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菜汪汪)

无眠一直含笑听着。
“其实，我并不是个傻子，那时侯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不去想为什么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我大概是不敢这么想吧。”
“我又跟你斗……一度以为自己赢了。”她长长的叹口气：“斗到了后来，我忽然发现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皇后和嫔妃，都是天子的女人。可皇后和嫔妃天然的不同。你的家世远远不如我，可选你是陛下和太后的意思。”
“我那显赫的家族，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桎梏。为了这所谓的家族荣耀，我好像没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做皇后，我想生太子，我想母仪天下，真的都是为我一个人吗？不是，从来就不是。从小，家里就教导我，要为了家族的荣耀付出一切，家族最重要。所以我做一切，都不只是为我自己。我的母亲，因为出身不大好，跟我父亲成婚，她用了很多很多努力，才得到了家族认可。她也那样教我，告诉我女子从来不能轻松获得什么，必须要争。”
“可终究，她也输的一败涂地。家族出事了，她作为女子，轻易就被舍弃。她忠臣的丈夫，她疼爱的儿子，都能放弃她。”
贵妃忽然觉得自己说远了，说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我什么都说。”
“倾诉，也是一种幸福。”无眠点头。
“呵呵，我有一日在想，假如家族叫我做的事都做到了，我成了皇后，我儿子成了太子，将来他做了皇帝，然后呢？是我那鼎盛的家族替皇帝做主？还是皇帝看不惯他们来处置他们呢？就像是前些年的太后那样，最亲的哥哥一家子被皇帝处置。要是我，只怕会更惨，那时侯夹在中间，我该偏向谁？”
“我真的想了许多，许多事都没有答案。我这一辈子活的糊里糊涂。”
“不，你活的不糊涂，人生一世，本来就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答案。只是你我作为女子，许多事都没有选择的权利罢了。”无眠声音平和：“至少，你病重至此，纠结的不是陛下对你是否宠爱，这就很好。”
贵妃愣了一下，看了无眠好一会后才笑起来：“你说的对，我至少还没有那么可悲。”

第428章 应你
“生在这个时代，我们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做过的事，只要不是大奸大恶，该宽恕的也就宽恕吧。来这个世界的时侯，我们都没得选，来的稀里糊涂。至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侯，不要糊涂，也不要有执念。”无眠看着贵妃道。
“你说的对，我要是在闺中就能认识你，那多好啊……”贵妃怅然叹息：“这些年我看着你做事，方知道我自己错的离谱。不过还好，幸亏是你。”
无眠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也只能是笑。
无眠在等，等她提起自己的儿女。
果然，贵妃提起了六皇子：“六皇子就托付娘娘照料了，他也大了，等我走了，他也不愿意认别人做娘了，就这么过吧。陛下和娘娘都不会亏待了他。只是没娘的孩子，求娘娘多看顾看顾。”
“你会好的，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养大放心。”无眠宽慰她。
“能好就当我今日是伤春悲秋，要是好不了了，就算是临终托付，我最信得过的就是娘娘了。”贵妃道。
对上那张憔悴的脸，一双信任的眼睛，无眠也不能再拒绝，于是点了头。
“至于大公主，她性子养坏了，至今也不知悔改，心里满是戾气。就叫她继续再庵里先住着，日后要是陛下肯松口了，还劳烦娘娘多多提醒六皇子，叫他好生约束。我偏心小的，可大的毕竟也是我生的，一点不在意我也做不到。只是到底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了。他俩血脉相连，做弟弟的也不能一点都不管姐姐。”贵妃苦笑。
“好，我都应你。”无眠再度点头。
“其他就没什么了，就我身边这几个人，是我娘家带来的，时日长了，她们娘家不在乎她们本人，只惦记着每个月要钱。等我死了，就放她们出去。她们的爹娘老子都跟着去了西北，她们就不必去了，就留在京城，做生意也行，嫁人也可以。由着她们吧。”
紫瑛紫菊几个早就满脸泪痕了。
“好，我也应你。”无眠道。
无眠离开的时侯，贵妃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其实不管是张嬷嬷还是贵妃，都不是无眠舍不下的人。
只是……人天生畏惧别离。
哪怕贵妃一度与无眠争斗不休，到底也不算是仇人。
她病成这样，无眠依旧希望她能活。
只是人的心气散了，病了太久，说熬不住就真的熬不住了。
因为贵妃的病，这阵子陛下常来。不留宿，但是陪着贵妃说说话，吃顿饭。
可不管谁来看，贵妃昏睡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到了这个时侯，再好的药喝进去也不顶用了。
六皇子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每天除了上课的时间都陪着贵妃。
殿中省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贵妃的丧仪了。
毕竟她生了几个孩子，陛下至今还肯眷顾，她死后丧仪肯定是隆重的。
阳光很好的午后，贵妃靠在迎枕上，干枯的手摸着六皇子的头发：“等母妃死后，你要好好的。你母后是个宽厚的人，不会为难你。”
“母妃！我不要！”六皇子哭出来。
“好孩子，人寿命总是有尽，母妃早就落下病根了，再好的药材也救不活。”贵妃也哭。
“都怪我，都是因为生我您才这样的……”六皇子哭道。
“别这样想，不然母妃死了也不安心。”贵妃含笑给他擦泪，可已经没力气起身，只能一只手勉强够着。
“母妃的话，你要记得。”贵妃叹息：“你大哥是个废人了，他母后活着的时侯，与我有些仇怨。但是你不要听人挑唆去对付他，不值得。”
六皇子点头，说不出话。
“老二是个妙人，多亲近吧，你母后看重他。老三……城府深，就不要深交了。老四是个憨厚的，也受你母后看重，你就多亲近。老五胳膊老三一样，是个城府深的，面上过得去就行，别叫他卖了你。老七和老八，你自己看，想深交就深交，不想就算了。”
“为什么？七弟生母不是挺不好的？八弟……您不是不喜欢吗？”六皇子含泪问。
“老七生母不好，养母厉害，他本人并不是个厉害的。至于老八，我是不喜欢，但是那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深交也不碍事。储君那，我不说你也要知道，日后他大了，你就更要注意，不管能否亲近，都要知道顺从。还有四公主，你父皇的心尖子。”
“虽说你小时侯跟她还打架，不过没关系，兄弟姐妹，打就打了。多亲近一些没什么坏事。只是孩子啊，你要记得，要发自内心去亲近，不能只为了好处。”贵妃看着六皇子。
谁舍得丢下孩子走呢？可有什么法子？
她已经预感到，今年这个年她过不去了。
她走了，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日后能跟别的亲人亲近，兄弟姐妹，日后都是要常常相处的。
“齐家的人，就不必接触了。交代你再多，终究也有我想不到的，日后就靠自己吧。我的身家都留给你，记得有一日你父皇要是放你姐姐出来，你也得顾着她。只是养着她可以，不要给她多少钱。否则她还是会闹出事来。”
“嗯，我都记住了。”六皇子抹泪：“您想见她吗？我去求父皇，好歹叫您见一面。”
“不见了。”贵妃摇摇头：“今日不见，等将来，你父皇想起来也会念着这件事。”可要是如今见，她深刻知道，自己女儿还没悔改。
说着说着，贵妃又睡过去了。
六皇子无声哭了好久，给她拉好被子退出去。
这几日，朝阳殿所有人都是这样，眼泪汪汪的。
腊月里第一场雪格外的大，从半夜开始下，早上人起来的时侯，脚踩下去就陷进去了。
飞絮早就叫人各处去传话免了请安。
“哎呀这雪大的。”雁鸣从外进来：“娘娘起来没？”
“醒了，还没起来。膳食呢？”飞絮问。
“御膳房的还没来，小厨房的差不多了。估计雪地不好走。”雁鸣道。

第429章 不要委屈自己
“对了，玉珠儿和象儿被背着送去念书了。”雁鸣十分不忍：“这天气。”
“这天气也得去。储君如今可轻易不能逃课了。”飞絮道。
屋里，竹露和莺歌伺侯无眠穿戴好，无眠出来，膳食也送来了。
外头的大雪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吃过早膳后，小白溜达过来了。
无眠招手：“哟，姐姐和弟弟把你丢下来了？”
小白摇尾巴。
无眠摸摸狗头：“要玩雪吗？”
小白跳了一下。
“先给弄些热的骨头汤给小白喝，然后出去玩雪。”无眠道。
一听骨头汤，小白更激动了，小声汪了一下，跳的开心极了。
骨头汤里有碎肉，小白吧唧吧唧干掉了半盆子，吃的肚子热乎乎。
整只狗看着快乐极了。
无眠也穿戴好厚衣裳，带着小白去院子里玩雪。
这么大的雪不堆雪人不是浪费了？只是有小白的配合后，一个雪球就怎么都滚不好。
小白在雪中疯跑，隔一会就回来把主人弄好的小雪球弄碎。
无眠也不生气，碎了一个就再弄一个。
最后好不容易弄出小雪人，索性就在廊下堆了一排，各种姿势，每个小雪人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
又叫人取出了胭脂，给每个小雪人都涂上腮红。
一人一狗玩够了才回屋，隔着门无眠还道：“谁能堆出个小白来，赏五两银子。”
这一来，下面那些手巧的宫人可激动坏了，又能得赏，还能在娘娘跟前露脸，一个个激动的跃跃欲试。
最后成型的，看着像个狗子的，也就俩。无眠痛快赏下去银子。
其他四不像的也都赏了一串铜钱，所有人都高高兴兴。
小厨房还煮了一大锅姜汤，从主子到奴婢，大家都得喝。
下午时侯陛下来，他来的时侯雪已经停了。
进来就见无眠在写字，随手拿起来一张，看着就皱眉笑了。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父皇你笑什么？”玉珠儿仰起头。
她俩也是刚回来。
英琼楼把纸递给她。
玉珠儿看完哈哈大笑。
“娘，廊下那一堆小雪人和院子里那么多狗都是您弄的吗？小白今天玩的开心坏了吧？”
“是啊，它总是捣乱，我才弄了那几个。”
无眠放下笔。
“没关系啦，娘玩的开心就好嘛。”玉珠儿笑嘻嘻的捡起她娘亲的笔走过去，扯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
“嗯，这字越发好了。学的是你外祖父的风格？”
“对呀，不过只是学一学，我更喜欢的是娘的字。”玉珠儿笑盈盈。
“你娘的字是好，也适合你，学吧。”英琼楼坐下来。
晚上，无眠叫小厨房上了暖锅，一家子凑一起，热乎乎的吃着。
外头雪又开始飘，灯笼挂在廊下，有限的照明范围内，那白雪纷纷扬扬，格外的好看。
一夜无话。
次日，已经一个多月不能起身的贵妃觉得自己格外轻松。
她心里便知道，大限将至了。
于是，她留住了六皇子，又叫人将她打扮起来，去请陛下过来说话用膳。
最后这一次见面，没有求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贵妃，六皇子与陛下三人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
英琼楼也已经意识到了，他也没多说，只是临走的时侯说了一句话：“六皇子有我。”
贵妃对他笑，即便如今病容残损，她也笑颜如花。
没说谢，没说好，只是对着他行了一个礼。
下午，朝阳殿传话，贵妃薨逝。
消息送来凤仪宫，无眠深呼吸了一口：“按规矩办吧。”
嘉贵妃的身后事办的隆重。
她从东宫就开始伺侯陛下，多年来也算得上圣眷隆重。
膝下还有大公主和六皇子。
即便是齐家出了事，她本人也没有受到牵连。如今陛下和皇后都嘱咐了礼部和殿中省，贵妃的身后事好好办。
只是她已经是贵妃之尊，没有加封了，只好在她的谥号上加了一个字：恭。
如今是恭嘉贵妃了。
英琼楼还为她辍朝一日。
不光是为贵妃，也为老臣。
齐家已经倒下了，可朝中仍然有老臣，贵妃能代表的含义还有很多。
凤仪宫中，玉珠儿道：“父皇允许嘉娘娘的人在朝阳殿设灵堂三日呢。”
“等历经几个朝代，后人翻出我们这一段历史的时侯，或许会说贵妃是你父皇的心尖尖，只是无奈早逝，儿子也没能成为太子。毕竟她经历过沈皇后和我这个赵皇后，也算波折不易。”
玉珠儿皱眉：“可事情不是这样的啊！将来史书肯定会记载父皇最喜欢母后您。”
“可是历经几朝，史书也可能存不下来，又或者，史书也不真。这都有可能。”无眠含笑：“所以，名声体面固然要紧，却不能成为困住你的牢笼。当下你做的再好，也保不齐几百年后骂名滚滚。每个时代不一样，大家要求不一样。今日的贤妻良母，或许就是后世的愚昧愚蠢。所以，只要大面过得去，不要太在意这些，来这世上一遭，别委屈了自己。”
“是。”玉珠儿不太明白，但是也把这话记在心里了。
“那您呢，您有没有委屈自己啊？”玉珠儿问。
无眠低头看她许久后笑道：“不委屈。”
“有娘亲这样的娘亲，我也不委屈。”玉珠儿拉住无眠的手。
贵妃被送走后，朝阳殿里的人就该散了。
近身伺侯的，无眠问过后，叫她们出宫了。
贵妃临终之前，已经都给了钱，无眠也赏赐了一些。她们不肯回西北去见家人，无眠索性叫临水留意一下。
其余人，贵妃也给了遣散的银子，就分给各处伺侯。
紫瑛死活不肯走，要留着伺侯六皇子。征询了六皇子意见，就留给他。
其他想去伺侯六皇子的也可以去。
贵妃的财产登记入册后，就先封存在朝阳殿里，等六皇子大婚的时侯都给他带走。
贵妃毕竟出身好，东宫就是良娣，她的财产真的不少。
就此，那个风情万种的齐贵妃，从此消失在红墙之内。
真是好可惜。
【番外再写贵妃。】

贵妃这一去，这一年的年也就一切从简了。
皇家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贵妃的过世就不好好过年了，但毕竟也是伴驾二十多年的人，还留下了子嗣，她年前去了，这个年从简也是应该的。
妾是妾，可年头太长，身份又高的妾一旦过世了，总是要留些体面的。
朝阳殿已经关闭，下一次再开不知是何时。
“我刚进宫的时侯，贵妃的朝阳殿，丽妃的含凉殿，可是这宫中最热闹的两处地方。如今一边改了名字，一边也关了门，叫人唏嘘。”无眠站在廊下看着外头的飘雪道。
送走贵妃后，京城就又下了一场雪，没有上一次那么大。
“是啊，这宫里就是这样。贵妃娘娘虽然去的早，但也有死后哀荣，有儿子供奉，没什么委屈了。”飞絮道。
无眠嗯了一声，看着雪一时出神。
“娘娘，张才人那边来人传话，说张才人不大好了。”杜康过来道。
“她年轻的很，怎么就不好了？”无眠问。
“其实也病了好几年了，自打那年她生了孩子之后就一直病。说是前几日跪拜贵妃的时侯冻着了，回来就不大好了。”杜康道。
张氏生了皇子，可惜皇子夭折，也没排序。
她本人因此失宠，也因为孩子去世那时侯伤心的厉害，身子就落下了病根。
确实这几年都在服药。
“唉，叫太医尽力医治吧，该用什么药就用。”无眠摆摆手。
杜康应了叫人去传话。
也是今年冬天格外冷的缘故吧，张才人虽然晋位到了才人，但是失宠多年，眼看也不是能再起来的。
娘家也没什么出众的人，难免受冷待，即便不克扣她的东西，她一个才人也不好过。
眼见如今是熬不住了。
果然，两日后传来张才人殁了的消息。
她比不得贵妃，死后也只得到了追封美人的旨意。
也没资格在宫中停灵，只在京郊行宫停灵三日后，就送去妃陵。
无眠也嘱咐了叫殿中省好好办，但是再好那也没法跟贵妃比了。
临近年关，宫里一下没了两个嫔妃，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张美人是熙和八年进宫的，比无眠小两岁呢，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