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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黎青燃)


她眼里那些模糊的黑色头顶突然矮下去,如同黑色的雪在阳光下极速融化,融化流淌出鲜红的水泽,滚烫地将所有其他颜色吞噬,煮沸,蒸发。
然后析出一层蓝色之物,消失在一地蓝色的碎屑里。
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鲜红与湛蓝映在叶悯微颤动的眼眸中。
她突然解冻般向前跑去,有人用力拉住她的胳膊,与她双双摔倒在地。叶悯微跪倒在地,想要站起来向前走,却被那人拦住腰死死抱住,她拼命地挣扎,那个人也拼命地用力压着她,两人仿佛在撕斗般浑身骨头咯吱作响。
“叶悯微……叶悯微你冷静!叶悯微……叶云川!”
苍术极力压低声音在叶悯微耳边呵斥,他呼吸凝滞一瞬间,然后一字一顿道:“万象之宗,他们已经死了!”
“你不能去,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你救不了他们。”
叶悯微的身体蓦然顿住,她好像想要说什么。苍术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叶悯微却并不是想要说话,她的腰深深地躬起来。
她在干呕。
仿佛被什么击中头颅,她明明没有戴视石,却开始强烈地干呕。她吐不出任何东西,干呕声一声接着一声从她的喉咙里滑出来,她浑身战栗,仿佛身体里燃起一把大火,烧得她的四肢百骸与鲜血都沸腾,她的五脏六腑连同那个陌生而可疑的灵魂,就要从她的嘴里跳出来。
她呕得喘不过气来,便开始咳嗽,胸膛剧烈震颤,边咳边流出眼泪。
苍术感觉到自己捂住叶悯微的那只手一阵潮湿,她的眼泪顺着他的手背滑落,烫得灼人。
那颗从石室里被带出来的苍晶,正被她紧握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割破她的血肉,指缝间渗出鲜血。
地穴之上的高台上,那些目睹一切的人淡然地交谈着。
“又失败了。”
“只炼出一层碎渣子,完全用不了。”
“你说叶悯微和林雪庚那苍晶到底是怎么炼的?”
——“我不想说我的猜想,因为我不希望它是真的。”
叶悯微的这句话响在苍术脑海中,他目露不忍之色,慢慢放开叶悯微。
叶悯微趴在地上,用胳膊撑着身体,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积起一片水泽。
她泣不成声,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正在这时,一双手捧起了她的脸。
叶悯微朦胧的泪眼中,出现了阿喜的面庞。
身着红棉袄的小姑娘跪在她的面前捧着她的脸,路尽头刺目的光芒从阿喜身后漫来,地穴中不知何时飘起了蓝色的游鱼,那些游鱼所过之处,鲜红与白骨渐渐消失不见。
阿喜圆圆的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叶悯微布满泪水的面庞。
她把手里的小花插进叶悯微的耳朵后面。阿喜总爱把东西弄坏,之前送的花总是残碎的。
然而这朵小小的,浅蓝色的花却馨香而完好。
然后阿喜抬起手来捂住叶悯微通红的、盈满泪水的眼睛。
阿喜的手柔软而温暖,在什么无边的黑暗里,叶悯微听见府兵的呼喊与脚步声,有人大喊是谁在哪里。
转瞬之间一切寂静无声,寒冷的风与尘烟味道袭来,阿喜的手慢慢从叶悯微的眼睛上放下。叶悯微看见了流民营高高低低的灰色帐篷之间,正缓缓升起的一轮朝阳。
温暖的金色的太阳,将天地万物都染成浅浅的金色,仿佛这个世上全是生机,从来没有死亡这回事。
叶悯微跪坐在流民营的苍黄土地里,苍术在她身后,就如同他们落入那令人晕眩的地宫之前那样。
阿严的声音响起,遥远而焦急地唤着阿喜。
娇小的小女孩望着叶悯微,突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神仙,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去找她的哥哥,在冬日暖阳里逐渐走远。
阳光穿过晨雾,仿佛碎金洒在叶悯微含泪的眼睛里。
叶悯微静默无声地看着朝阳破云。
她想,他们真的是在用人炼苍晶。
阳光逐渐明亮得刺目,她眯起眼睛,空白与混沌的脑海之中,无端地冒出一个念头。
黑夜已尽,天光破晓,白昼来临。
这个时候,温辞应该要睡着了吧。
冬风凛冽。
尘土飞扬。
叶悯微耳畔的蓝色小花被风吹落在地,黄土上掺了一点蓝。她从怀里拿出香囊,把这朵花捡起来拍拍干净,放进满是金色干花的香囊里,蓝色的花瓣被金色与扑鼻的香气淹没。
香气盖过了残留鼻间的血腥味道。
“你说得对。”叶悯微喃喃说道。
苍术愣道:“什么?”
“我想念温辞。”她提起毫不相干的话题,似乎有些茫然,又一滴泪落在她握着香囊的手指上。
仿佛她自己都非常迷惑,不明白这想念从何而来,缘何而生。
苍术沉默地望着她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那只枯瘦的,缠满布条的手去拍拍叶悯微的头,就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

叶悯微三个月来的调查在一夜之间进度突飞猛进, 她突然之间目睹事情的真相。
既是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
晨光朗朗,叶悯微与苍术坐在流民营的一间营帐中, 流民们在营帘外热闹地来来往往, 说着中午要发的粥食, 劈柴生火, 声音吵吵嚷嚷,听着却不太真实。
叶悯微耳边总是隐约传来昨夜听见的悲鸣声,似远似近。
苍术盘腿坐在榻上,说着崇丹山失踪的灾民恐怕已经死在了昨夜所见的炼人地穴里。
他还说,涞阳王身份显贵,此事水深, 不仅涉及灵匪还涉及朝廷。叶悯微身份敏感此刻又没有灵器, 若贸然现身反而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还是写信将此事告诉仙门,由仙门来处理为好。
叶悯微看着苍术的嘴唇开开合合,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不意外吗?”
苍术停下话头,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思索片刻然后说道:“意外?您是指,他们在用人炼苍晶这件事吗?”
叶悯微点点头。
“我也有可能是这样炼苍晶的。”
苍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并不沉重:“原来您怀疑自己是个杀人魔, 怕吓到在下啊!”
顿了顿, 他微微一笑,以一种见怪不怪的语气说道:“这话听来可能有些奇怪, 但在下平生便和贪欲打交道,就数杀人魔见得最多。人心至暗, 贪欲一起,千万人死亦不可止。不过在下看来,万象之宗并不是那种人。”
“为何?”
苍术举起手,在脸前比划了一下说道:“在下颇擅长相面。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如日月,鼻耸天庭,乃是仁善聪慧之相,并无凶戾之气。”
苍术这话听着很假,语气却十分笃定。
叶悯微有些迷惑。
她眼眸泛红,乌黑的长发垂落身侧,仿佛不再是初见时察见渊鱼而未老先衰的智者。
如今她满头青丝,仿佛重回青春少年时,于人世之中横冲直撞,踉踉跄跄。
苍术叹息道:“原来这便是您离开谢小姐和梦墟主人的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有愧。”
“有愧?”
苍术伸出手指点点胸膛,意味深长地说:“由爱而生愧,此为人心。”
“您以后会明白的。”
午时放完饭的流民营正是一天中最为祥和之时,大家纷纷感念涞阳王府的恩德,谁也没想过他们大加夸赞的贵人,正是逼他们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罪人往往是最有余裕伪装成好人的家伙。
当然,他们这流民营里还藏着另一位罪魁祸首,追究起来,当是一切祸乱的源头。而这位罪魁祸首正跪坐在地写写画画。
瞧她的状态,似乎并不打算置身事外,也不想将此事完全交给仙门处理。
她的营帐外出现两个小脑袋,阿严与阿喜悄悄地扒在营帘外,瞧着云川满地写东西,只觉得她写的东西稀奇古怪,跟鬼画符似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阿严之所以会出现在云川的营帐外,是因为他一大清早就看见云川在痛哭,惊得以为自己做梦没醒过来。
阿严低头忧虑地问阿喜:“早上云川姐为什么哭得那么凶啊?”
他虽然认识云川不久,但很明白她是个云淡风轻到怪异地步的人,仿佛这世上绝无不可能之事,总是轻飘飘地说一句她来想办法。这得是多大的事儿才能让她哭得满面泪水啊?
小疯子阿喜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她只是天真地眨着眼睛,呵呵傻笑。她自从病愈又穿上新棉衣后小脸越来越圆,脸色红扑扑的,越发像一只小红苹果。
阿严瞧着阿喜似乎长胖了些,对此满心骄傲,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做得还凑合,于是捏捏阿喜的脸蛋。
“你们在看什么?”
这声音吓了阿严一跳,他抬头看去,只见苍术正叼着刚发的烧饼,同他们一样扒着营帐往里面看。
阿严昨日才与苍术与云川吵架闹翻,今日再见苍术就十分别扭,他干干道:“我……我就是……”
可担心终究还是压过了别扭,阿严小声问苍术道:“早上云川姐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你……得重病要死了?”
“……”
苍术笑眯眯道:“你可别咒我,我身子骨虽然脆了点,但不至于现在就死。”
“那是怎么回事?”
苍术点点自己的胸膛,说道:“她这里长了点儿东西。”
阿严惊惶道:“长……长瘤子了吗?”
“不是,她长了一颗心出来。”
阿严立刻把惊惶咽了回去。
只见苍术挥着他缠着白布的手,煞有介事道:“长心这件事啊,就跟你们现在换牙长牙一样,从血肉里长出别的东西来,总是会很痛的。”
他语气正经,说话的内容却离谱。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还拿这种话骗我?谁会没有心还要长心啊,再说长牙又不痛,牙烂了才痛呢。”阿严嗤之以鼻。
“是呀是呀,这颗心长出来之后才会更痛,血肉如此柔软,触之即伤。所谓万丈红尘,也是万刃加身,椎心泣血啊。”苍术开始咬文嚼字。
阿严没听明白,只觉得苍术神神叨叨的,满嘴没一句正经话。
苍术却笑眯眯地打量阿严片刻,再看向他身边的阿喜,若无其事地说道:“怎么样,你还生气吗?气消就算啦,我们不就问问嘛,要不要跟我们和好?”
他这话正戳在阿严心坎上,阿严这小小身板里虽然长了颗大大的自尊心,可自尊心也是溏心的。他自父母去世之后便无依无靠,苍术与云川是他来到流民营后,除了阿喜之外最亲近的人。
他脾气上来只想着和他们断交,一觉睡醒就开始后悔了。
阿严清清嗓子,说道:“也行,那你们之前说的阿喜的嗓子是怎么……”
他的话说了一半,只见云川攥在手心的苍晶突然冒出一阵闪电似的蓝光,转瞬便熄灭。她专注地瞧着这蓝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再俯下身去写写画画。
阿严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脸色陡然刷白,浑身僵硬。
他眼前蓦然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噩梦步步逼近,夜晚他家里烧起的大火,火光里震耳欲聋的哀嚎与哭泣声,喧嚣中他父母拼命反抗的身影,错乱的影子里看不清模样的凶手,凶手手中穿透夜色的诡异而刺眼的蓝光。
冰冷蓝光之后流淌一地的鲜血,和倒在血泊里的人。
他们瘫软的四肢,无神圆睁的双目。
他的父亲,母亲。
还有他的妹妹。
那蓝光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他所爱的一切,独留他在世上。
“这……这石头为什么会发出蓝色的光?云川……云川是谁?”
阿严的声音颤抖,他指着叶悯微,不可置信地看向苍术。他指尖冻得通红,眼睛里先是震惊,继而涌上被背叛的滔天愤怒。
阿严突然扑上来抓住苍术的衣角,奋力摇晃,厉声质问:“说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阿喜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声音,笑得开心。
苍术举着胳膊,转着眼睛说道:“这个……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还未来及编出什么瞎话,只听营帐前便响起一声冷峻的呼喊:“梦九,过来。”
苍术与阿严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袍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与二三十个王府侍卫站在他们这间营帐之前。
一群人占满了营帐间的小路,如黑云压境。
这黑袍男人正是魇师魏景。
魏景来到流民营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流民们纷纷跑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间小小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苍术看向魏景手里捏着的一块布料,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那正是昨夜他阻止叶悯微时,两人争斗间被撕下的一块布料,估计是落在石道里了。
坏就坏在,这衣服是流民营刚刚发的,估计是因此被地宫里的侍卫认出。
魏景却并不看苍术,他目光只落在阿喜身上,眼角嘴角的皱纹走势均向下,语气冷淡甚至带着威胁:“梦九,别让我动手。”
阿喜嗖得躲在阿严身后攥紧他的衣服,像一只警觉的猫,成天笑呵呵的小姑娘居然板起脸来。
阿严下意识护住阿喜,说道:“魏先生,这是……这是我妹妹!”
“妹妹?”
魏景看向阿严,他上上下下打量阿严片刻,仿佛想起来阿严是谁。
“你全家除你之外尽数被杀,你哪里来的妹妹?”
阿严面色苍白,他仿佛雕像一般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个丫头是我的养女。”魏景一挥袖子,冷然道。
围观的流民纷纷惊诧与疑惑,他们瞧着阿严阿喜与魏景,窃窃私语,说着阿喜到底是哪家的孩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阿严六神无主,他苍白无力地重复道:“阿喜她……阿喜她就是我的妹妹!”
他的音调因为过于紧张而怪异,似乎除了重申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严想,阿喜是他的妹妹,阿喜是他捡来的妹妹,虽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阿喜就是他的妹妹。
在阿喜之前,他也曾有一个妹妹。
他的妹妹从他们藏身的衣柜里跑出去,也被那个灵匪杀死。
他没有能抓住她,没有保护好她。
他没有能抓住任何人,他是被厄运遗漏的人,又承担了最可怕的厄运。他所爱的,重要的人全部消失了,他的爹娘妹妹,他的叔叔婶婶,他村子里所有的伙伴。
偌大个村子,就剩下他一个人。
如果不是捡到了阿喜,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说不定早就绝望地死在某个小沟渠里。
阿喜是他的妹妹,他是阿喜的哥哥。
他已经决定要作为阿喜的哥哥活下去,给她他所能给的一切,好好照顾她,把她抚养长大。
虽然魏景先生是他的恩人,可他不能没有阿喜,阿喜是他的骨头,如果不是阿喜的哥哥,他就是一摊无名的血肉。
阿严紧紧抱着阿喜,哀求道:“魏先生……先生您别带走阿喜……我求求您了……”
苍术站在两个孩子身边,他看了一眼阿喜,手指轮转之间,又若有所思地看向魏景。
侍卫们逼近时,苍术突然出声:“魏先生。”
魏景看向苍术,苍术微微一笑:“在下善于相面,您这是恶贯满盈,命不久矣之相啊。”
他话音刚落,阿喜突然尖锐地惊叫起来,在场所有人都立刻捂住耳朵。
等大家回过神来时,苍术、阿严与阿喜都没了影子,空荡荡的营帐前,只剩风卷起营帘,在空中摇晃。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悯微被阿喜的尖叫声所唤醒。
她转头看向营帐门口, 便看见苍术、阿严与阿喜消失在尘土中的这一幕。一瞬间人声鼎沸,议论声嘈杂,围观者震惊又惶恐, 纷纷猜测这是闹鬼还是灵匪又作祟。
不是闹鬼也不是灵匪作祟, 是阿喜又带人去别处了, 可是从前阿喜只在晚上才会消失。
叶悯微喃喃说道:“糟了。”
她听见有人高喊要把相关之人全部抓回王府, 便立刻起身从另一边的营帐门中奔逃出去,一路撞散领饼的队伍,穿过流民之间的缝隙狂奔而去。
不知道哪个嘴碎的人喊了一句“苍术的妹妹跑了!”,她身后传便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追兵纷纷涌向她,大喊着让她停下来。
叶悯微从流民营一路跑到了大街上, 专挑行人最多的街跑, 蹿得像一条入水的游鱼。王府侍卫们在她后面追, 惊得拥挤的街巷鸡飞狗跳。
叶悯微奔逃片刻后,七拐八拐跑进一条巷子里,只听巷子尽头与身后均传来脚步声与呼喊声,应该是那些侍卫兵分两路想把她合围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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