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你和他们四人去照顾病患,注意保护自己。” 叶天士悲天悯人的看着那些病人们。
年若薇正要转身去照顾棚舍里的病人,忽而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叶大夫,本官替这些可怜的病人感谢您悬壶济世之心。”
听到陈文宴的声音,年若薇只觉得恍如隔世,她忙不迭的低下头,与药童们一道入棚舍内照料病人。
接连几日,她都不知疲倦的照顾那些病人。
这几日叶天士有些诧异,只因为他前几日被情绪激动的病人咬了一口,却并未染上天花,再看他的药童们和那药人,俱是安然无恙。
于是他当即去寻了江宁知府陈文宴大人,与他商量周边区域大范围接种牛痘。
接种牛痘成本极低,陈文宴当即就吩咐人征集生了牛痘的牛来。
随着时间推移,句容县周边村镇竟再无人上报疫情,陈文宴当即大喜,立即让人在江宁府广泛接种牛痘。
康熙三十五年秋,江宁府成为整个大清天花死亡率最低的区域。
康熙帝龙颜大悦,当即就下令在全国范围内种牛痘预防天花。
叶天士因推广牛痘预防天花有功,更是被康熙爷下旨褒奖,赐名为天下第一神医。
年若薇看着叶天士身边渐渐多出许多达官贵人,心中愈发忐忑不安,她怕那人寻来!
于是这日午后,她背着行囊来到了叶天士面前。
“叶大夫,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是个孤僻之人,想去云游四方,就不打扰您了。”
“小年,你身子骨尚未康复,你要去哪里?你我可一道前往。”
“叶大夫,您心怀天下苍生,如今这牛痘种植术还需您大力推广,您可不能乱跑,那些大官该着急了。”
“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小年,我替天下苍生感谢你的无私。”
叶天士很欣赏这个药人,她身怀秘方,却并未以此牟利,无私的将秘方公布天下,彻底让可怕的天花不再肆虐大清国境。
她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心怀天下苍生。
“这是你泡的汤药的秘方,今后你每个月都需最少泡半个月血棺。
“还有这些银子你拿着。”叶天士将一叠银票塞到了药人小年的包袱里。
“叶神医救命之恩,小年感激不尽。”年若薇曲膝跪在叶天士面前,感谢他当年在乱石滩救下她的恩情。
“是你自己命硬,这些年你是靠自己当药人才能有今日,小年,我不知道你从前遭遇什么悲惨的过往,如今你算涅槃重生,需不念过往,方能未来可期。”
“未来可期...”年若薇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天大地大,她甚至没个容身之地,她最爱和最恨的人都在京城,可她却此生都无法再见他们,何谈未来可期。
“叶神医,就此别过。”
年若薇背着行囊离开了大悲巷,她茫然的在江宁城内走走停停,竟不知该去哪里。
此时她看到一处牙行贴出了招人的启事。
冷不丁她被一条招仆妇的消息吸引。
有一主人家招纳仆妇一名,需识文断字,善音律,会调素琴,最关键的是只需照顾夫人即可,月钱二两。
年若薇对如此丰厚的薪资有些心动,心想反正没地方去,于是干脆就入了牙行应聘。
那牙行的老妈妈看见眼前漂亮的不像话的□□,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劳驾,我是来应聘甲字第一号主人家的。”
那牙婆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有些失望的说道:“那家主人家要求极为严苛,需男女主人同时面试过关,你方可去当差。”
“你会弹琴吗?识文断字吗?就这两点但凡都会的,家里的条件都不差,谁还会来做奴婢。”
那牙婆也是看在佣金丰厚,否则当时就差点将那家的小厮赶出门去。
年若薇点点头,当下就接过牙婆递来的毛笔,工工整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她又在牙婆的引领下,坐在古筝前抚了一曲。
“不错不错,你且在此稍候片刻,那家就住在不远处。”
那牙婆也看出今日来的仆妇有些真才实学,于是赶忙将人带到茶室内,就命人去长乐巷请男女主人来相看奴婢。
此时年若薇有些紧张的坐在茶室内,才吃了两盏茶,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迎面进来一张熟悉的俊逸脸庞,那人也恰好看向她。
“你...”陈文宴没想到竟然在此看到了年氏。
可他却有些懵然,年氏如今贵为雍亲王侧福晋,应该身在王府才对,为何会出现在千里迢迢的江宁府?
“宴郎,这仆妇看着知书达理,似乎资质尚可。”
陈文宴身后走来一个清丽婉约气质如兰的美人儿,想必就是他藏在暗处的心上人。
“莹儿你先出去等我。”
“怎么了?”那少女眉目如画,此时蹙眉更是风姿绰约,让人移不开眼。
“一会再与你说。”
那少女乖巧的点点头,就转身离开。
待到众人离开之后,陈文宴让小厮在门外把守,就将茶室门紧闭。
“你是谁!”
“方才那位就是你的心上人吧,陈大人。”
“你..你是...怎么可能!”陈文宴顿时大惊失色,满眼震惊盯着眼前熟悉的女人。
“我是小年,听闻陈大人在寻丫鬟仆妇,我觉得我很合适。”
“你既在此,那王府里的侧福晋又是谁?”
听到陈文宴说王府里还有一个她,年若薇顿时哑然失笑,心想许是四爷和四福晋杀人夺子之后,担心东窗事发,所以寻了个影子来掩人耳目。
这二人还真是阴险狠毒,年若薇愈发对四爷夫妇二人恨之入骨,她之所以忍着不去复仇,只是想让她的儿子好好的活着。
如今她此生的牵挂就是年家和孩子,还有公主。
“我..被人杀母夺子,如今已无家可归。”
偶然遇到信任的故人,那些尘封的痛苦记忆瞬间历历在目,年若薇忍不住伤心欲绝的啜泣。
陈文宴听着年氏惨绝人寰的遭遇,也忍不住同情的红了眼眶。
“年氏!倘若你不嫌弃,今后在明面上就是我的外室,帮我护着莹儿周全。”
“好,感谢陈大人给我一处容身之地,今后我定为陈大人效犬马之劳。”
年若薇咬唇,其实她方才决定留在陈文宴身边当奴婢,还有一个原因,她忍不住开口询问:“我爹娘和弟弟可好?还有荣宪公主可好?还有...我的儿子可好?”
“你爹娘和你弟弟都好,你弟弟前两年成亲之后,如今在江南绿营内当四品指挥使。”
“至于荣宪公主,前两年就回巴林部了,你儿子如今是雍亲王夫妇的嫡长子,听说雍亲王十分器重此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那就好。”听到亲人们都过的很好,年若薇顿时松一口气。
“对了,直郡王是不是出事了!”年若薇语气笃定。
“你怎么知道?他去岁被百官联名弹劾,参奏说直郡王竟然暗中用百官言行录来威胁百官,万岁爷震怒之下,将直郡王贬为贝勒,并驱逐到军中磨砺。”
“万岁爷还当着百官的面,将百官言行录当场付之一炬,这才平息了百官的怨念。”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直郡王太小瞧蝼蚁之力!”
年若薇不禁莞尔,当年她写信让爹爹,让爹爹悄悄将直郡王用百官言行录威胁朝臣的事情散播出去,让百官抱团求生,果然有奇效。
她就知道那百官言行录定是祸害。
“年氏,你被录用了,今日开始伺候莹儿。”
“多谢陈大人。”年若薇擦干净眼泪,施施然跟在了陈文宴身后。
陈文宴上前亲昵的牵着那少女的手,与那少女耳语了一番,那少女顿时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她。
自那日起,年若薇就住进了长乐巷内,成为陈文宴在明面上的外室。
这日,陈文宴去府衙办差,年若薇正泡在棺材里的汤药内养骨血,忽而面前出现隋莹明媚的笑颜。
“年糕姐姐,你身上的皮肤都泡皱了,不疼吗?”
隋莹好奇的盯着那漆黑的汤药,竟然伸出指尖探入了那汤药中。
“姑娘别碰汤药!”年若薇吓得惊呼一声。
“啊,好疼!!”
隋莹疼的眼泪汪汪,此时她沾染了漆黑汤药的指尖满是鲜血。
“呜呜呜,年糕姐姐为何你没事!”
年若薇赶忙从棺材内爬起身来,绕到屏风后简单梳洗一番,这才匆匆忙忙的来查看隋莹的伤势。
“这侵肌蚀骨的药水我泡了两年,还需再泡两年,早已麻木,头一年几乎将我的骨骼肌肤重塑,后面疼久了就麻木了。”
“姐姐你好可怜。”
隋莹方才只被那药水伤了指尖就疼的锥心刺骨,难以想象年糕姐姐竟然全身泡在那药水里长达两年之久,而且还需继续浸泡两年,她真怕年糕会泡成白骨骷髅。
“姐姐,你知道世家吗?”隋莹的语气满是向往和憧憬。
年若薇有些诧异的挑眉,看来陈文宴的心上人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嗯,三代为门,五代为阀,九代成族,历经十二代长盛不衰方能成为世家,世家,就是能与强权与富可敌国的势力抗衡的存在。”
“姐姐曾经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吗?”
“没有,我只是曾经给世家为奴婢过,多少沾染了些诗书熏陶。”
年若薇想起来陈文宴说过隋莹出身贱籍,以她出众的容貌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情,她多少猜测出隋莹定出身风尘,所以陈家才宁愿陈文宴不娶妻,也不会让隋莹入高门世家。
“姐姐,你前头那个丫鬟是因为勾引宴郎,才会被他下令点了天灯,你知道何为点天灯吗?”
听到隋莹用天真烂漫的口吻说这点天灯,年若薇心下一惊,她在那些云波诡谲中浮沉多年,自然能敏锐的察觉出,陈文宴的心上人,并未如他描述中那般天真无邪。
所谓点天灯,就是在人的脑上钻个小洞,倒入灯油和水银并点燃,水银可在皮□□隙中游走,让人活生生的皮肉分离。
倒入灯油后,燃烧的火苗就会游走在皮肉之间,让人在极痛苦中经历被水银剥皮,再被活活烧死的双重折磨。
隋莹说话柔声细语,若春风化雨。
但却是在用前面那位被点天灯的丫鬟,来提醒她别重蹈覆辙,千万不能勾引陈文宴,否则她也会被陈文宴点天灯。
“姑娘,奴婢该去准备午膳了,一会大人该回来用膳了。”年若薇刻意不接茬,只镇定自若的说道。
“姐姐是不是因为我是瘦马出身,就瞧不起我?”
年若薇看到隋莹哭的梨花带雨,顿时眉头突突跳,她觉得隋莹茶里茶气的。
可毕竟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陈文宴喜欢就好,与她并无太大的关系,她只需尽心尽力的照顾好陈文宴的心上人即可。
“姑娘说笑了,奴婢也出身寒微,还死了丈夫,您深受大人宠爱,大人为了您甚至不愿意娶妻,您是有福之人,该是你瞧不起奴婢才是。”
陈文宴与她交代过,她只以寡妇的身份在隋莹身边伺候即可。
“姐姐你会弹琴吗?”
隋莹迈着三寸金莲走到琴架前,素手拨弄间,婉转琴声乍然响起。
“姑娘,奴婢粗鄙,只识得几个简单的音律和几首乡间小调,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不知为何,年若薇总觉得隋莹似乎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甚至总想着用技艺压她一头,显示她的优越感。
年若薇不想让陈文宴觉得她刁奴欺主,于是索性在隋莹面前假装是个草包。
午膳之时,陈文宴穿着一身常服入了小院内。
年若薇将厨房里的仆妇做好的午膳端入屋内,见二人你侬我侬羡煞旁人的在拥吻。
年若薇只面无表情的摆好膳食,退到了房门外伺候。
午膳之后,陈文宴甚至不休息就又出门办差去了。
到了晚膳之时,陈文宴回来用过晚膳之后,又去书房处理公务,沐浴之后,就与隋莹在屋内缠绵。
年若薇只麻木的站在门外,漠然听着房内穿出阵阵男女低吟声,陈文宴看着是个温柔书生,但在情事上却有些索求无度。
此时年若薇脑海中浮现一张阴鸷的脸,她死死咬着嘴唇,将那恶人的脸从脑海中驱逐。
房内的动静直到三更天方才歇息,年若薇正有些昏昏欲睡,忽而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哥您快快开门,祖父来看你了。”
乍然听到陈文正的声音,年若薇有一瞬间的愕然,赶忙开始敲房门提醒陈文宴。
“大人快醒醒!你堂弟陈文正带你祖父来了!”
房门倏然打开,陈文宴将她一把拽入了屋内。
此时屋内欢爱气息还未散尽,地上都是男女散乱的衣衫,隋莹正满眼惊恐裹着锦被,露出的肌肤上满是暧昧的红痕。
“宴郎,他们怎么又来了!”隋莹语气幽怨。
“姑娘,委屈您快换上奴婢的衣衫,假装奴婢去开门!”
年若薇将自己的外袍捧到隋莹面前,可她却无视她,转而伸手楚楚可怜的抓住陈文宴的手腕,泫然欲泣。
“宴郎,我害怕。”隋莹无助可怜的看向衣襟大开的陈文宴。
“陈大人!我们必须依计行事!”
“莹儿!听话!”陈文宴有些无奈的叹气。
年若薇见隋莹委屈地点头,赶忙将自己的衣衫再次捧到隋莹面前,伺候隋莹换上,又替她梳了双丫髻,这才穿着肚兜和里裤躺到床榻上。
“还愣着做甚!姑娘去开门,大人快到床榻上来!速速将房门掩好。”
陈文宴二人有些乱了方寸,只能按照年若薇说的话,有条不紊的行事。
此时陈文宴褪去外袍,躺在了年氏身侧,抬眸之际,他竟看见年氏后背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和无数密集的针孔。
“你...”
陈文宴有些震惊的看着年氏的后背,他为官多年,自然瞧过无数死于非命的尸首,但没有一个尸首比年氏后背的伤口更让人触目惊心。
“陈文宴,今儿这出意外,是另外的价钱,往后再有超出奴婢工作范围之事,你得给我加钱!”
年若薇没想到当陈文宴的丫鬟,还得负责掩护陈家人半夜三更来抓奸,此时她嘟嘟囔囔的转身,伸手抱住了陈文正的腰。
“好。”陈文宴被年氏的贪财气笑了,慌乱情绪一扫而空。
随着年氏钻入他怀中,陈文宴顿时浑身紧绷,除了与莹儿亲昵之外,他还是头一回与旁的女子如此亲近,他并未穿外袍,此时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年氏胸前的柔软。
他顿时绷紧身子,鼻尖上直冒汗。
砰的一下房门似乎被人踹开了。
年若薇故意吓得惊呼一声,将脸颊埋在了陈文宴怀里嘤咛。
“夫君,我害怕。”年若薇学着隋莹娇娇弱弱的嘤咛了一句。
“文宴!你二人速速穿好衣裳,滚出来!”一个年长的男子声音几乎是咆哮着传来。
此时房门再次被合上,年若薇赶忙从陈文宴怀里闪开。
“大人,接下来要如何是好?还是按照前些年我们协定的那般,我为明面上的正妻,掩护你的心上人?”
“好!”陈文宴已然骑虎难下,这些时日,堂弟陈文正愈发猖狂,竟然将祖父哄的偏听偏信,三番五次来让他难堪。
此地已是他搬迁躲避的第十二处私宅,今日若是无法给祖父一个交代,陈氏家主之位恐怕要彻底与他失之交臂。
年若薇和陈文宴二人边各自穿衣衫,边开始串口供,待到二人准备妥当之后,陈文宴装作满眼深情的牵着年若薇的手,二人仿若恩爱有加的夫妻般,相偕入了客厅内。
“祖父,不知您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孙媳生宜年,给祖父请安,二弟安。”年若薇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朝着陈家老太爷和陈文正见礼。
“你是谁!”
陈文正此时满眼震惊盯着眼前那个与年氏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他激动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几乎黏在了那生氏的脸上。
“二弟,我是你长嫂子!”年若薇不卑不亢地说道。
“孙媳?我孙儿陈文宴尚未娶妻,何来的孙媳,你只不过是个没脸没皮,出身贱籍的外室!”
陈家老太爷语气不屑,甚至连正眼都不曾瞧那装腔作势的风尘女。
“回祖父,孙媳虽比不得陈家簪缨世家大族,可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出生,何来贱籍出身?”
年若薇将叶天士替她准备好的籍册捧到了面前,当年叶天士将一个难产身亡的药人运回家乡安葬,路过红螺山脚下之时,她恰好落在那棺材上,将药人的尸首都砸坏了。
之后叶天士为了方便将她带在身边当药人,就让她顶替了那药人的籍册和相当于清朝人身份证的身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