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内衣仕女图不一样,没有常年练习体会,再是绝妙画手也模仿不来那股妩媚多姿的神韵。
月娥的画都是内衣秀,妖艳又不烂俗,比起那些躲躲藏藏压箱底的避火图要好看得多,倒让有些人起了买回去珍藏的心思。
对于这件事,安春风也有些无语,反正不能卖,再多银子也不行。
只是这歪打正着的布料生意,还真不错。
自己得跟玉嬷嬷和秋水商量商量,是不是各方整合一下,做一个大规模的服装厂,统一安排进货,从成本到做工都能控制住价格,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学了去。
对做生意,安春风现在也要上心了。
自己只要跟金湛成亲,以后就不单纯是母子俩生活的事,还有金湛……还有其他孩子。
安春风知道金大人很穷。
虽然现在金湛每月十几两银子的俸禄,对大梁朝的普通人每月只有一两收入来说,已经是非常高了。
再加上他那三进大宅,关起门来也够一大家子吃喝不愁。
但要在官场里打滚送礼打点,要买奴婢置办家产,想给孩子上兴趣班进好书院,那些钱就根本不够。
若是金湛不想贪,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弄钱。
人类社会在哪里都离不开弱肉强食,安春风也要懂得借势。
金湛升官带来的福利,自己这个家属就要充分利用起来,创造经济价值。
要不然人人都拼命想当官是为什么。
对外是“修身齐家平天下”,对内还不就为了那些明里暗里的便利。
她这边还在细致询问夏嫂子那些顾客的需求,黑豆气喘吁吁跑过来,还没有开口,先被采青拦在店外:“安娘子说这里是女客的店,你去那边甜品店等着,安娘子一会要过去。”
现在安春风出门都带着这两人。
采青是不多说话只踏实干活的,黑豆更是个闷葫芦,带在身边清静。
黑豆也不乱进店,只回了一句:“都考上了”,就去了甜品店等着。
安春风处理好店铺里的事,就去找黑豆。
到了店里,先是惯例一人一碗的甜酒酿。
安春风这具身体的酒量不行,可她对这种低度的甜酒却很是喜欢,只要来东城店里,就要吃一碗。
采青是下人,不能跟安春风同桌,端着碗站在一边也吃得香。
黑豆几口喝完自己的甜酒水,一抹嘴这才对安春风道:“陈大人是榜首,那个人……两百一十位!”
安春风心中莫名一松。
她虽然口中说不在意唐玉书是否考中,还说考得高才跌得狠。
可若真是被他考中榜首,也会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不舒服。
现在听到才两百位,想要出人头地是难了,不上不下,正合心意。
再想起在街上听到的小道消息,心中更是舒畅。
如今那孙家伙同肖家二房,参与琅琊台案,已经查没家产,还要被同罪处置。
不知道刘氏看见自家那精神萎靡,神经兮兮的女儿唐月熙会是如何感想。
当初,就是孙如意带着唐月熙去混贵女圈,结果落入黑房子里。
可惜,刘氏已经疯癫,她也想不到这些事了。
现在孙家出事,唐玉书会作何选择?
按照大梁律法,只要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罪不及旁支。
孙如意是个外嫁女,有唐玉书的功名在,恐怕牵连的并不深。
但是以唐玉书趋炎附势的秉性,肯定要赶快跟孙家撇清关系,以受害者的身份面对舆论,甚至还可以另外成亲。
这能成吗?
安春风慢慢喝着甜酒酿,微醺的感觉让她身体轻飘飘的放松舒服,头脑却越发清明。
不能让唐玉书这样轻松脱离孙如意,再出来祸害别人。
孙如意是他心心念念求来的,最好是锁死这一对冤家,让俩人百头偕老,生死与共。
再说,萍姨娘说过,孙如意不是孙家的女儿,而是广安伯府老夫人身边得宠的大丫鬟,借了孙家名头认为义女以收拢人心。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广安伯府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也比一般人家的女儿金贵。
哪怕孙家倒台,只要广安伯府还在,唐玉书想要休了孙如意撇清关系,也是不容易。
当初唐玉书能被孙家挑中,一则是相貌堂堂,另外还是满腹诗书,才华出众。
这才有孙如意指使刘氏下手,清理唐玉书身边女人孩子的事情,她进门就再没碍眼的绊脚石。
现在孙如意已经如愿嫁给唐玉书,唐玉书也考过春闱即将参加殿试。
可孙家倒塌,唐玉书又是这幅样子。
依靠广安伯府而规划的美好泡影变成破破烂烂。
真是求仁得仁!
最让安春风开心的还是陈槐能夺下榜首。
对这个刚正不阿的读书人,沉稳睿智,敢顶着大浪上任,安春风是由衷的佩服。
更何况陈槐还对秦牧施以援手过,于公于私都有特殊意义。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安春风就不在东城停留。
回到梨花巷,她先把自己打包回来的零食,连同放榜消息,让小林子马上给眼巴巴在书院等回复的秦牧送去。
大半个时辰后,小林子就急匆匆带了消息回来:“小郎君说,他今天太开心了。”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静下心的安春风想找玉嬷嬷商量服装厂的事,这才发现家里少了母女俩。
为了避嫌,玉嬷嬷从来没有单独带荣雪出过门,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赶紧问宁阿婆。
宁阿婆愁眉苦脸道:“哎!安娘子,昨天我们去梨园游玩,可是闯祸了!”
安春风心中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想起那受惊吓的老夫人。
安春风就是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此时,在官帽胡同一户普通人家门口,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正抱着捆扎好的布包往独轮车上放,院里传出老太太的声音:“瑾哥儿他娘,这些衣服送过去就歇几天,不要再接货,天天坐着缝补,别累坏你的腰。”
那中年妇人大声道:“娘,放心吧,干这些活不累,只是你在家要看着灶上炖的骨头,到晚上等他们父子三个回来,正好炖烂了。”说完,拉起独轮车就走。
而在她们不远处的榆树下,停着一辆街边揽客的驴车。
驴车上,玉嬷嬷面色平静,坐在她旁边的荣雪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雪娘,这就是沈小郎中的家,他家有父母弟弟,还有一个奶奶。
弟弟上学,爹在货栈干活,奶奶和娘在家给货栈杂工缝补衣服挣钱,一家人关系还算和睦融洽。”
“沈小郎中现在跟着他的族叔在回春堂学医,出师后还需替医馆坐堂三年,在这期间没有银钱收入,就连婚嫁也需要他师傅,也就是族叔答应。”
玉嬷嬷说得很慢,她在描述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生活,还有每个行业内的规定。
昨天雪娘跟着安娘子,阿宁去春游,回来后,阿宁就说了遇到沈小郎中,雪娘还摘了面巾。
虽然是那位老夫人的要求,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是玉嬷嬷还是警惕起来。
果然,在昨天晚上,她发现荣雪心绪不宁。
玉嬷嬷不是普通妇人,见微知著,只是小小的情绪波动,也被她看出端倪。
今天,她什么话都没有问,就先带着荣雪来了官帽胡同。
坐在沈小郎中的家门口,荣雪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紧张,羞涩,害怕,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怎么就被带到沈郎中家来了。
要是安姨带自己来,自己还敢偷偷去看几眼,可现在不敢跟母亲说,只能可怜巴巴道:“娘,我们还是快走吧!”
玉嬷嬷轻叹一声,荣雪还是太小,自己说这些她也不懂。
不过,哪怕是让女儿伤心难过,有些话也是不得不说。
“雪娘,沈小郎中就是寻常百姓家,他们跟我们不同。
他们家需要的是能打理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能准备一家每顿餐食的媳妇儿,不是娇滴滴等人伺候的大娘子。”
荣雪摸着自己的腿低下头,她的脚可以走路。
但还有些跛,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要想完全恢复,还需要一年时间以后才知道结果。
“娘,安姨说过,我的脚以后能好!”荣雪勉力辩解。
玉嬷嬷也不斥责她,继续道:“回春堂的沈郎中对我们这种人最是厌恶,他不会同意,沈家也不会同意的。”
当初,她去回春堂求药,被沈郎中当面羞辱过,自然明白这里面有多深的隔阂。
荣雪通红的脸渐渐变白,她现在十二岁,在大杂院里生存一年,又有白霞庄上住的两月,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
自己突然住进大房子,又有人伺候,曾经还一度以为自己是被人调养的小妓,结果才知道是亲娘认来了。
接下来,哪怕玉嬷嬷没有挑明身份,在见过崔御史这个父亲,荣雪就明白自己为外室女的身份,或者还有其他瞒着自己的事。
看着女儿那苍白的脸色,玉嬷嬷心疼如刀割。
自己现在再是过着富足生活,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
卑微身份无法言说,就连安宅来人都不敢抛头露面。
她已经查过,这沈家虽然小门小户,可是身家清白,家风也严正,不会答应一个外室女进门。
现在事情才刚刚开始就放任不管,让女儿心生歧想,再等以后年纪大了情根深种,闹出乱子来只能害人害己。
荣雪泪珠滚滚,心乱如麻,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她看着玉嬷嬷泣不成声:“既然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来又不养,把我丢在外面。”
玉嬷嬷的眼泪也出来了:“是娘对不起你,这是娘的罪孽!”
车帘外,赶车的小林子板着脸,咬紧嘴唇,只隔着一张布帘,里面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林子心情很不好。
以前,他跟荣雪以兄妹相称,在他心里,也把黑豆荣雪他们当成亲亲的弟弟妹妹。
现在看到妹妹还没有长大,就为一个男子流泪,他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郁闷难平。
可是,看情况,沈小郎中还什么都不知道,玉嬷嬷也只是提前猜测,他这气想发泄出来都不行。
小林子只能回头看一眼沈家院门,不等玉嬷嬷出声就扬鞭驱车离开。
一回到梨花巷,心中憋闷的他就找到安娘子,把玉嬷嬷和荣雪在官帽胡同说的话全部说了。
安春风手中还捏着萍姨娘又送来的信,也被惊得瞠目结舌。
玉嬷嬷居然将荣雪带去沈小郎中家门外,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荣雪喜欢沈小郎中?
此时脑海中却回想起沈小郎中那红到脖子根的脸。
这里面可能不是荣雪单方面喜欢,总之,这嫩如新芽的小苗得呵护。
她再也坐不住,急忙去旁边西院找玉嬷嬷。
西院的二门上,宁阿婆正团团转,四个小丫鬟缩在角落里。
采青采蓝胆子大些,也只敢站在前院,黑豆和几个下人守在门房上,远远避开西院。
若不是小林子,居然没有一个人到东院报信。
大年三十时宁阿婆回宁家过年,没有经历过“养瘦马”的那场爆雷,回来再是听说,看见的也只是母女关系亲密,只当笑一场。
可现在就赶上了。
一看见安春风,宁阿婆就迎过来愁道:“这可怎么是好?大的小的都关上门在哭,哎哟!我就说这天天瞒着总会出事的!”
安春风一楞:“雪娘知道……那个了?”她对后院那个方向抬抬下巴。
“啊!那个?”宁阿婆顺着她的目光,看往玉嬷嬷后门教坊司方向,顿时摇头:“就这样都哭得不行,要是再知道,还不得出大事!”
哎!还在隐瞒啊!这雷再瞒下去 ,得成核弹了。
安春风蹙眉不前,对玉嬷嬷的心思,她有时候也理解不了。
先将荣雪从小远远的隔开十年,想的是只要孩子不跟自己亲密接触,就不被自己身份拖累,不会感觉自卑自贱。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自个的美丽想象。
孩子大了,那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又将两人拉在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玉嬷嬷还幻想着自己不说,荣雪就不知道。
荣雪很敏感。
她能猜到是外室,又怎么会对玉嬷嬷留的后门,还时不时消失几个时辰没有怀疑过。
只是她很聪明,心中疑惑没有说出来罢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与其让她自己胡乱猜测,还不如借这机会说透。
用什么办法,玉嬷嬷会不会反对?
安春风也跟宁阿婆一样转起圈。
只不过,宁阿婆是没有主意的干着急,安春风准备的却是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
荣雪十二岁,正是青少年敏感时期,又是情窦初开时,轻重都说不得,留下阴影就会影响一辈子。
这一次她要彻底将荣雪的心结打开。
推开荣雪的卧室门,安春风不去看被丢得满地的医书,只将缩在床榻角落,仿佛受伤小兽的荣雪抓出来。
荣雪哭哭啼啼:“安姨,你也在瞒着我是吗?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成为贱人。
既然过得不好,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受苦?”
安春风无法回答她这些问题。
以前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一句话,特别喜欢:谁来这个世界上都不是自愿的,别人在笑,自己在哭!
虽然她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当父母的既然口口声声说养孩子辛苦,要孩子挣钱补偿他们的付出,那为什么还要将孩子生出来?
就好像自己的父母那样……
但现在自己只想让荣雪知道,没有谁生来就欠谁的。
能活在一起就是彼此的依靠,孩子不欠父母的,父母也不欠孩子的。
她摸着荣雪的头发,只温声道:“雪娘,你能告诉我,你除了出生不好,不是高门贵族的小娘子,其他的过得快乐吗?”
这话其实在大年三十晚上她已经问过,只不过方式不一样。
那时候荣雪还为玉嬷嬷没有将自己带在身边抚养而难受。
玉嬷嬷告诉她,是因为奴婢不能带孩子。
现在,荣雪知道奴婢这个说法是假的,她就是见不得光的野孩子,就连正常清白人家都不能嫁。
可安春风问的是快乐。
生活都是苦的。
不少人还在拼尽全力地生活,跟那些人比起来,荣雪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就因为身份卑贱,不是高门大户的嫡女而哭闹。
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了富裕生活,还想事事如意。
一点不满意,就怨气冲天堪比兰若寺!
荣雪咬着牙不说话,她心中还是有怨!
安春风叹气一声道:“你的身份是你娘给的,你的生命也是你娘给的。
她把自己能给的,已经全部给了,至少你现在是良籍,还有一个安全舒服的家。
剩下的路怎么走,就由你自己选择。”
荣雪抽抽噎噎:“可是,我该怎么办?我是个卑贱……”
“住口!”安春风终于是怒了。
玉嬷嬷之前千方百计远离荣雪,现在又是万般宠爱,就是为了让她不能有这自卑想法。
安春风无法评价玉嬷嬷所做对不对,是不是十全十美。
但能知道,比起绝大多数父母,玉嬷嬷当时身为一个无力自保的带罪官奴贱妓,能给女儿保留一段纯真童年已经尽力了。
人无完人,金无足金,更没有谁能完全满足别人的愿望。
当然,若已经十二岁的荣雪只知道一味责怪母亲,那就当没有生养这个女儿好了。
见到一向笑眯眯的安姨突然生气,眼中是冰凉漠然,荣雪顿时吓得不敢再哭。
安春风盯着她沉声道:“你告诉我,你在今天之前,怨恨过自己身份卑微吗?”
荣雪摇头。
在今天之前,她不觉得自己卑微,生活富足她忘了!
只是在沈小郎中家门口,娘说沈家不会同意自己成为他家儿媳,自己才自卑的。
安春风一阵火大,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开始,这娘俩先就丢了骨气。
自己把身子低入尘埃,别人当然可以毫不心亏的踏上一只脚。
但是,身处大梁朝,自己若是强说外室女的身份跟其他人一样,说人人平等那也是自欺欺人。
安春风缓了语气:“无论嫁不嫁人,首先我们都是人。”
“作为一个人,就要有自己的担当和主见,要有自己的底气。”
荣雪懵懵懂懂的看着她,眼泪还在成串的流着:“什么是底气,什么是担当和主见?这跟身份低贱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出嫁时多些嫁妆就是底气。
安春风已经无力吐槽,只能指着屋里那盏熄灭的灯烛道:“你的身份低,就像那个烛台上被损坏的烫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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