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看过一本古书,用药能让血液凝固在一处,又能让伤口快速愈合,只是,时间久了,人会变得不人不鬼。
燕恒在谢谭幽身侧躺下,没有靠近,而是中间隔了段距离,他唇角轻颤,温声道:“阿谭。”
“生辰快乐。”
今日,是谢谭幽十七岁生辰。
上一世,她总说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生辰了,说时很难过,可后来嫁给云启,又很开心,说终于有人会陪着她,记得她每一年的生辰,然后送她喜欢的小玩意。
事实是,云启也不记得。
但每年的二月初九,她的窗边总有一盒桃花酥,一个小狐狸面具,一支梅花簪子,还有一串糖葫芦。
桃花酥下面压着一个小字条。
字迹认真又工整。
“生辰快乐,天天开心。”
燕恒看向桌上那支刚才被谢谭幽紧紧攥着没入自己手臂的梅花簪,忽然就扯唇笑了。
今年的生辰礼物,还未给她便被她发现了。
心头沉沉一叹,只能待明日,再买一支更好的。
夜色沉沉。
有人睡去陷入梦中痛苦绝境,有人无眠,静静凝着面前之人,而有人立于窗前,痛苦挣扎亦是无眠。
书房内的银铃如魔咒。
云启眉头轻轻皱着,慢条斯理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石衡。”
他声音冷却又有种认输的悲凉姿态,可他一直想做人上人,如何又能轻易真的认输,悲怜之情不过一瞬,下一刻,眸底又是阴狠之色。
石衡收了手中幻铃,瞧着云启模样,有些担忧,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云启:“殿下今日用自己引血傀之蛊,伤了身子,这是属下为殿下炼制,可制住血傀之蛊带来的伤痛。”
云启接过,轻轻摩挲着这熟悉药瓶,没有立即服下,只是问道:“这次,她清醒后,可会记得我。”
石衡摇头:“那只是编织的梦,本就不属于她。”
“不是梦,那是真的。”
“梦境是真,可人并非殿下。”
云启手心陡然一紧,情绪也也变得狠辣激动:“是我。”
“是我!”
石衡被这突然的高声吓了一跳,暗暗皱眉,他越发看不懂云启行事了,最初他决心留在云启身边,不过是云启与他达成合作,他为云启办事,而云启为他重建南疆,杀燕恒。
再建南疆,是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原以为他只有一人,可后来,他寻到了圣女,重建南疆之心越发强烈,也是十分的想铲除燕恒这个强敌,背着云启也试过几次,无疑都失败了,便也只能靠着云启。
可近这几年来,云启的目标摇摆不定,他想要高位,但又不只想要高位,还想要一人,谢谭幽对石衡来说不过是制衡燕恒最好的一枚棋子,原本,他以为,云启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不知道云启究竟想要谢谭幽想起什么,只知道云启一直在给谢谭幽制梦,梦中是三年,是快乐,是二人,是燕恒杀了他,是谢谭幽恨燕恒,而爱他。
这可不像是单纯的想要用谢谭幽制住燕恒。
只有让谢谭幽彻底成为燕恒的软肋才能真正控制燕恒,可云启却反着来,他虽不说,石衡却知道,云启想谢谭幽嫁给他,至于为什么,他不明,云启这般深沉阴狠的性格,实在猜不透。
而石衡也不敢与云启明说,血傀之蛊其实控制不了谢谭幽去伤燕恒的,因为,在谢谭幽体内,有一种本能的相护,她宁愿自己死,都不愿意伤害燕恒。
所以血傀之蛊屡屡失败,云启今夜以自己引血傀之蛊,依然不行,谢谭幽对燕恒是下不了手的,即便有,那也只是一瞬。
是以,石衡对谢谭幽越发好奇了,究竟是因为什么让谢谭幽防御能力那般强,自己强忍痛苦都不愿意去伤燕恒,这种意志之力,他从没见过,往往被种下血愧之蛊的人皆会成为他手中傀儡,绝对反抗不了一分一毫。
可如今,谢谭幽屡屡是意外,她真的是在本能的,下意识的,一定,必须要护着燕恒,宁愿承受锥心之痛也要护着。
如果一直这样,云启又要不停的急切催动她体内的血傀之蛊让她想起或是故意扰乱她的记忆,最后的结局,只会是谢谭幽被折磨至死,永远沉睡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石衡不懂,云启更是不解。
上一世的血傀之蛊明明用得很好,谢谭幽很听他的话,杀了燕恒不止一次,在他身边没人之时,亦是谢谭幽陪在他身边,甚至为了他坐稳高位用计谋杀燕恒。
这一世,为何屡屡受挫?
难不成,因他的重生而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这种抓不到又看不到的东西让云启很难受。
他绝对不允许。
从药瓶拿出一个药丸扔进口中,手腕黑线迅速退去。
云启没有开口,只是瞧着窗外的梨花树。
梨花树,如果谢谭幽会有记忆,她只记得在那里,一年又一年陪着她的燕恒。
而云启却是想起,在冷宫的那几年,明明是嫡子却被人欺负如一条狗,父皇厌他,母后心疼却无法救他,为保住后位和宠爱便也只能远离他,随便打发一人照顾他,不问他过得好不好,只保他不死。
一年一年过去,他对生活不抱着希望,直到有一年,有一人在他面前出现,告诉他,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别惧怕前路,你要变勇敢。
从此,他的世界不再黑暗。
可其实,永远都是暗的,谁也没有朝他而来,只是路过,只是随意,只是不经意。
阴暗又黑的漩涡,让人喘不过气,很累很疼又很怕。
虫蚁叽叫,浑身亦是被虫蚁啃噬。
女子撕心裂肺惨叫,想杀人喝血,真的是无法控制住自己。
“阿谭。”忽然,最阴暗之处,有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轻轻浅浅的脚步声,风亦随之而来。
他声音永远温柔,每次都能安抚人心,可又陌生的令她心头发紧。
“你别怕,我救你出去。”
谢谭幽睁眼,入眼的是红绸暖帐,有片刻的愣神,记忆渐渐回笼,她又闭了闭眼,掀开被子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紧紧包裹着的衣物。
是红色的长袍,但并非她的。
她猛地坐起身来,身旁无人,屋内又只有她自己,她忙扯开衣袍检查全身,确定无异才大松一口气,只是不解,她身上怎么会裹着燕恒的婚袍。
她隐约记得,燕恒给她递了长裙的,之后……她似乎就想不起来了。
四下看去,在枕边看到那件青衫衣裙,此刻模样,也没唤银杏进来,而是自己穿好衣裙然后快速收拾一番。
外头阳光已经很大,成婚第一天可是要给公婆敬茶请安的,也不知道她这是睡了多久,怕是已经过了时辰。
她推开门出去,就见银杏与黑云已经在屋外了,见她出来,银杏忙迎上去:“大小姐醒了?”
“你在外面,怎么也不唤我?”
“王爷说,昨夜大小姐睡的有些晚,让奴婢别扰了您。”银杏说的坦然,说时还上下打量谢谭幽,眼底眯眯笑意抑制不住。
谢谭幽被银杏看的耳垂发热,昨夜她不知自己何时睡下的,更不知怎么就裹着燕恒的婚袍了,唯一肯定的便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她已经仔细检查过。
想着要给孟南溪请安也没有与银杏多说,带着二人便去往青枫院。
孟南溪刚换了身衣裙,听闻谢谭幽来了,忙让人请她进来。
谢谭幽被婢女引着到到屋内,才进去,孟南溪含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醒这样早,怎么不多睡会?”
谢谭幽规规矩矩给孟南溪行了一礼:“见过母妃。”
见她这般模样,孟南溪愣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起身将她扶起:“在王府我们不兴这个。”
她道:“大婚之日拜过我便是我的儿媳,不必在成婚第一日就早早起来敬茶请安,也是怪我,昨日太忙,忘了与你说。”
传闻,孟南溪未出阁前是京中贵女楷模,最是注重礼仪规矩,怎么今日会说出这般言语。
谢谭幽疑惑却没有多说,只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又如何能怪母妃。”
从未与孟南溪更深层的接触,拿不准,她还是按照漓国成婚后的礼仪规矩来,给她敬了茶,温声唤了她母妃。
孟南溪伸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眸底笑意越发深,放下茶杯才伸手又将她扶起,“留在这与我一同用膳吧,阿恒也快回来了。”
“好。”
“不必拘谨,在我心中你与阿恒是一样的,我亦是会护着你的。”孟南溪道:“可别把我当作恶婆母。”
谢谭幽一怔,似是没想到孟南溪会这样与她说,二人相处,看她笑容很是温和,待她也是真诚,她心下也是暖暖的,笑了笑:“多谢母妃。”
“我们是家人,不谈谢字。”孟南溪轻轻拉过她手心:“这般瘦弱,可要好好吃饭,待一会我将府中婢女都唤来,你挑几个看的顺眼的。”
燕恒院落连个嬷嬷都没有何况婢女,身边一直都是黑风黑云,黑云给了谢谭幽,现在又只剩下黑风了。
谢谭幽住进去,饮食起居总不能随随便便,两个婢女亦是不够用。
“好。”谢谭幽也没拒绝,许久没有感受到过如母亲般的关怀,她很喜欢孟南溪。
二人在桌边坐下,没一会,庄嬷嬷便打帘进来:“老王妃,王妃,王爷回来了。”
“今日倒是早。”孟南溪轻笑。
“王爷上交了兵权,没有陛下旨意,也不用再去军营,自然都是下了朝就回府的。”庄嬷嬷道:“也不用像有些时候去军营两三日才回来。”
之前有风声传出燕恒上交了兵权时,谢谭幽就知晓了,又从温凛口中得知孟南溪被云崇下了药,是以,她一直以为燕恒上交兵权与这个有关,可看孟南溪与她身边嬷嬷谈到这个时眸底的深深笑意,倒不像是因为此。
“他为何上交兵权?”谢谭幽出声询问。
孟南溪唇角笑溪微潋:“你不知?”
谢谭幽摇头。
孟南溪看了眼庄嬷嬷,长叹一声,说的意味深长:“那等会,你亲自问问他。”
燕恒抬脚进来,就见谢谭幽与孟南溪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他,他唤了声母妃才在一旁坐下。
谢谭幽见到燕恒,心头一跳,脸颊又开始发热,不记得昨夜之后发生什么,只是现在细想,便知那身婚袍定是燕恒给她裹上的,扯下来时,她还瞧见了婚袍之上的图案。
太过久远,一直认不出,是盯了好久好久,才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那不就是幼时的她吗。
大大的眼睛,神情娇俏又顽皮,是十三岁以前的她。
燕恒竟直接将这般模样以针线绣到婚袍之上,那种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不是繁华金贵的纹路,就只是她,不惊是假的,心头没跟着一下又一下的快速跳动,更是假的。
少女之心人之有,被人这般明目张胆,以刺绣将自己面容穿在身上,惹众人见,像是在昭告众人,娶她之心单纯,不为其他,只为这个人。
“吃饭。”燕恒往谢谭幽碗里夹了一块肉,嗓音幽幽:“看我不能饱腹。”
“……”
谢谭幽被燕恒这句话整的心口一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入,抓起筷子便埋头吃饭,整个过程都不敢抬起头来。
燕恒负责给她不停夹菜。
孟南溪想笑又只能憋着,怕笑了谢谭幽更害羞,暗暗踢了燕恒一脚又瞪他一眼。
说的什么话,小姑娘脸皮这样薄,把人都整的没办法好好吃饭。
燕恒有些无奈,忘了有人在,知嘴快失言,只能不停给她夹菜,算是赔罪。
一顿饭下来,没人再开口,孟南溪也很会看时机,自己吃饱了便起身出了屋,称要去后花园散散步。
“吃饱了?”燕恒见谢谭幽放下筷子,问道。
谢谭幽颔首。
“那便回院子吧。”燕恒道:“还是你想出府?”
“先回院子。”
二人并肩而出,谁也没有提昨夜,直到快到院子,谢谭幽才顿住步子,瞧着院门上挂着的晚幽院三字。
她忽而问:“你何时上交的兵权?”
“怎么了?”燕恒反问。
“是因为什么?”
燕恒偏眸看她,随意扯起唇角:“或许是想过几日安宁日子。”
“以前不安宁吗?”
闻言,燕恒似乎认真想了想才道:“不多。”
“那现在呢?”
“还好。”
“那你动云启,陛下不怪?”
云启因他瞎了一只眼,先前燕恒杀人云崇屡屡帮他,旁人说这是纵容,谢谭幽并不那么认为,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云崇不过是惧燕恒手中兵权,如今兵权不在手,他朝云启下手,云崇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时机。
燕恒漫不经心道:“我于他还有用啊。”
他语气无所谓,可落在谢谭幽耳中有些刺耳,看着燕恒,莫名的觉得他有几分的可怜,人人说他位高权重,却无人知,他背地里的艰难。
第72章
二人踏进院落,没多久,燕恒便去了书房,说是有要事处理,谢谭幽也没闲着,与银杏和黑云二人开始打理从府中带来王府的东西。
也没怎么动里面的东西,就只是把自己平日用得上的加上去。
晌午,庄嬷嬷带着一群婢女进了晚幽院,见谢谭幽正端起一个盒子模样的东西,吓了一跳,忙快走几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王妃,这等事吩咐下人做就好了,何必亲力亲为。”
“无妨。”谢谭幽道:“今日也无事。”
庄嬷嬷倒是喜欢谢谭幽的性子,不冷也没有大家族女子的那般傲气凌然,反而平易近人,她笑道:“老王妃命老奴带了府中奴婢来给王妃挑选,王妃不若多挑几个,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她们就是了。”
谢谭幽抬眸扫了眼站成几排的婢女,个个都是稚嫩面容,想来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对婢女她倒是不挑,身边有银杏和黑云足够了,至于其他在院落忙活的她选了几个看上去清秀机灵的。
也怕以后有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还是提前说明,谢谭幽抬了抬下颚,嗓音淡淡:“银杏和黑云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若有什么不懂的可问她们二人,其余时间便都在院外吧,我身边有她们二人就可以了。”
被选中的几个婢女连连应声。
庄嬷嬷看也是差不多了,便朝谢谭幽道:“王妃,老奴带着人下去了。”
“好。”
院中留下不少婢女,理应知会燕恒一声,她也是刚刚听庄嬷嬷说才知道,这么多年,燕恒身边从来没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有的不过就是黑风黑云。
谢谭幽看着屋里屋外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抬脚去往书房。
书房门紧闭,她也不知道燕恒此刻在处理什么,脚步放轻,让身后的黑云银杏二人在外面等着她,她一个人进去。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声,不像是说话,也不像在写字,反倒是像在穿衣物。
谢谭幽皱眉,敲响书房。
里面默了一会,才有声音传出:“进来吧。”
谢谭幽推门进去,若有似无四下看了看,偌大书房只有燕恒一人,看他还是刚才那件长袍,她压下心下疑惑:“忙完了?”
燕恒颔首。
“我来是想跟你说,我留了几个婢女在院中。”谢谭幽道:“你可介意?”
燕恒摇头:“不必问我,你想就都可以。”
“……”
靠近燕恒。
谢谭幽嗅觉很是灵敏,她闻到了血腥味,脚步忽然就顿住了,开始打量燕恒,面色无常也是静静望着她,看不出什么,可他一直坐着,手臂微垂,袖口之处隐隐见红,是还未清理干净的模样。
“你受伤了?”
燕恒知道瞒不住,慢条斯理理了理刚刚未来得及收好的袖口,扯唇道:“不过点皮外伤,明日就好了。”
“什么时候伤的。”
“几日前。”
谢谭幽上前,那血迹还是鲜红,如此的艳,若是几日前就是伤口又崩开了,她问:“可有看过大夫?”
“看过了。”燕恒躲开谢谭幽的触碰,站起身来,先抓住她腕间,道:“很脏。”
看着燕恒这般样子,谢谭幽也不知道怎么,就是很难受,想要看看他的伤口,无声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手腕。
“为什么想看。”燕恒垂眸看她发顶和若隐若现的那双眸子,喉头克制不住的滑动。
他声音试探,最深处却又不知道期待什么,又想听面前之人说什么。
谢谭幽不语,她也答不出来,只是心口难受的厉害。
二人沉默了好久,她才开口,说了个她也觉得很对的理由:“因为,你对我好,而且现在,我们是夫妻。”
从上一世到现在,燕恒一直都在她身边,在她身后,看着她,陪着她,甚至爱着她又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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