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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若不是,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盯着云崇看,见他眼底浓烈笑意,心头一震。
云崇是要让秦国公吃败仗,从而使十万的燕家军死于战场?
在他想清楚的一瞬,云崇开口道:“届时,秦国公在带领自己手下的兵打退南燕。”
云启明白了。
云崇不仅是要燕家军死,还是要燕恒曾经响遍列国的战神称呼无存,风一吹,到时,列国便都是燕家军不敌南燕兵力,到头来还是要靠其他兵力支援,也可削弱燕家军之势。
他这是要一箭双雕。
也是狠心,那是十万,不是个小数目,说送给敌国就送给敌国了,也没想过,若是真败了,秦国公赢不回来,南燕就此踏破他们边疆城池呢?
上一世,就是因云崇的胡乱作为导致漓国腹背受敌,若非燕恒,漓国早就被灭了,他又何至于,做个皇帝还需要看人脸色,整日演戏。
可他并不打算阻止云崇,他不在乎过程,只管结局,既是要乱那便乱吧,四分五裂才好,民不聊生更好,燕恒忙于战场百姓之间如何顾得住后方,既是顾不住便护不了谢谭幽,而他,才能趁机做成他想做之事。
到时,历史才会重演,还是谁都阻止不了他。
正午,太阳很大。
谢谭幽今日没有出府,而是在屋内看书,再过一月便是春闱,昨夜她已经与燕恒商谈过,明日便去报名,报名之时恐怕会掀起不小的轰动,严重的怕是会被天下之人辱骂。
毕竟,在漓国她是第一个以女子之身报考科举的。
此时此刻,心头反而莫名的平静。
以女子之身的确很多人不能接受,可就是因此,导致很多女子只能屈居后院,她不想,曾经她想平安,过完平平淡淡的一声,自由快乐,可是后来,太多不得已,朝中官官相护她厌恶又无法,求助他人虽解眼下困境,可若是一生呢?
谁能保证,谁真的能陪着另一个人一生,永远护着。
既是不能,自己便要有足够的权势,这条路兴许艰难,可若是不走,便更艰难。
而她也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她想亲手将温栖之死大白于天下,杀了谢靖,上一世,云启一开始很喜欢她的,她没权,云启答应她,会替她报杀母之仇的,可是后来呢,他将谢靖捧至最高位置,甚至娶了谢音柔为后,独留她一人在冰冷寒风中。
所以,这一世,她一定要亲手报仇。
还有定国将军府,她要一步一步查清楚,将所有凶手诛杀。
也是要护着身后之人。

暮色时分,燕恒才回府。
天气阴转不定,又下起了小雨,他长袍有些湿透,在外面抖了抖身上寒气水珠才抬脚进屋。
一眼便瞧见谢谭幽正坐在小塌上看书,神情静而认真,他脚步放轻了些,谢谭幽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
抬眼,只见燕恒红色长袍有些湿暗,墨发还沾染了滴滴水珠,她微怔:“外头下雨了?”
燕恒颔首。
屋中没有婢女,在成婚之前也没有人教过谢谭幽这些,而自己无论在上一世又或是何时,也没遇到过这种时刻。
怎么说呢。
与燕恒成婚,似乎有点自由,又有点快乐,没有人一直盯着她,或是紧紧跟在她身边
她回想记忆深处,这种时刻的温栖和舅母们是如何对待归家的夫君的。
瞧着燕恒踏进里屋,谢谭幽也跟了进去,燕恒察觉身后之人,回眸,以为是谢谭幽有话说,他转身询问:“怎么了?”
哪知他话才出口,就见谢谭幽红着面颊伸手为他解长袍,燕恒心头狠狠一跳,然后就无法平静下来,喉头不知滚动几次,却还是伸手制止了她。
别过眼,燕恒道:“有些凉。”
这几日,天气并不算好,若是不小心受凉可是要生好久的病,而谢谭幽是最不能生病的。
谢谭幽手心收紧,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而道:“你会帮我取凤冠,梳头发,我也想帮你做点什么。”
抿了抿唇,心下也是很紧张,却还是将想说的话说完:“我们是夫妻,都是理所应当,若有一日,我们不再是夫妻,便不能为彼此做任何事。”
谢谭幽总觉与燕恒似乎很近却又很远,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燕恒一个人的背影,心头就很乱,只想着去站在他身边,做好他的妻子,让他不至于孤单,而其他的,还很久远。
谢谭幽的声音入耳,燕恒心跳忽上忽下,每每面对谢谭幽都会有些无措,她的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似乎都能影响他很久,很久之前他很厌恶自己这般,可后来,还是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下去,再也无法自拔。
他缓缓松手,垂眸,盯着面红耳赤的谢谭幽慢慢为他解下身上长袍,这是互相清醒之时,二人离的最近的一次,也是似乎,只能到这里了。
燕恒忽然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谢谭幽,还是一身华丽的宫妃服饰,面上施了粉黛,好看的令人失神。
是夜,宫宴结束。
她主动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二人身后无一人,抬眼,靠着月色,只能看见对方。
谢谭幽看他时,好看的眸子是那样的陌生,全是怨毒狠辣,开口,便是侮辱:“燕恒,你贱不贱?”
“本宫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你虽是王爷,没了兵权还不能射箭,跟废人有何区别?谁允许你在朝堂为本宫说话?”
“陛下与本宫之事,又何时轮到你一个废人插手?”
“哦,忘了。”谢谭幽仰头轻笑出声,语声嘲讽:“每次只要本宫装模作样的求你,你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无论何时,也不管自己艰难的局面,依然会帮本宫。”
“蠢货。”
“本宫又怎会看得上你这般?本宫要的从来只有陛下能给,前几年给你点好脸色不过是你能为本宫所用,如今你与废人无样,又如何再能帮本宫?别再自不量力。”
她一直都在笑,似乎是在嘲讽燕恒又或是其他。
临走之际,又丢下一句:“陛下与本宫很是相爱,不会对本宫如何,到是你,别总做那些犯贱之事,什么要出战他国,小心别死在了战场之上。”
那个时候,漓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蜀国大军逼近,漓国大臣前去讲和,对方却指名要谢谭幽,也就是那个时候,宫中传出谢谭幽与人苟且,各种难听话语。
一开始所有人求着云启处死她,只有燕恒在力理据争,后来,所有人又求着云启将谢谭幽送出去,只要能保国就好,也是燕恒力理据争,声称他愿出战,打退蜀国。
可那时,他因上次一战,众人对他早已没了信服和好脸色,燕家军也只剩下不到三十万人,蜀国那大军可是近百万,如何胜?人人嘲讽他不自量力,唯有他依然坚持。
要将谢谭幽留在漓国,甚至还求云启,若是此次他胜了,让他放谢谭幽出宫,还她后半生自由。
云启没有应,生辰日他大办宴会,所有人都来了,热闹非凡,舞姬多到看不清,这样看着是一点都不慌,酒气弥漫,很多人喝多了酒开始说胡话。
全是难听之语。
谢谭幽没有反驳,旁人藉着酒劲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有人将她与燕恒牵扯在一处,只是话头起,宴会厅便静了。
因为,云启将那人杀了,帝王怒,众人怕。
宴会散去。
燕恒抬脚入御花园,他没有想到谢谭幽会追过来,说这些话,他一句都没回。
那个时候,他不恨谢谭幽吗?
他还是去了战场,不该恨啊,那不是谢谭幽所愿,可是时间久了,他都有些麻木,分不清真假了。
只是想着,此次回来,二人便真的不要相见,他也要离开这里,就只是最后帮她一次。
后来,便是她的死讯传来,紧接而来的就是被他留在京城的黑风站在他面前。
那个时候,燕恒才猛然惊觉,那夜,她不是在笑,是在哭。
也是猛地惊觉,那是他的阿谭啊。
是想起所所有有的阿谭,是永远将他放在第一位的阿谭。
她说最狠的话,是让他不要管她,是独自想去报仇,银杏,黑云为护她而死,表哥一家又被送上了断头台,那段时间,都是她一个人熬过来的,她比任何人都难受。
可她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承受众人侮辱谩骂,不开口像是默认,眸光若有似无掠过他时,不过是想看看他,又是想着怎么告别。
那夜很好看的妆容和服饰也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真的过的很好,说那么多的话,她也很疼,可她还是选择自己一个人承受。
燕恒快马回京,已经是来不及。
那时,他又不恨吗。
为什么明明想起还不告诉他,独留他一人呢。
不是约好了,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却一年又一年的食言,燕恒也很疼啊,为什么就不告诉他呢,只要跟他说,他就留在京中啊,又怎么会去什么战场。
他就算真的是废人了,也是会护着她平平安安的啊。
为什么不说啊。
为什么又留他一个人,为什么做不到还承诺。
他恨死谢谭幽了。
那几个月,就连老天也在陪着他哭。
燕恒喉头发疼,垂眸看着身上被谢谭幽换上的长袍,拳头攥紧又松,真的是忍不住,他伸手攥住要离他而去的谢谭幽,嗓音暗哑又低沉:“我能不能抱抱你。”
谢谭幽怔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燕恒搂进怀中。
熟悉之气铺面而来,感受着彼此心跳。
耳畔,燕恒声音慢慢落下:“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声音很轻又很重,带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谢谭幽眼睫微颤,察觉了燕恒的情绪变化,她第一感觉便是燕恒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前世?又或是其他。
她也不自觉的伸手抱住燕恒,语音轻轻,似安抚:“过得挺好的,虽然时常踏入鬼门关,但有人一直在我身边。”
“那你呢。”她问道:“这些年,你又过得好不好?”
二人互相慰问,像是许久不见的爱人,都在关心对方自己不在时过得如何。
可只有他们清楚,燕恒问的是上一世,那几年她过得好不好,想起所有之时会有多崩溃多无助,却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独自报仇,明知死路一条,还是去。
而谢谭幽,问的却是今生的燕恒。
她在青龙寺那三年,燕家军似乎一直在打仗,老燕王还死了,燕恒那么累又那么难过,却还是每每在她生病之时赶来,辛不辛苦,又过得好不好呢。
“我吗。”燕恒眼底隐隐泛红,以轻笑掩饰即将滚落的泪水,他将谢谭幽拥得更紧了些:“很好。”
“现在也很好。”
“你在,就很好。”
耳畔气息温热划过,有些痒,燕恒的话语每落下一个字谢谭幽心头便狠狠跳动两下。
“燕恒。”谢谭幽头脑有些晕,这种时刻最容易被蛊惑,她道:“你很像我梦中的一个人。”
“是吗。”
谢谭幽点头:“可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如果你是他,他是你,我想,我会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如果不是呢。”
“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妻子。”
前者是满心爱慕之情,想永远陪着他,而后者,是做好一个妻子,二人相敬如宾。
燕恒道:“我也曾在梦中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少女。”
“所以,我想你一直很好。”
二人互相拥抱很久很久,燕恒才放开谢谭幽,发现天已经黑了。
四目相对,燕恒道:“饿不饿?”
谢谭幽大大眼睛转了转,“有点。”
“去母妃那吧。”燕恒道:“今日回府还未去见过母妃。”
“你和母妃感情很好。”谢谭幽语气有些羡慕。
燕恒给她披上一件大氅,在夜中提灯为她指路,“母妃也很喜欢你,若闲来无事,你二人可以一起去外面玩,或是听曲,如果玩的开心,也可以吃酒,但要提前跟我说。”
“为什么?”
“我若无事便跟在你二人身后,若是有事,我就让人保护你们。”
谢谭幽笑出声:“母妃是名门贵女,怕是不会像你说的这般。”
“母妃以前也是个爱玩的性子。”
闻言,谢谭幽笑意淡了些,渐渐陷入沉思,如果真是那般性子,如今这样,怕是因燕荣的离去,想来,她日日都会难过,怪不得,燕恒或早或晚都要去陪孟南溪用膳。
偏眸看着燕恒,心头软了软,什么冷心啊,简直瞎说,燕恒明明对很多人都很好。
二人说着,也到了青枫院。
庄嬷嬷正带着端着托盘的婢女退出来,见到二人,恭敬道:“王爷,王妃。”
燕恒轻轻颔首,带着谢谭幽进去了。
“母妃。”二人齐齐唤道。
孟南溪招手让谢谭幽坐下,笑道:“今日庄嬷嬷做了很多好吃的,我也不知你平日里喜好,你且看看,可有喜欢的?若不喜欢我让人重做。”
谢谭幽扫了眼,弯了弯唇:“多谢母妃,我很喜欢。”
燕恒长叹一声:“母妃竟是不问我,看来我真的是比较多余。”
声音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孟南溪一愣,捂唇笑出来,“阿恒是越活越回去了,那么大个人还要争这些。”
“不然呢。”
又是几声低笑。
一顿饭吃下来,今日所有的闷闷之感都消失殆尽,只余欢快。
二人陪着孟南溪说了很久的话,直到孟南溪催了又催,实在是没办法了道了句:“知道哄着我就赶紧生个孙子给我,这样,我才更开心。”
一句话,让二人不知道怎么回。
孟南溪轻哼一声:“阿恒,你要努力。”
“……”
“知道了。”
燕恒拉着谢谭幽出了屋,身后又是孟南溪的笑声。
燕恒无奈却也异常轻松。
一路回院子的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月光将他们身影拉的很长,燕恒比谢谭幽高了半个头,弯头与她说话,二人对望时,就像是在暧昧亲吻。
“我好像忘了跟母妃说了。”谢谭幽道:“若是她明日知晓,可会受惊,又或是反对?”
“母妃知道。”
谢谭幽有些震惊,“知道?”
“嗯。”燕恒道:“她亦会支持你。”
谢谭幽心头大松一口气。
走到院外,燕恒说:“我有事要处理,你先睡。”
谢谭幽皱眉:“都那么晚了,明日不行?”
燕恒似是没想到谢谭幽会是这种态度,抿唇想了想说辞,只是还未开口,便听谢谭幽道:“若不是很忙能不能明日?我还有话想跟你说,怕不说明日忘了。”
“……”
月色下,她面容白皙好看,红唇齿白,双眸望着他,灵动又亮,似是深深幽潭,能引诱人坠下。
燕恒还是跟她进了屋。
最后,二人躺在床上说了一夜白话。

阳光温柔照进屋中,院外婢女的脚步声来来回回。
谢谭幽皱了皱眉,随后缓缓睁眼,身旁已经没了人,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睡着的,好像快天亮之时才睡下,想来才不久,轻轻动了动身子,她唤道:“银杏。”
银杏闻声,忙推开门进去,“大小姐醒了?”
“嗯。”谢谭幽嗓音有些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
银杏扶着谢谭幽起身,为她净面,换衣。
“要素净一点。”谢谭幽道:“我要出府。”
“这几年大小姐总是喜欢素净的衣裙,看上去总让人觉得身子不好,不如穿些艳丽的?奴婢看,昨日那件衣裙就很好看啊。”
谢谭幽摇头:“素净些好。”
银杏也没在劝。
简单用过早膳,谢谭幽本想直接出府,想了想还是先去了青枫院,孟南溪正在用早膳,见到谢谭幽,擦了擦唇角,然后伸手拉过她坐下。
四下打量她素净的装饰,轻声询问:“要出府了?”
谢谭幽颔首。
“太过素净。”孟南溪道:“这个年纪要艳一些才好,明日,我让人给你做几样好看的首饰。”
“母妃不必麻烦。”谢谭幽道:“我不喜这些。”
以前总喜欢玲玲铛铛的首饰,走到哪响到哪,又张扬,总爱穿红或是蓝,这般素净的衣服是绝对看不上,可或许是在青龙寺三年,太过安宁,受了感染,整个人也总想着素净些。
孟南溪也不勉强,只是瞧着谢谭幽这样宁静清冷的面容和瘦弱的身子,心下会有些心疼。
轻叹一声,她道:“阿恒已经与我明说,你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万事小心就好。”
“母妃放心。”
“去吧。”
出了青枫院,谢谭幽带着黑云银杏便出了府,先回了一趟谢府,在成婚之前埋下的梅花酿想来是成了,埋得越久,它的香气和味道才会更淳朴好喝,现下不过半月,酒味会有些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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