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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明晏灯)


舒窈看着不停小幅度抖着身子的人,撇撇嘴出去了。
窗外的狂风暴雨不停拍打着窗户,巷子里的槲寄生在风雨中飘零,隔了许久,暴风雨骤停。满地寂寥落寞。
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阮明嘉似是刚下班,还穿着军装,肩膀微湿,耳鬓处头发已然花白。
秦知聿看见来人,伸手扒拉了一下杂乱的头发,另一只手上还输着液,捏着护栏的手不断收紧,生怕阮明嘉是来找他说些什么他听了憋火又委屈的话。
“阮叔,您怎么来了?”
阮明嘉瞧了一眼他输液的手,摆摆手让他躺好,自己拉过凳子在床边坐下,微微低头看了眼贴在床尾处的病例,字迹龙飞凤舞,还是双份。第一份一看就是有经验的护士正儿八经写的,急性胃溃疡。第二份用便签纸粘上的,【为情所困,酗酒过多,导致精神失常。】
“路上遇见阿珩了,听他说你晕倒了,顺路过来看看你。”其实原话是秦知珩说他有心病,已经重度精神衰弱了,不知道有没有抑郁倾向。
自从五年前秦知聿在阮家跪下之后,两个人就没怎么见过面了,现在突然共处在同一个空间下,秦知聿多多少少的不太自在。
“您别听我哥瞎说,小毛病,过几天就出院了。”
阮明嘉也没久坐,站起身子整理了下着装,语重心长的开口,“阿聿,五年多了,翻篇吧。”又把揣在口袋里打印出来一摞摞的阮雾的照片放在他手心里。
秦知聿一如五年前执拗,看着阮明嘉离开的背影,态度坚决,“翻不了篇。”他不信她会忘。
掌心里的照片背后都被仔细写好了日期,他从离开他的那一年开始看,照片上死气沉沉的少女站在冬日的爱丁堡下面,僵硬的挤出一抹笑,手心还握着烟盒。他一张张的看过去,翻过穿着学士服捧着玫瑰的照片,夹杂着她去景点打卡的照片,看着她状态一点点变好,直到看见她站在壮观的裂谷前眉眼带笑的照片。
笑的真丑,他无奈又愤恨的想。
他又从头到尾仔细的翻看了一遍,不错过关于她的每一个细节。看到最后,他发现。
怎么离开他,她短暂的悲伤过后又开始漫长的腐烂,状态比他还要差,像是从心底开始枯干,永远被困在过去。
照片上也总是形单影只的,跟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又不一样。
接下来几天,秦书记和沈女士到底是放心不下,轮着来病房看秦知聿,秦蓁更是上心的离谱,变着花样给秦知聿做饭,还把行李都搬进了兰庭,当着满病房的人放了话,什么时候把这个不省心的胃病养好,什么时候回寺庙。
出院那天,秦书记亲自来接的,收拾东西的时候,阮雾的照片不小心掉在地上,散落一片。秦书记蹲下身子一张张捡起来,眼里含笑,“是阮明嘉送来的吧?”
“嗯,阮叔听我哥说我生病了,过来看看我。”他把穿戒指的链条收了起来,又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红线,一圈圈绕在不再和尺寸的戒指上。
秦书记把照片整理好塞进包里,不禁莞尔一笑,偏头看着自己儿子,“阿聿,你哥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军区将军不计前嫌亲自拿着女儿的照片来看女儿的前男友?”
归根到底,还是舒窈心软,开了个包间,把秦书记和阮将军凑到了一桌,好话坏话说了一大堆,才松口让阮明嘉带着自己宝贝姑娘的照片去劝劝秦知聿。这么多年,秦知聿的变化都落在他们自个的眼里,阮明嘉察觉的更多,单凭当年那一跪,他就得去。
秦知聿也猜到其中有他爸的功劳,毕业两年事业小有成就的秦检,在检察官生人勿进的秦检,罕见的对自己父亲露出了当年的张狂姿态。
他说,她没提分手,就不算分手,您和我妈就等着去阮家提亲的那一天。
凭什么离开和翻篇都要假借他人之口,他偏不说再见,一心只计划着重逢。
他请了长长的假,再度去了川藏。
去还愿。
爱也好,恨也好,怨也罢,她平安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秦少爷186
因为顶端优势抑制侧芽生长
太高不行
xing福生活很重要

非洲, 埃塞俄比亚。
阮雾跟着救援队顺利降落在埃塞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如今已经到了深秋的十一月,赤道附近的埃塞也迎来了旱季,干燥的风沙夹着闷热冲击在阮雾和Mia裹着头巾的脸上。陈井在飞机上特地嘱咐了她们整个救援队的唯二女性, 千万记得做好防护, 冠冕堂皇的关心话说了一大堆,最后副队长实在看不下去支支吾吾的陈井, 脸色冷肃的宣布了陈井不愿意宣布的事情。
除了生活必需用水之外, 其他一切可能浪费水的行为, 在埃塞的雨季来临之前, 通通避免。
在非洲磋磨的四个多月,阮雾和一众新加入MSF的成员已经能完全适应非洲这种旱, 雨交替的气候,也亲眼看到过洪水冲毁难民们拼尽全力建立起的能遮风挡雨的草屋,也见到过常年被各种风湿病侵害的百姓, 更听过队里的老人唏嘘的讲着非洲的旱季带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一切以生命为重,以大局为重。哪怕在战火纷飞的边境,难民的生命如草芥, 他们也要拼尽全力去拯救每一个有一丝生的希望的人。希波克拉底誓言从来没有教过他们放弃每一个可以在战争中存活的生命。
刚刚经历过大规模武装冲突和内战的埃塞,首都一片荒凉,映入眼帘的是倒塌的大楼,在废墟中茫然的儿童, 还有啼哭的婴儿, 更多的是被堆成小山的尸体。
接待员火速的把救援队接到当地红十字会准备的宿舍进行放置行李, Mia也是鲜少的露出庄重神色, 拎着医药箱火速拉着阮雾前往临时搭建的手术室。
好在红十字会和社会各界给予的补助及时, 在战争过后比金子还要值钱的药品应有尽有, 暂时不会出现需要跨过危机四伏的索马里去寻求邻国的帮助。手术室外一轮又一轮的哨兵握着枪进行巡逻, 手术室内,一波又一波受伤的军人不论轻重全都一股脑的往手术台上送,甚至有些只是擦破了皮,都要医生或者志愿者进行包扎。
阮雾额间的汗扑簌簌的顺着鬓角往下流,橡胶手套里全是黏腻的汗,阮雾又热又渴,好不容易等到手术休息间隙,刚想摘下口罩喘口气,结果被Mia劝慰提醒了。
“rosine,你最好不要摘下所有能让你医学暴露的保护层。”
阮雾不懂。
Mia停下擦拭手术刀的手,眼神划过一丝狠戾,“疟疾,埃博拉,艾滋、霍乱......多到你数不胜数。”
“必要时候,手术刀也会成为保护你的工具。”她席地而坐,金发被绷紧在脑后,语气愈发淡然,“一旦你救助的病人有严重的传染病,你面临很大职业暴露的可能,只有两个选择,不救,不杀。”
阮雾反问,“能救为什么不救?”
“宝贝,战乱的非洲不要妄想它存在良知,击垮一个军队最直接了当的方式就是病毒。”
陈井和副队长并肩走进手术室,大手一挥,“你们两个出去休息,顺便帮助志愿者去处理一下难民营的问题。”
阮雾听到陈井的话简直是如释重负,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膀手臂就跟Mia一起回宿舍喝口热水换下带血渍的衣服,简单休整过后,两个人拎着医药箱又在口袋里装着一些简单的消炎药和止痛药前往驻扎在红十字会一旁的难民营。
她一步步迈向苦难,看向躺在简陋支架上呻//吟哀痛的那些被迫流离失所的难民们,有啼哭不已尚在襁褓的婴儿和眼神茫然无措的小朋友,也有佝偻缠绵病榻的老人,更多的是躺在病床上能够支撑整个家庭的劳力,她不可置信的对Mia发问,“为什么没有医生来救他们?”
Mia熟练的拿出听诊器挂在脖颈上,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声音一如既往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非洲难民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所有难民的命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士兵。”
阮雾闻言叹了声气,罕见的暴露出一丝怜悯情绪,她找到负责给志愿者送餐的瘦高黑人少年,“您待会去市区采购餐食的时候,可以帮我带一些糖果和奶粉吗?”
黑人少年从来没在战乱的非洲见过如此标志的东方女性,他上下扫视一眼阮雾身上洁白干净的白大褂,轻轻点了点头,用蹩脚的英文跟她说大概价格。阮雾数了数裤袋里的零钱,一股脑全塞到他手里,察觉到他听不太懂英文,用刚刚学了一点的当地方言告诉他全都买掉,剩下的是他的小费。
交代好事情之后,一个东方面孔的志愿者走到阮雾身边用娴熟的英文告诉她主要负责检查一下那些婴儿和年纪尚小的儿童就可以。她点点头,提着医药箱往负责区域走去。
当她真切的走在这些流离失所的孩子身边,把微凉的听诊器贴在他们灼热的肌肤上时,他们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恐慌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好像能理解Mia眼里的悲戚从何而来。当阮雾走到最后一个瑟缩在墙角的留着长头发的小姑娘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小女孩开始惊慌失措,似乎是很抗拒她的触碰。
她尽力安抚,小女孩的声音愈发尖锐,不停落着泪,泪水把糊在脸上的污渍逐渐冲化,隐隐露出白净的面孔。志愿者闻声赶来,看着手足无措的阮雾温和开口解释,“rosine的妈妈是当地的志愿者,前不久发生军事冲突的时候,她妈妈为了保护她不幸去世,她年纪还小,有些接受不了,已经很多天不能正常交流了,昨天你们那个中国队长说她好像PTSD了。”
阮雾听到小女孩名字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惊诧,她对志愿者点了点头之后,慢慢的向小女孩靠近,正好刚才的黑人少年也回到了营地,把她需要的糖果还有奶粉都放在一个黑色纸袋里装着。阮雾从袋子里拿出一根五颜六色的棒棒糖递过去。
“姐姐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样,是不是很巧?”
五颜六色的彩虹棒棒糖被脏污的小手紧紧攥着,她戒备的眼神逐渐松懈下来,但还是自己缩在角落里,怯生生的开口,“你也叫rosine吗?”
阮雾没想到她愿意开口,但是又怕吓到她,只是单纯的点了点头。
“妈妈答应我等战争结束就给我买棒棒糖的。”小rosine看着手心的棒棒糖想到自己的母亲逐渐染上悲伤的情绪,“妈妈被坏人杀死了。”
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只能选择了最蹩脚的谎言,“妈妈去天上保护其他小朋友了,把rosine交给留在埃塞的医生们保护。”
接下来的日子,阮雾只要不忙就会去陪着小rosine坐一会,两个人一起坐在简陋的病床上沉默。据陈井从军方得到的消息,剧烈的武装冲突结束后,埃塞已经在逐渐恢复重建,预计他们要在这长期驻扎,与此同时南苏丹和苏丹的局势开始微妙,领土纷争随时可能爆发,索马里虎视眈眈,埃塞已经是组织给他们安排的最安全的地方。
难民营的秩序开始稳定下来,伤员数量正在缓慢减少,小rosine也慢慢接受了阮雾,也会主动开口跟她讲话。难得有一天是清闲的,Mia嚷嚷着埃塞禁锢了她的灵魂,她要去最繁华的都市街道吃一餐热腾腾的饭,然后找一个最豪华的酒店住一晚上,第二天返回营地,陈井摆摆手也就随她们去了。
临走的时候,阮雾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带着小rosine,顺便想给她擦擦脸,买一套干净漂亮的衣服。当她拿着浸好水的毛巾走到病床前的时候,小rosine突然死死的捂住脸,坚决不让阮雾擦去她脸上的灰尘。
“姐姐给你擦干净脸蛋,然后带你出去玩呀,我们rosine不喜欢漂亮裙子吗?”
小rosine放下手掌,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软糯嗓音带着哭腔,“妈妈临死前不让我洗掉脸上的泥,说等她走了之后,rosine就是男孩子了,只要我是男孩子,就不会有坏人把我卖到红灯区了。”
阮雾怔住了,她没来没想到从五岁的小姑娘嘴里会听到红灯区这种字眼。
她僵着指尖给Mia发了消息,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陪她出去了,拜托她回来的时候带一套稍大一些的男童装。
小姑娘看见阮雾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白净柔嫩的手掌握着阮雾的手指,“姐姐,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玩捉迷藏好不好。”
阮雾转眸看向她,干涸的泥沙挂在她暴露在外的肌肤,掩盖住本来的肤色,但从她白皙干净的手背上,阮雾能猜到小姑娘不是纯种黑人,要不然她的妈妈也不会煞费苦心的说这些话给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听。
“rosine,姐姐帮你长发剪了可以吗?剪成Lucas哥哥那种短发,就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女孩子了。然后姐姐带你回宿舍洗个澡好吗? ”她语速放的极慢,这次小姑娘听懂了阮雾的话,安静的点了点头。
阮雾端着洗漱用品牵着rosine往浴室走去,从志愿者那借了一个专门给小朋友洗澡的盆,调好水温之后轻柔的给小姑娘洗着脑后的长发,有些黏土已经把头发打乱成死结,阮雾也极有耐心,一点点的给她顺开。从浴室出来之后,小姑娘的脸颊白里透红,眼睫弯弯不停地跟阮雾分享自己的小秘密。阮雾单手抱着她,看着rosine漆黑浓密的眼睫,终于知道她妈妈为什么给她涂上乱七八糟的泥巴在身上了,实在是太招人了。
回到住处之后,阮雾给她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拿剪刀一点点把柔顺的长发剪掉。房间里静的只剩下剪刀的咔嚓声和头发落地的声音。
直到剪完,小姑娘放下手里的棒棒糖,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认真,“我现在就是男生了是吗?”
阮雾强忍住鼻酸,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又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郑重的开口道,“我们rosine只是短暂的做一次小男孩,以后就会变回来了。”
埃塞的首都向来被誉为“鲜花之城”,非洲的四季并不分明,风吹在脸上依然是滚烫的,唯一的变化就是迎来了雨季,一周总有大半时间是阴雨连绵的,土地永远湿漉漉的。小rosine渐渐恢复成往日的活泼,跟着locus和难民营的小朋友成日里乱跑,每天下午都会捧着一大束路边采的鲜花送给阮雾和Mia。
陈井偶尔会带着阮雾和Mia在埃塞各个地区穿梭,阳光下的桉树绿油油的,阮雾带着墨镜,穿着清凉的吊带,不停隔窗冲独自开车的Mia挥手。在非洲呆了那么久,她皮肤依旧白的晃眼。
转眼已经来埃塞快一年了,Mia盘腿在寝室敷着面膜,看着躺在床上哼着歌拍蚊子的阮雾,无厘头的开口,“rosine,你有没有觉得,你状态比刚来的时候要好一点了,已经不怎么依靠药物入眠了。”
她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或许是我运气好,从来没有遇见过战争。埃塞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起码在这里,我真的有开心过。”
翌日,她把给舒窈准备好的订婚礼物找了个大箱子发了国际快递回去,并且让舒窈记得“回礼”,舒窈在听筒那头察觉到阮雾的变化,也没有顾忌的和她开起了玩笑,笑着问她是想要回几条零八度的烟还是直接把抽零八度的人当成礼给回过去。
接下来几日,已经进入旱季的埃塞罕见的下起了雨,狂风骤雨犹如猛兽一般蛰伏在夜里不停地拍击着窗户。
阮雾睡的不太安稳,时隔半年,她又一次的梦见了秦知聿,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无形的手一样一点点拖着她往深渊里坠。她掀开被子,借着朦胧的月光摸到桌边的手机,凌晨十二点。
昏聩夜色里,阮雾拿起角落里的安定,拎着水杯往寝室门口走,带着湿意的风夹杂着雨点直直的往她肩膀上吹去,她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随后在廊下蹲坐着。
没过一会儿,陈井趿拉着拖鞋也走了过来,看见阮雾手里握着的安定挑了挑眉,声音沙哑敦厚,“睡不着?”
“嗯。”阮雾往旁边挪了一下,示意他坐下,“你也睡不着?”
陈井点燃咬在嘴里的烟,狠狠吸了一口,吐出大片烟雾,“从来没见过旱季里下这么大的雨,心慌。”
两个人在廊下沉寂着,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不知道是不是被陈井的话影响了,阮雾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上已经褪了色的红绳,心跳一下比一下乱。
霎时,炸弹轰鸣声划开天际,紧接着是数不清的枪击声,陈井面色一肃,腾的一下站起身,“集合!”
阮雾也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火速回到房间拉开灯边穿衣服边喊醒沉睡的Mia。被尘封在医药箱夹层的手qiang被阮雾别在腰间,窗外的警报声响彻天际,两个人整理好着装之后神色匆匆的去和陈井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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