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常人不同,常人兴许会忘记从前相识之人,但女萝不会,四世轮回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在她脑海之中,如果见过少乌,她一定会记得。
面具遮挡不住少乌的雀跃,看得出他无比期待女萝主动与他搭话,而女萝谨慎思索过后,却对少乌的来历毫不关心,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做什么?”
少乌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回答:“取回吾的东西。”
见女萝不追问,他自己率先补充:“一颗绿色的珠子。”
龙主看向女萝,女萝则取出那颗烛沧死后留下的珠子,“这是你的?”
“是。”
“这颗珠子是四爪龙烛沧死后所化,你说它是你的,有何凭证?”
少乌想了想,道:“绿珠之中,有一墨羽,那是吾之原身。”
女萝仔细端详绿珠,在少乌说出这话之后,绿珠中果然现出有一根墨羽,她遂将绿珠向少乌抛去,少乌伸手接过,对她又是一笑。
这种没来由的亲昵令女萝不适,龙主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龙尾圈过来挡在了她身前,女萝感激地朝龙主看去一眼,紧接着问道:“你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你。”
少乌俯首浅笑,真是仙气飘飘不染尘埃,随后他抬起手放在了面具之上,在女萝的目光中,他缓缓将面具取下,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甚至于他的眉心,还有两颗与女萝一模一样的红痣。
濯霜惊得手中秋尘剑险些握不稳,常年面无表情的龙主亦是面露惊诧,盖因这少乌的容貌竟与女萝有八分相似!
这少乌露了脸后,看着顶多也就十六七岁,他的目光穿透人群,只流连于女萝身上,出声唤道:“娘亲。”
第174章
他叫得亲昵, 女萝却觉毛骨悚然,其她人从少乌脸上看见的,是与她相似的八分,而她看见的, 却是余下那两分。
“你管谁叫娘呢?”斐斐第一个不乐意, “这么爱认娘, 也别厚此薄彼,给我们大家一人叫一声!”
少乌不在意除了女萝之外的任何人,他踏云而来,一步一步向女萝靠近,他那种孺慕之情,以及眼神中的雀跃与期待, 比仇恨更令女萝反感。
“娘亲不愿意认吾吗?还是说, 是在生吾的气, 怪吾没有早些来寻您?”
少乌脸上的小欧让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惭愧的思念:“只是屏障不灭, 吾便离开不能,但娘亲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孩儿都感同身受。”
濯霜沉声问:“你说你是阿萝的孩子, 有何凭证?”
少乌也知道自己若是不拿出证据, 恐怕难以取信于人,于是他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臂,在众人注目中,那手臂上缓缓浮现出藤蔓脉络, 点点绿光宛如血脉,在他体内游走。
飞雾不解:“这能证明什么?”
藤蔓是女萝本体, 她在凡间杀死乌逸觉醒记忆,身上也出现了相同的脉络,这证明少乌没有说谎,他的确是她的骨肉血脉,可女萝对此却毫无印象。
“……谁让你来寻我?”
少乌答道:“无人,是孩儿思念心切,如今屏障已灭,娘亲自可羽化登仙,孩儿此番前来,便是为迎娘亲入仙界,一家团聚。”
他说一家团聚,斐斐当场急了:“谁跟你是一家?少在这里攀亲道故,快些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休要在此装疯卖傻!”
少乌朝她看来一眼,目光不复对女萝仰慕温柔,斐斐却不怕,她现在只想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杀了或是赶走,谁是他娘亲,谁跟他是一家?“你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姐姐吃苦受罪的时候,你这个好儿子在哪里,现在她凭自己的本事超越太化,你就恬不知耻地跑出来认娘,怎么,她是凡人的时候不配当你娘?势利眼!”
听到这里,濯霜大概明白了,她问:“所以你是渡仙之人?负责引新仙入界?”
少乌道:“吾乃仙界少主,今日来此,只为吾之娘亲。”
仙界少主自然不必承担引新仙入界的责任,正如少乌之言,因为是女萝,他才会出现。
“娘亲,吾与父亲一直在等您归来,前尘种种,他亦是身不由己,还请娘亲随吾归位。”
“我说,不是吧你?”
巫鱼好听了这么久双方对话,终于忍不住了:“你从现身到刚刚,从头到尾没问过一句女萝愿不愿意,你甚至都没关心过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身体怎样,心情怎样,她不是你娘吗?你就是这样当孝子的?提到你那劳什子的父亲,你反倒会替他说身不由己了,我倒想问问,是怎么个身不由己法啊?”
飞雾嘲讽道:“这人自称仙界少主,想必其父便是天帝,我也很想知道,堂堂天帝究竟要怎样才会身不由己,一定是有几万个人拉着他的手,再用铁链子把他锁在牢里,他才能身不由己吧?”
少乌身份尊贵,从未被人以言语如此冒犯,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这时女萝开口了:“你回去告诉太玄,让他亲自来见我。”
少乌道:“可父亲他重伤未愈,根本不能出仙界。”
濯霜问:“是因为仙魔之战?”
少乌答道:“正是,三千年前,父亲为封印魔尊,布六界屏障,因此力量耗尽,他并非不愿亲自前来,而是当真身不由己。”
女萝想了想,说:“好啊,那你带我去见他。”
少乌惊喜不已:“娘亲愿意随吾归位?”
“归不归位的我不知道,横竖我也没去过仙界,但你说得对,总得见了他,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濯霜悄悄看向女萝,女萝面上已带了浅浅笑意,她笑起来时眼眸弯弯,格外可亲,少乌亦展露欢颜:“父亲若是能见到您,定然欢喜无限,还请娘亲随吾来。”
说着,他袍袖一挥,金光闪过,鲲鹏再现,少乌恭敬弯腰伸手,邀女萝同行。
女萝没有动,而是问:“我的同伴们呢?”
少乌道:“只要她们潜心修炼,早晚有一日,也定能与娘亲在仙界重聚。”
这就是说濯霜等人不能随同女萝一起,但龙主却像听不懂少乌的话,欲走至女萝身边,谁知却有一道金光阻拦住她去路,少乌眼含笑意,声音明朗:“还请止步。”
女萝对龙主说:“无妨,我自己去即可。”
龙主却道:“新仙羽化,鸡犬升天,吾乃新仙坐骑,有何不可与她同去?”
女萝一怔,众人也皆面露吃惊,龙主性情冷傲,能说出这般言语,足见她对女萝一片真情。女萝感念她真心,却并不愿意朋友受委屈,正待拒绝,龙主却对她道:“吾生平最恨,一为鸠占鹊巢的四爪龙族,二便为食龙之鹏,叫它引你登仙,吾决不认可。”
濯霜道:“阿萝,就请龙主随你同去吧。”
看龙主的眼神也知道,她不接受自己被拒绝,仙界究竟如何,在场无人知晓,但只看少乌的神通,他年纪尚小,便能一击迫退龙主,阿萝修为再高,遇上仙人又当如何?还是让龙主同去,也能有个照应。
大司命对女萝说:“不破不立,本心不改,迷雾自退。”
女萝冲她点了下头,她望着眼前的鬼巫氏与同伴们,轻声说:“我去去便回。”
“我们就在瀛洲等你回来。”
飞雾说完,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多久都等。”
少乌眼含笑意望着情真意切的女人们,再度邀请女萝:“娘亲请。”
只听龙吟阵阵,金光大盛,众人因这刺眼的光芒不得不暂时闭眼,待她们再度睁眼去看,只有大鹏的羽翼自瀛洲上方划过,待重见天日,只见祥云朵朵仙音袅袅,七彩霞光破开云层照耀登仙之路,霞光中隐约可见璎珞垂珠霞衣羽裳的众仙夹道相迎,当真是神乎其神,叫人目瞪口呆。
女萝轻轻摸了摸龙主的鬣毛:“这回你可委屈大了。”
龙主哼了一声,对神仙没有好感的她只觉眼前景象花里胡哨,搞再大的阵仗又如何,也不见天帝滚出来跪迎。
登仙之路随着女萝入道渐渐消失,最终天空恢复原样,一切风平浪静地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濯霜问大司命:“您刚才对阿萝说,不破不立,这是您占卜的结果吗?”
小蛇作为凡间妖兽,没有随同登仙的资格,只有龙主与日月大明镜随女萝进入仙界,此时她待在阿刃肩头,焦急地问:“那阿萝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天上那么多神仙,阿萝打得过吗?”
她们没人见过神仙,不知道神仙到底厉不厉害,但三千年前天帝能封印魔尊并且设下屏障结界隔绝各界来往,而魔族想要打破封印,竟筹谋数千年之久,是不是代表天帝比魔尊还要强?
大司命摇头:“女萝的命数,鬼巫氏无法看破,卦象在她身上是否能够应验,我等不得而知。”
濯霜仰头看向天空,那是众仙消失的方向,她只能安慰自己有龙主在,阿萝不至于孤立无援,神仙的话,应当不会如魔族一般无耻吧?
此时女萝与龙主已进入仙界,这里云霭缭绕,空中楼阁雕梁画栋,霞光彩照,真真是神霄绛阙,如梦似幻,修仙界中有关仙界那些溢美之词,顿时显得无比空洞苍白,因为这真正的仙界,远胜修者手中墨笔描绘记载。
但令女萝感到仙界与修仙界最为不同的地方,便在于其蕴含的灵气。比起凡间的不存在,修仙界的渐渐弱化,仙界的灵气何止充足,简直饱满将溢。女萝敢保证,如果让那些始终不得突破羽化的修者前来仙界修炼,什么样的瓶颈都能迎刃而解。
龙主皱眉,对仙人与修者来说无比美妙无比的灵气,于真龙而言如附骨之疽,稍一沾染便极为不适,这也是应龙一族选择隐居避世的最大原因,灵气能够侵蚀龙息,灵气越充盈,龙族越容易受到污染。
鬼巫氏的巫力退化,与灵气的出现也有关系,但随着修仙界灵气衰退,巫力却并未恢复,龙主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生息可以有效隔绝灵气对身体的影响,置身仙界的龙主并未受到灵气侵扰,但她心情极差,尤其是在她看见盘踞在仙界亭台上的龙之后——它们看似是檐角屋脊,实际上尽是真兽,只不过并非真龙,而是四爪龙。
归根结底,仙人大多由凡人修者羽化而来,仅极少数天生地长,但龙主因大鹏吞吃四爪龙而动怒,看见四爪龙为乞苟且,竟甘愿卧于屋脊房梁之上做逢迎之态,可想而知生性高傲的龙族会感到多么羞耻。
她的愤怒蔓延开来,原本岿然不动的四爪龙因此微微颤抖,来往仙娥披帛曼妙衣带婆娑,先是向少乌轻施一礼,而后欲将怀中鲜花香果献于她,同时也为女萝披上天衣。
女萝身上穿的还是凡间衣物,布料虽不差,可跟霞衣云裳相比未免寒碜。仙娥们玉珮敲磬,罗裙曳云,走动时环佩叮当,袅娜婉转,真是尽态极妍,细细看去,那天衣之上,竟还能看见缓缓流动的云霞星河,当真是美不胜收。
但女萝无心穿这精致华美仙气飘飘的衣裙,她问少乌:“在你们仙界,不穿这种衣服,要受什么刑罚?”
少乌则被她的话逗笑:“娘亲说笑了,仙界无拘无束,您若是不喜欢,不穿便是。”
“我已至仙界,太玄何在?”
“父亲于天殿之中休养,怕是还需数日才能来见您,娘亲请随我来。”
女萝停住脚步:“你说我跟你来就能见着太玄,如今又说他在休养,需要数日才能见我,修仙界传言天宫一日,地上一年,我难道要在这里等上个十年八载?”
少乌道:“天宫一日,地上一年,此不过凡间讹传,当不得真。仙界一日,凡间仅只一月,娘亲既已归位,难道还留恋凡尘俗世?”
“所以我要多久才能见到太玄?”
女萝不与他说那些废话,更不顺着少乌的话头走,现在她只想见太玄。
少乌回答道:“多则十数日,少则七八日——”
他话未说完,女萝已向天殿走去,天殿位于仙界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座萦绕着金光的悬空宫殿,气宇轩昂金碧辉煌,有一道云梯自正殿门口延伸入云层之中,上有天兵天将并镇守神兽,女萝与龙主双双飞跃云梯,守门天将厉声呵斥:“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天殿?”
“不得无礼。”
天将们一见少乌,慌忙行礼:“殿下。”
“此乃吾之生母,今羽化登仙,当与吾平起平坐,尔等见她,如同见吾。”
天将们便又向女萝行礼:“见过天后。”
女萝抿了抿唇,龙主扭头看她,随后跟上,没有天将们的阻拦,女萝如若无人之境,少乌在后头紧追慢赶,最后在天殿正宫停下,金色的烈焰将正宫灼烧其中,常人根本无法入内,甚至于只是靠近便觉得身体将要被融化。
少乌道:“吾对娘亲所言句句属实,父亲休养时,会有天晷火精萦绕正宫,天晷火精乃世间至阳之火,一旦靠近便会灼烧成灰,娘亲还是不要触碰为好。”
女萝望着那金色火焰,说:“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死在这里。”
说着竟大步上前,伸手去推天殿正宫大门,少乌大惊失色,下意识便要扑过来解救,谁知那天晷火精却并未伤到女萝分毫,反倒是龙主难以进入,她皱了下眉,亲眼见少乌追了进去,自己想跟在后头,却被天晷火精拦住去路,即便以弱水也不可浇熄。
正宫里头与外面一样,只有火焰,普通藤蔓受不住天晷火精,但血藤可以,沾了女萝鲜血的藤蔓霸道至极,她可不是来与太玄叙旧,或是与少乌母子相认的,她只知道,天帝曾经斩断过夜修罗的头颅,令她彻底跌入地狱,如今夜修罗虽死,这份仇却不能不报。
“娘亲住手!”
少乌情急之下,来拦女萝,“父亲重伤未愈,娘亲怎可如此狠心,要坏他境界?”
“别这么叫我,我没有承认你是我的孩子。”
女萝打开少乌的手,冷冷地说:“我不知太玄用了什么方法令你出生,但你完全不是我自愿孕育的孩子,如若你真的把我当作母亲,就该自刎谢罪,将这条命还与我,而不是在我面前为太玄说话。”
少乌震惊于她的绝情,面上露出错愕之色,似是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冷漠的母亲,他急急道:“吾与娘亲血脉相连,娘亲在凡间所遭受的痛苦,孩儿都能感同身受,这眉心红痣便是证明!”
他眉心的确有两颗与女萝一模一样由上自下的红痣,对少乌而言,这红痣是他与母亲的羁绊,是两人母子天性的证明,可是对女萝来说,红痣是她身不由己的耻辱,是她丧失自我的枷锁,更是束缚她自由意识的牢笼。
当她看着少乌眉间红痣,她只会想起自己人偶般的四世轮回,一次又一次遗忘,一次又一次死亡。
一个人死了,心再痛也不会跳动,可是利刃刺透胸膛,那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以及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恐惧,远胜任何一个爱人的背叛。
被背叛了还能活下去,但被杀死就是真的死了,那种感觉,女萝再不想尝。
她可以为朋友赴汤蹈火,也可以为同性慷慨赴死,但惟独不能以证道之名死于男人之手,这样的死亡毫无意义。
谁会想要跟杀死自己的仇人有孩子?
“我没有怀过孕。”女萝对少乌说,语气不复先前冰冷,令少乌误认为母亲已经在尝试接纳自己,“但我看见过女人有孕的模样。”
“她们原本身段灵巧,却因为孕育孩子,肚皮逐渐隆起,行走不能。孩子像女萝一样,寄生在大树上,而母体就是那棵树,女萝会将大树化为己用,孩子也会吸取母体的力量壮大自己,它们压弯母亲的脊梁,扭曲母亲的骨头,再残忍撕裂母亲的身体,从而化身为人。”
“在生产时,许多女人甚至还会因此死去,伴随着新生命出生的是鲜血与死亡,在这样的代价中,所可能获取的那一点点幸福,根本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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