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四手的鬼神斩断了自己无法动弹的双手、重新催生了新的四肢,强行让自己行动起来。
 他沐浴着鬼血的脸上露出了几乎咧到耳根的笑。
 “你完了吗?那该我了——”
 巨大的、黑红色的神龛自宿傩身后升了起来。
 术式熔断已经恢复了。
 黑色的天空,笼罩到了无惨短时间内无法逃离的距离。
 地面的血水淹没了他的双脚。
 无惨会使用梦子不会用也不熟练的血鬼术。
 同样的——
 梦子也会用无惨不明白的咒术。
 因为梦子有着别人没有的咒术才能、轻易就可以学会反转术式。
 她能够掌握的弥虚葛笼,无惨就一点也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要怎样才能在展开的领域中活下去。
 会死的。
 在极度的恐惧,茫然、憎恨之中,他无意识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梦子。”
 在鬼舞辻无惨攀爬着红色血纹的胸口、仿佛挣扎一般,一颗头颅蠕动着生长了出来——
 黑色天幕闭合之前的那个瞬间,还未完全成型的头颅张开口:
 “「闭——嘴——」”
 两面宿傩咏唱咒词的嘴骤然合上。
 领域展开被打断,周围一切内心世界的显现又重新归于虚无,黑色的天空像破碎的玻璃般,亮晶晶的黑色碎片纷纷落下。
 肉块迅速地填补着她美丽的面孔、发丝和眼睛。
 梦子的头颅和手臂从无惨的胸口和腹部一点点钻出来,嘴部和舌尖赫然多出了蛇眼和獠牙的咒纹。
 “「不——许动——」”
 ——来这一招吗?
 如果不是被咒言强制闭上了嘴,两面宿傩看着眼前从鬼怪胸口钻出的少女,或许会忍不住地笑出声。
 有趣——太有趣了——
 一个被斩的话,另一个就会爬出来。
 比起未婚的恋人——他们两个看起来,更像是彼此的茧蛹。
 梦子和无惨的肉.体既是束缚住对方的茧,也是一种保护的膜。
 不想在这里Game Over的话, 只要对无惨说就好了——
 她的未婚夫会变成一千八百块碎片。任何一块逃走后,无惨就可以带着她重新长出身体,在没有人找得到的无限城中,继续什么也不需要害怕的、无尽的生活。
 但是梦子已经厌倦【永远】这个词了。
 她想要仅存于这一刻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什么都不用在乎的快.感。
 这短短的几息之间, 梦子的上半身从无惨身体中长出, 腹部以下的半身却还与无惨相连。
 明明还维持着这恐怖畸形的形态, 她却不在乎了, 将刺鞭扎进宿傩的口中。
 大量的血液被注入他的喉咙。
 “「吞下去」, ”梦子红梅色的眼睛不含任何情绪,用咒言强制对方吞咽, “你不是想尝尝看吗?”
 【你在做什么, 梦子?】
 身后的无惨本以为她要让那些血液爆炸,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一次的存档中,无惨和梦子都没有袭击过彼此以外的人。
 所以这是只有两名始祖才会知道的事,即使是正在吞咽的诅咒之王也不知道——
 始祖的血液不仅仅是有毒而已,还可以把别的生物变成鬼。
 ——梦子正在把两面宿傩变成鬼。
 【住手,梦子!】
 意识到这一点时,无惨甚至来不及开口, 心念急切道:
 【即使把这家伙变成鬼,他也会摆脱我们的操控, 只会变得更难杀死——!】
 被他握住肩膀的梦子却没有收回手。
 ‘不对哦。’
 ‘无惨不是知道的吗?变成鬼之后, 没有青色彼岸花的话——就和咒灵是一样的。’
 ‘我要用反转术式。’
 【……什么?】
 反转术式……将负面的咒力转为正面的能量。
 就像阳光一样,对于鬼来说是致命的猛毒。
 梦子所说的话,就像是在说要‘去晒太阳’一样。
 在他难以理解以至于大脑短暂地空白时,无惨察觉到了梦子体内的咒力运转。
 【住手, 梦子!你在做什么啊!!】
 鬼舞辻无惨挣扎起来,几乎本能恐惧地想要逃走, 握住梦子肩膀的手不由自主伸长指甲、扎进她的肉里。
 对生存的渴求令他无法控制地嚎叫起来:
 【住手、住手!】
 [无惨无法理解你危险的举动,比起和仇敌一起死亡,他似乎更倾向于逃走。]
 游戏选项弹出的瞬间,外界的时间似乎也凝固了,梦子的视野变成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
 这里好像是所谓的精神世界。
 [面对让你停止使用反转术式的要求,你决定:
 A.你在命令我?你也该死!
 B.你自己逃走吧。
 C.好吧,那我不用了。]
 A的精神状态还好吗?是吃了几个无惨才能变成这样呢?
 梦子想了想,还是选了B。
 她有点腻了。
 “你自己逃走吧。”
 梦子对无惨说。
 【……】
 【…………】
 选择的话语说完,精神世界却依然没有消失。
 无惨像是死了一样缩在另一头,一声不吭。
 梦子看着遍体鳞伤、四肢长满嘴巴,宛如怪物的无惨,感觉到一种长久的恍惚。
 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呢。
 害怕的话,不要留下来就好了啊。
 她划开自己的手臂,将流着血的手伸到了无惨嘴边。
 “吃吧,无惨。”
 梦子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吃完,然后就从我的身体里逃走吧——”
 五条老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处理好一切的。
 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红色的血液从手腕滴落,在纯白的空间里漾起一阵涟漪。
 ……就是这种香气。
 那股熟悉的、椿花的气味,好像又和自己身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药味、腐臭味混合在一起。
 无惨看着梦子的血肉,表情僵硬了。
 他露出的表情……
 怎么说呢,梦子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别人的脸上也看到过。
 好像随时都会碎裂般,沉重到喘不过气来的表情。
 那不过只是一瞬间,浑身长满嘴巴的未婚夫一把抓住她的手,恶狠狠地、好像想要嚼碎什么憎恨的情感一般咬了下去。
 死死地。
 连同那股几欲出口的哽咽也吞咽下去。
 外部时间停止的这一刻,他吮吸着梦子的血液,却好像吸进了某种咸涩的液体。
 翻涌着,将胃部搅得疼痛无比。
 梦子总是如此可恨。
 “后悔吗?”
 无惨抬起沾满鲜血的脸,问。
 “你后悔吗?梦子?成为我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话,梦子不会遭遇这一切。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中,梦子却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只想问这个吗。
 不过,无惨一直都是这样的。
 无惨总是很执着。
 “……那个时候,我说谎了。”
 梦子:“婚约解除的事……我没有答应哦。”
 “…………”无惨:“……是吗。”
 已经、无所谓了。
 害怕会消失的梦子,被自己憎恨着的梦子,想要吃掉的梦子……那些在胸腔中啃噬折磨着他的东西,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无论如何也无法填满的缝隙,只要与梦子在一起就不会再感到可怕。
 只有梦子与自己,不会将对方留在黑暗之中。
 像是无法呼吸一般,鬼舞辻无惨的背弯了下来。
 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地。
 将她紧紧地抱住。
 然后,梦子的肩膀渐渐湿润起来。
 梦子不太明白无惨在想什么。
 他的感情总是那么复杂,仿佛无数交错的线头,密密麻麻缠绕着胆怯的心。
 就像回到现实的这一刻,身体与自己连接在一起的无惨没有从身后逃走,反而紧紧地贴了上来。
 “啊啊——”
 他的面部像花朵一般裂开,嘴巴从中间分裂成两半,长出无数排尖利的牙齿,像是异形一样一口咬住了宿傩的半边肩膀。
 【不许抢走我唯一的东西】
 在最后一刻,无惨完全放弃了人类的外表,放弃了逃走——
 只有双手用力地抱住梦子,无论如何也不松开。
 血液喷洒。
 无惨好像在哭。
 梦子没有余裕去思考,在转化宿傩的同时,双手施展了自爆的反转术式。
 “下地狱吧,宿傩——”
 从她的手臂开始,连接着宿傩腹部、背部、四肢的刺鞭,身后的无惨和自己,全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仿佛被灼烧般扬起火星。
 两面宿傩不受控地向后倒去,笑了。
 “原来如此,”
 他感叹似的,声音低沉而极具性张力。
 “自爆吗。你努力到这个地步了啊。”
 没错,今天就要自爆。
 反正已经爽到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心中却升起一股朦胧的情绪。
 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很快消散了。
 “砰”的一声,伴随着鲜红的血雾,地面龟裂、翻飞的石土再次炸开。
 [已达成【鬼舞辻无惨】线5种BE结局。
 结局1:【被吃掉的未婚妻】
 结局2:【箱庭之中】
 结局3:【无限城的永夜】
 结局4:【椿】
 结局5:【破茧】]
 月光静静地洒落。
 不知过去了多久,尘土之中站起一个身影,向地上血肉模糊的人走去。
 “我很愉快。”
 手伸过来,往梦子的嘴里注入了咒力。
 [你获得了【两面宿傩】的力量,咒力+100]
 诅咒之王踏着月光,像来时一样随心所欲地离开了。
 “……”
 果然是怪胎。
 没死算他好运。
 不过,现在已经不想去想讨厌的家伙了。
 梦子看着渐渐变得黑暗的游戏视野,只能看到慢慢暗淡的月亮。
 直到一双手轻轻按在她的发丝上。
 从空中落下的五条知少了一只眼睛,脸上和身上都是可怕的伤痕。
 缠绕在脸上的绷带不见了,头发上还有着干涸的血渍。
 “梦子。”
 五条知并不是没有经历过队友的死亡的。这么多年来,生离死别,似乎已经成为了任务记录上,几句轻描淡写的伤亡记录。
 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说其他的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掌心贴上梦子的脸颊:“要诅咒我吗?”
 在鬼舞辻家的时候,梦子曾经想要对他使用咒言术,却没能成功。
 如果是现在的话——濒临死亡的人的怨念,加上她身体中流淌着的诅咒的血液,一定可以做到的。
 ‘希望你可以这样做’、‘如果那样就好了’……濒死之人因后悔之情产生的遗言,是对生者的诅咒。
 五条知已经习惯背负这些东西了。
 但地上只有半张脸还完整的梦子只是看着他。
 声音沙哑、几近于无:
 “老师,为什么觉得我一定做得到呢?”
 忍住饥饿也好,保护其他人也好……他总是对她怀有期待。
 “……因为,”
 五条知的声音很慢。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脸上,是熟悉的、弯弯的笑脸。
 “因为梦子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是我的依靠。”
 好高兴。
 梦子心想。
 这样的话,她就是这个人值得依靠的同伴了。
 不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弟子,或者是互相喜欢的人,而是比这些更加——更加温暖的东西。
 “……老师也……”
 梦子眼睑微微颤动着,声音像是要睡着一般,
 “老师也是……我最相信的人。”
 五条知的手顿住了。
 “……是这样啊。”
 周围只有寂静的风声。
 少女苍白的面颊上,黑色的发丝被血渍黏住,眼睛始终望着他。
 信任的人。
 想要成为自己同伴的人。
 到最后的时刻,却没有说任何诅咒的话。
 “梦子。”
 在那双眼睛里的光亮渐渐黯淡时,他捧着她的脸,用力咬了一下梦子的嘴唇。
 “……”
 他或许几乎要说出口的,最终并没有说。
 …………
 [已达成【五条知】线1种BE结局。]
 [结局(?):【此即孤身之时】]
 [相关CG及后日谈将收录在【回忆】界面,您可前往查看。]
 藤原雪鵺曾经并没有将这句传言放在心上。
 对于他来说, 所谓的术师、非术师,大家都是一样的。
 自己所拥有的能看到咒灵的能力,也只是一种普通的天分而已——就像有人擅长音乐,有人擅长武艺一样。
 虽然出生在藤原家, 可是藤原雪鵺却总是觉得自己和血亲们格格不入。
 大人们对于家族的地位引以为豪。金钱、名望、权力……其他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 只要作为藤原出生就可以轻易地得到。
 【雪鵺君是天生的术师】
 【你正应在所有人之上】
 【要担起藤原的声名】
 从出生起就总是被告知这样的话, 虽然还不懂得心中的感受是什么, 但年少的雪鵺并不想留在那里。
 好想变得和梦子一样。
 梦子虽然没有办法看到咒灵, 也不懂得诅咒的存在,可是她的心总是很宁静。
 春天和冬天, 早晨和夜晚……梦子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有任何犹豫和负担。
 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听到梦子的笛声,就可以感到安心。
 就像在她的笛声里变成了蝴蝶,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烦恼,只要飞走就好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梦子,也会被家族和他人的欲.望束缚。
 得知鬼舞辻家为了梦子笛声中的净化之力而用金钱换来了婚约时,藤原雪鵺没有忍住。
 “呕——呃、呜……”
 他躲在门后, 不住地反呕。
 想要挣扎着摆脱什么,可是连那将自己缠绕得无法呼吸的究竟是什么, 都弄不明白。
 ‘如果是术师就好了。’
 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对于其他人来说, 成为术师的人似乎就摆脱了世俗的约束,即使是女孩子也可以战斗、去平安京之外的地方。
 梦子没有术师的才能。
 但是他可以为了梦子成为术师。
 只要变得强大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强的话,就像五条大人一样……他就可以帮助梦子了。
 即使要面对无数恐惧的怪物, 即使被无数次刺穿内脏,即使要亲手割下敌人的头颅……
 在躺满尸体和咒灵碎块的土地上, 藤原雪鵺缓缓放下咒具,转过身时,脸上沾着的碎末让幸存的村民倒退了一步。
 他停下脚步,微微松手,露出怀里的小孩。
 “……这个孩子没事。”
 畏缩的人群里冲出一个女人,劈手夺走了小孩。
 年少的他看着哭泣的女人,心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感受,只想要早一点离开回去。
 可是,他被拽住了。
 “等等!”
 拽住雪鵺袖子的人,在他回头时还颤抖了一下,然而成为了母亲的人咬着牙,用袖子擦掉了他脸上的碎末。
 “谢谢你。”她说,“对不起,谢谢你。”
 ……啊。
 不知道为什么。
 在那个瞬间,他明明不懂得心中翻涌的是什么,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曾经只能在梦子身上得到的东西,在被擦干净脸颊的时候,骤然涌入了他的身体。
 人如果只为了自己的欲.望而生存,心就会腐坏。
 所以,藤原雪鵺决定为了他人而活。
 为了梦子,为了五条大人,为了其他的更多人。
 微风笼罩着他的身体,太阳、月亮,树叶和梅花的香味。
 他穿行在大地上。
 看着梦子因为播磨的梅花露出微笑时,藤原雪鵺感觉自己的心也一同融化了。
 不再像过去那样不安而迷茫了。
 但痛苦却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变得更加刺痛。
 梦子最终还是被变成了鬼。
 上天所眷顾的、可以用笛声平息鬼怪怨恨的梦子,自己变成了吞食未婚夫的鬼。
 造成了这一切的贵族们,又抛弃了梦子。
 藤原雪鵺感到很痛苦。
 成长的痛苦,就像抽骨剥皮。
 “这样就可以看到雪鵺和五条老师的世界了。”
 梦子说。
 梦子不明白。
 藤原雪鵺想。
 咒术的世界,真实的世界,比看到的更加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