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仰那些子弟,日后不会有一天好日子。人不认他们,储君也不认他们。你在乎他们,为他们枉顾我们一家子,那我也学你。”
太后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付皇后。
许久许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是后头再见陛下,她也没能再说出什么。
付皇后就是故意的,要是临死还要闹,付氏又该如何?
于是,太后是带着一腔怨怒不甘走的。
太后过世后,陛下进后宫的次数一个月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会来皇后这里过夜,但是也不见得做什么。
其余时侯,他喜欢叫妍美人陪着,妍美人生的美,性格也不错,还算受宠。
后来,妍美人成了婕妤,成了妍充媛,成了妍妃。
妍妃便算是熙和帝后来最宠爱的女人了,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妍妃是个聪明人,从不仗着有宠爱就做什么事,对皇后敬重,对下面人也和气。
也算平顺到老。
只是最后也只是妍妃。
等到熙和帝老了,五十多岁后,更加的不碰嫔妃了,也早就不再往后宫塞人。
不过进后宫的次数倒是多了些,他如今很爱跟皇后说说话,御花园里坐坐。
今夜正是八月十六,月明星稀。
熙和帝仰头看着天空,忽然问:“你说这些星辰,是住了人吗?”
熙和帝不满意,付皇后看到了。只是看到了……又如何呢?
她需要去想的事情很多,唯独陛下那些细腻的心思她不需要去想。
她只需要做好这个皇后,打理好后宫,照顾好子女,跟宗亲们,朝廷官员女眷们沟通好就够了。
她儿子大了,储君之位稳若磐石,她更不必费心去讨好陛下了。
只要自己做好了分内之事,陛下也会给她体面的,这就够了。
熙和帝当夜没有留宿凤仪宫,他还是回了太极宫。
他没有坐辇,而是走着回去。身边只跟着一个吕忠。
年岁上来后,觉少了,所以他不着急回去,反正回去也一时也睡不着。
他走在宫道上,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星空问吕忠:“你说,这天上的星子里,可有人?”
“陛下,这……奴婢不知啊。”吕忠情不自禁的抬头,他这几年腰愈发不能直起来了,于是仰头的时侯就有些累。
熙和帝没再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太极宫走去。
当夜,熙和帝梦到一个女子。
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隐约知道是赵皇后。那个短暂的在后宫住了几年的赵皇后。
梦中他并不觉得诧异,那女子举杯,对他说着些什么,似乎是说那天上的星辰。
她说那天上星辰各有特色,有些天地荒芜,有些寸草不生,有些天地爆裂,有些电闪雷鸣。有些如同冰寒地狱,有些常年火焰炽热。
但是也有一些,就像是这人间,四季轮转。此时此刻也有人在那星辰之上对坐,对饮。
然后她举杯,她说敬你们。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反驳她不切实际吧。
但是那是一个很好的梦,温馨的,和煦的,令他放松喜欢的。
他好像非常喜欢。
只是早上被人叫醒的时侯,梦中的一切都没有抓住,他迅速的淡忘了。
就好像青菜叶上的那一滴晨露,尚未见到曦光,就已经消散了。
早朝散了不多时,就忙着见大臣,直到午膳后,又要忙着批折子。一整日的工夫,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再度入夜,他努力去回想,却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记得昨夜做了个不错的梦而已。
又是一日闲暇,这一次他没有叫人陪着他。而是自己带着毛三旺在御花园里走动。
深秋天气,御花园里桂花香浓郁。他顺着湖边走着,远远就见几个宫人和宫女在一边扎堆。
看见了陛下,忙不迭起身过来请安。
熙和帝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宫女膝盖部位的泥印子。
那是昨夜下了一阵子雨在地上的痕迹。
“出了什么事?”熙和帝坐在亭子里问。
“回陛下,是这丫头伺侯的不尽心,将娘娘们喜欢的菊花都剪坏了。”一个宫人弯腰赔笑。
毛三旺揣度着陛下的心思道:“宫里一向宽厚待下,什么名贵的菊花坏了要这么罚人?”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不是名贵的,就是……就是剪着插瓶的。”那宫人忙道。
熙和帝问:“那宫女原本就是花园伺侯的?”
宫人一愣,他竟不是很知道。
还是毛三旺回答:“陛下,奴婢看着这宫女眼熟,应该原本是赵皇后身边的人。”
宫女上前一步解释:“奴婢正是赵皇后跟前的宫女,原是从赵家进宫来的。娘娘仙逝后,奴婢就在御花园伺侯。”
熙和帝看去,只见那宫女已然两鬓斑白。
“你叫什么?”
“回陛下,奴婢临水。”宫女恭敬回答。
熙和帝看了她许久,他大概也见过这个宫女,但是也不记得她了。
“你曾是赵皇后身边贴身的宫女吗?”
“是,奴婢是赵家家奴,自幼服侍娘娘,进宫后也是贴身伺侯的。”临水低头。
“如你一般,还有几个?”熙和帝又问。
“回陛下,就只有奴婢了。”当年凤仪宫四个一等大宫女,至今只剩她她一个了。
照花十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被挪去偏僻处养病,就再也没能回来。
飞絮原本是被分去伺侯了年轻嫔妃,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获罪,打了板子没能养好,不出半个月就没了。
扶风是去年病故的,也跟照花一样,被搬去偏僻处,没几日就死了。
还有张嬷嬷,张嬷嬷一心为主子,可人不聪明,她是最早没了的。娘娘过世后半年,她就因为得罪了主子,被打了三十板子。七八日就没了,死后只是被送去了专门埋葬的地方罢了。
临水想,她也快了。
“朕……送你回赵家如何?”熙和帝问。
“陛下恩典,奴婢本不敢推辞,只是奴婢已经年老,回去也伺侯不了人了。若是可以,奴婢想去皇陵,守着娘娘的陵墓。百年之后,也能随着娘娘安葬。”
“也罢,那就去吧。朕赏你白银两百,丝绸棉布,去了皇陵,不必做工,只等着日后陪伴你们娘娘。”熙和帝道。
“奴婢叩谢皇恩!”临水跪下,深深的磕头。
她鬓角的白发太显眼,叫熙和帝又是一阵恍惚。
临水走的很风光,付皇后做主,除了陛下赏赐的,她又赏赐了不少东西,方方面面都有。可以确保临水去了皇陵生活的好。
皇陵本来就有人,她去了也只是住在那边。
日后就真的不需要干活了,或者说,只需要打扫陵墓。
临水早就很累了,可宫女要在宫中伺侯到死。娘娘生前没有安排,她们只能熬着。
如今,能出去也好,就守着娘娘去吧。
宫中都说陛下忽然思念赵皇后,是对付皇后不满了。
其实付皇后自己知道,陛下没有思念赵皇后。
他只是老了,老了之后,对自己年轻时侯做的一些事,就开始不满意了。与其说是思念赵皇后,倒不如说,他思念的是年轻时侯的自己。
所以,他恩赏了伺侯过赵皇后的人。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陛下对赵皇后的不喜欢。
当年在颐宁宫,她看见过无数次,陛下对那位赵皇后的不满意。
所以,储君有些焦心的来问的时侯,付皇后只是叫他稍安勿躁:“她既不是元后,也不曾生育。你父皇只怕连她的样貌都不记得了。不过巧合遇见了伺侯过她的人,看那女子过得凄凉,勾起了你父皇的恻隐之心罢了。”
“可是父皇这样,会叫母后您难堪。”年轻的储君皱眉。
“你父皇没有叫我难堪的心,不要多想。沈皇后,赵皇后,都是陪伴过他的人,想得起来其实是好事啊。”如果连做过他妻子的人他都再也不会想起来,那她凭什么相信陛下会有一直对她这个继后能好一点呢?
赵皇后,不是元后,也不是宠后,更没有子嗣。
可她付皇后难道就强很多吗?她也不是元后,她也不是宠后,唯一强一点的,就是在后宫斗的乌烟瘴气的时侯,她生下了一个儿子。
赵皇后不得陛下喜欢,付皇后就得陛下喜欢吗?并没有。
至少她还记得当年赵皇后刚进宫的时侯,也是有过那么一阵子宠爱的。
反倒是她付凌霜没有,从来就没有。
她不在乎,只是事实如此。
“不要去看那些无用的东西。做好你该做的,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做一个孝顺的好儿子。”付皇后拍儿子的胳膊。
“是,儿子知道了。”储君叹息。
付皇后对他的叹息不置可否,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对如今的现状,她已经很满意了。
帝王恩宠对于年轻时侯的她来说,是不值一提的,是不稀罕的。
对于后来的她来说,是安身立命的本钱,是绝地翻盘的指望。
从没有一刻,她是单纯的去求那些恩宠。
所以,即便陛下真的开始怀念谁,她也觉得没什么。应该的。
她不曾付出真心,又何求陛下真心呢?
后宫的流言,在皇后安然淡定的态度中渐渐消弭。
次年正月,昌茂公赵康泰过世。
同年,新任昌茂公赵元景之弟,赵冬时也病逝了。
这个国公能袭两代,两代后,就要逐级降位。
赵家这一代依旧没有出众的人,新一代的昌茂公夫人胡氏将自己的小女儿塞进选秀名单,试图送进皇子府或者东宫。
可惜,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这便是陛下的意思。
从此后,昌茂公直到又恢复了昌茂侯,也没有什么故事了。
倒是钱氏心宽,活了个大岁数,活到九十八岁。那时侯已经是熙和帝的儿子继位了。他还特地赏赐了牌匾。
然后,赵家就一代一代降下去,成为京城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家。
等赵家能再起来,或许百年也早就过去了吧。
熙和帝病重的时侯,从皇后到嫔妃,储君到皇子,都规规矩矩伺侯着。
到了这个时侯,大公主,大皇子,二皇子,都已经过世了。
伺侯在身边的,除了储君,就是三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
他们无不孝顺,每日侍疾安排的合情合理。
熙和帝从来不是个迷信的人,他没有想过天天被喊着万岁就真的能够万岁。
到了如今他自己知道自己快要离世了,他不舍却也并不执念。
储君已经娶了储妃,他也很好,能担得起江山。
他其他的孩子也很好,他的皇后满脸悲戚,他的嫔妃泪水涟涟。
他这一生不敢说多么英明神武,也做到了不偏听偏信,做到了勤政爱民,做了很多有利于民生的事。
史书记载,不敢说明君,也该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吧?
哪里都好,哪里都该是一个皇帝最终的归宿。
可是他就是觉得差一点。
他始终找不到差什么,明明被这么多人围着,可他总觉得还是有点孤单。
可天子高高在上,本来就孤单。
称孤道寡,自古帝王不都是如此吗?
可冥冥中又有一种声音告诉他,也不是,也不一定。皇帝也可以不孤单的。
他看储君,他想他还是满意这个孩子的,可他们相处的时侯,更像君臣。自然也是有父子情的,只是更多的时侯,他们彼此都记得,先是君臣。
他看皇后,付皇后很合格,打理后宫也好,管束嫔妃也好,都很好。
可他看她,就只是皇后。
他自己都糊涂,皇后不是皇后还是什么呢?
他又去看自己的女儿们,她们……也都很好。他给她们最好的。
适婚年龄,选最合适的驸马,平时赏赐也绝对都不少。
可还是觉得差一点,这一点,又是什么呢?
他此刻忽然想,他有没有将这些孩子抱在怀里过?有没有在儿子的脑门上弹一弹,有没有在儿女们小时侯将他们举过头顶?
他素来端方,是绝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所以,那一丝丝遗憾,便是来源于此吗?
他不知道。
生命的最后,他没有再去交代什么。
他死后,太子继位顺理成章,皇后成为太后也顺理成章。
她们母子不是狠辣的人,其余的皇子公主和嫔妃,她们都不会赶尽杀绝的。
这就够了。
前朝,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老臣会扶持新帝一阵子,然后其他的,就都交给新帝了。
这世上,本没有万无一失的安排,后头的路,就叫他们自己去走吧。
熙和帝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孩子们,然后闭上眼。
太医凑过来,摸过了呼吸,然后跪下。
储君膝行几步,拉住了熙和帝的手,哭着叫了一声父皇。
再然后,就有人喊,陛下驾崩了。
熙和帝,驾崩了。
他其实还能听到,听到许多人都在哭,有的人叫父皇,有的人叫陛下。许多人,许多人。
他们哭的伤心极了,真诚极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哭自己,还是哭自己没了的日子呢?
就在这众多哭声中,他仿佛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哭声,她也喊着父皇,父皇,你快来。
不过,熙和帝已经听不清楚了,他与这个世界的关联,从此刻彻底断了。
【下一个番外回归正常时间线。】
第446章 番外:庄周梦蝶
英琼楼猛然睁开眼,就听到了飞絮招呼玉珠儿的声音:“玉珠儿别哭别哭,娘娘是睡着了,别哭啊。”
英琼楼脑子里纷乱无比,猛然起身,几步就走到了隔壁。
刚过去,就见玉珠儿抹泪被飞絮拉住,内室门口,雁鸣扶着虚弱的无眠。
他几步过去先把人抱住:“怎么了?”
玉珠儿哭的直打嗝:“我……我叫娘亲,她没醒,呜呜呜……”
“娘睡得沉了点,不怕啊。”无眠招手:“来,娘看看。”
玉珠儿哭着扑过来抱住无眠的腰,真是放声大哭。
无眠醒来后,玉珠儿成日里都是这样,她真的吓到了。
“好了好了,哭什么呢?娘喝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所以就会睡得沉。”无眠笑着摸她的脸:“你是不是逃课了?这样可不好啊。”
“好了,不哭。”英琼楼扶着她进了里屋,又牵着玉珠儿:“不要怕,你娘没事了,就是身子虚,要进补。多休息就会好,太医说的时侯你不是听到了?”
玉珠儿还是抽抽噎噎。
“乖,不哭了,你一直哭你娘也会哭的。”英琼楼把小女儿的乱发拨正:“乖啊。”
“好孩子,娘答应你,不会再昏睡了。养过了这个冬天,我就会好了。你也要好起来,不要害怕。还要好好念书呢,再过几年,年年也要开蒙了,你父皇忙,象儿沉不下心,他的开蒙就要你负责的。还有,象儿是储君不假,可日后你一定要在学问上碾压他,叫他不管什么时侯都是个弟弟。”
玉珠儿破涕为笑:“娘……”
“今天天气这样冷,咱们吃热锅子,我还叫小厨房做了红烧肉,做了鱼汤,还有你爱吃的炸蘑菇,咱们一家子围炉可好?”无眠轻笑着看玉珠儿。
玉珠儿点头:“是不是我吵醒娘了,那您再睡一会吧,我不吵了。”
“没事,不睡了,咱们娘俩谈谈心挺好的。”
英琼楼看她们一会后道:“你俩说话吧,我还有些折子,批完就过来。”他最近常在凤仪宫,隔壁书房他全给占据了。
他回到书房,坐在那,桌上的折子他一眼也不看。
吕忠给他倒上热茶,就老实退出去了。
方才的情形他也看见了,四公主一叫唤,陛下吓得从梦中惊醒。
本来陛下是靠在椅子上眯着了。
皇后娘娘这一回病,可算是把陛下吓着了。
可也是,皇后娘娘这人……挺难评价的。
她应该是个好人,对上对下,都是宽和仁慈。基本上你犯点小错她都不计较。
对嫔妃也是,就算是她们挖空心思争宠,在她眼里也不是要紧事。
但是你要是争宠的时侯心思不正要害人,她就不能忍。
下面人也是,做事犯错了都好说,可你要是态度不正,那不行。
对上仙逝的太后娘娘,她甚至带着纵容。
对陛下,其实吕忠这样贴身伺侯的人看的最清楚,皇后娘娘远没有陛下自己以为的那样深情。
以前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最近他想通了。
其实很简单,陛下日理万机,剩余的精神还要分给这么多人,他能对一个有多少深情?
那皇后呢?
皇后不管朝政大事,可后宫也好,宗亲也好,她每天也是一样的忙,她剩下的精神,九成九都给了孩子吧?还能再有多少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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