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谢谭幽一颗心彻底沉下,心头闷闷之感越发沉重。
也是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上一世的温凛和银杏没有在一起。
若要为沈国公府翻案,会是一条艰难之路,即便翻了案也没有证人,更是无人信,说不定还会死很多人。
就如沈清,才出现在大众眼前,没多久就死于非命,若有人知晓,他们在查当年之事,怕是也会有重重危险。
想到此处,谢谭幽越发坚定心头想法,她还是要入刑部,要查案,要翻案,要一步一步将所有在这场局中的人揪出,欠命便还命,那些人,为国之英雄,不该死。
谢谭幽道:“表哥,前路虽艰难,但你我不后退,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
温凛道:“但愿如此。”
“当然会真相大白。”有一道声音忽然从院外传来,谢谭幽抬眼看去,他的眉眼总是那般,好看而冷,却每每在见到她时又柔下来,声音亦好听,在这夜色之中,让人不由得渐渐心头松下。
“前路漫漫,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今晚的月色很美,亦是有人睡的不安稳或是彻夜无眠。
谢谭幽躺在床榻上,眼珠四处转动,最终定格在坐于小塌边的燕恒上,看他那模样,似是不打算入睡,也并非第一次这般,好像从二人成亲以来,他们很少同榻而眠,或是一起入睡。
“燕恒。”她唤他。
“嗯。”燕恒朝她看来,见她眉目依旧清明,问道:“睡不着?”
谢谭幽摇头:“我在想,你为何不睡。”
“似乎,每次我睡前你都不在这屋中,就算是在,也从未与我同塌而眠。”谢谭幽轻轻咬唇,其实为女子,说出这般话来还是有些羞涩,可如今的她,理应算是活了两世之人,只是话语,强忍心跳,还是能徐徐说出。
而自小也是跟随着宫中嬷嬷学各种礼仪,自然是懂得一些,虽紧张害怕,但有些东西,本身就是责任,理应要完成。
燕恒愣住,没想到谢谭幽会突然和他说这些,仔细端详她神色,怕她多想,他起身,站到床边去,谢谭幽也坐起身来。
燕恒没有回避谢谭幽的视线,而是定定望着她双眸,母妃说,说话盯着对方的眼睛,才能让对方感受到诚心。
他缓缓解释道:“不与你同塌而眠,并非是因为你什么,你不要觉得你如何,是我……”
说到这,燕恒又忽而顿住,薄唇轻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要怎么说呢。
不与她同榻而眠,一起入睡,是怕她羞涩,紧张,害怕,不敢安稳入睡。
更怕夜里被噩梦惊醒时,将她吵醒,所以,每次等她入睡后,他其实都去了书房。
也是怕她如今身子,自己伤害了她。
“我睡相不太好看。”想了很久,燕恒终于找到一个理由,他淡淡笑道:“等你睡着之后,我便会睡了。”
“而且,我并非夜夜不在你身边。”燕恒道:“若哪夜你看不到我,不妨唤一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应你。”
烛光摇曳,将他五官照得分明,眼眸无他,唯有真诚与谢谭幽。
谢谭幽手心有些黏腻,也是定定看着燕恒,那双眸子像是透过前生,看到永远在她身边的燕恒。
喉头止不住翻滚,她还是轻轻挪了挪位置,小声开口:“其实,我睡相也没有多好看。”
见状,燕恒眸子深了深,此刻就连真诚情绪都没有了,满满都是给他让了个位置的谢谭幽,她皮肤白皙又嫩,在外是那般清冷的性子,如今,脸颊绯红,衣服单薄,轻轻缩成一团,显现柔弱之态。
燕恒心跳怦怦,他克制着心头情绪,别过眼,看到窗户未关,抬脚去将窗户关上,还任由着冷风将他耳边的热气吹散了些。
回来,又对上谢谭幽眼眸,她没有开口,就只是望着他,燕恒挣扎几秒,最终还是妥协,褪去身上长袍,在床榻上躺下。
谢谭幽见状,也躺下了。
二人没有说话,只是无端的感受到热,本就睡不着,现下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是几更天,不知哪里吹来凉风,热气微散,困意跟着袭来,谢谭幽缓缓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燕恒察觉身旁之人呼吸渐渐均匀,这才转身看向她。
“阿谭。”他轻叹一声:“如今,你这性子倒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可有时看着,我又有些恍惚,就像是,我的阿谭,回来了。”
“如若阿谭当真回来,是否会记得我呢,记得燕恒,记得所有,又或是依旧恨着我。”
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不太好的地方。
她说恨他,所以要杀他。
可她也会在很久很久之后,在他心死之时,说喜欢他,要与他走,又在他重活之时,给他致命一剑。
但令他记忆最深的还是少时,得她一救,一条命,便让他彻底入了魔。
翌日,阳光刚落进院中,谢谭幽便醒来,身旁已经空了,她怔了一瞬,便掀开床帘起身,外头的银杏听见动静,忙掀开帘子进来,“大小姐醒了?”
“嗯。”谢谭幽看她眼底乌青,微微皱眉:“没睡好怎么还过来了,先好好休息,今日黑云跟我出府就好了。”
“奴婢无事。”
“去休息吧。”谢谭幽道:“若你没休息好,待我们出府遇见危险如何能安全脱身?没有休息好又怎么应对仇敌。”
闻言,银杏咬了咬唇,也没有再坚持,还是俯身退了出去。
银杏出去没一会,黑云便进来了,谢谭幽已经换好了衣裙,见到她,问道:“今日城中可有什么消息?”
黑云道:“谢靖虽死,罪名还是被人散了出来,城中百姓听风便是雨,先前对大小姐不太友好的言论也彻底解除。”
对此,谢谭幽不意外,也没什么表情,不过区区言语,她实在不介意,毕竟嘴长人身上,她就算能堵住几十张口,也堵不住这成千上万的。
只要不在意,便不会心绪低落。
黑云看了谢谭幽一眼,又道:“半个时辰前,云霄太子的老师到了京城,然后入了宫。”
“温雅倾老先生到了京城?”
谢谭幽难免震惊,毕竟这当世大儒可谓是隐居已久,列国王侯将相都曾想见一见这位大儒,请他为自己自转,可他并未前去相见,如今,前来京城,还是入宫见云崇,实在不令人震惊猜测。
而如今漓国,闹的轰动的又是女子科举为官一事,谢谭幽轻轻摩挲食指,心头无端有预感,只怕,温雅倾是为了此事而来。
谢谭幽道:“去宫门外看看。”
此时,宫门外。
大约是听闻温雅倾入了宫,扶摇堂的学子又再次跪于宫门前,反对女子为官科举,更是有人求云崇处罚谢谭幽,因她妄图扰乱国之秩序。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惊呼:“是温老先生!”
众人齐齐看去。
只见,武德门内,有一老者缓缓走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书僮,步行慢而缓,见到众多人跪于武德门前,也没有感到意外,眉眼温和又平静。
站在众学子面前,他抬眼朝外看,对上谢谭幽视线,不过一瞬又移开。
“温老先生今日入宫可是为了近日女子科举为官风波?”有学子急急相问。
除了这个,他们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在云霄太子去了的那年,就决定隐居的温老先生再次踏入京城。
温雅倾点头。
见此,学子们纷纷激动难耐。
“温老先生可是劝过陛下了?”
已经这么些天,云崇一个准话也不曾透露,他们也是怕,怕云崇真应了,毕竟,太傅所说先帝的那番言语已经传了出来。
可他们是扶摇堂的学子,以后便是这国之栋梁,既是有了他们,又何须女子呢。
温雅倾看着这跪于一地的学子,问道:“你们跪于这里是怕女子为官,还是怕女子为官之后比你们要强?”
这一问,让众人愣住了。
有人皱眉:“不过区区女子,何以能比我们强了去?”
“那我再问,你们为何会觉得女子一定比你们差?”
默了一会,不见有人答,温雅倾声音含笑:“诸位家中,应当都是母亲在打理,可有想过,若母亲不在,这个家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太平呢?”
“若要诸位管家,诸位又能否保证自己比母亲还要打理得好呢?”
“温老先生这话不公平。”有人反驳。
温雅倾看向说话之人,笑问:“如何不公平?”
“身为女子,会管家本就常事,而男子从小学的又不是这些,如何能与本就会之人相比?就如,若是比才学,女子定然比不过我们,所以,既是无才,女子又如何能为官?”
“如你所说,不过是各自领域罢了,女子有不如男子的地方,男子亦是有不如女子的地方,可若是女子自小与男子学的一样,又如何不能与男子相提并论呢?”
温雅倾走进学子之中,道:“而不论男女,为何一定要有那么多规矩阻拦?想必,诸位定然记得我那唯一的关门弟子,云霄太子。”
提起云霄,温雅倾眸中满是怀念骄傲,他缓缓开口:“我门下共有一百零八个弟子,而云霄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男子。”
此话出,众人窃窃私语。
一百零八个,唯有云霄是男弟子……
“温老先生此话可是真的?”有太多人不敢置信,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想拜他为师,可他却只收了云霄为关门弟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也是因此,众人也只知,他只有云霄一个弟子,却不想,他竟是有一百零七个女弟子。
“自然。”温雅倾道:“宁月公主温栖便是其中一个,太傅之女箫婉也是,收云霄那年,我本想再收一个关门弟子,可那小姑娘心高气傲,竟是不愿意。”
“普天之下,还有人不愿意拜老先生为师?”
“如何没有呢?每个人都有自主想法,而我此次入京,便是为她而来。”
“……”
谢谭幽捋了捋长衫,眸子微湿,深吸一口气,还是朝温雅倾方向一拜,而后转身回了马车内,温雅倾来了,她便能猜测到此事的最后结果,也应当是时候回去准备了。
第91章
谢谭幽不知道温雅倾入宫与云崇说了什么,只知道后来武德门那里的学子纷纷回了家,平常下了学就想着饮酒作乐的,也未在酒楼出现,而是早早归家。
而三日后,一道圣旨出,响彻整个漓国。
临渊十四年起,漓国可许女子科举为官,令设女子学堂,准许女子识字,今年的春闱也推迟到四月开始。
上至朝堂下至百姓无一不震惊,却再无人逼迫云崇,或是学子前去闹事。
又过一日,不知从哪里开始传出,云崇如此是在走先帝未走到的路,看先帝未看到过的盛世漓国,孝心可见,全国上下,又无一不称赞云崇待先帝孝心,更是有人称他与先帝一样,爱漓国万千,为百姓考虑,乃一位明君。
宫中,云崇听着高公公的回禀,龙心大悦,不止一次觉得此次这条路赌对了,大手一挥,免了百姓三年赋税,百姓纷纷跪地感激,更是将云崇说成千古难得的好皇帝。
长街要多热闹有多热闹,真的是从未见过的景象,除了欢声笑语再无其他,是漓国上上下下都统一的欢快,这样看着,倒是仿佛让人看见了多年之后的漓国盛世,再无战争的太平之国。
三月十五。
宫中传来消息,太后身体痊愈,又赶上了寿辰日,云崇特地备了宫宴,邀众臣为太后贺寿。
谢谭幽起了个大早,任由着几个婢女为她梳妆打扮,既是要以燕王妃身份入宫,自然不能再穿平时便装,不然,又要惹得一些无聊之人指点。
将近一个时辰才全部弄好,望着镜中的自己,谢谭幽总算松下一口气,也没有再耽搁,抬脚便出了屋,身边还是只带了黑云和银杏。
燕恒已经在院外等她,见她来了,眸色涌上淡淡笑意。
淡蓝色的华贵衣裙,长长墨发挽成飞天鬓,面上湿粉黛,清冷中又带了丝温婉。
谢谭幽也是一眼就看到了燕恒,抬脚走到他身侧,二人对视一眼,谢谭幽最先移开,上下打量他,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好像很喜欢红色。”
燕恒怔了一瞬,又轻轻颔首。
二人抬脚往府外而去,上了马车,谢谭幽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燕恒身上。
“怎么了?”燕恒察觉她目光,也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长袍,“红色怪异?”
“倒不是。”谢谭幽摇头,仔细斟酌了一下说辞才道:“我只是从未见过,有一个男子会将红色穿的那样好看。”
“……”
马车中默了一会,才响起燕恒低笑声。
见状,谢谭幽有些懵,脸颊渐渐升起热气,刚才轻松的情绪忽而就变得有几分紧张来。
一路再无言,可却异常煎熬,因为,燕恒笑了很久,笑过,又抬眸看她,那双眸子不知道有什么,看的她越发紧张,甚至不敢抬眼与他对视。
直到马车停下,燕恒下了马车,谢谭幽才大松一口气,掀开帘子出去,燕恒就在一旁等着她,谢谭幽垂眸,还是缓缓伸手搭上燕恒伸过来的手臂,顺着他的力度,下了马车。
“其实可以不用扶。”谢谭幽道:“我摔不了。”
“你知道你摔不了,所以说不用扶。”燕恒道:“但我心头担忧,所以一定要扶着你,等着你。”
“……”
谢谭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太后寿宴就设在慈宁宫,与上次的冷清相比,这次显然要热闹许多,谢谭幽与燕恒才一进去,便惹得在场众人频频回望,有不少女子看到她,神色怪异,说不出是何种情绪来。
谢谭幽朝自己席位走去,才坐下,身旁空位便有人坐下了,余光扫过,是许久不见的云裳,她心头觉得好笑,似乎每次宴会,不论燕王府还是宫中,云裳都在她身侧,二人竟如此有缘吗?
可云裳只看她一眼,并未与她说话。
谢谭幽抬眼看她,却只见云裳目光定定落在男子席位上的燕恒身上,眸中情绪悲又不舍,还有浓重情意。
谢谭幽心头一震,先前她从未认真观察过云裳,如今仔细看,才发现,云裳竟是喜欢燕恒吗。
那她先前多番帮自己,是为什么?
“太后娘娘到。”殿外,有太监高声道。
闻言,热闹的大殿之中缓缓静了下来,纷纷朝一处看去。
没一会,太后便带领着满宫嫔妃走进来,谢谭幽上次见到太后,太后还是一副病弱之态,如今,面容倒是无一丝虚弱,反而光鲜,淡淡笑着也是有威仪,一步一步朝主位上去,待她坐下,众人才起身跪地:“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唇角含笑:“今日哀家寿辰,诸位不必拘礼,都起来吧。”
“多谢太后。”众人起身。
“谭幽。”太后看向谢谭幽,眉眼多了柔和,“许久未见,发生好多事,待宴会结束,你可愿陪着哀家在这慈宁宫说一说心头话?”
谢谭幽站起身来,恭敬道:“自是愿的。”
“也是苦了你了,哀家竟不知宁月还遭受了那般苦。”太后是真的心疼温栖,可又万般无奈痛苦,眼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为她难过伤心。
回想当初,得知那事,她恨不得杀了谢靖,可她始终是皇帝生母,面对自己儿子多番分析,又如何能再坚持,直到云崇限制了她自由,她那一颗心才彻底冷下,她将儿子放在第一,到头来,云崇还是防着她。
眼下,恢复自由身,还是不能做什么,但她总归是想看一看温栖的女儿,是否过得安心快乐。
没一会,云崇也是到来了。
每次宫中宴会似乎都是如此,大臣子女献舞或作诗,博皇帝太后青睐,今日也是一样,只不过有些许不同,今日,云裳最先起身。
“皇祖母近年来生了病,如今终得痊愈,云裳万分高兴,今日又遇皇祖母寿辰,可谓是双喜,是以,云裳特地准备一舞,祝贺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京中人人知,云裳脾气暴躁,什么都不会,若不是有个公主身份,任谁都不愿与她交好,眼下,听闻她要跳舞,倒是让众人面面相觑。
就连坐在云崇身旁的皇后也是一脸惊讶,死死攥着手帕,深怕云裳出丑,惹得云崇和太后不快,疯狂向云裳使眼色,让她别乱来,可云裳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毅然走向大殿之中。
为她奏乐的是贴身婢女。
云裳朝主位上的太后,还有云崇皇后又是一拜。
琴声微扬,云裳缓缓挪步。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见状,吓了众人一跳,皇后脸色当即就白了,想出声制止,可殿中的云裳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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