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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回去后,他大病一场,因战场上受的伤,再不能拉弓射箭,下属见他受全国辱骂,怒极,要去面见陛下说明真实情况却被他拦下,后来,不知怎么,军中就传开了,他为了一个女人忍受如此屈辱,因此,燕家军大部分人与他离心。
那时候,他想,他真的是疯了。
后来,云启登基,谢谭幽被封妃,皇后不是她,燕恒也无心管曾经的承诺,时常呆在府中,无要事不出府,就算得知谢谭幽宫中之人求见,他也让人打发了。
直到,宫宴之上再见,她笑容早已没了当初的明媚张扬,就连残忍狠意都不见,被三妃各种嘲讽都不回一句。
称爱她的云启,更是从未开口,只冷眼瞧着。
宫宴结束。
路过后花园,意外撞见她被小小嫔妃欺凌,云启随之赶来,便是铺天盖地的责骂惩罚,看着她下跪落泪,才知,她过的并不是很好。
可与他又有何关系?
燕恒仰头看今日耀眼阳光,只觉刺眼。
转身欲走,身后响起谢谭幽哽咽的声音。
“你可以再帮帮我吗?”
她哭着求他,与他道歉,说有些事不是她想做的,是不得不如此,是被逼无奈,是云启……是她记忆混乱……
说了好多好多,燕恒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说:“燕恒,最后一次,你帮帮我好不好?”
这样的落泪柔弱又恐惧害怕,让燕恒想起那三年,答应了阿谭会一直护着她。
所以,他还是点头应了。
之后,是过得好了,只是又将他忘了。
再后来,他出征之时,燕王府入杀手,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母妃惨死,等他赶回来,就连尸身都不见了,明知凶手是谁,他却无能为力,母妃尸身在他手中,若动便毁尸。
一次次,一桩桩。
这让燕恒怎么不恨呢。
可燕恒也记得,谢谭幽浑身是血,就如今日见到那般,无助的让人心疼,她抱着他说了好多话,也哭了好久。
“阿恒,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忘了你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该死,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该死。”
“可我真的不想啊,阿恒,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才能永远记住你?”
“阿恒,你恨我吧,一定要恨死我。”
燕恒喉头翻滚,伸手将她搂紧,心疼的不行:“阿谭,我怎么会恨你呢?我知道的,那不是你,我的阿谭永远都是最好的。”
“可是,我真的做了好多好多啊,我该怎么办。”
她撕心裂肺哭喊,又有无可奈何,已经没了补救的办法。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听着谢谭幽崩溃又执拗的重复着一句话,燕恒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又松开,难受的有些喘不过气来,闭了闭眼。
他看到的又是那三年,天真烂漫的少女,清脆的唤他:“阿恒。”
“你答应我的,可不许忘。”
“本世子记性好着呢,倒是你,别忘了就行。”
“我才不会,我生生世世都只会记得阿恒。”
“记得什么?”
“记得你说会永远护着我,跟在我身后,像小影子一样。”
“谁会跟你在身后,护着你。”
“你啊。”她大眼睛弯了弯:“燕恒,以后要成为漓国战神的燕世子啊。”
“我要出征了,等我回来可别将我忘了。”
“才不会呢。”
不止忘了,还忘的干干净净。
那时,燕荣战死,他心痛不已,回京又得知谢谭幽与云启有了婚约,他怒极,赶去丞相府,却只见她望着云启含笑的样子。
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无法上前质问,也是忽然猛地想起,她似乎从未真正的说过喜欢他。
燕恒在睁眼,眼底一片猩红,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稳住快要崩塌的情绪。
对谢谭幽,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恨她,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心痛,燕家军不会死那样多的人,王府亦是可以好好的。
重活一世。
他跪地感谢上苍之时,他竟真的分不出那抹庆幸是在庆幸什么。
知晓她要被送去庄子之时,他疯了,竟然回京跑到空静大师那跪了一夜,只求他可以护谢谭幽三年。
清醒后,他扬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
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病。
可这些日子,他渐渐看清了,不是疯了,不是有病,而是栽的彻头彻尾。
先前,他一直骗自己骗母妃,说是报恩。
可有什么恩呢。
她只救他一次,便换来他救她次次。
什么鬼扯的报恩。
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不愿承认无论谢谭幽怎么狠,他还是无法看着她被人欺辱,他想她永远高高在上,不必低人一等,想她潇洒一生,是她不愿,偏要将自己困进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
那种肝肠寸断之感,将燕恒撕扯的面色惨白。
也是头一次,他忽然觉得罢了。
为什么要恨她呢。
她不过是遇见了不好的人罢了。
那并非她本意,她是忘了他,被人操控了人生。
他所认识的阿谭很善良纯真,笑起来更是万般好看,什么都好,就只是遇见了不好的人。
燕恒伸手替她抚平紧蹙的眉头。
“你不会死的。”他嗓音暗哑,轻声安抚她。
有他在,还能死吗,就算最后真的拿不到解药,大不了心头血供她一辈子。
燕恒垂眸,从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扯开上身衣物一角,心口之上的无数疤痕,都是这三年留下的,只淡淡瞥了一眼,还是将匕首插进心口,鲜血流淌,他轻轻蹙了蹙眉,用一旁药碗接了些一点一点喂进谢谭幽口中。
“不会死的。”他道:“说过的,会保你不死。”

临渊十三年,深冬。
丞相府嫡女谢音柔不知怎么得罪了燕恒,死于燕王府牢狱,死状惨不忍睹,被一路抬回相府之时,浑身鲜血淋漓,面貌尽毁,再看不出曾经模样。
同一日,燕恒单枪匹马打入相府,护卫仆从皆身死,秦氏被一箭穿喉,全府上下血流成河,后来,还是云启赶来,谢靖才得以留下半条命。
谢靖当即进宫状告,文武百官听闻纷纷上奏弹劾,求云崇杀燕恒,若此次再包庇,文武百官便要血溅武德门外。
燕恒听闻时只是冷笑,大手一挥将谢靖近年来做下的恶事桩桩件件细数,甚至牵扯出三年前宁月公主的身死。
闻声,满朝皆惊。
陛下怒极,将谢靖关入牢狱,交与大理寺卿彻查。
“燕恒,你够狠。”云启温润的眸子半眯着,语音冰冷。
“他想死本王便给他送条路,有何不可。”燕恒漫不经心道。
他本不想这样快的解决谢靖,是他自己送上门的,就怪不得他。
他平生也是最厌恶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两女相争,竟是只偏帮一女,是在不配为人父。
“你断我一臂,我便要你所有。”
“口气不小。”燕恒嗤笑。
“姑且看着吧,此事不会这样算了的。”云启面色阴沉,他竟是不知,燕恒那么快就将谢靖做的恶事证据收集起来,难怪敢单枪匹马杀入相府。
原来,竟是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出了宫,燕恒本想去相府的,身后却传来喘着粗气的女声:“阿恒哥。”
听到云裳的声音,燕恒脚步顿住。
“你好吗?”云裳一路小跑过来,大冬天的,额头竟是生了汗。
“嗯?”燕恒不明意思。
“你好不好?”云裳见他肯搭理自己,笑了笑,却也因紧张而变得结巴:“我…是说……你……身体……好吗?”
燕恒颔首。
“那谢谭幽呢?她怎么样了?”
燕恒看向云裳,眸中冷意散去些,淡淡道:“她的事,多谢。”
黑云放出的信号并未传到他那里,他一路快马疾驰,是已经离京好远,才被云裳派出来的暗卫追上告知谢谭幽入险,当下,便快马回京。
听到燕恒同她道谢,云裳鼻尖一酸,虽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她不在意的摆摆手:“你我一起长大,没什么的。”
算是一起长大吧。
幼时,在宫中宴会不慎落水,是燕恒救了她,一路背她回她的宫殿,就只是这一次,她便常常偷出宫去燕王府寻她,与旁人不同,她可不怕他。
所以,她唤他阿恒哥。
整日整日的跟在他身后,那时候母后和孟南溪还总打趣他俩,说要订个娃娃亲,本来也说好了的,可燕恒去了战场,再后来,便是皇室与燕王府微妙的关系,以至于无人再提此事。
心头,遗憾总有。
可人嘛,谁能没有遗憾呢。
就像,燕恒也有,不知如今会不会圆满。
若他圆满,她便也圆满了。
“阿恒哥。”云裳忽然仰头,一双眸子红的一塌糊涂,强忍哽咽:“你那样好,定会心想事成的。”
“只是,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将自己照顾好了?”
燕恒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明明还是一个小姑娘,说的话却是尽显老成。
默了好久,燕恒才开口:“云裳,你与你皇兄不一样。”
“我不恨你,你好好的。”
“可是你和七哥为什么不能好好的。”云裳眼角泪水滑落,心头的难过与无能为力快要将她压死了。
还是没能从任何人口中得到答案,看着燕恒远去的身影,她闭了闭眼,只能将心头情绪压下。
谢谭幽昏迷七日,终于醒来。
喝下心头血,十日内人定是会清醒,身子会跟痊愈般好上一月,不久便又是柔弱状态,若无解药,只能这样反反覆覆,一次又一次的受折磨。
难得的发觉自己身子轻松不少,似乎除了饿便再没任何不适。
又像在青龙寺那三年一样了。
她四下看了看,简陋的摆设是自己所熟悉的院落,瞥见一旁的药碗,她才猛地想起昏迷之时好像听到燕恒的声音了。
“银杏。”她哑声唤道。
静了一瞬,是黑云掀开帘子进来:“大小姐醒了。”
见到黑云,谢谭幽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银杏呢?”
话问出口,谢谭幽心头便开始不安,那日谢音柔将她带走,银杏不知道被如何了,眼下不见银杏,莫不是……
谢谭幽又问了一遍:“银杏呢?”
黑云道:“银杏受了些伤,还在昏迷,因大小姐身边没婢女,主子便让属下来大小姐身边。”
“她在哪,我要去看看她。”
谢谭幽伸手拿了件大氅披上就出去了,被黑云引着路去看银杏。
看着银杏安静的躺在榻上,她问黑云:“银杏昏迷了多久。”
“七日。”
“何时能醒来。”
黑云淡淡道:“看她自己。”
谢谭幽看向黑云。
“若是会醒来最晚只会是三月内,过了便不能了。”
所以,只有三个月的机会,如果没能醒来,银杏便是会死。
谢谭幽道:“她受伤了?”
黑云颔首:“胸膛被一箭贯穿。”
她回王府是制药,身为暗卫,自是知周边危险气息,她是怕燕恒赶不回来,所以多做了准备,哪知,只是晚了些,兰相院就变了天。
幸好,她身上一直携带着玉骨丸,只是银杏流血太多了,是否能醒来她也是真的不敢保证,脉象太弱了,她本是同燕恒说怕是活不了了,可燕恒却是坚持,将府中珍藏的药,能用上的都拿来了。
她是女子,虽心冷,该有的细腻心思还是会有。
她自是知晓,燕恒一定要救活银杏的理由。
大许是怕谢谭幽醒来难过。
谢谭幽心头一颤:“是谁?”
谢音柔身边理应都是婢女嬷嬷,没有会武功的,怎会有人持剑伤了银杏。
“相府护卫。”
谢谭幽脸色一变,脊背忍不住生寒。
谢靖将相府里的护卫给了谢音柔?让她带着护卫来寻她的麻烦?
即便对谢靖不再报有亲情,乍一听闻此事,谢谭幽只觉荒凉可笑。
谢谭幽站起身便往外走。
“大小姐可是要去寻谢二小姐?”黑云问。
“嗯。”
“不必去了。”
谢谭幽回眸看黑云。
“她已经死了。”黑云道:“不止她,如今整个相府只剩您一人。”
闻言,谢谭幽惊了,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道:“燕恒做的?”
黑云不答,便是默认。
谢谭幽才发现,这院中似乎比以往都冷清,明明很静却连外头的半点声音都听不见,只有一阵一阵的风声,和慢慢飘起来的小雪。
诺大的相府真的只剩她一人了。
为何会有种心头空落落之感呢。
抬头,院外有一个人撑伞而来,一身墨色长袍,龙纹图案点缀,神秘而狂妄,金冠束发,眉目疏离冷漠,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冷漠凉薄。
谢谭幽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而来,呼吸猛然一窒。
“我们是开心了,那燕恒呢。”
到底是什么,让她说出这样的话,话中的燕恒似乎有些可怜,而她与云启都是坏人。
“刚醒怎么就出来了。”燕恒轻轻皱眉。
谢谭幽道:“我来看看银杏。”
“她会醒来的。”燕恒声音里透露着坚定,安抚了谢谭幽的难过愧疚。
谢谭幽心头微安,抿了抿唇,还是问道:“谢音柔……”
“我杀的。”
“相府里……”
“我杀的,除了谢靖还活着。”燕恒声音冷淡,并不否认,一一作答。
“为什么?”
“我发现你,很喜欢明知故问。”燕恒弯身,黑漆双眸对上她清明的双眸。
谢谭幽眼睫猛地一颤,一时站不稳后退了两步。
“不想他死?”
谢谭幽摇头,道:“他从未管过我的生死,也不把我当家人看待,我便也不会将他当家人,如他对我一样的,我对他亦是,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只是你如此,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燕恒觉得好笑。
“陛下责罚,百官弹劾。”
“那日说要血溅当场不也好好的。”
谢谭幽再次震惊燕恒的胆大妄为,也是惊讶不过几日,便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百官竟然因此事要血溅当场,是为了逼云崇杀燕恒?
最后还能全身而退,此人当真危险。
“燕恒。”谢谭幽突然唤他。
“嗯。”
“那日,我问你,在青龙寺的那三年,你是不是不止一次来看过我?若我如今再问,你的答案会是什么?”
陷入阴暗之地时,她想到的就是这个,如今见了他,便是忍不住又开口。
“是你吗。”谢谭幽道:“是你时常来看我,那些衣裙,那些箫声。”
雪下大了,犹如那年。
燕恒眼前一片恍惚,他轻轻嗯了声。
声音低沉暗哑:“是我。”
吃了一世的亏,总得长嘴,反正早晚都瞒不过的,何不如早些说开。
谢谭幽心头扑扑跳。
“那我陷入昏迷之时,也是你带着药来看我吗?”
她记得,那三年每次昏迷之时总能看见一个白衣仙人,看见他便什么都会好了。
“嗯。”
“你竟是救了我那么多次。”谢谭幽似是低低呢喃:“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不是知道了。”
“如今,你又救了我一命。”谢谭幽抬眸,眼圈有些酸,“你可以说我矫情,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
燕恒敛眉,语气认真:“你是我的妻子。”
“可现在还不是,那三年里也不是。”
“马上就是了。”

大雪连下了三日才停,阳光透过树梢洒下,地面波光粼粼,积雪渐渐融化。
燕恒让谢谭幽执笔写下两个字。
谢谭幽从一开始的疑惑,渐渐清明,抬眸看燕恒:“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燕恒颔首。
燕恒让人将刻有丞相府三字的府门牌匾换下,看着谢府二字刻在府门上头,谢谭幽有一瞬的恍惚,像是见证了什么东西的落败,有些不真实之感。
从此,漓国一朝宰相谢府就此落幕,只有谢府,谢谭幽又与牢狱之中的谢靖三击掌,割血断了亲。
此后,这偌大谢府唯她一人,倒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谢谭幽道:“这府邸陛下不会收回吗。”
丞相府宅子是陛下赐的,现在谢靖犯了事,怎么说里面的一切都应被收回去。
燕恒道:“该抄的东西都抄了,不过一座府邸,我同他要,他不会不给。”
云崇现在都还在为得了燕家军的兵符而心头大快呢,这几日已经在着手备着如何安排燕家军又要用什么人分别去镇压,此时跟他要这些东西,他自然应。
这也是为什么燕恒会单枪匹马入相府,左不过是做做样子,让云崇对他更放心些,就算早晚云崇会发觉一些东西,晚一点对他会更有利,现在不动,左不过是在等人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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