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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明晏灯)


陈井穿着雨衣带着救援队的医生摸黑前往被袭击过后的军营,路上简单的跟他们交代了战况。活动在埃塞边境线的恐怖分子拉拢索马里的流匪挑起武装冲突,企图捣毁拥有一年平静的埃塞。
似是敌人已经深入到救援队的驻扎点,前来接应他们的士兵一路上不停和对方开火,阮雾紧紧摸着别在腰后的手qiang,跟着大部队弯腰匍匐着前进,Mia似是感觉到阮雾的紧张,不停地安抚着她,远处的轰炸声和剧烈燃烧的火光倒映在阮雾眼底,连泼天大雨都浇不灭正在燃烧的大楼。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燃烧的大楼位置好像是红十字会的方向,里面住着数以千计的儿童。
大火不断吞噬着整栋大楼。
Mia意识到阮雾的想法,紧紧拽着她,一点点远离正在燃烧的红十字会大楼,不断往军营驻扎的方向移动。冰凉刺骨的雨水掺着温热的泪水一股脑的糊在阮雾脸上。她眼神定定的望着正在燃烧的大楼,眼底麻木无力,她看着她亲手照顾的一个个孩子消弭在她面前。她被动的跟着Mia往前走,低低的哑声,“会有人救他们吗?”她抱着侥幸去询问
Mia拉着她的手一顿,缓慢的答,“会。”
会吗?阮雾心底比谁都明白,当然不会有人去救他们,每天在非洲大陆上降生的婴儿数不胜数,埃塞政府又怎么会单独派兵去救援。本身武装冲突就是意外之外的事,在极其被动,损失惨重的埃塞,断断不会把仅有的兵力用在拯救一些没有劳动力的儿童。
正当她出神时,离她不远,走在她斜前方的一个士兵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子弹击中头部,瞬间没了呼吸。
她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顺利到达军营组建的临时手术室,阮雾和Mia一组,马不停蹄开始一台又一台的手术,门口两个士兵来回巡视,室内也有一个士兵不停询问病人的状况。
阮雾强忍着心慌,握着手术刀的手不停的颤抖,神经绷紧,军营离红十字会不远,她好像都能听见小孩子的哭声,窗外枪声,轰炸声不断喧嚣,雷电声撕扯吞噬着夜幕,生命不断流逝着。
千钧一发之际,门口的哨兵应声而倒,Mia经验比阮雾丰富,到底是在非洲多呆过一年,她拿起锋利的手术刀,从简易挡风的手术室侧边划开一道口子,然后用手撕开。
动作有条不紊,声音沉静肃穆,“rosine,你必须活着出去!”不等阮雾有反应,她把自己腰间的手qiang抽出来塞到阮雾手里,“活下来,你才能迈过梗在你心里的坎。”
她语速极快,等到室内的哨兵也被击倒的时候,Mia不知道从哪抽出一套军装扔给阮雾,迅速捡起地上哨兵的枪,冲向门外,面带坚决。
她眼角余光看向阮雾跟上来的步伐,微微卡顿了一下,“rosine,你不要跟上来,你去找陈井,你只有活着才可以回家见到你爱的人,而我等待已久的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阮雾才不听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抽出腰间的枪径直跟着她向外冲,陈井的营帐就在不远处,只要她们能冲出去,就能活下来。Mia的枪法比陈井教他们的时候还要娴熟,熟练的扣动扳机,毫不留情的一枪击毙。她背对着Mia往后开枪,脚下步伐飞快,一刻也不敢耽搁,在到达陈井营帐的前一刻,有炸弹向她们扔来,阮雾条件反射的护住Mia,没想到Mia动作快她一步,推着阮雾向前走,炸弹在她脚边炸开的那一瞬,从斜方射过来的子弹穿透阮雾的皮肉,精准的射进右胸锁骨下方。
她根本顾不上子弹侵袭的痛感,眼睁睁的看着Mia死在自己眼前,连眼泪都忘记掉落,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上的Mia,眼都不敢眨,生怕自己会忘记她。极近的爆炸声引起了陈井的注意,他拉开营帐看向捂着胸口血流不止的阮雾,又看向地上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Mia,他毫不含糊的拖着阮雾进营帐,扯下一大卷纱布塞进阮雾嘴里。
“没有麻药了,生剜。”陈井看惯了生死,平淡的声音毫无防备的撞进阮雾的耳朵里。
阮雾忍着剧痛,伸手夺过了陈井手里的手术刀,拼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话,“我自己来。”她毫不留情的捏紧刀柄,往胸口使劲一剜,裹着皮肉的子弹掉落在地,鲜红的血液浸透了、染红了雪白的白大褂。她的身体歪向一侧,在意识消弭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陈井一样,要被永远的困在非洲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微微抬动手臂,伤口的拉扯感让她忍不住皱眉,陈井听见她嘶嘶吸凉气的声音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生硬的脸上满是倦怠,嗓音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伤口感染,昏迷了七天。还好子弹射的偏,差点你连命都丢了。”
阮雾唇上带着死皮,嗓子带着生涩的痒,她轻轻咳了几下,企图冲淡喉间的痒意,“Mia......”
陈井揉了把脸,“葬在了裂谷里。”
低低的啜泣声在房间里响起,压抑又克制,阮雾死死咬着唇瓣,暗红色的血染满整个唇瓣,面容苍白,唇色艳丽,眼神凄厉,仿佛下一秒就要垮掉一样。
“那红十字会的那些孩子呢。”
“无一生还。”
她泣不成声的开口,“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
“因为这是非洲。”生命是最不值得怜悯的东西。
她情绪逐渐激动,暴躁,剧烈的挣扎让好不容易不在感染的伤口泛出血丝,陈井咬着牙根从瓷盘里拿过镇定剂给她打了一针。她渐渐平息,胸口仍剧烈起伏着,嘴唇翕动,但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陈井扯过凳子在她身边坐下,疲惫而缓慢的声音在静谧的病房内响起,“Mia的前男友曾经也是MSF的成员,是感染了埃博拉然后私自被苏丹军队的长官,送到了南苏丹。”
“最后奄奄一息的被扔进了大裂谷,把Mia葬在那,也算是圆满。”
阮雾听到这番话之后,突然懂了Mia眼里的悲戚从何而来。
她小声呜咽,“可是,如果不是我,她能活下来。”
“阮雾,对她而言,死亡才是解脱。她选择让你活下来,一定是她觉得你的存在是让她觉得不会感到遗憾的事。如果是她活了下来,她要背负着你的死亡,背负着她爱人的死亡还有随时可能会面对死亡的她,你觉得她会开心吗?”陈井企图用自己的思维去劝解她,他觉得早晚会追随爱人去的Mia是无法被拯救的,而不那么枯萎的阮雾还有一丝生机。
“可我连死亡都不能自己去选择吗?”她不停抽噎,身体小幅度的抖动,生了锈的铁病床不停响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是你选择死亡,而是活着选择了你。”陈井慢慢踱步往病房外走,“如果想不开,那就一直困在非洲,如果想开了,就去裂谷看看她,我们还有一个周就要启程去尼日利亚。”
“她爱人是个很优秀的医生,大半生都渴望非洲和平,如果你过意不去,那就替Mia帮他守着非洲。”
阮雾恢复的很快,认真吃药,努力配合,在离开埃塞境内的前一天,她开口对陈井道,“带我去看看Mia吧。”
陈井笑了笑,“想开了?”
她没回话,不是想开了,是她想明白为什么Mia说没有什么能横跨生死了,因为即便是生死也不能跨越生死。梗在她心头的刺依然还在,Mia和rosine的死亡还有京港的是是非非全都成了她心甘情愿困在非洲的理由。是她给自己亲手打造的囚笼。
作者有话说:
肥章掉落!已经恶补好多天的非洲地理呜呜

◎再遇。◎
一晃, 阮雾已经在尼日利亚呆了小半年了,原先的副队和爱人准备去旅行结婚,阮雾接替了副队的位置。
自从Mia走后, 她又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眼神总是灰蒙蒙的,偶尔会落泪, 她的感官开始变钝, 变得除了对手术以外的事全都漠视。她开始刻意减少和京港的联系, 一句又一句的忙当做搪塞他们的借口, 舒窈的订婚照漂洋过海的寄给了她,大院的孩子都站在他们两个旁边, 西装革履,秦知聿也在,他周围被空了两个座位, 上面歪歪扭扭的被舒窈画上了张南和阮雾的简笔人物。
照片背后是舒窈亲手写下的字,【小南哥保家卫国我能理解!!!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请个假飞回来看看我!!非洲就这么缺你一个医生吗??? 】字里行间透露出舒窈的怒气,正当阮雾想把照片收起来的时候, 角落里小小的“Y”被他看见了,字迹和刻在lighter上的别无二致,是他写的。
尼日利亚前不久刚刚结束□□,陈井不幸受伤, 阮雾亲自带着救援队去给医院增添人手, 其他国家的维和部队也在医院旁边驻扎。途径门诊的时候, 一位高高瘦瘦的英国军人看着阮雾清冷的侧脸晃了晃神, 他上前抓住阮雾的胳膊, 急匆匆开口, “你的哥哥在找你, 已经很久了。”
阮雾皱了皱眉,示意身后的人赶紧先去手术室准备着,随即停下脚步轻声开口,“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哥哥。”
徒留英国军人看着阮雾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分明和照片上的人长的一模一样。
等陈井的伤无大碍之后,他们从尼日利亚辗转回了苏丹。
首都喀土穆扑面而来的热浪让阮雾赶忙从包里翻出披肩,彼时喀土穆正值夏日,热风不断席卷着整个苏丹,撒哈拉沙漠也蠢蠢欲动,整个地表被薄薄覆盖了一层细沙。
苏丹的接待员开了两辆车,制冷空调许是被四十度的高温烫的功能短暂失效,制冷风口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风轻轻一吹,卷起迷眼呛鼻的黄土,苏丹治安比南苏丹要好很多,街边小贩数不胜数。
饶是在机场有了心里准备,当阮雾从荫蔽的车厢内走下来的时候,还是被苏丹的炎热烫的胸口发闷。她拖着笨重的箱子往宿舍走去,打开在尼日利亚买好的小风扇正对着出了薄汗的额头吹,白皙微凹的脸颊红扑扑的,不停的舔着唇。
风扇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她忍无可忍端着洗漱用品径直去了浴室,刚冲完凉水澡就被陈井拉去喝冰啤酒,说是驻扎在隔壁的维和部队听说他们这有两个中国医生才送的。
一天的颠簸加上冲凉水澡还有熬夜喝冰啤酒的放纵结果就是当天夜里,阮雾发起了高烧。除了胸口中枪那次,这是来非洲以来第二次生病。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折磨的阮雾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大病初愈过后更看不出什么波澜。
陈井队长的姿态放的很正,大手一挥把阮雾的医药箱给没收了,让她什么时候恢复到生病前的体重什么时候给她分配工作,阮雾反驳了几句,结果陈井更加义正言辞,说她身为医生更得遵医嘱。
张南驾着越野车刚从南苏丹回来,那边几个帮派分子愈发猖獗,吵着闹着要推翻南苏丹的政权企图再次掀起战争,张南跟上级打了报告又和南苏丹的当权人接洽过后,自己一个人摸着枪就端了他们的老窝。
车子刚开回基地,张南张罗着几个新入职的新兵蛋子从后备箱里搬出来他从南苏丹带回来的“粮食”,在苏丹的维和部队比不上在国内的部队,国际补给经常不给力,好在张南有个有钱的发小,年年大笔大笔的钱往张南卡上走,让张南帮着改善改善伙食,也多走几个店,尽量能早点找到满满。舒窈的嘴难得的紧,付清允好几次把人灌得都不省人事了要么就是在床上趁舒窈意乱情迷的时候,总能冷不丁的问上一句满满到底在哪。一次两次的舒窈就开始起了疑心,背着他连手机密码都换了,还多弄了个备用机,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他看着新兵们把东西都运回了后厨之后径直往二楼去找宋总队长述职,穿着军绿色迷彩衣的高大男人,面带冷峻正经严肃的描述南苏丹的政况。
宋队长听完张南的述职报告,面露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的直点头,“小南,一晃你都来队里快两年了,很快维和部队就要开始新的轮换了,你已经连续两年都参与非洲的维和行动,我的意思是,可以调回军区了,你的履历足够丰富了,现在调回去,少校的军衔加试练特种部队,总比每天在边境线来的贡献更多,军区那边可是几次三番的和我要人了。”
张南站的笔直,端正的敬了个礼,“多谢宋队好意,您知道我来非洲的目的,找不到妹妹,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宋队长止不住的摇头,抿了抿嘴背过手怒骂,“你怎么这么倔!他阮明嘉的闺女能让你说找就能找到?”
“非洲就这么大点地方,只要她不走,总能遇见。”张南冲宋队长咧嘴笑了笑,然后脚下打了个转往食堂去打饭了。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张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着米饭,身边突然坐下了个今年刚入伍的新兵,叫刘成,惯会抖机灵。
“张队,你知不知道咱们隔壁红十字会来了一批从尼日利亚的医生,里边有个中国女医生,特漂亮。”刘成竖起大拇指,滔滔不绝的和张南描述着他去救援队送东西的事。
张南斜睨了他一眼,端起水杯长眉一凛,“你见过?”
“没啊。”刘成大言不惭的开口,他脱下黏的发腻的短袖,露着上背,“我去的时候人家小阮医生在宿舍休息呢,我听他们队里说,特漂亮!”
张南冷不丁听到“阮”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涌上心头的是强烈的直觉,他肯定那就是她。长得漂亮还姓阮的中国医生,除了阮雾还能有谁。
他匆匆撂下一句,“饭盘替我吃干净,我有事,帮我给老宋请个假。”然后飞快的向隔壁跑,连车都忘了开。
虽然说驻扎军营在红十字会的隔壁,但是苏丹成型的高大建筑极少,张南一路跑过去也顾不上距离有点远的事。黑色军靴步伐极快,沉重的落在铺满黄土的地面,振起一片雾蒙蒙的灰尘。
不远处是大片的荒漠,日头正盛,灼热的阳光烤的人口干舌燥,零星散落在街道两旁的树光秃秃的,张南顾不上自己踉跄的脚步,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十字会大楼,坚定的迈着步伐往里走,空旷的院子里时不时路过的几个志愿者目光不自觉的看向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
拿着文件路过的陈井不经意间抬头看见站在院子正中央肩膀落拓的男人,认出了他肩膀上的国徽,于是主动向前搭话,“同志,找人?”
张南面上尽是犹豫,身姿挺拔,细看微微发颤,思虑再三他轻阖上眼,紧张的吞咽了好几下喉咙,“请问,你们这有一个叫阮雾的中国医生吗?”
他不敢睁眼,等待陈井回答的那几秒,漫长的像是过了好几年,直到听见带着肯定的一声“嗯”,张南激动地伸手握住陈井的肩膀,语无伦次,“满满,哦不,阮雾,她在哪?”
话必,他又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指着阮雾的照片再一次向陈井确认,“是她吗?”
“是。”陈井疑惑的看着一直眨着眼的陌生男人,再次发问,“请问您是她什么人?”
张南反应还慢半拍,耳边不停回荡着陈井肯定的声音,他努力深呼吸的几下,嗓音微哑,“她在这吗?”
“不在,她在河边,你去土堤岛找她吧。”
来自乌干达的白尼罗河与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青尼罗河在此交汇,青色大河和泛着铁锈红的大河在日落下奔腾不息,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条大河又在经过苏丹的喀土穆时诡异的杂糅成一条孕育成滋养大半个撒哈拉沙漠的尼罗河。
阮雾坐在河堤边,热风把她绑在脑后的头发吹散,脚边的岩石块上搭着Mia给她买的那条宝蓝色的披肩。她只着单薄的米色长裙,薄薄的烟雾从她鼻息间飘扬出,而后又被风吹散。
张南开着陈井借给他的车到了土堤岛,荒凉的河堤边无人问津,几乎没怎么费力气,他就看到坐在岩石块上吸烟的阮雾。
他步子迈的极慢,一步一个脚印,像滚滚而流的尼罗河一般,越过沙漠、岩石、丛林、瀑布。他跨过尼日利亚、南苏丹、索马里、埃塞,最终到达苏丹。
张南站在阮雾斜后方之时,她指间的烟刚刚燃烧殆尽。像青白尼罗河的终点终于汇成尼罗河的起点一样。
他艰难的从嗓子里喊出她的名字,声音极轻,像要被风吹散一样。
“满满。”
阮雾掰开烟盒的动作一顿,自嘲的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听到故人的声音,她垂下眼帘,继续拿起岩礁石旁的火机,神色落寞的想着自己今天晚上怎么才能从陈井哪里坑来几颗安定。自从她病后,陈井不仅没收了她的医药箱,还把她的所有安定搜刮干净。大有逼她脱离药物控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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