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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漓国与南燕在南,南面大部分都被漓国占领,剩下的便是南燕和小小晋国,倘若,南燕灭了漓国,当今天下局势又会如何?”
云崇垂眸。
若漓国真在南燕手中没了,届时南方便都是南燕的。
“陛下可又曾想过,南燕为何一定要拼尽全力都要先灭漓国,而不是比他还要弱些的国家呢?”
不等云崇开口,谢谭幽便沉沉道:“因为,南燕想要一统天下。”
“所以,他们一定要掌控整个南面才好逐鹿屠尽他国,倘若漓国在,一旦发现他们的目的,漓国便会先发战争,定然不会让南燕得逞。”
谢谭幽道:“南燕这是兵行险招,只要成便是一统天下,输了便是亡国,而从他们的上任君王到这任便能看出,南燕全国上下齐心,只为一统,所以,他们敢冒险。”
若不是上下齐心,又怎会在帝王死后迅速安安排一切后就要灭漓国,丝毫不提南燕皇帝人头一事,想来此战,他们是做了必胜的把握的。
云崇眉心狠狠一跳,脸色黑沉。
南燕当真是存了这般心思?可他怎么敢呢?前不久,不是还递了信给他,此次要与他做一个交易?
“陛下。”帝师也适时开口:“不止南燕,晋国若非没有强国想法,又怎会偷偷练兵呢?放眼诸国,唯有漓国止步不前。”
“老臣并非说什么女子可救全国,老臣只是想同陛下说,不论男女,有才华者,陛下都可重用,能人用不完,国之才能长久不衰。”
云崇不语,静静望着语重心长与他说的恩师,脑海记忆闪过很多,年少时,父皇似乎从未夸过自己,甚至是冷落自己,母妃去后,他便一个人住在府邸很是孤单,直到遇见了燕恒。
他忽然有些恍惚,那个时候,燕恒好像并不是这般,他是燕王府唯一的世子,性子虽冷不爱讲话却对人很好。
云崇记得很清楚,遇见燕恒的那一年,他很狼狈,燕恒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燕恒还是将手中伤药分了他大半,给他包扎,送他回府,听他说话。
后来,似乎每每狼狈之时都能看见燕恒,而他也会护着自己,他说他很孤单,没有亲人,燕恒也说,他也一样。
“可你不是燕王府的世子吗?那般尊贵,听说燕王和燕王妃感情也很好。”
“你也是九皇子。”
或许是都是同样孤单的人,没有明说,可他们却默默在对方身边,偶尔说话下棋,燕恒出征时他也去送了。
他祝他:“凯旋而归,做漓国第一大将军。”
燕恒骑于马背,轻笑了下:“到时,我定护着你,让这京中再无人敢欺你。”
日落之下,他们仰头饮下碗中酒。
后来,他为太子,帝师被父皇安排在他身边,从此,在这个世上就有第二个跟燕恒一样对他好的人。
那时,好像很快乐吧。
再后来呢,他为君,二人为臣,君臣君臣,又怎能是好友,又怎能是亲如父的恩师?从此,就只有臣子。
一晃而过,时间竟然过了那么久了啊。
他与燕恒没再下过一次棋,更没有饮过一次酒。
而恩师,满头的白发,怎么就忽然老了那么多?
云崇喉头翻滚,默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陛下要近忠臣,远小人。”帝师道:“而重用真正有才学之人。”
若是日后天下真的能一统,他很希望是漓国,他甚至想看看,女子与男子一同为官的场景,更想看看她的女儿再扬起很久之前那般的欢快笑颜。
想着,他眉眼都缓缓涌上了笑意,眸色有些模糊,依依稀稀能看清谢谭幽面容,她语声铿锵,一字一句讲解真正南燕,那眉眼与身姿,倒是像极了一人。
若是投入战场……
可她眸子很干净,情绪种种,唯独没有敬,她不敬云崇,甚至不喜,为官真正目的怕也不是造福百姓,可她能管众女子,能为女子说话抱不平,便是好的。
再看身旁的燕恒,冷厉的眉眼不耐,他征战多年,如何不知南燕心思呢,可他却没有告诉云崇,在云崇让秦国公上战场之时,也没有前去请战,就只是静静观望。
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若非云崇,燕恒何至于如此与他离心。
“陛下。”帝师有些站不稳,却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不是燕家军勇猛,而是有燕恒在的地方,任何一支军队都可是燕家军。”
燕恒每打的一场仗,他都有仔细琢磨,欣赏之余又是担忧,却从没有厌恶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连他也知道那些人该死。
帝师的话可谓是在提醒云崇。
云崇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今日得到的消息太多,脑海有些乱,他甚至不知是否该信,毕竟漓国军力是如此的强胜,南燕真的能将他们灭了吗?
可心头似乎又有某种声音,迫使他不得不去信一点。
他沉默良久,抬眼看向燕恒,似是想开口,却被燕恒抢先一步。
“身子不好,去不得边疆之地。”
“……”
云崇又看向温凛。
温凛:“?”
死死瞪着燕恒。
他们来时不是这样商量的啊……

“退朝吧。”云崇道:“今日恩师之话,朕会着重考虑,定不会辜负恩师期望。”
对帝师,云崇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只是一想到南燕,和如今闹的沸沸扬扬的谢谭幽报名考春闱一事,头便生疼,恩师话已经说明,他显然是赞同的,话中又有意无意扯出先帝曾经想要启用女子为官的想法,这朝中,念着先帝的可不止一人,这才是一个头两个大。
原本,只要按下谢谭幽一人就好,可如今,帝师带着先帝想法而来,若全城知,他是要遵从先帝,还是要按照自己心中所想而来呢。
似乎,无论哪条路,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想到此处,云崇咬了咬牙,刚才缓和下的面容在看到谢谭幽时荡然无存,心头那点想起燕恒时的柔软也散去,这简直就是在逼他。
生为帝王,还要过如此窝囊的日子,简直可恨!
燕恒不去战场是吗,那他便让他在梦中与燕家军团聚!
走出干清宫,云崇冷声道:“去将云启给朕叫来。”
身后高公公忙应声离去。
这几日注定不是太平日子,长街定十分热闹,日日有讨论不完的事。
谢谭幽与燕恒温凛三人一同出了皇宫,到宫门口时,刚好碰见帝师。
谢谭幽抬眼看去,正好对上帝师目光。
遥遥相望,二人皆是一怔,随后同时轻扯唇角。
看着帝师马车远去,谢谭幽道:“我今日没料到帝师会前来。”
“谁说不是呢。”温凛回:“我一直以为,这件事,就帝师最不可能同意,谁知,他今日来,竟是劝云崇的,甚至还搬出了先帝。”
“先帝。”谢谭幽声音忽而低下:“表哥,先帝真的那般好吗?我看帝师提起先帝,眉眼之中都是傲气。”
好到会夸大臣子女,甚至扶持为官,而想法还那般远大,要天下一统,百姓永远安宁。
这般想法,她只听外祖父说过,听外祖父形容的战场,白骨成山,千亩农田荒废无人耕。
所以,外祖父想要这天下再无战争,百姓永远安宁,不在漂泊。
而那位先帝呢,当真也是这般想法?如果是,那当年的漓国该是什么样啊,朝臣统一,听着就很让人振奋。
燕恒缓声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和信徒,不论好与否,都始终有人奉他为神。”
“……”
温凛道:“就像幽幽你。”
“我?”
“嗯。”温凛笑:“诸人阻你前路,而我和燕恒便是为你开路之人。”
“燕恒呢,他奉你为神,信你就如信自己。”
“……”
满天繁星下,谢谭幽眼睫微颤,想开口却只觉口干,默了会,她才道:“若此战秦国公输了,你会去战场吗?”
她看的是燕恒,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燕恒会去,可还是想问一问,是否会有不一样。
燕恒五官轮廓分明,硬朗又冰冷,有风吹来,他伸手接过黑风递来的披风,很自然的为谢谭幽披上又系好,也不想隐瞒什么,他如实道:“会。”
“许是在四月中旬。”
四月中旬。
那时,应当战报传来……
原来,燕恒已经算好了。
“那你怎么还说那样的话?”
燕恒道:“我出征不是为他。”
“……”
秦国公带领燕家军上战场,败了,亡的都是燕家军,所以,燕恒此去,是为了燕家军。
谢谭幽颔首。
燕恒道:“府外已经恢复如常,我让黑风送你回去,我有事,晚点再回去。”
“好。”
炊烟记,二楼雅间。
燕恒与温凛二人先后进去,雅间内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暗。
温凛蹙眉瞧着那窗边的人,“你发什么疯?弄这么暗作甚。”
若不是眼睛好点,他会认为那一身白衣在窗边的是鬼,不是人。
那人却有气无力道:“你们二人现在倒是装也不装了,去哪都是同进同出。”
“他是我妹妹夫君,我是他大舅哥,在一起不是很正常?”
“我倒是惨了,见面都要藏着掖着,就连今日这种时刻我都要告假不去上朝。”
“萧然,你怎么回事?”温凛眉头皱的越发紧,“大男人看什么星星,不是有话说?赶紧过来,阿恒不能在外留太晚。”
燕恒:“?”
感受到燕恒看过来的目光,温凛笑道:“幽幽一个人会有点孤单。”
“……”
暗夜之中,燕恒笑出声:“日后,我倒是不用急你们缠着我喝酒了。”
“啊?又要走了?”萧然赶忙站起身,坐到燕恒身侧,不满道:“阿恒,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谈正事。”燕恒声音明显淡了些。
萧然嘴巴一闭,盯着燕恒看,燕恒也是看过来,相识十三年,即便屋中再暗,对方眼神还是能看明白。
“今日你不在,我帮你看了。”燕恒道:“他成不了事。”
“你我相交十年,因此我答应你,给他一次机会。”燕恒手指轻轻敲响茶杯,眸色已然冷彻到底,“此次,若他真的动了那般心思,我不会再容他。”
萧然喉头发梗:“阿恒,此事……”
燕恒打断他:“曾经,你让我一剑取下他人头,为我父王报仇,我没有应,不因其他,只因那时的漓国不能无国君。”
“后来,你又让我杀他,晚了一步,母妃被困,我不得不俯身,如今,你寻我,放他一马,因你我十年交情,我应了,只此一次机会。”
萧然抿唇不语。
“他改不了的。”燕恒嗓音幽凉残忍:“只此一次机会,若他动了,我便不留他了。”
“你要……”萧然心头砰跳,惊呼出声,却久久说不出那个字来。
他所认识的燕恒决不会那般的。
“萧然。”温凛开口:“这些年,你是我们当中最杀伐果断之人,从来不会为一人而改变主意,昨日怎么会疯了似的说那般多?”
昨日,也是在这里。
萧然身侧拳头攥紧,眸中是挣扎又无奈,长叹一声,他道:“我查到一些事,有关三年前也有关十三年之前。”
温凛心头一震:“何时?”
“半月了。”萧然哑声道:“我是怕我寻错了人,报错了仇,而他也是……”
“那边调查清楚再说。”燕恒冷声道:“我最早让你查的事可有查清?”
萧然摇头:“所有痕迹被人抹去,有些难。”
“那东西和人呢?”
“在我府中地牢。”
燕恒颔首:“全部交给她。”
他没有说名字,可萧然却是清楚。
“如今,谢谭幽陷入这般风波,再将这东西交与她,怕是……”
“无事。”燕恒道:“她想要,也会做的很好。”
萧然恍然大悟。
“这些东西和人,原来是留给她的?”
萧然忽然想起,谢谭幽深夜入燕王府拿走的那竹笺,只是有些遗憾,只扯开了一条口子,扣住谢靖,却不能光明正大查案。
后来,燕恒多番查寻,甚至城外城内连夜跑,好不容易寻来了当年之人,却只是将人关着,不再进行下一步,他还在想是为什么,有想过这方面,却又不敢肯定,如今,真是明白了。
“阿恒,你是要她亲自破她母亲的案件吗?”
“嗯。”
“如果,云崇还是包庇谢靖呢?”
“我亲自解决。”火光映的燕恒面容忽暗忽明,凉凉笑容显得那么冰冷渗人,“连云崇一起。”
萧然听着,心尖一颤一颤的,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此次之事,不论云崇应不应,姑姑的仇理应幽幽来报。”温凛眯了眯眸子:“只有这件事扯出,后面的才能一步一步来。”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沈国公府,沈国公是否叛国,想必,你比我还要清楚。”
此次回京,本就是为真相,为报仇而来,本不想牵扯谢谭幽的,是燕恒说,谢谭幽想为官却不是真正想为官,只是想报仇。
我们应当要让她做想做之事,在她身后帮她护她就好了,其余,若她想,便让她来。
这条路,又多一人,也许不久还会多一人,很难走却还是得坚持,前路漫漫,太多人冤死,他们得让真相大白才行,这样才不枉任何一个曾为国多次舍命之人。
他们三已经很久没有提到沈国公三字了。
忽然被温凛说出,萧然脸色有些惨白,也是懊恼愧疚。
“是我糊涂了。”
“萧然,这件事只有你有资格为他们平冤,他们都在等你。”温凛道:“所以,你应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冷静。”
“我知晓你心头难处,这么多年你很辛苦,可是阿恒也苦,你当让他自己决定,而不是用彼此交情求他。”
闻言,萧然一时不慎打翻了手边茶盏,整个人忽然彻底清醒。
想起,昨日自己与燕恒说的话。
“阿恒,看在我们十三年交情之上,当是我求你。”
昨日当真是疯魔了。
那十三年的交情,被他利用,甚至逼迫燕恒。
“阿恒……”萧然想与他解释一二,可才开口便被燕恒打断。
燕恒道:“人本就有七情六欲,偶尔会有迷茫想不开之时,我并未放在心头,十年至交,我不至于因此而与你淡去。”
若真淡了,那便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了。
“只愿,彼此都别忘了那年心头志向。”
那年心头志向。
三人盯着面前忽明忽暗的幽幽火光,似乎同时回到了那一年。
三人躺在草原之上,那时候,萧然黑不溜秋的,在漆黑夜中,若不是看见他白牙,压根发现不了这还有个人。
温凛瞧着这般的萧然,笑的在地下打滚,萧然气急,二人扭打在一起,打累了,又分别躺在燕恒身侧。
“此时,你们在想什么。”萧然忽然道:“日后又有什么志向呢。”
温凛道:“我啊,想家人了,以后呢,只想报了仇,然后与我家幽幽好好的生活吧。”
“我也很想家人。”萧然道:“也是想报仇,杀死所有人!还所有人清白,迎他们回家。”
“阿恒,那你呢。”
燕恒盯着月色很久,才道:“想一个不该想的人。”
“以后的话,想护住燕家军,护住母妃,然后还想娶一个不该娶的人。”

燕王府。
谢谭幽回到院中的时候,银杏和黑云正在院中等着她,远远见她回来,银杏忙站起身:“大小姐!”
黑云看了银杏一眼,才出声唤道:“王妃。”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谢谭幽走到二人身前,“夜很凉。”
“看不到大小姐,奴婢睡不着啊。”银杏眼睛弯弯。
相比从前,她们日子要好了很多,不必日日受人欺辱,可谢谭幽现下却要做很多危险之事,甚至想为官,其目的……
银杏手心收紧。
报仇……
这个词曾贯通她全身,可最终还是被她硬生生忍下了,当时局面,她不能也无法。
可是如今,瞧着谢谭幽每走的一步,都是为了报仇二字。
她有些恍惚,有时夜里连连噩梦,惊醒过后,她也会想,那她呢,也可以吗。
可若她真做了,那时又会被多少人抵触,又会牵连多少人,而她,这个苟且偷生之人,怕是也会被不少人盯上。
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还能留在谢谭幽身边吗,还能见……
“银杏?”
“银杏?”谢谭幽伸手在银杏面前晃了晃,银杏眼睫一颤:“大小姐。”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奴婢就是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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