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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而当日,沈国公父子早就奉命出城,先帝言,三皇子谋反一事,不可透露半分,让父子二人暗中将其解决,保朝堂安稳,也免百姓忧心,是以,出城后二人谁也未说,只是称病未上朝,可他们定不知道,此一去便是谋反罪臣了。”
“而老燕王,亦不是真的战死沙场。”
萧然说起这些,原本平静下来的内心忽而涌上酸涩来,幼时,恩师教他如何做君王,父皇教他不可让忠臣寒了心,又听旁人提起先帝,说是如何如何的好,有人用千古明君来形容他,那个时候漓国好像真的还不错,君臣好像真的是一体。
这些年,他又翻了好多关于过去的卷宗,只是看着很久很久之前的漓国景,沈国公,安国公与定国将军三人时常一起征战,从无败仗的,又与百姓关系好,很多年,人人道他们三人是保家卫国的好将军,可后来,一个是谋反罪臣,一个战死沙场,另一个死于大火。
都是因人而成此。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般结局,却无人知,温凛崩溃的那一年,本该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硬是逼着自己沉下心又静下来,等待着,更无人知,燕恒的那几年,是如何将屡屡战败的燕家军举到这个时候的模样。
人人惧他,却无人心疼又怜他。
他护国,而这个国之君主,要杀他又屡屡要挟他,他是忠臣,为燕家后代,不反,只总说,萧然啊,世上唯有你有资格为这些人证明清白,你莫要让他们寒了心。
那个时候的萧然不明,直到后来遇温凛,他才知,原来,有那么多的人受了冤屈,却无处可说,又说不了。
萧然喉头翻滚,终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眸早已红了,他撩开衣袍下摆跪下。
众人见状,好似才慢慢回过神来,心头剧烈起伏,不知是惊还是怕,神色有了些许变化,大许是被他的话语和这模样感染。
禁卫军统领瞧着,却是攥了攥拳头,若再让萧然这么下去,今日的京城怕是要热闹了,而有关陛下先帝之事,若传去列国,难免会成了笑话,也会引起朝堂不安,就怕有人藉机生事。
最终,他还是咬牙道:“你说你是云霄太子,那你为何会成了大理寺卿。”
“有人要杀我,自然得隐姓埋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似是不可置信。
禁军统领道:“谁敢杀云霄太子?”
从云霄成为太子的那一刻,他身边就不乏高手与大臣,都是云崇派过去的,这般得云崇看中,谁敢杀?若查出了,诛九族都算轻。
“想杀之人便敢。”
“……”禁军统领冷笑:“那你有何证据证明你身份?”
“何须证明。”萧然声音依旧淡淡:“知道的人自然知。”
听着萧然总是不正面答话,禁军统领越觉萧然是在胡言乱语,压根不是什么云霄太子,他厉声道:“大胆大理寺卿,胆敢在城中胡言乱语,抹黑皇室又冒充皇室太子,抓起来!听陛下处置。”
禁卫军面面相觑,上前不是后退也不是。
“愣著作甚!”禁军统领怒道:“还不抓起来!”
禁卫军持刀纷纷向前,却在即将登上九州台时,被一道尖声拦下。
“住手!”
禁军统领回头,竟是高公公,眉头微皱,心头却是渐渐涌上不安来。
高公公快马而来,见禁卫军停下,大松一口气,他未下马,而是扬声道:“陛下有旨,谁敢对云霄太子不敬,杀无赦!”
闻言,众人又是瞪大了眼。
禁军统领黑沉的脸忽而惨白,又回头看向萧然,他仍旧跪着,身姿笔直而挺,眉眼坚定。
耳畔又传来他冷淡又震震的声音:“先帝曾做错了事,但他已去,无法再站在这里与故去之人言歉,今日,我作为云霄,云家后代,皇室中人,特在此处,与英雄致歉,迎英魂归家。”
“望国之英雄,一路走好,也与英雄说一声,尔等并非罪臣,是好汉,也不是孤魂,是有家的。”
话落,城边忽而刮起阵阵风,原本一片蓝的天空忽然暗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落在众人发丝眉眼,有人被这忽然而来的景弄得心惊,也有人直直望着萧然。
“迎归来,迎归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众人又齐齐看过去,只见那长街尽头,有一人缓缓走来,白色袈裟被风吹起,手持佛珠,面色自若又有种高深莫测,令人不敢靠近。
是高僧。
漫天黄纸洒落,他一步一句归来又归家。
众人心头因震撼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妤望着空静大师,眼眸早就红了,原来,这就是大师所说,正大光明的回家,他亲自引领,带着在外游走世间,难入轮回或是以为自己早已没有家的的士兵孤魂与沈国公父子回家。
谢谭幽亦是震撼又不自觉红了眼的,当年之英魂,在今日,可以这般回来,有些玄乎或又是会让人害怕,可此时此刻,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怕的,众人只看着空静大师与他身后,好像在看,有没有人会出现,会真的归来。
萧然收回视线,缓缓抬眸,瞧着阴暗暗的天空,眼角不知是泪还是雨,慢慢滚落至手心。
他长叹道:“而当年,沈国公府的两个姑娘活了下来,一个被曾经的丞相夫人捡回了相府,另一个,在后来入了相府做姨娘,大约两月前,做姨娘的沈清被宣德候派人杀了,至此,我才知道宣德候竟是参与又主导了这样多。”
“定国将军府的火亦是他放,谢靖与秦国公为帮凶,谢靖已死,只剩下这二人,我不知陛下为何放人,大许是他觉不重要,因,他早就知道宣德候做下的事,却只当不知道,又对定国将军府见死不救,只是一夜,除了温凛,七十几口人尽数死在大火之中。”
“如此行为,实在不配为君。”
此话,就如一道惊雷炸响,却无群臣反驳,因为私心里,他们觉得萧然说的是对的,当这个想法浮上心头时,震了一瞬又是心虚,看了看身旁人才敢又看向萧然。
萧然声音很平静,可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惊的直冒冷汗:“我恨他的不做为,恨他的冷淡薄情,所以,今日我站在这,是为了反他的。”
朝臣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看向围在周围的兵,这是温凛手下的军,也是三年前,跟着定国老将军征战沙场的定国军,众人心头颤颤,难怪,温凛会带军前来。
他二人是要反吗!
若他们不顺从可是要被杀了?
群臣与百姓心下忽然慌乱,四下看着,有胆子小的已经瑟缩成一团叫了出来。
高公公亦是惊的面色惨白,云崇知道萧然在外面的所为,让他快马而来为他证明,这明摆着是心下依旧对他有亲情的,可眼下,萧然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要让云崇……
“我不杀漓国臣。”萧然缓缓站起来身来,垂眸看向温凛:“我只杀叛国贼。”
温凛见萧然看过来,轻轻颔首,退出人群去,再进来时,手里拽着个人,众人一眼就能认出这人身份,乃是今早才刚被放了的宣德候。
还未回过神,众人就见眼前一抹红划过,紧接着,便是血腥味弥漫,回神,眼前头颅尸身份离,满地的血,令人作呕又害怕。
“他不杀,不愿杀,不敢杀,那便我来杀。”萧然语声铿锵:“而我,亦不是大家所想那般,只是觉着,这漓国该换一换风气了,再这般下去,漓国恐怕离亡国不远了。”
萧然说完,便下了九州台,步子轻又浅,扫了眼群臣又看向温凛,正准备抬脚离开,那丞相忽然开口:“你若反,与叛臣贼子何异?陛下早就说了,是要让我等辅佐七皇子。”
萧然反问:“叛臣贼子是夺皇位,而我又不要皇位,何来贼子一说?”
“你刚刚……”
“我是说要反,可我反的是国之风气,反的是他不杀之人我杀,亦是反他不还的清白公道我来还,生于漓国皇室,当以漓国朝堂与百姓为重之之重,他做不到,我便反了他。”
“这又有何区别?”
萧然笑:“区别大了,叛臣贼子为那至尊之权,我为臣又为民。”
“至于你说的云启,敢杀我又暗中养军队,这般人,我看,才更像是叛臣贼子。”
“……”
萧然不在语,抬脚离开,留下一众在雨中凌乱不解又震惊的朝臣百姓。
他在温雅倾和杨芸身前停下脚步,看着温雅倾越发苍白的面容,萧然抿着唇,伸手替他擦去面颊雨水,几人都未撑伞,这雨水擦不干的,可他还是未停下,轻轻擦着又垂眸。
还是温雅倾温热手掌抚上他手背又握住,萧然才缓缓停下,温雅倾重重握着他,瞧着明明已然垂下头却还是比他高的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明明,那一年他比他矮的……
心头酸涩又心疼,轻轻拍了拍他面容,温雅倾笑着道:“为师就知道,我们小云是最厉害的,不会死,更不会让人失望。”
“师父。”萧然鼻音浓重:“都说了不要喊我小云。”
“小云多好听啊。”
“不好听,像姑娘家的名字……”
“是吗?”温雅倾道:“为师可是天天唤着呢……”
萧然喉头发胀,说不出一句话来,深吸一口气,他在温雅倾脚边跪下,给他三叩首:“是弟子不孝,让师父担忧了。”
“阿芸才是辛苦。”
萧然手心缓缓收紧,抬眼去看杨芸,面前被雨水笼罩,有些模糊,可他还是能看得清杨芸的样子,她泛红的眼睛与紧握的双拳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抿了抿唇,正想开口。
“臭小子。”杨芸却扶起他,苍白的面容挤出一声笑来,犹如那年:“见到师姐也不知道喊喊。”
萧然垂眸,却是唤了声:“阿芸。”
幼时,杨芸比他大,在师兄姐妹和师父面前他会唤她师姐,可私下里,他都这样喊的。
所以,他总是不喜欢温雅倾唤他小云,总觉有些怪。
几人一起离开了这,温雅倾与杨芸回了他在城中的院落,萧然则是称有事要与温凛商议便与他回了将军府。
“今日这事出,云崇估计气的不轻。”
书房内,几人已经换了身干的衣服,四人围坐在一起,温凛问:“萧然,你可当真想好了。”
萧然轻抿一口热茶,道:“总不能将这漓国交到云启手上。”
若云启登位,第一个倒霉的估计就是燕恒,到时,若他在行事,那才是真的乱臣贼子。
“云崇那边呢。”
萧然耸肩:“他逼我站出来,总不能是要看着我一点一点的夺下他。”
云崇逼他,不就是想让他以云霄的身份站出来,大体是什么意思,他总是清楚的,而云崇亦是清楚他,若是当真所有事解决干净,他恐不会愿意做回云霄,是以,他放宣德候,又当众提云启,他知云启什么样子,他们亦是知。
“那云启呢。”沈妤皱眉:“之前在相府见过他好几次,总觉得不是个好相处的,今日之事出,他好像也没露面。”
“估计在青云山。”温凛笑出声来,又看向谢谭幽:“青云山的确有兵却早就被毁了,幽幽到底是如何知晓那个地方的?”
谢谭幽面色未变:“若我猜的不错,应当是阿恒的手笔。”
“阿恒?”萧然挑眉:“他好像总能知道我们不知道的。”
谢谭幽手心微微收紧,未言语。
此时,青云山。
雨渐渐停下。
云启站在山上,一双眼睛红的充血,身侧拳头死死攥着,一身的恨意与戾气,他怒吼:“废物!”
身后残留的两个将军及几个黑衣高手忙跪下。
“殿下息怒。”
“息怒?”云启冷笑:“十万大军说没就没,你们怎么不一起死在里面?”
几人面色微颤,将头垂的更低,不敢再开口。
云启看着那空荡荡又一片漆黑的地方气的浑身颤抖,十万大军啊,他养了那么久,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当他收到消息时,府内正起大火,他第一时间赶来,可还是什么都挽回不了,就眼睁睁看着大火燃尽,烧死所有人。
那般景,让他想起上一世,好像也是有燕家军被焚烧至死。
云启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燕恒!”
也是后悔,当初没听了皇后的意见,在云崇病重时一举拿下,当时估计是又疯了,脑子里忽然又没了那些想法,只是时不时喝下一碗梨梦烫,然后彻底入梦,清醒之时便不自觉去燕王府外徘徊,还是没见到想见的人。
她从悬崖底部回京那日到是见到了,在城外,燕恒抱着她,她靠在燕恒胸膛,清冷的神色在那一刻竟然含了笑和幸福满足,而她身上穿的还是燕恒长袍。
当日,只想支开燕恒,他没想过燕恒会带着谢谭幽跳了悬崖,当他听闻时,想下那悬崖去找一找,却才走了两步又顿住,救石衡要紧,石衡在,他才可以完好的控制血傀之蛊。
可还是失败了,想去寻她时她已经回来了。
“殿下。”有一暗卫速速走来。
“何事?”云启脸色阴鸷。
暗卫见他这模样心头一跳,想了想还是将京中之事说与他听。
云崇心头狠狠一沉,面上却没有多大变化。
竟是这样快……
“殿下,那萧然说是殿下杀了云霄太子,如今……”
“慌什什么。”云启冷声道:“先回京。”
京中还在下雨,长街空无一人。
将军府书房。
“你说晋国?”谢谭幽一直在听着萧然说他入宫后与云崇的所言,忽而听到晋国,心下不由得一紧,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一下子担忧的厉害。
萧然点头:“他只说晋国有异动,不知真假。”
萧然看谢谭幽面色不对,问道:“怎么了?看你这幅神情。”
谢谭幽不说话,皱眉想了很久,总觉得这晋国好像是有些古怪之地的,而忽然的异动也不可能是突然的,她看向温凛:“表哥,可否派人去探一探晋国军队。”
“我一会就吩咐人去。”温凛道:“幽幽怎么了?可是察觉什么不同?”
谢谭幽摇头,有种话就在脑海中,却说不出的感觉。
暮色时分,雨停了,云崇又召集群臣入宫,此时,他面色更不如今早,听嘴多的太监说,他今日吐血昏迷好几次,有人偷偷议论怕是不行了,不幸被云崇知晓,命人将人大卸八块。
如此残忍,令众臣心惊也是有了些许更加浓重的失望。
他仍旧坐在高位上,虚弱瞧着下面群臣,缓缓开口:“朕子嗣不算多,可唯有云霄,受朕亲自真心教导,本想待他成年之时便将这位置交予他,可惜,天不遂人愿,竟是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老天又是公平的,一别经年,他回来了,健全正直,依旧是朕心头的皇储人选。”
群臣闻言,心头讶异一瞬又大松一口气,今日,还以为马上漓国会大乱了,云崇发话,他们照做,也不必觉得心头不安了。
萧然冷眼看着他,并不语。
云崇轻咳一声,又道:“朕这一生做了不少错事,也对不起很多人,可朕是君,有时也是无可奈何,那夜,朕也明说,朕的确不配为漓国君。”
“诸位爱卿,请帮朕好好辅佐云霄。”
群臣齐齐跪下:“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云崇见状心头微微松下一口气,眼前有些不明,他强撑着看向萧然方向,伸手想唤他过来,萧然却是皱了皱眉,未动,他真的是讨厌他的。
觉得他不配为君,又该死。
可云崇虽然与朝臣道歉,心底里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这些死的人本来就是该死的,自古权臣都这般,他未主动动手都是他为他们留些体面,他不解萧然就为了这些,厌恶他?怎么可以,他们是一体,他该站到他身边来的。
云崇又用力伸长了手,萧然眉头皱的更紧,看他一副面色苍白无力却又在极力伸手朝他而来,攥了攥拳,终是上前一步,正准备握住他的手,却在下一秒,耳畔传来一声:“噗呲。”
滚烫鲜血喷洒而出,溅了他一身。
他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子怔在原地。
匍匐跪了一地的朝臣听闻此声,猛然抬头。
“陛下!”高公公惊叫出声。
干清宫大乱,一声陛下高过一声,又是太医……
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平静下来。
而也是全城该哀之时。
临渊十四年,漓国云帝驾崩。

宫中传出阵阵钟声,全城铺白又入哀。
而宫中消息也传出,云崇竟然将这万里江山给了死去多年的人,有人服,自然也有人不服,大皇子与八皇子手上都是有兵,没有明确圣旨,谁有兵这位置便是谁的,让他们臣服一个,对他们来说是来路不明又冒充太子的人,任是谁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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