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燕恒来,从刚才看到前世景,听到自己与云启的对话,提到燕恒的痛心时,她就在想,自己前世与燕恒有什么牵扯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头了,她心头竟然有了一个想法,前世那个庄子里的少年郎是不是燕恒呢。
同样的会打仗,会护着她。
此次,燕恒不在,她还能不能活下来呢,她想活着再见他一面,再认真的问问他。
在青龙寺的那三年,他是不是不止一次去看过她。
甚至给她买衣裙,吹箫。
很多东西只要开了一个头,便能想到很多。
就如那夜见了燕恒之后忽然响起的箫声,真的是与青龙寺那三年的箫声一模一样。
想着,谢谭幽眼前越发模糊了,她想在撑几日,心头似是有种执念般,想见燕恒,想燕恒带着她的手,教她杀人。
杀死所有人。
可她似乎,也是等不到了。
谢谭幽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
她看不到光,眼皮也强撑不起来,只能用力咬唇,想让自己因疼痛而清醒,不入睡,只要不闭眼,就还是有机会的活着。
而也正是这样,她心头的恐惧增加,没有一盏灯照在她身上,她真的很害怕。
因为,她在迷糊中又看到了前世。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坐在床榻之上,身旁没有一个婢女丫鬟,因饿了,实在没忍住,一把将红盖头扯下。
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显现,她明亮的眸子满是顽皮笑意,明明没人,还是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看周围,确定真的没人,才弓着腰起身,轻手轻脚的从桌上拿了一块桃花酥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尝尽味道,她双眸放光,没忍住又拿起一块放进口中。
正当她吃的欢快时,未关紧的门窗忽然动了动,她心头一紧,下意识看过去,眼眸瞬间瞪大。
只见,刚才明明空荡荡,没一个人的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一身黑衣头戴面具的人,谢谭幽猛地站起身来,一时不慎,打翻了桌上的合卺酒,她手忙脚乱的扶起,又充满戒备的看向那人。
“你是何人?”
“这里是七皇子府邸,胆敢擅长,被人发现了可是要丢命的。”
那人一动,谢谭幽就后退一步,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是要装作自己很厉害的模样。
“你再动,我就要喊人了!”
闻言,那人脚步顿住了,默了很久,他忽然开口:“别怕,我就是来看看你。”
他声音很柔又很轻,不知是不是错觉,谢谭幽从中却只感受到了悲凉苦涩之感。
说着,他手抬起,将手中一直提着的东西展露眼前,谢谭幽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寻花铺的桃花酥。
“桌上的冷了,吃这个。”他道。
谢谭幽愣了一瞬,全身的防备不知为何渐渐松懈下来,只觉,此时的面前之人有点熟悉,她缓缓抬脚走到窗边,近距离的与他对视。
那双眸子深邃的黑,最深之处埋藏着的情绪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你不开心吗。”谢谭幽心头有些隐隐作痛,从而问了这句话。
“你呢。”他不答,反问。
谢谭幽笑开来,仰头看着今夜的皎皎白月:“开心啊。”
“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会不开心呢。”
“我也很开心。”
往后的日子里,他隔几天就会过来,不是给她说今日发生的趣事就是给她带了平日喜欢的吃食,他和云启一样唤她阿谭,可被她拒绝了。
她皱了皱眉:“云启知晓了会不开心的。”
对她来说,阿谭不只是一个称呼。
而是他们共同陪伴的那三年。
能这样唤她的,只有在庄子那三年陪着她护着她之人,虽然记忆缺失,但她已经在努力找回了。
只是能不能找到也不重要了,因为云启就在身边,他们会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谢谭幽也曾仰头问黑衣人,到底是谁。
他总是在沉默良久后,道:“不重要。”
“重要的是,若你需要我便在。”
后来,他似乎也是做到了,陪了她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年大雪连下了一个月,他就再也没出现。
“大姐。”
欢快的声音连同脚步声传入耳畔,眼前的一切消失又转化为黑暗。
已经过了一夜,相府里无人踏进兰香院看一眼,亦无人知,谢谭幽的消失。
直到晌午,云裳的突然到来,她直奔兰香院。
秦氏听闻时皱眉起身,碍于对方公主身份还是带着一个婢女嬷嬷前往,赶在云裳抵达兰香院时唤住她。
“五公主。”
云裳脚步顿住,回眸看她。
“五公主可是来寻柔儿的?”秦氏笑道:“不巧,眼下柔儿不在府中。”
云裳是嫡出公主,被帝后娇宠着长大,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人人见她都巴不得躲远些,生怕与她起争执,对方是公主,就只能忍着。
眼下,见到秦氏,她讥讽笑出声:“谢音柔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本公主前来寻她?”
秦氏含笑的面容一僵,自己的女儿被公主如此瞧不上,心有怒火也不好发作。
“谢谭幽呢。”云裳又道。
闻言,秦氏怔了一瞬,云裳何时与谢谭幽相识了?正想着该如何回答之时,脸上忽然就挨了一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她瞪大眼,不可置信看着淡淡收回手的云裳,“五公主,你……”
“本公主问你话,你是耳聋了吗?”云裳一如以往的嚣张跋扈,也没给秦氏再开口的机会,直直朝着兰香院而去。
才踏进兰香院,浓重的血腥味便传来,云裳惊的脸色大变,快步冲进屋中,当看清屋内场景,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得令人作呕的气味,忙去扶银杏,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她瞪向随之而来的秦氏。
“谢谭幽呢!”云裳神色冰冷:“本公主且告诉你,燕王已在回京路上,胆敢动他未来王妃,你看看你们这相府会不会再死个人!”
秦氏脸色微变,却又很快稳了下来,皱眉道:“五公主此话何意?臣妇近日还在悲痛中,无心管府中后事,谭幽去了何处,臣妇又怎知。”
她话才落,手上提着包袱的黑云便破窗而入,见到面前景象和空荡荡的床,眸子一变,赶忙伸手给银杏诊脉,随后迅速拿出袖中药瓶里的药丸塞进她口中。
“你看好她,本公主去找谢谭幽。”云裳将银杏推给黑云。
才出屋子,便见站在院外的云启和谢靖,一瞬间怒气凝固。
谢靖秦氏识趣的走开。
待院中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云启才上前几步,“妹妹今日怎会来了相府?”
“七哥。”云裳抬眼看她,眼眸不自觉红了,“你,我,父皇母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不好吗?”
“你为什么总要与燕恒过不去?”
“妹妹此话,七哥倒是听不懂了。”云启笑着揉揉云裳的头发,道:“母后还在等你,回去吧。”
云裳退开一步,拒绝他的触碰。
她道:“七哥,那日,你是故意的吧。”
虽是问,语气却十分肯定:“故意在谢音柔面前说谢谭幽的好,你是故意挑起谢音柔心中的怒火,让她欺负谢谭幽。”
“可是为什么呢?七哥。”
“云裳,你只需要好好长大,其他事不要过问,七哥会一直护着你的。”云启待云裳依旧温柔,就如幼时那般。
可云裳却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没有一个人的心境,会像从前那般。
“七哥,谢谭幽比我还小三月,她也是个小姑娘,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云裳道:“你动他,燕恒不会放过你的。”
“云裳,你知道的,无论如何燕恒都不会杀我,也不敢杀我。”云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回去吧,不会死人的。”
“七哥,你放过燕恒好不好?”云裳眼中泪水滑落,语气执拗恳求:“你还他安宁的生活,就当我求你了。”
闻言,云启脸上笑意敛去,危险的眯了眯眸子:“云裳,你我才是一家人。”
“正因为我们是……”
“所以!”云启语音忽然冷了下来,“你助谢谭幽?”
那日,若不是云裳帮了谢谭幽,一向对人防备极高的他,又怎会中了圈套,就在相府与谢音柔行了那等事。
云裳脸色一白,“七哥,我……”
“你喜欢燕恒,就该去争取,为什么还要帮谢谭幽?你帮了她,她就成了燕恒的妻子,现在,你高兴了?”
“回去,若此次你再敢与我作对,别怪我无情。”
云裳喉咙一梗,攥了攥拳头还是出去了,走了几步又回眸看向云启。
“七哥,喜欢不一定要拥有,而是他安便好,若我能替他护着他想护之人,他便能少辛苦些。”
临走前,不忘提醒:“燕恒马上便回来了,七哥莫要再犯糊涂。”
云裳并未回宫,而是去了城门口。
她知道,今日天黑之前燕恒就会回到京中。
暮色时分,果真远远见到一个熟悉身影。
快马而来,一向平淡冷漠的面容,此刻,虽隔的有些远,还是能看清面容变化,疲惫之色不要太过明显,想必他是才一收到消息便赶着回来了。
云裳眼前渐渐变得模糊,那双眸子似是能看透前世今生。
从回来,这是她第一次见燕恒。
变了又像没变。
“阿恒哥。”云裳强忍声音里的颤意,唤出那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唤过的称呼。
燕恒却从始自终都没有停下,快马入城。
燕恒入相府,府内下人一见到他脸色惨白,撒腿就往正厅跑。
此刻,他面色阴沉,寻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谢靖在百姓心中名声极好,又是善心又是舍得给灾民捐银子,还有人称呼他为活菩萨。
却无人知,相府有地下牢狱。
若是人进了那里不死也得疯残,手段极其狠辣。
而燕恒,都是在上一世快死之时才知晓的。
知晓本该死了的谢谭幽却被困了足足三月,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不想承认的。
可又不得不承认。
他的确心疼了。
所以,在最后,他以死换她一个自由身。
“主子。”黑云从兰香院出来便见到燕恒,心头一颗大石总算放下。
燕恒走进黑漆漆一片的牢狱之中,里面的压抑的气息都让他没忍住皱了皱眉,前方传来嬉笑之声,他步伐放快了些。
声音近了,就在耳畔。
而他,也看清了面前景象。
谢谭幽被浸泡在水中,一袭白衣全是血,就连水都被染成了红色,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那水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这都是谢谭幽的血。
惨白的小脸歪朝一边,安详的闭着眼。
不远处,谢音柔手持飞镖一次一次朝谢谭幽扔去,飞镖没入手臂都没能让谢谭幽动上一动。
燕恒脚底生起凉意,整个人就跟呆住了一样,一动都动不了,喉头发疼的厉害,想张口唤她都唤不出。
重影叠叠。
他仿佛又看到了上一世,安安静静躺在棺椁里的谢谭幽,似乎也是这般的安详。
她还是死了。
余光瞥见谢音柔又拿起飞镖要扔谢谭幽,燕恒抽出黑云手上持的剑,寒光一闪,鲜血四溅。
一只血淋淋的胳膊飞到水牢中,不过一瞬,水中颜色更加鲜红。
燕恒斩断铁链,将谢谭幽抱出水牢,看着她狼狈破碎的模样,心口一缩,抬手轻轻替她擦去脸颊上的脏污血迹。
“没事了。”他声音暗哑又似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孩:“我带你回去。”
谢谭幽陷入很深很深的漩涡,怎么都出不去,耳畔忽而传来燕恒的声音,似是一双大手,拉着她一点一点出深渊。
她睫毛颤了颤,疲惫的睁不开眼,只能凭自身感受。
“燕恒。”她声音气若游丝:“是你吗。”
燕恒瞳孔轻颤,垂下眸去。
直到确认谢谭幽刚才是真的说话了,心头闷闷之感散去些,手心不自觉的收紧,将她抱的更紧些。
“是我。”
“我在。”
“我回来了。”
他回了她三句,让她可以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他真的来了。
燕恒道:“我带你回去。”
“好。”谢谭幽语音沙哑的哽咽。
后面,谢音柔惨叫声一声大过一声,由其看着自己不停冒血的断臂,她双眸充血,流下血泪,惊慌恐惧,身旁的护卫反应过来忙扯下衣袍一角给她包扎,可轻轻一触碰,便疼的晕厥过去。
“把人带回王府。”燕恒声音冷冽,一字一句都似一把利刃。
区区牢狱,燕王府亦有。
京中诸人为何怕燕恒。
其一便是他冷,又杀人如麻。
其二,便是燕王府的牢狱,有人称之为炼狱之地。
一年前的陈公国嫡女胆敢妄图给燕恒下药,被发现后便是进了那,再次出来便只剩森森白骨,后来,便是陈公国全府被屠杀。
以至于,京中诸多贵女再倾慕燕恒,也从不敢有人打他的心思。
燕恒将谢谭幽抱回了兰香院。
在兰香院门口遇见等候多时的云启,云启见他,忽的挑唇笑了,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燕王这次倒是来的及时。”
“不过呢。”云启说着,似低叹一声:“将死之人,你又能保她多久呢。”
“你还能再没用点吗?”燕恒神情是难掩的暴戾,“除了用无辜之人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还会什么?”
“管用就行。”云启道:“燕王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保她之命。”
“不过是受制于人罢了。”
“可那又何妨?”燕恒冷笑:“本王死了都能保她一生无虞。”
“倒是你,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将你身上那点作用发挥到最大,才能让本王留你的狗命再久些。”
云启脸色一沉,嗤笑:“燕恒,你是有病吗?怎么?你们燕家的男子都如此的低贱吗?一棵树上吊死便也就算了,对方还不是一棵好树,而是一把锋利的刀,割了你一次又一次,你还上赶着去。”
“你真是有病。”
燕恒没再搭理他,而是抱着谢谭幽便进了院子,将谢谭幽轻轻放在床榻上,看着她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燕恒喉头滚了滚。
似乎每次见她,他总能想起前世种种。
想起她说:“我觉得我太无用了,帮不到云启,所以他喜欢别人了,等日后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不会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妾室。”
燕恒道:“你想当皇后?”
“我想做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不会是唯一,他以后会有很多女人。”他试着劝她:“你这样爱自由,不若,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外面的山川河流,边疆小城镇。”
谢谭幽却很坚定的摇头:“我只想做他的妻子,即使他以后会有很多女人,我还是他唯一的妻子。”
燕恒懂了。
所以,他说:“我帮你。”
那一年,有铮铮傲骨,不可一世,手上从无败仗,掌管八十万大军的燕王跪地向七皇子俯首称臣。
换她的皇后之位。
并承诺,永不反,只做云启之臣。
同样的,燕恒也记得,他上战场之时,她竟是来了战场寻他,告诉他,她要自由,不喜云启了,要跟他走,那时候,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巴巴承诺她,此战过后,便设法带她离京。
可燕恒怎么都没想到
谢谭幽会将作战计划透露给敌军,导致燕家军溃败,折损十二万人,丢了十八座城池,百姓惨死,而他也身受重伤,昏迷整整一月,朝臣视他为耻,纷纷弹劾他故意输城池是与敌国秘密合作,京中百姓更是辱骂他。
那几年,他是漓国永远屹立不倒的顶梁柱,是战神,是有他在,边疆百姓便不会死,可因一战,他便是千古罪人。
军中下属在他醒来后告知是谢谭幽泄密,要他上报,为他,为燕家军洗刷此次冤屈,他不信,冒雪前去寻谢谭幽。
那日,雪下得好大啊。
他淋了一路的雪,到时,看见的是她与好友对座谈心,声音还是那般的好听,可说出的话却是那般残忍:“我很早便知他身份,更知他对我是何感情,故意示弱,不过是想让他帮我罢了。”
“此次燕家军死了那样多的人,云启很是高兴,陛下如今病重,听宫内传来消息,怕是活不过今年冬天,我自是得为将来提前做打算。”
“我一定要当皇后,皇后之位绝不能是谢音柔的。”
燕恒头一次知道,撕心裂肺之痛为何感,亲眼看着她忘了自己转而嫁给云启之时,都没这样疼。
什么想要自由。
不过是骗他的罢了。
他为她的后位,心甘情愿奉上八十万大军,更是朝自己厌恶之人下跪,而她,为了她的后位,不惜至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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