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萍姨娘才抽抽噎噎收住哭,哑着嗓子道:“家里没有忘了我,他们还记得我,记得我这个不孝女!”
安春风抚着她的肩道:“家里怎么会忘你,只是这隔着千山万水,来去一趟不容易才少了联系。”
萍姨娘红着眼,瘪着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絮絮叨叨:“宗哥儿说,现在家里日子过得不错。
他们说,要是我在这里过得好,就带个信让他们放心。要是我过得不好,就跟宗哥儿一路回去,以后吃糠咽菜总不会饿着我!”
家里知道他当妾不自由,也不怪这些年没有回过。
听到这样温暖的话,安春风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她有些羡慕,萍姨娘千里迢迢为爱奔赴,身后还是有人在为她担心焦虑。
杨宗不是萍姨娘亲侄儿,只是同族堂兄的儿子。
当年萍姨娘离开老家时,杨宗还没有出生。
萍姨娘是独生女,她跟着唐品山进京作妾之后,父亲老秀才就一病不起,都是同族照顾。
死后也是族中帮忙安葬,家产自然也被分了。
刚开始萍姨娘还写信回去,老秀才死后,就断了联系。
还好当初写信时,萍姨娘在信中说了唐品山的官职和住宅。
现在杨宗找来,就是想看她过得怎么样。
“萍姨娘怎么想,是跟杨宗回家去吗?”安春风觉得萍姨娘丢下唐品山这个男人,离开唐家回去也是一个出路。
萍姨娘摇头:“我怎么有脸回去,以前是我一意孤行要来京城的,连父亲病逝都没能见上一面,现在无儿无女,拿着放妾书回去只会给杨家蒙羞!”
她说着看向安春风,眼睛突然亮晶晶的:“你说,要是我把宗哥儿留在京中,留在我身边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
只是粗粗一看,也知道杨宗是个耿直老实的小伙子。
白要人家一个好大儿,这多好的事,问题是人家答应吗?
可安春风不能这样回答,现在萍姨娘情绪激动,得等她冷静下来才能考虑。
“萍姨娘,你的身体调理得怎么样?”萍姨娘在外租房子,还是为了有煎药熬汤的地方。
说到身体,萍姨娘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顿时黯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颓废下去。
“安娘子,我也不瞒你,我上月没来身子,还以为是有喜,找了郎中来瞧,说……”
她抬头,眼中茫然失措:“郎中说,这是天葵将绝之兆,不可能有孕了。”
安春风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萍姨娘四十岁,在现代医院用药,还是有很大几率怀孕生子的。
可这是大梁朝,十五及笄就出嫁,四十岁已经是奶奶级别,身体好能生孩子全靠运气。
安春风当初虽然存有让萍姨娘生子乱家的意思,可到底还是想让她以后有个依仗,能生就生,不能生至少也可以趁这机会调补好身体。
没想到萍姨娘跟唐品山的人生纠缠中,没有等到绝望和绝情,先等到绝经。
现在好不容易有些出路,时间还是绝了她子嗣。
花期已过,只余归路。
难怪,她一见到杨宗就激动成这样,还急忙忙喊来自己分享。
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孤零零走完人生,没想到还能见到血脉相连的亲人。
知道萍姨娘不想离开京城,又再无儿女,安春风觉得这事有商量的余地!
时间没有过多久,杨宗就跟黑豆回来了,出门走动放松一下,再见他明显灵动许多,不复初见时的拘泥。
于是安春风让黑豆也一起陪着杨宗坐下,几个人气氛轻松的吃瓜子花生喝茶,开始真正的闲话家常。
杨宗父亲跟萍姨娘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妹。
老秀才死后,房屋和田产被族中瓜分,这个堂兄住的房子就是萍姨娘曾经的家。
杨宗兄弟三个,他是最小的,现在十九岁。
一直以来都听父母教导家里姐妹,远嫁当妾还不如不生,教材就是自家占的屋基和生死不知的姑姑。
杨宗觉得那个杳无音讯的姑姑还是怪可怜的。
没有娘家可以依靠。
不像家里出嫁的姐姐跟姐夫吵架,自己跟大哥二哥还能过去把姐夫揍一顿出气。
再加上年轻人好奇心驱使,就想趁着有人进京的机会,千里迢迢来看望一下。
杨宗道:“家里俩个哥哥都已经成家,爹娘说来看望姑姑,顺便问一下叔爷爷的坟茔是不是需要重修。
要是姑姑想在京城给叔爷爷立牌位,就让我来帮忙操办。”
外嫁女不能在夫家祭娘家祖,萍姨娘是妾就更不能。
但杨宗是杨家子孙,只要是他立牌位,萍姨娘就可以烧香。
听明白杨宗的意思,安春风心中顿时就有数了!
杨宗应该是想留在京城。
年轻人谁能抗拒花花世界,至少比他再回小镇上干活强,而且萍姨娘也能有一个依靠。
现在唐家刘氏垮了,唐品山又是个二六不管的,实际上是唐大郎在当家理事。
这对萍姨娘来说不是好事。
唐大郎可不像唐品山这样好糊弄。
要是唐大郎拿出大梁律法,硬说不许妾室立私产,萍姨娘的生意就难保,这得提前防着。
好在杨宗一时半会的也不走。
听萍姨娘说,要给老秀才立牌位,她还先去斋戒一段时间,再到庙里上香。
入夜,新来的丫鬟给安春风准备好浴水,还撒上花瓣,要给她搓背。
安春风今天忙忙碌碌跑了一天,泡澡是需要的,就是搓背接受无能,让两个丫鬟出去等着。
洗过澡,俩丫鬟就捧着精油香脂在旁边等着,这是玉嬷嬷给她和荣雪准备的护肤品。
没有人监管,这些滑腻腻的东西她总是偷懒,用起来拖拖拉拉,现在有俩丫鬟,偷懒是不成了。
俩丫鬟被牙行教过,再有宁阿婆训练很快就能上手。
一个用精油护发,一个用香脂护体,将她从头发尖到脚趾盖搓得香喷喷滑溜溜。
安春风觉得挟菜这套服务可以淘汰,夜间护理可以保留,这才真正是富人生活!
一边享受伺候,一边跟两个丫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些农家事。
采青采蓝都是玉嬷嬷精挑细选的,出身农家,中人之姿,没有多漂亮机灵。
想来玉嬷嬷只需要身边丫鬟听话本分,不需要能替主子做主的机灵人。
第二日,也是春闱的第一天,大街小巷都有送考的人群,贡院外更是人头攒动,考生在家人担忧焦虑的目光中排队开始进入考场。
粗查是各考生的考篮被打开,将里面的一应物品全部查过。
进入内院,每个人的衣服脱下,衣角袖口领边都要用剪刀挑开,进行更加严格的搜查。
在所有考生里,陈中元几人特别引人注意。
他们身上都是素纱小袄,脱下来用灯笼一照,透明亮堂,里面纤毫毕现,藏不住任何夹带,穿在身上又比那层层衣服保暖。
这就是透光丝棉小袄,一般都是有经验又有钱的大户人家给族中子弟准备。
这衣服也几乎是一次性的。
为了透光,外面的轻纱薄如蝉翼,穿几天一活动就浮纱走线,无法再穿。
在场除去陈中元几人穿着,另外也有人穿,反正在一众穿着厚厚单衣的学子中寥寥无几。
唐玉书身上跟其他学子一样,也穿的是十数层单衣,在早春的凌晨,冷得手脚冰凉。
孙如意虽然是广安伯府婢女,有的是伺候人的本事。
可广安伯府靠着丽嫔进宫得宠才起势,根基底蕴还是浅薄了些,这些世家传承的东西她就不知道。
此时看着陈中元的贴身小袄,唐玉书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认出来这就是昨天安氏送过来的衣物。
贱人!贱人!勾三搭四的贱人!
看着陈中元几人满意舒服的笑容,无处发泄的郁闷让唐玉书心里堵得慌,就连考场里响起进考棚的锣声都没有听到。
随着贡院大门关闭,再用封条锁住,为期三天三夜的春闱就开始了。
京城里,各街上的巡街明显增加。
梨花巷,安春风坐在秦牧的书房里正在发呆。
东院虽然给秦牧设有书房,其实秦牧还是喜欢去西院的大书房。
那是荣雪用的。
厢房里撤了绣架,摆上大大的书案,荣雪和秦牧相对而坐。
一个背医书,一个背经书互不相干。
玉嬷嬷在旁边守着。
她或看诗书,或绣花,俩孩子有疑问也可以当场解答。
对这俩孩子,玉嬷嬷说过,会当亲姐弟一样的培养,也要两人像亲姐弟一样相处。
荣雪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可以帮衬,有秦牧就有一个弟弟,以后有事这个弟弟就能替她出头。
同样的道理,秦牧也需要崔御史的照拂。
从长大到谋生,只要崔御史在位一天,他就不担心自己势单力薄。
有玉嬷嬷辅导孩子,安春风乐得清闲,秦牧的书房反而被她用得多,现在更是有空就在里面坐着。
才是早上,安春风就双手托着下巴坐在书桌后,两眼迷茫的对着墙上那一条刚劲有力的字幅皱眉瘪嘴咬牙切齿。
字幅是金湛写的,她找不到正主,就找这字幅发气。
安春风讨厌那种说话说一半的人!
自从金湛说一句“我没有定亲”就走了,害得这些天她是吃不香睡不好。
安春风越想越气:你定不定亲跟我有什么关系,非得巴巴儿跑来说半句,又没有下文。
还说这些天很忙,现在她想找人问个清楚都没办法。
再想到满街兵马司的巡防队,安春风暗想金湛应该像春节一样,也在什么地方加班,才会说他很忙。
贡院的门紧闭着,时间在无声无息流逝,对普通人来说,京城的大街一样的热闹繁华。
萍姨娘带着杨宗去寺庙预约供养灵牌的事,安春风还继续在书房里发呆。
不过,她的发呆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孩童喧哗打断。
安宅里现在有七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
除去如今不爱打闹的秦牧,秀气的荣雪,其他个都是活波性子,尤其是小豆子,有时候嬉笑声简直就要把屋顶掀翻。
玉嬷嬷是又高兴又心烦,只感觉耳朵都被笑声吵得嗡嗡响。
有那几个小姑娘陪着翻花绳,跳格子,荣雪才愿意丢开医书活动一阵。
玉嬷嬷担心荣雪如此痴迷学医,只是因为动了小儿女心思,为了打消她这念头也是绞尽脑汁。
沈郎中对妓子厌恶透顶,肯定不会答应自己弟子这门亲事。
她希望能让女儿早些明白醒事,不会受到伤害。
摘下矫正器的荣雪行动能力恢复得不错,尤其是单脚跳格子她最强,别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唯一能抗衡的就只有小豆子,每每玩起来也最尽兴。
现在几个孩子就追着跑着,从西院到东院来了!
安春风起身出门,对蹦跳着的孩子们招手:“小豆子,雪娘,你们过来吃松子糕!”
要让这些喇叭花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给零食。
重楼、玉竹、木莲、蝉衣伺候荣雪在廊檐边坐下,采青取出一匣松子糕。
荣雪粉嫩的小脸顿时兴奋起来,玉嬷嬷担心她长胖,现在开始控制她的零食。
平时西院除去莲子羹、山药粥之类的调补品,像松子糕,绿豆糕这些东西就只有到安姨这里才吃得上。
几个孩子正捧着糕点准备开吃,就看见玉嬷嬷脸色铁青的冲进院来。
荣雪吓了一跳,赶紧将松子糕藏起来,却见她娘看都没有看这边一眼,直直去了正房。
“什么?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正房里,安春风简直不敢相信玉嬷嬷说的话。
“是今天大朝会上的消息,不会有假,安娘子,金大人这次恐怕是遇上麻烦了!他这几天可有联系过你?”
玉嬷嬷不死心,还想在安春风这里找答案。
安春风茫然摇头:“没有,从万年县过堂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
玉嬷嬷掐指一算:“已经过去十天,难道金大人他们真的在成王手上?”
在安春风的追问下,玉嬷嬷道:“有传言过来,成王上朝了!
说朝中几个官员,其中就包括金大人,说他们滥用私权,迫害忠臣良将。
若是皇上再无端扣押,他就要动用大宗正这个权力替皇上清除小人。”
“大宗正?大宗正是干什么的?比崔御史他们还厉害?”
安春风不懂大宗正是什么官职,怎么还威胁到皇上了。
玉嬷嬷苦笑,安娘子对官场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此时她只能细细给她解释。
大梁朝的皇室绵延百年,皇子皇孙早已经是个人数庞大的团体。
这些宗亲身份特殊,除去部分旁支迁去各处藩地,绝大部分还是留在京城朝廷供养着。
大宗正就是替皇帝管理这些自带特殊光环的人群。
能对犯错的宗亲进行处罚,也负责皇室宗庙陵寝等地的祭祀和保管皇族祖籍,是皇族里最有威信的长辈。
所以在荣帝上位时,成王周坚利用自己大宗正的权力,对几个皇族的恶意刁难进行打压,又对后宫的软弱太后进行扶持,才让登基大典顺利完成。
这就是荣帝和太后心怀感恩,对他很是包容的原因。
现在威胁皇上,说的也是太后陵寝修建的问题,皇宫嫔妃的安葬可是宗室在负责。
安春风抿紧唇:“既然大宗正是管理皇亲的,跟官员无关,那……怎么又跟金大人他们联系上了,还有什么迫害?”
涉及这些皇室密辛玉嬷嬷也不知道,现在谁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反正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大宗正突然上朝,而且被人抬着,形容枯槁容貌骇人,出言就是要皇帝放人。
一些涉及其中的宗亲勋贵也同时上书,朝中上下混乱一片,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成王把时机拿捏得极准,现在正是春闱的关键时刻,还有一天考生就要出贡院。
届时,这群热血沸腾的学子不明究里,极易被人鼓动。
突然得到这些消息,就连玉嬷嬷也没有了主张。
宦海浮沉,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天被浪打下去。
安春风在屋里转圈。
不行,不能就这样干等着,自己还没有问清楚,金湛干巴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金湛说过,有事就去找叶青!
想到这,她抬脚出门也不管廊檐下那群惊呆的小姑娘,对急匆匆进院的秦牧道:“牧哥儿,你让黑豆备马车。”
秦牧没有去喊黑豆,反而神情紧张的一下将她拦住:“娘,你要去干啥?”
安春风心里正是着急,无心哄孩子:“我有急事!回来再跟你玩!”
秦牧没让:“娘,你是要去找金大人吗?”
安春风站住脚,定定看向秦牧:“你怎么知道?”
玉嬷嬷是才得到消息,就是朝中事传得再快,也不会让一个七岁孩子都知道,而且其中还有金湛的名字。
秦牧支吾着道:“我刚刚在外面听的!”
“说实话,你知道什么?”安春风沉下脸,等有空就要查查,什么人在外面乱嚼舌根。
听到娘的呵斥,秦牧一颤,咬着牙吭哧道:“娘,儿子觉得金大人……会死。”
一句话让安春风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一把将秦牧扯进书房:“小子,你还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
从见到秦牧,她就觉得这个孩子神神叨叨的。
有时候像孩子,有时候又是大人,总有一种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的感觉。
几天前也只认为孩子是经过刺激有些早熟,现在看来另有蹊跷。
自己是穿越,难保没有别人穿越,或者是重生。
网上不都说,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
有毒蛇的地方,三步内必有仙草。
这孩子是什么来历,自己一定要扒出来。
被安春风凌厉又带着邪气的眼神盯着,秦牧整个人都不好了,无意中就带上小孩子的动作,绞着衣角嗫嚅道:“娘,是梦中有一个老爷爷讲的,我……”
安春风点点头,心里暗道:对,就是这个调调!
梦中老爷爷,陆地活神仙,要不然就是绝版地摊书,总要为自己的未卜先知找一个理由。
“那个老爷爷说了什么?为什么金大人会死?”安春风步步紧逼。
秦牧苦着脸道:“因为以后京城里再没有金大人的消息。儿子想,应该是死了!”
刚刚他无意中在西院听到玉嬷嬷说金大人出事,他又回忆前世的印象中,京城里没有像金湛这样年轻出众的兵马司指挥使。
现在想来应该是在某处任务中死亡,或者是在皇帝授意下消失。
说实话,金大人是个不错的男人,而自己一直下意识不想娘跟金湛走得近,就因为心里不踏实,总感觉金大人会在某一天突然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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