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舟并没想过,他这样的温柔体贴才是对陈西的致命伤害。
一个没法允诺后半生的男人非要招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很难不说这对后者是一场难以估量的灾难。
其实是有想的,只是周宴舟刻意忽视了,他总是侥幸地觉得,他能处理。
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错了。
陈西没注意到周宴舟的去而复返。
被放鸽子的何煦终于按捺不住给陈西打了个tຊ电话,陈西听见铃声响,立马清醒过来,她捞起书包,拉开大包拉链,从最里层的小包掏出手机。
看了眼来电人,陈西犹豫地接通电话:“何煦?”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了好几秒才出声:“你还好吗?我刚跟爸妈吃完晚饭,上午去看了天安门,还去人民大会堂留了影。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又怕打扰你。”
陈西理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抠着手指,对着明亮的窗户,低声解释:“不好意思啊,临时出了点事,没去成。”
“等回西坪了我负荆请罪,请你吃饭行不行?”
何煦刚回酒店,他单独住一间大床房,锁上门,何煦将相机搁置在电视柜,他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着电话里女生柔软的声线,今天一整天的遗憾、失落都消失殆尽。
他对着镜子笑了下,大方回应:“没关系,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无聊,所以打电话问问。”
说到这,何煦想起机场看到的男人,急忙转移注意力:“没什么大事吧?”
陈西听见何煦的关心,轻轻咬了咬嘴唇,否认:“没什么。已经处理好了。”
“放心,不会影响到后天的竞赛。”
陈西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跟何煦打电话时整个人很放松,悬空的小腿不由自主地晃动,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使得她整个人线条柔软了许多。
周宴舟目睹了她接电话的全过程,听她用着软糯、细腻的方言跟对方说没关系三个字时,周宴舟都能察觉到对方的喜悦。
有那么一瞬间周宴舟很想上前抢过她的手机,挂断这通电话。
也只是想一想,他找不到充足的理由和动机那么做。
江迟急匆匆下楼,没曾想在一楼大厅碰到一个熟人。
他站在楼梯口站了片刻,走上前相认:“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这位熟人不是别人,是昨天刚一起吃饭的孟羡之。
孟羡之正在一楼缴费窗口缴医药费,刚把手续走完,听见有人喊,他转过身发现是江迟,他温润的脸上浮出淡淡的惊讶:“你来医院做什么?”
江迟叹了口气,一骨碌地将今天的遭遇说给孟羡之。
孟羡之在政府部门工作多年,性格、脾性是出了名的温和,他听完皱了皱眉,下意识问了句:“老三会议都没开完就跑过来了?”
江迟叹了口气,拍手道:“谁说不是呢,我看哥这回恐怕是要栽那妹妹身上了。不过说真的啊,这事儿要是我们想的这样,不太妙啊。别说老爷子怎么想,就这妹妹未成年的身份,那就是一个大雷啊。”
“真要这样,哥这辈子可就毁了。”
孟羡之拿着缴费单,看着满脸担忧的江迟,伸手拍了拍江迟的肩膀,让他别想太多。
“你怎么在这儿?”江迟害了声,转移话题。
孟羡之看了眼三楼的位置,压低音量道:“陪领导过来检查检查身体,临近退休,估摸着压力大,经常失眠。”
江迟嚯了声,忍不住八卦:“他要退休了,那位置是不是你的了?”
孟羡之在这方面滴水不漏,他笑了下,谨慎道:“这事儿谁说得准。我年纪轻,这位置不一定坐得住。”
江迟啧了啧,没再继续:“那行,我先走了。阿弥那儿一团乱,我过去帮帮忙。”
孟羡之点头,嘱咐他开车慢点。
江迟背着摆摆手,潇洒离去。
孟羡之安排好领导,又折返回医院。
他询问了护士台,按着病房号找到陈西的病房。
没着急敲门,孟羡之想到江迟说的那番话,站门口看了会儿。
陈西挂断电话才发现周宴舟在门口听了许久,她眨眨眼,生硬地解释:“何煦问我今天爽约的事。”
周宴舟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反手阖上门,大步走到病床边,拉开单人椅坐下。
陈西坐在床上有些无聊,想要出去走走被周宴舟叫住:“额头不疼了?”
陈西:“……”
她本能地摸了摸受伤的额头,动作有点重,疼得她吸了口气。
周宴舟见状,掀开眼皮吩咐:“躺着睡会儿。”
“折腾了一天也不嫌累。”
陈西迫于压力,脱了鞋,乖乖躺上病床,闭上眼睡觉。
周宴舟很忙,拿着手机不停回消息,中途陈西睡不着,睁开眼偷偷瞄了眼,看见满屏的消息。
她眨眨眼,忍不住怀疑周宴舟是不是八爪鱼,不然哪有这么多手回信息。
想着想着,陈西困意来了。
孟羡之敲门时,陈西刚睡着,只是睡眠很浅,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宴舟没想到敲门的人是孟羡之,见他穿着行政夹克,一副工作中的状态,周宴舟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孟羡之视线越过周宴舟打量了一眼病床上睡得正香的陈西,简单解释:“陪领导过来体检,正好碰到江迟,听说你在医院,顺便过来看看。”
说到这,孟羡之看向陈西,低声询问:“小姑娘没事儿吧?伤得严不严重?”
周宴舟闻言,回头看向病床上娇小得仿佛纸片人的陈西,蹙眉道:“皮外伤,不过差点伤到眼睛。”
孟羡之听着周宴舟的语气里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禁不住担忧。
他扶着门把手,余光落在脸色苍白、额头包着纱布的陈西身上,忍不住询问:“你跟这姑娘到底什么情况?”
周宴舟抬眼,默不作声地看向满脸试探的孟羡之:“什么意思?”
孟羡之滚了滚喉结,无视周宴舟警惕的眼神,意味深长地提醒:“ 她还没满十八岁,有些事儿别太过火。”
周宴舟秒懂孟羡之的意思,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没什么情绪道:“老孟,你也太小瞧我了。”
“我什么时候对女人动过心?何况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孟羡之笑而不语。
周宴舟心中莫名有股被谎言被拆穿的不安感,他皱了皱眉,做出承诺:“这么跟你说,我就算是大街上随便找个姑娘,也不会祸害她。”
“我只当她是一个失了父母庇佑的小姑娘,有同情的成分在,但绝不会越过那条线。”
陈西其实没睡着。
她闭着眼, 听着周宴舟跟好友极力保证的话语,心里仿佛塞了团湿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 堵得她很难受。
她宁愿周宴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也不想他给出一点好心,拿同情做借口。
至少, 在人格上他们是平等的, 不是吗?
可是他这一番话, 彻底将她打入尘埃, 而他成了她仰视的存在。
陈西不愿承认,可事实如此。
孟羡之见周宴舟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也没再多说, 他还要去处理别的公务, 简单聊了几句就离开。
孟羡之刚走, 周宴舟就接了通不同寻常的电话。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周宴舟的语气比平时温和许多。
孟老师得知周宴舟回了京, 结果连家门都不入, 气不打一处来, 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控诉周宴舟。
周宴舟现在头正大着, 听着孟老师的控诉, 他连忙道歉, 说等有空了就回去。
孟老师摆明不信, 非要他今晚就回去, 还威胁说两个小时后看不到人,她亲自出马找他。
周宴舟左右为难, 他举着手机,回头看了看窝在病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姑娘, 还是不忍心,出声回绝:“孟老师,我现在真有事儿。”
“您行行好,别折腾您儿子了。我够忙的了。”
周宴舟回北京除了吃喝玩乐还要忙一些手续,江迟的公司刚挂牌,如今一没业务二没方向,周宴舟作为股东之一,自然要帮忙折腾折腾。
再说,西坪那边的项目也刚刚启动,第三方那边也得继续沟通。
除了这些,周宴舟还得参加几个饭局,搭一个人脉、资源,引几个企业去西坪。
不然他的帆船酒店建起来了没客源也是白干。
陈西不懂这些,这两天周宴舟每次出现身上总有烟酒味,陈西以为他又去哪儿鬼混了。
在她眼里,他好像一直没干什么正事儿?
周宴舟没等孟老师批评,不怕死地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周宴舟将手机扔在一边,转身回去关了病房门,又大步流星地走到病床旁,拉开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目光平和地打量着床上的小人儿。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毫无征兆地笑了下,对着熟睡的陈西自言自语:“知不tຊ知道刚刚我为你拒绝了谁?”
“那可是我们家的皇太后,连老爷子都不敢跟她随意讨教。”
说到这,周宴舟顿了片刻,自我怀疑地感慨:“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就对你——”
周宴舟没想好说辞,后半句没说出来,只是到底什么意思,他已经明了。
或许每个男人心中都一块净地,装着一颗拯救他人的热心,幻想着英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
周宴舟说不清,他只是在想,他随便一个善举都足以让陈西铭记终身。
这样的交易他好像并不亏?
陈西确实困,虽然强撑着,可还是敌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已经凌晨,病房内只开了盏微弱的台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病房外的走廊亮着灯,隐约有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走动。
陈西刚开始还没适应,睁开眼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是在医院。
她本能地撑着手,想要爬起来,结果刚有动作就被一道声音阻止:“别乱动。”
陈西顺着声瞧过去,只见周宴舟坐在窗下的单人沙发,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光线反射在他脸上,折射出他立体、端正的五官。
周宴舟见陈西动作僵在半空,他搁下笔记本,起身走到床边,够长手开了灯。
吧嗒一声,刚还昏暗不明的病房骤然亮如白昼。
因着光的缘故,陈西突然看清了周宴舟。
他脱了外套,上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衬衫下摆被他扯出,袖口挽到手肘,整个人多了几分随意。
白炽灯下,他靠在病床边,插兜看着她,确认她没事儿后,周宴舟耐着性子问:“饿了吗?”
陈西这才想起她还没吃晚饭,她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周宴舟早有预料,他捡起丢在床尾的手机,边翻电话边问:“想吃什么?”
陈西躺久了受不了,她慢慢坐起来,抱着膝盖,小声回答:“都行。”
周宴舟瞥了眼陈西,平静道:“没有都行的选项。”
陈西:“……”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试探性地问:“北京烤鸭可以吗?”
周宴舟被她傻里傻气的表情逗笑,他嘴角咧了下,给陈淮发了条微信,收好手机,一本正经道:“当然行,谁让您是病号。”
陈西被揶揄,默默撇了撇嘴,没回周宴舟。
她摸不清现在几点,找了半天手机才发现没电了,充电器在酒店也忘了拿。
周宴舟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给陈淮发完短信,他继续回到沙发上,端起笔记本噼里啪啦一顿敲。
刚怕吵醒病号,他一直没敢打字。
如今陈西醒了,也用不着顾忌了。
陈西太无聊,又不能玩手机,只好下床穿上鞋慢吞吞地走到周宴舟身旁,身子靠着沙发扶手,眼神偷偷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瞄。
全是各种各样的数据图,陈西都看不明白。
周宴舟似乎早知道陈西看不懂,所以压根儿没防着她。
陈西盯了几秒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将注意力落到别处。
周宴舟打字的速度很快,十根手指头仿佛在弹钢琴,甚至能看见残影。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脉络清晰,仿佛在清澈的水里流动。
陈西盯着那双手看了许久,直到敲门声响起,陈西才回过神,不紧不慢地站直腰杆,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陈淮。
他手里提着全聚德的外卖包装,看到额头包着纱布的陈西,陈淮愣了下,将外卖递给陈西,关心地问:“额头怎么了?”
陈西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礼貌地笑:“没事,小毛病。”
陈淮错过陈西,往病房瞄了眼,瞧见周宴舟坐在病房一角处理工作,陈淮眼里划过一丝复杂。
陈西低头看了眼外卖盒,见写着全聚德的字样,她不好意思地道谢:“陈淮哥,这么晚麻烦你啦。”
陈淮笑笑,摇头说没事儿,还说陈西要是喜欢,以后带她去店里吃。
陈西很感激,仰头一口一个陈淮哥,叫得比谁都亲。
周宴舟听不过去,放下手里的活儿,掀眼瞧向门口互相客气的两人,语气凉嗖嗖地问:“叙旧结束了吗?”
陈西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人,她歉意地笑了下,拎着袋子准备进去。
陈淮见状,有眼力见地告辞。
陈淮一走,病房突然静下来。
陈西提着外卖进去,周宴舟已经关了电脑,这会儿正翘着二郎腿,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她没惹他吧?
陈西撇撇嘴,小声腹诽。
周宴舟看透她的小心思,哼了个鼻音,慢悠悠说:“要不是我,你能吃上北京烤鸭?”
陈西正蹲地上撕包装袋,闻言她抬头看了看周宴舟,煞有介事点头:“是是是,我谢谢您。”
周宴舟啧了声,拒绝:“别介,用不着,赶紧吃你的。”
陈西第一次吃北京烤鸭,她看着桌上的荷叶饼、葱丝、黄瓜条、甜面酱、烤鸭、鸭架,一时间无从下手。
周宴舟本来在回消息,抬眸瞥见陈西皱着眉对桌上的烤鸭不知道怎么弄,他打字的动作一顿。
下一秒,周宴舟丢下手机,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个手。
再出来,他坐在陈西身边,弯腰撕开一片荷叶饼,拿筷子夹了两片片鸭蘸上甜面酱,又夹了几根葱丝、黄瓜条,然后卷成小卷送到陈西嘴边:“尝尝味儿?”
陈西一直留心着周宴舟的动作,本想学一下,没曾想周宴舟包的第一口是给她的。
她看着递到嘴边的烤鸭,再看看满脸平静、没有丝毫鄙夷的周宴舟,她试探性地咬了口。
咬第二口时,陈西不小心咬到周宴舟的手指,她顿时红了脸。
周宴舟仿佛没看见,将剩下的烤鸭全喂进陈西嘴里,他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指,不咸不淡说:“赶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西眨眨眼,看着周宴舟,忍不住问:“你不吃吗?”
周宴舟嗯了声,解释:“吃腻了。”
陈西:“……”
她咬了咬筷子,小声解释:“我第一次吃。”
周宴舟装没听懂,他挑眉:“所以?”
陈西低下脑袋,笑着说:“……还挺好吃的。”
周宴舟嗯了声,回复:“好吃多吃点。”
陈淮买了一整只,陈西就算很饿,也吃不下。
她学着周宴舟刚刚的做法,卷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吃了个心满意足。
不得不说,美食可以治愈一切不开心啊。
吃饱喝足,陈西摸着涨成皮鼓的肚子,再看看剩了小半的烤鸭,可惜道:“没吃完哎……明天还能吃吗?”
周宴舟警惕地睨了眼人,“别跟我说你想留着明天继续吃?”
陈西傻乎乎地点头,她是真打算明早再吃一顿。
周宴舟一口回绝:“别想了,这玩意儿过夜就坏了。”
陈西还想据理力争,周宴舟已经将剩下的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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