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少乌茫然不安的面容,女萝自嘲般笑了:“瞧,你甚至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永远不用体验这种痛苦,因为你是高贵的男人。你口口声声称呼我为母亲,却事事为太玄考量,我怎么配有你这样的好孩子?”
“你想让我认你,很简单,为我做一件事。”
少乌连忙道:“娘亲请讲。”
“我要你亲手杀死太玄,并斩断他的头颅,若你能做到,我便承认你是我的孩子。”
女萝说得轻描淡写,少乌却是大惊失色,他猛地摇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少乌反应如此剧烈, 仿佛女萝已经做了什么无法挽回之事,女萝问:“为何不可?”
“父亲于吾有养育之恩,身为人子,怎可行此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事?”
女萝平静道:“需要我提醒你, 你的父亲是男人吗?”
少乌闻言, 微微一怔, 父亲当然是男人,难道还会是女人吗?
“他会怀孕吗?你是自他身体中诞生而来的吗?给了你生命的人是他吗?”
“可是若没有父亲,亦不会有吾——”
“你错了。”
少乌再次被打断言语,面上露出一缕茫然,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先前那群凡人指责他见了母亲之后无一句关怀, 可母亲见了他, 又何曾有片刻温情?甚至连认下他都要提条件。
“女人生出来的孩子, 无所谓父亲是谁,母亲都不会更改。”
女萝看向燃烧中的天晷火精, “人间男子无法怀孕生下后代,所以才要强调父亲这个身份,仙人天生地长, 应当只有母而无父, 你既不肯听我的话,那便不要认我为母。”
“母亲——”
女萝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没有因少乌的拒绝而愤怒,也没有因他的亲近而喜悦,对她来说, 少乌与路边的石头草木没有区别,她是木人石心, 不为所动。
“吾不愿与您为敌!”
少乌举起双手往后退去数步,以证自己无心与女萝同室操戈,而女萝看着他,嘴角轻轻扬起一道微笑:“既然如此,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一道藤刺破空而来,若非少乌躲避及时,定会被其贯穿胸膛。
他不敢置信地朝女萝看去,女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在说: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同你开玩笑吗?
世间母亲,大多爱子如命,为子呕心沥血,奋不顾身,母子之间的情分最是坚固动人,然而女萝没有这种感觉,她自己活得已经足够糟糕,没有余力再为他人牺牲奉献。
怎么回事?
男人做了她的丈夫,要她的命,男人做了她的儿子,要她求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出生我毫不知情,如今我虽知晓,却只觉耻辱,你既不肯听我的话,去斩太玄头颅,那么你自戕赔我这条性命,我勉为其难,愿受你这一声娘亲。”
女萝对少乌只有两个要求,他做到其中任意一条即可。
一,杀太玄,提太玄的头来见她;二,自杀,将这条命还给她,他不是她自愿孕育的孩子,太玄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使得少乌出生,甚至还能与女萝通感,他不仅可以使用生息,还能操控藤蔓,甚至于眉心红痣也与女萝一模一样——就好像迄今为止女萝所付出的,他一点都没有损失,女萝所得到的,他却能坐享其成。
怎能不叫人生气?
可惜少乌一条也做不到,他既不可能弑父,亦不愿放弃自己的命。
他居然想要女萝回心转意,与太玄破镜重圆,留在仙界做天后,从此一家三口团聚。
少乌心中那些有关母亲的美好幻想,此刻在女萝冷淡绝情的话语中尽数破碎,他喃喃道:“从吾有意识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告诉吾,母亲在凡间等待着吾前去迎接……不该是这样的,您为何如此不肯近人情?若我当真杀了父亲,岂非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女萝不想再同他废话,与少乌说再多也是无用,他心中太玄远比她重要,想想也是,女萝不过凡间女子,虽有几分本事,终究不如天帝尊贵,做她的孩子可当不成殿下,只能当根野草。
少乌惶然又躲开一道藤刺,他还想再动之以情,藤刺却穿透天晷火精,朝他迎面袭来!
他强大的法力一半来自身为天帝的父亲,另一半便来自女萝,然而女萝在进入天宫后试探过,天晷火精能烧灼普通藤蔓,对血藤却束手无策,这天晷火精乃天帝之火,与少乌同根同源,少乌便是能操控她的藤蔓,对血藤怕也有心无力。
少乌心中挂念女萝是自己生母,因此不忍与她动手,只招架而不反抗,可几个回合下来,他暗暗心惊,躲避的身形亦变得狼狈不堪,若非周围有父亲的天晷火精,怕是早已丧命!
难道,难道娘亲说得是真的,她当真对自己没有丝毫情意?!
血红藤刺自少乌面颊擦过,在白净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金色血痕,他名少乌,又可控天火,而天帝名太玄,先前在瀛洲所见,几乎要将瀛洲压入海水的巨大太阳,女萝猜测他们父子的原形便是传说中的三足金乌。
金乌生于红日之中,形似乌鸦,通体黑羽,惟目为金,乃太阳化身,而无字天书若没有说谎,那么一株女萝要如何生出一只金乌?
无论太玄是以何种手段令少乌可获得女萝的力量,她都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孩子。
即便是作为美丽的人偶活着,与四位夫君爱意情浓之际,女萝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们生孩子,她与第一位夫君厮守时间最久,按理说早该有了孩子,但却始终没有,仿佛即便她处于没有思想与灵魂的状态,身上也依旧有着能令人忌惮的力量。
在得知少乌是自己的“孩子”之后,女萝不停地在想。
少乌口口声声说太玄有苦衷,希望能够一家团聚,但女萝可以肯定,即便少乌说的是真的,他口中的“爱”也一定是假的,因为没有能解释的理由,“爱”才会成为厚颜无耻的遮羞布。
六界众生,仙人妖魔,还有谁比天帝身份更高?他若真心对待她,怎么会让她第三次第四次被人杀死?更何况第三次杀死她的阿净煞,与天帝有所交集。
三千年前仙魔大战,阿净煞被封印,天帝也身受重伤,战争的目的从来不是和平,而是利益,女萝不信这仙魔两届会是因为一个馒头属于谁而争斗,他们一定是在抢夺某样东西。
从时间线来看,当时阿净煞已成功杀死她,获得生息力量,足以跟太玄抗衡,仙魔大战与其说是正邪之战,倒不如说是利欲熏心的天帝与魔尊的争权夺势,他们想要什么呢?
——阿净煞想要什么?
他想要女萝回到他身边,想要两人再续前缘,他是这么说的。
当女萝不愿意时,他试图用魔种同化她,而那颗魔种在阿净煞体内的位置,正对女人所有的子宫。
如果自己被魔种成功同化,魔种会在哪里继续孕育?
阿净煞真的是想要与她重归于好,还是觊觎她身上没有被第四位夫君抢走的力量?
当时寂雪已经陨落,而休明涉尚未现世,如果阿净煞知道,太玄肯定也会知道,他们知道第四位天骄挣脱命运选择堕落,但女萝只有一个,力量分给对方,自己就会少一半,尝过甜头的天帝与魔尊谁会想将女萝拱手让人?
少乌不知自己寥寥几句话给了女萝多少提示,她面上不显山露水,出手却极为迅捷,少乌虽法力高强,一来两人共用生息,二来他心中到底惦念母子之情,无法对女萝下杀手,因此不能招架,节节败退。
女萝笑问:“你今天多少岁了?”
少乌勉强应付擦着头皮而过的藤蔓,答道:“三千岁”。
他不答还好,一回答,更是令女萝坚信自己所料不错,其实只要不被爱蒙蔽双眼,真相便拨云见日。
少乌眼睁睁见她化藤为剑,向自己刺来,那血色藤剑冷冽强悍,不容抗拒,若不全力反抗吾命休矣!
于是他不得不祭出寰宇钩,寰宇钩乃仙界天柱,受天地精华应运而生,光是附着其上的法力便令人胆寒,先前他正是靠这寰宇钩击退龙主,如今又拿来与血藤剑抗衡,谁知血藤剑在他祭出寰宇钩的同时,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天晷火精之中!
“不!”
少乌肝胆俱裂,他身上有母亲的力量,自然知道这短短两年,母亲从一介凡人成长到何等地步,父亲正值虚弱之际,怎么撑得住这一剑?
而他因躲避血藤剑让出的位置,正好令母亲趁虚而入了!
女萝心道,少乌虽神通广大,到底身份尊贵,实战经验不足,平日里交手的怕也是些不起眼人物,因此这样好骗。
血藤剑进入天晷火精,整座正宫中的天火瞬间往外膨胀,窗棱殿瓦火势冲天,原本在正宫外的龙主都不得不后退数步。
仙界因此动荡,无数仙人离开洞府出来查看,只见正宫天火将天空烧灼,连灿烂星河似乎都为之变得黯淡,这令众仙心生疑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帝陛下身体抱恙,平日天火也烧得极为旺盛不可控,可今日这天火未免太过可怕。
少乌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血藤剑刺入其中,他无心再与女萝打斗,慌忙上前查看情况,他稍稍动了下步伐,四面八方的天火却像活了一般,从盛大绽放逐渐往内圈缩小,天宫的真正模样缓缓得以展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人语气温和,低声叹息:“……阿萝。”
第176章
天火汇聚后现身的男子长身玉立, 天衣恍若最洁白的云朵织就,点点鎏金点缀其上,行走间暗暗涌动,更显尊贵高洁, 俊美一如女萝记忆中的模样, 惟独额头眉心, 有一片燃烧的金色天火暗纹,随着他的走动,火苗亦无比生动。
少乌那三分不似女萝的地方,正是随他。
天帝名太玄,乃天地之精华,日月之化身, 其清贵无上自是不言而喻, 两人也算久别重逢, 他倒不似阿净煞,说些你侬我侬的话, 只低低道:“是吾对你不起。”
女萝并未动容,经历了这样多,她早已忘却曾经的山盟海誓, 如今心中大概也只剩下一雪前耻的屈辱仇恨, 于是她格外平静地要求:“既是如此,你以死谢罪吧。”
少乌大骇:“母亲不可!父亲他——”
“怎么,你母亲被人杀死,你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自己想死, 你却要阻拦?”
女萝讥讽道:“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太玄皮肤极白,唇色亦然, 看起来少乌所说他身受重伤一事作不得假,毕竟魔尊不好对付,能将魔族赶回魔界,又把魔尊彻底封印,天帝怕是没讨着好。
狗咬狗一嘴毛,倒让女萝碰着巧,杀太玄应当是不会像阿净煞那般难了。
正宫的天火一消失,龙主便毫不留情地打飞守门天将,堂而皇之闯了进去,她没见过天帝,自然也没敬畏可言,真龙一族向来傲慢,唯我独尊,让她们向仙人低头垂首甘为坐骑,比杀了她们都难。
不过虽未见过天帝,可这人身处天宫正处,又与少乌模样相似,龙主张口便问:“女萝,你不杀他?”
若非迫不得已,少乌不愿与母亲为敌,然而事实是他必须在女萝与太玄之间做出选择,但在场之人都知道他会选谁,身份高贵力量强大的父亲,与杂草所化的凡人母亲,他若心里当真惦念女萝,早杀了父亲为母报仇了,何至于磨蹭至今?
他只想要女萝回去,没有芥蒂的与他们父子俩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以此来满足他缺失母亲的那三千年,而母亲究竟想要什么,少乌不理解,也不会去理解,毕竟他从一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的仙界少主,怎么可能与在生死中苦苦挣扎的女萝共情?
少主没有被最信赖最亲近之人杀过,无从感受那份刻骨噬心的痛与恨,他只觉得眼下一切正好,恰是一家团圆之时,而母亲的痛苦,既然无法感同身受,自然就不存在。
太玄见了龙主,略有讶然之色,他温和地望着女萝:“阿萝可是已观无字天书?”
他竟知道无字天书在应龙一族手中,女萝反问:“是又如何?”
见太玄有沉吟之意,她道:“龙主是我友人,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听得。”
所以若想让龙主避嫌出去,万万不可能。
女萝对这对天上地下最尊贵的父子并没有太多耐心,甚至于在跟太玄说话时,她也不曾放下戒备,手中始终蓄势待发,若太玄意图伤她,她能在第一时间迎战。
“传说六界本为混沌,父神使天地初开,灵气满溢,吾等仙魔妖凡,皆以灵气为根,修炼教化,知荣辱感忠义——”
女萝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眉头微微蹙了一蹙,“这与我何干?”
“然人心贪婪,沧海桑田,灵气愈发稀薄,终有一日,将无限趋近于消亡。”
太玄轻叹一声,“吾身为仙界之主,不可坐视其发生。”
他望着女萝的眼神温柔且慈悲,“阿萝,会选择你,便是因为你乃创世之初,集天地精华而生的唯一一株萝草,吾等以身证道,仍需你来成全。”
少乌闻言,面露动容之色,女萝问:“阿净煞与休明涉,与你也是一样?”
太玄颔首:“吾等皆为天命之属。”
他还有未说出口的话,但在场四人都明白,哪怕他不忍,他不舍,也不能以一己之私放任情感压抑理智,因为他身上肩负着三千众生的未来,凡人失了灵气,仅有百年寿命,仙人呢?魔族呢?甚至是妖兽,它们若无灵气,连化形的资格都失去了。
“若休明涉杀我成功,世界会变得如何?”
女萝一字一句地问,太玄闭上眼睛,而后睁开,答道:“一如初开。”
这株女萝草,便是灵气重回大地的唯一希望,但眼下休明涉身死,阿净煞魂消,世间怕是再无人能杀死女萝,自然也不可能再回到混沌初开时的灵气满溢。
修者会变成凡人,魔族逐渐消亡,妖兽再也不可能化形为人,所有生命的未来都因女萝生出了自我意识而被彻底掐灭,她活了,但余下所有人都将没有希望可言。
“简直不知所云!”
龙主厉声喝斥,她面色如霜,眼中满是敌意:“什么以身证道?不过嘴上说得好听!你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吾看你在人间过得极好,有美娇娘为伴,红袖添香日夜厮磨,假扮凡人享受尽了一切好处,骗了女萝对你真心托付,又将她杀了,自己归位仍为天帝——你殉了什么身?证了什么道?”
“你什么都没失去,还得到了许多好处,连孩子都是枉顾女萝意愿,从她身上掠夺而来。占尽了好却还要将灵气消失,众生皆苦的罪责归咎于女萝,当真是寡廉鲜耻!”
女萝从未见过龙主如此愤怒的模样,她莞尔,正要谢过龙主好意,龙主又转头对她道:“他说的话,自然是极尽全力撇清干系,只捡有利的说,你若为他的话苦恼烦心,才正中其下怀。”
女萝点头,语气平静:“我要活,谁不让我活,我就不让他活,既然天地命运牵系于我,那走向灭亡也是顺理成章,你若要怪,便怪你自己。”
她露出了讥诮的眼神:“种种因果,若真要追溯,是你与阿净煞挑起仙魔大战,害得转世死神丧生,也是你亲手砍下转世战神头颅,令她们堕魔,否则我早已死在魔界。”
说话间,女萝察觉到太玄神色微动,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不希望我死在阿净煞手中。”
太玄缓缓道:“吾伤你性命已非本意,怎会忍心让你再——”
“不对。”女萝打断他,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少乌,好像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没来得及抓住,虽然太玄与阿净煞都说不想害她,觉得对她不住想要弥补,可女萝从不认为仙魔大战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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