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菜汪汪)

“回陛下，民间或许有神医，可如华佗扁鹊那样的神医是千年难遇的。普通医者，便是医术再好，这脑子里头的病症也难治好啊。”李太医真诚道。
“不如你们回去太医院，跟所有太医商议一下，看看可有什么法子？不过这件事不要叫太后知道，不然只怕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听了这消息反倒是更不好。”无眠道。
“皇后娘娘说的是，臣等也是这样想法。群策群力，或许就有法子了。”李太医道。
“陆太医，行针还是要行的。”如果是血管堵塞的话，或许就扎通了呢？要是脑瘤的话，那……只能是熬着了。
英琼楼叹口气：“你们先回去商议，给朕拿出一个准确的说法。”
太医走后，无眠拉英琼楼的手：“陛下别难过，太医会有法子的。”
“放心。”英琼楼握住无眠的手。

这种病是治不好的，只能是熬日子。
太后自打昏厥了一次之后，身体算是急速衰老。不过七八日，她的状态就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头疼更是时不时的就来了，夜里也睡不好。
她自己也有感觉，人就这样，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侯没什么事，一旦自己察觉病可能是治不好了，那精神很快就要垮了。
尤其是太后病了，皇帝皇后嫔妃，皇子公主和宗亲都要侍疾。
每天轮着来，她更是心情烦躁。
“哀家也没什么要紧事，不必叫宗亲们进宫了，后宫嫔妃也不必每日来。皇子公主都去念书，不要陪着哀家。”
“好，都听母后的。”无眠道：“我每天来照看就是。”
“你也不必每日来。”太后皱眉：“你手上事情多，隔几日过来看看就是了。”
“那怎么能行呢？母后病着，我不来不像话。这样吧，我每天来看您，然后再指定一个嫔妃陪着照顾。真要是没有人伺侯陛下也不安心。”
“罢了，你安排吧。”太后抚上额头：“早死了也罢了，倒是带累了你们。”
“母后不要说这话，民间说养儿防老，平素没有生病的时侯不觉得，病了不就是要用儿女的时侯？”无眠安抚她。
太后叹口气：“你这几日累了，哀家昨夜想，要今日是沈氏在，她能否如此事必躬亲的伺侯哀家？”
“自然也是会的，做儿媳应该的。”无眠笑道。
“她……”太后望着外头：“她和你不一样。”
“我进宫晚，也不曾见，宫中人也不大说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无眠问。
“沈氏啊，出身好，性子却不好。善妒，手也狠。过去的事，皇帝不提起，我也不爱说，可你刚进宫那几年也知道，宫中没几个孩子。她自己生了嫡长子，就不许别的孩子出生。只是那时侯，皇帝还年轻，后来又是先帝驾崩，皇帝登基。事情太多太忙了，也没空处置这些事。”
“齐氏也好，徐氏也好，都斗不过她。可惜她斗来斗去，娘家却弄出了谋逆的事，再有本事也抵不过天命。”
无眠想这不算是抵不过天命，是女子的无奈。
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消磨在妻妾之争里，参与不了娘家的大事。
“哀家有时侯会想起她，如果沈家没有出事，她没有病故，最后结果也不会好的。当年皇帝年轻，顾念着夫妻之情，顾念着她生了长子，对她足够宽容。可要是她一直就那样，不用太久，出看先帝孝期，皇帝就要对她动手了。沈氏性子也厉害，最后只怕也要落得个废后的下场。”
“所以，就算她还活着，如今伺侯在哀家身边的也不会是她了。”
“母后竟是这么想的。”无眠有些意外。
“我这一辈子，过得顺。在娘家的时侯，爹娘疼爱，哥哥也护着。进宫后，好几年怀不上孩子，也没被苛责过。先帝后宫不少，可对我一直不错。他又走得早，儿子成了皇帝，我更尊贵。其实我不是个有本事的人。”
“母后怎么说这个，您很好。”
“比不得你，都是做皇后的，我远不如你。你还是继后，可你做的远比我好多了。”太后看无眠：“前些年，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别计较了。”
“母后，我没计较。”无眠笑了笑：“咱们是一家人，亲母女也有龃龉的时侯，何况是婆媳呢？”
“是啊，是一家人。皇帝也这个岁数了，我平素也不想这些，如今……我想着等我死了，他孤单不孤单呢？还好还有你。”太后拉无眠的手：“你得好好疼他。”
“母后别说这话，我听着心酸，咱们一家都好好的才好啊。”无眠叹气。
“好。”太后又拍了几下无眠的手：“那就不说了。”
太后精神不足，很快就睡着了。
这阵子陛下忙，可每天早晚还是要来颐宁宫请安照顾。哪怕其实不用他做什么，人来了就行。
太后很需要。
她虽然也心疼皇帝累，可皇帝来与不来她精神完全不一样。
无眠做不了别的，就只能叫御膳房换着花样给皇帝进补，好歹别垮了，象儿还小呢。
六月天，妍美人生产。
痛了一夜，早上的时侯总算是生下来了。
果然是两个公主。
熙和十四年的时侯七公主出生，至今都已经六年了。
八公主和九公主因为是双生子，所以瘦弱了些，但是都健健康康。
陛下下旨，册封妍美人为妍充媛。也算是一举跃进了九嫔。
太后也高兴，孩子不稀罕，可双生的公主还是稀罕的。
可稀罕过后，就是更快速的衰败。
太后如今整个人瘦的很厉害，天热之后食欲更差了。因为天天都头疼的厉害，脾气也很不好。
越是这样，她本人就越是暴躁，恶性循环。
照顾她的人也是一样，都跟着瘦了不少。
还好还有淑妃，太后本来是不待见她，但是她伺侯了一阵子后，这姑侄俩好像也渐渐放下了成见。
太后不叫很多人来，也就是贤妃，淑妃，宜妃，勤妃容妃这几个人伺侯着。
和妃也想伺侯，可太后嫌她话多。
不过有她们在，也能叫无眠轻松不少。
太后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宫中早就开始预备了，太后过世后，是要跟先帝合葬的。
她是正经的皇后，身后事不会简单，所以礼部和殿中省也是急着预备，因为太后一直看起来不错，他们都不急。
这一下，不急就变成很急。
外头还在修河堤，都是要钱的时侯。
太后回头办丧事，那也是一大笔钱。还好大胤富庶，这些钱掏出去是疼得很，也还能支撑。
要换做穷一点的朝代，这两笔钱就能掏空国库。
无眠要做的事也多，光是操心丧事时侯要用的东西就是很大的工程。
她忙不过来的，就直接找人。
找谁，找王妃。
怡王妃，康王妃，衍王妃，成王妃，瑞王妃，恒王妃。
这都能用，就算是陛下不喜欢端王了，她也把端王妃叫着一起忙。

这些王妃自己可乐意得很，有活干就有好处。
不是说能贪污，而是有露脸的机会，还能提拔自己的儿女。
而且是帮着皇后娘娘给太后娘娘治丧，这日后说出去都是好处，这是孝顺啊。
她们巴不得皇后娘娘给机会呢。
就这么里里外外忙的不得了的时侯，时间已经到了八月。
二公主的孩子也早生下来了，也是个女孩子。只是生的时侯艰难，至今二公主还不能起身。
也就没法进宫。
八月，天气凉爽起来。可也还没到草木凋零的时侯呢。
颐宁宫中的桂花前几日还开着，香味飘进殿中叫人觉得舒服，可后几日，那金桂竟然忽然就死了。
先是一夜之间花落完了，然后就开始枯叶落叶。
不过三日，好好的一棵树，就已经死了。
这桂花还是太后搬进这里之前，皇帝叫人种上的。因太后喜欢桂花的味道。
二十年了，无缘无故就死了，还是正在开花的时侯死了。
太后看了，只觉得自己也要死了。
说来也是奇了，也就是从这一日开始，太后就不能下地了。
明明这之前，她状态是不好，却还能出来走走的。
从那一日，彻底不能起身，人也开始糊涂。
有时侯念叨先帝，她说的是陛下，一开始大家以为她说的是当今，将人叫来了才发现不是。
英琼楼对无眠说太后念叨的是父皇。
后来，她又说些糊涂话，只有身边伺侯久了的人才知道， 她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儿。
有时侯也念叨她那不成器的哥哥。
这个情况，谁都知道她确实是不行了。
堪堪熬了两个月，就在十月底，一场寒雨落下来的时侯，她清醒了一阵子。
正好皇帝皇后两个人都在。
她拉着英琼楼的手笑：“梦里，你还是个奶团子，怎么就这么大了？”
英琼楼有些不好意思：“总是会长大的。”
“是啊，会长大的。皇后啊，叫玉珠儿，象儿，年年都来看看我，我不行了。”
无眠也心酸：“母后想见他们，我就叫他们都来，别说这话。”
“去叫吧。”太后笑着摆摆手。
无眠就出去叫人请皇子公主都过来，这老太太真是，都要不行了，还是只见她生的。
犹豫了一会：“大皇子也叫来吧，出宫把二公主也火速请来。再叫人出宫，去叫王爷们进宫，就说太后娘娘不成了。”
天天见太医，太后的身体无眠比她自己清楚。明摆着就是回光返照了。
最先带来的就是凤仪宫的三个孩子。
年年叫：“皇肚母。”
“哎哟，这小子嘴笨的，怎么还不会叫皇祖母？”太后笑着揉揉他的脸颊。
其实太后如今瘦的厉害，人看起来已经有点吓人了。
但是年年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也就不怕。
象儿也懂事点了，所以不会怕，玉珠儿就更是不必担心。
此时他们三个围着太后，跟太后说话。
外间，其他皇子公主也都到了，都侯着呢。
渐渐，嫔妃们也都来了，宫外的人们还没能赶来。
太后拉着玉珠儿笑：“玉珠儿如今越来越好看，跟你父皇最像。就是瘦，怎么跟你母后一样瘦？”
“母后说玉珠儿是抽条子呢，过几年就会胖起来。”玉珠儿红着眼圈解释。
“那就好，多吃点，胖乎乎才好呢。”太后笑着摸她的头发：“皇祖母叫人给你准备了许多嫁妆，回头都搬去，瞧不见你成婚了。”
“皇祖母，您会好的……”玉珠儿想哭，又憋住。
太后笑了笑，又去看象儿：“要做一个好储君，听你父皇母后的话，听太傅们的话。等以后也做个好皇帝，跟你父皇学。”
“嗯！”象儿郑重点头：“我一定会的，皇祖母放心吧。”
太后又看年年，年年茫然无知。
太后也不嘱咐他什么，就是摸摸他的头发：“这孩子长得真是可人疼，好孩子。”
“母后，皇子公主都在外头了。”无眠道。
“好，就都进来吧。”
皇子公主进来都跪在当地。
太后第一眼就看见跪在前面的大皇子，有些不敢认，大皇子也瘦的很，变化更是很大。
她看了他几眼，叹口气：“哀家平时也不大管你们，你们日后就听你们父皇母后的话。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好好的过日子。”
众人都说是。
太后看了一圈，又去看站在一边的英琼楼：“皇帝，哀家跟你说说话。”
无眠就摆手，一起跟众人退出外间。
“皇后啊，你留下。”太后招手。
无眠点头。
太后看着皇帝皇后，笑了笑：“以后好好过日子，皇帝心重，话少，皇后你要好好照看皇帝。”
“母后放心吧，儿臣会的。”
“皇后体弱，忙碌，皇帝你也顾着她的身子，哀家去后，叫她好生进补。”
“是。”英琼楼点头。
“哀家的懿旨，将来赵皇后百年之后，一切按照元后丧仪来办。沈氏生前未曾废后，但是她不入太庙，也不必跟随皇帝你安葬。就住在妃陵吧。”
“儿臣多谢母后。”无眠跪下。
“起来吧，应该的。咱们娘俩纵然有过不愉快，终究也是过去了。如你说的，一家人。”
英琼楼扶着无眠起身：“母后放心，我本来就这么打算的。沈氏已经过去了，此生与我合葬的，只有赵氏。”
无眠看了英琼楼一眼，内心平静，她想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至此，我也算不辜负先帝。”
“前些年不觉得，这一两年来，格外想念先帝。他走的过于早，我也孤单了太久，现下要去见他了。见了他，我会说我儿子是个好皇帝。”
太后终究没能见到她那些庶子们。
亲王们赶着进宫的时侯，太后已经过世了。也已经换上了下葬时侯的衣裳。
里里外外哭成一团。
英琼楼和无眠跪在榻前，储君和姐姐弟弟跪在后头再后头是其余的兄弟姐妹。
嫔妃跪在门外，给太后磕头送别。
无眠有些恍惚，从进宫就有一位太后，她也才过了六十岁生辰，她以为她还要跟这位太后相处许多年。

也没什么，只是个爱看戏，做事不顾前后的老太太罢了。
太后这一辈子命是真的好，临走的时侯，看见了子孙满堂。
昔年跟皇帝那些纠结也早就没有了，她安安稳稳的过了一辈子。
多少皇家的女人能有这样的好命呢？她们就算是最后能走到太后的位置，这一辈子也少不了争斗不休，伤心不断。
太后这一生却都没有。
这一想，就算只有六十一岁，她也算是幸运的。
太后崩逝，举国哀悼。
全国各州府县皆要治丧，京城中所有朝廷官员家外门也要挂个白灯笼。
王公贵族一年内不许婚嫁，不许饮宴。在京朝廷官员三个月不许婚嫁。
太后追封‘裕慈’二字。
停灵二十一日下葬。
这二十一日，每日都要皇帝皇后跪拜，皇子们更是要守着。
这是陛下的生母，她的身后事自然是极尽哀荣。
不管是表面上还是实际上，都叫人说不出一句错来。
最先熬不住病倒的是二皇子。
不过他天生体弱，倒在太后灵前，也没人说他不孝。
无眠就给他定性为纯孝，伤心过度导致的。
合理的把他送去贤妃宫中静养一阵子。
贤妃因为自己儿子倒了，自己更殷勤，每天跪灵哭灵一刻不敢耽误，就是为弥补儿子。
其他人好歹都撑住了，其实二公主和五公主也有些不行了。
二公主主要是因为生产的时侯太费力气，人没恢复，五公主就是体弱。
反倒是三公主还好好的，欣昭仪都说是皇后娘娘叫她锻炼有效果。
是不是真的有效果不好说，反正她这回很坚强。
直到九月，太后的棺椁送进先帝的陵寝，这丧事就算是办完了。
剩余的就是祭拜。
无眠多日来提着的心终于放松，扶着飞絮的手往凤仪宫走。
女眷是不能跟着去皇陵的，是陛下带着储君和皇子亲王们去送葬了。
飞絮感觉到自己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转头一看，娘娘神色不对：“娘娘？”
无眠不回答， 机械的走着。
她赶紧叫了一声：“许嬷嬷？”
许嬷嬷几步上前，跟她一起扶着皇后：“快去叫太医来，就说娘娘伤心过度。”
可不能说是累倒的。
无眠此时听不清楚，她只是有个想法要回去。
至于回哪里，她也不知道，就这么机械的走着。
她这样，谁也不敢扶着她上步辇，匆忙传来轿子，嫔妃们都在后头看着，见此情景难免也露出诧异和担忧。
上轿子的时侯，无眠其实就已经昏过去了。
玉珠儿叫了一声母后，也没反应。
吓得她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刚见过了皇祖母的去世，六哥之前也没了母妃，她真的很怕。
轿子匆匆回了凤仪宫，无眠是被杜康抱下来的。
“奴婢得罪了。”杜康先跪下磕头，然后把无眠抱起来。
一抱起来他就心惊，怎么这么轻？
不敢多想，将人抱进正殿。
整个凤仪宫的人都紧张的不得了，玉珠儿死死的跟着，眼圈红红的。
“公主不要怕，娘娘就是累着了，太医马上就来了。”
玉珠儿慌乱点头，什么都没说。
太医很快就来了，请脉之后也说娘娘是因为伤心过度，加上疲累，一时昏厥。
建议不叫醒，叫她睡一觉。
所有人都松口气。
直到下午时侯，御驾归来。
英琼楼听说皇后昏厥，衣裳都没换，就穿着大礼服赶来了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