲言又止。
“眠眠在想什么,好专注的样子。”
方幼眠直言,“觉得你这些年不易。”
“眠眠更是不易,我与眠眠比,算不上什么。”
“如何算不了?你保家卫国,一个人担着喻家所有人,比我强多了。”
“艰辛苦难从来不分大小。”喻凛重重捏了捏她绵软软的手。
方幼眠骤而回神。
是啊,有什么可比性。
思及此,又忍不住扯唇笑,谁能想到,她如今和喻凛躺在这里“惺惺相惜”。
“对了,我已经得知了铺面是你的。”
“嗯。”
喻凛阖上眼睫,懒懒一声。
浓密的睫落了下来,垂在眼睑处,露出弧形的影子,漂亮又彰显柔弱,却不女气。
“眠眠若是要与我说谢谢,那就不必了,真要谢的话,改日请我用膳罢,亦或者给我送一些你亲手做的东西。”
他又补了一句,“但也不要太累了。”
“我听跟你的婢女说,你总是忙忙碌碌,赚钱营生固然要紧,身子康健才是主要,累到你,我会心疼的。”
他噼里啪啦来了三句,方幼眠都不知道怎么回他。
思忖良久,“那你想要什么...我做的东西。”
“都好。”他没有一点要求,脾气和顺,“你做的我都喜欢。”
其实这句话不必说,看那个香囊就能够看出来了。
“但有一点,不要少于祝应浔的夫人就好。”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不过就是给岳芍宁做了一些精巧的小玩意,他至于那么计较么?
看着男人俊朗的眉眼,方幼眠翘了翘唇角。
“......”孩子气。
本来还想再说阿弟的事情,方幼眠到后面也不说话了,喻凛渐渐睡了过去。
他的呼吸平缓,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依旧紧蹙。
尝试过要从他的大掌当中将手给抽回来。
可喻凛纵然是睡着了,捏着她的手腕依旧很紧,怎么都弄不开。
甚至还往他那边带了带。
方幼眠又不敢使用蛮力,只能由着他牵手。
渐渐的,她也沉沉睡去。
翌日醒过来的时候,方幼眠本以为喻凛会不在了,睁开眼,垂眸一看,见到了腰间的铁臂,再往后看,是男人的胸膛,往上,他还没有醒。
昨日,她和喻凛分明是隔绝在被褥的两边,怎么就抱到一起去了。
她看了看,好像是她先约过来的界,因为被褥被她压住了边角,此刻她和喻凛都在里侧。
趁着他还在歇息,没有醒过来。
方幼眠想要粉饰太平,从喻凛的怀中给钻出去,可她费心费力也才脱开怀抱一丢丢。
余光留神着他,幸而他没有醒过来,想来喻凛太累了,还是没有醒,不过,他的警惕性似乎变小了不少。
她都动了,喻凛居然还没有醒。
后续,方幼眠加大了力道,提心吊胆还是有些成效的,她就快要脱开喻凛的怀抱,可千钧一发之际。
喻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长臂一伸,径直将她给揽抱到了怀中去。
甚至越发将她往怀中给带去,他低头,额面蹭着她的乌发后颈,方幼眠真真觉得他又像那只大狗狗了。
蹭得她好痒,尤其是头发扫到后颈那一块的时候,她忍不住瑟缩,“你别蹭我。”
“眠眠,你身上好香,你用的什么香料?”
“我没有用什么香料。”她从来就不喜欢用香料,即便是身上有香味,也是熏炉里燃起的香,亦或是沐浴时沾染的香气。
“眠眠...”他又开始低沉缱绻地喊她。
“你不要蹭我了...”不仅是蹭,他还要在身侧黏糊糊地喊人,真是受不了。
他的嗓音本就磁沉,染上暗哑,直叫人听得耳窝子痒。
方幼眠用力挣脱却又被他给捉到了怀里,比方才还要抱的严严实实。
她左右挣扎,却不想触碰到了炙热。
昨日给喻凛宽了外衫,中衣单薄,如此近的距离,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她顿住,不敢再动。
“眠眠怎么停下来了?”他的嗓音越发哑得厉害。
方幼眠,“......”
她才不动,又不是傻子。
喻凛从前就叫她蹭过,说是舒服。
那时候他俊朗的面色上潮红异常,面色似乎痛苦,却又不像。
不过,喘息的声音却很好听,活脱脱的狐狸妖孽。
“眠眠,你什么时候翻我的牌子?”
方幼眠震惊,“?”还以为自己听错。
“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若是我在梨园,定然会因为不得宠幸,备受冷落,而被园主给赶出去。”
怀中姑娘面色涨红无比,“你少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
某喻:哎呀,我晕倒啦,要眠眠扶我才能起来……感谢在2024-07-21 20:37:39~2024-07-22 21:0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情不自禁◎
“我没胡说八道, 而是陈述实情。”他还说自己有理有据,反问她, 自己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什么地方都不对。”
方幼眠言辞纠正,“你一个朝廷命官,天子近臣,怎么可以在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说这些?
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害羞么?
“哪些?”喻凛明知故问。
“......”方幼眠不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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