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学士道:“太太这么说,就太客气了。”
乔翎这边同梁氏夫人分别后,便直奔京兆府,将那三人交付过去,掉头就往大理寺去寻曾元直了。
“我这里发现了一些线索,只是对于神都城内各处不甚熟悉,恐怕难寻疑犯踪迹,劳烦曾少卿寻几个老差役襄助,才好办事!”
曾元直彼时还没多想,使人去点了几个经年的差役出来,同时随口问了一句:“乔太太发现了什么线索?”
乔翎遂将手里边厚厚的一摞画像递到他面前去了:“这些人,通通都有嫌疑,等我把他们抓起来细问!”
曾元直:“……”
曾元直向来都是使人吃惊的那个人,今次却是颠倒过来,瞠目结舌:“这?!”
他心说:从双方联系起来准备合作,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夜功夫,撑死了再饶上昨天下午,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越国公夫人居然找到了这么多线索?
人像已经极难得了——这些人的栖身之处,又是从何得知的?!
曾元直见猎心喜,着实起了结交之意,加之那几个差役未到,不由得快问一句:“乔太太真乃神人也,曾元直远远不及!您是如何在短时间之内寻到了这么多线索?”
乔翎:“……”
乔翎很冷酷、很大佬的说:“别管!”
曾元直:“……”
那边几个差役到了,乔翎带上人,道一句再见,风风火火往金吾卫所去寻金吾卫长史赵桥去了。
先前因为无极意欲劫走柳直之母柳老夫人的缘故,两方曾经打过交道。
乔翎并不过多啰嗦,将曾元直交付给自己的文书与赵桥看过,便开口向他借调金吾卫率一百人。
赵桥自无不应:“旁人必然不可,但乔太太上门,怎么能说不可?”
他道:“我给您两百人!”
乔翎觉得这位赵长史很有意思,再三谢了,带上金吾卫,骑马往广济坊去拿人。
她卜算出来的,其实只是大略上的方位,并不十分精细,但是大理寺那些经年的老吏却不一样,娴熟此道,眼光毒辣。
而金吾卫负责卫戍京师,更擅长缉拿贼匪。
再有容貌画像往前一放,嘲风镜在后协同,决计没可能失手!
乔翎带着人抵达广济坊的时候,梁氏夫人已经到了。
那只狸花猫先前明明被丢在了温泉别庄,这会儿不知怎么,竟也寻来了,正坐在马脖子上,喵喵叫着大声指责梁氏夫人不讲义气,抛下它自己跑了。
梁氏夫人臭着脸不做声。
这会儿见儿媳妇来了,赶忙提溜着它的脖颈,叫它回头:“看,是乔霸天!”
乔翎:“……”
狸花猫先愤怒的回头去骂了梁氏夫人一句,然后便转过头来,朝着乔翎开始喵喵喵!
乔翎只觉不痛不痒,嘟着嘴:“嘬嘬嘬,小猫咪~”
梁氏夫人护着自己的猫:“你别把它给气出个好歹来!”
那边金吾卫已经开始发力。
乔翎要抓的人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同金吾卫发生纷争——向来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江湖人士?
更不必说金吾卫本就地位超然,中郎将是中山侯世子庾言,庾言的胞弟,正是大公主的驸马!
庾言之上,则是国舅朱正柳,要说关系,甚至于比庾言还硬!
江湖人士,即便背后有个恩主,有所依仗,也不敢得罪真正的高门显贵的。
人很快被拿到了,只是满脸冤枉:“不知小人犯下了什么罪过,竟劳动诸位大人来拿?”
围住他的金吾卫率无人应答,潮水一般向左右两道分开,乔翎与梁氏夫人催马上前。
乔翎问他:“近来神都城中内外,是否有什么来历可疑之人?”
那人不由得怔住了:“啊?”
乔翎目光不善的看着他,没再说话。
那人端详她几眼,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一个可怖的猜测来,当下缩了缩脖子,试探着道:“尊驾可是越国公夫人?”
乔翎:“……”
梁氏夫人:“噗嗤!”
乔翎面无表情道:“不是,我姓梁,是越国公府的太夫人。”
梁氏夫人猝不及防,勃然大怒:“……喂!”
乔翎继续面无表情道:“我不叫‘喂’,都说了我姓梁,是越国公府的太夫人!”
梁氏夫人还要再骂,忽的察觉不对,身后金吾卫那群人俱都盯着自己婆媳二人,神情微妙……
她就跟被电了一下似的,立时刹住了话头。
那边被拿之人已经知道自己遇上了大名鼎鼎的神都第一癫人。
诸多事迹表明,甭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豪商巨富,甚至于说句逾越点的话——即便是皇帝老爷得罪了这位,说不定她也敢撸起袖子上去给他一个嘴巴!
他当下不敢迟疑,一五一十的交待了出来。
他且说,乔翎且卜,卜到某个人的时候,她神色忽的为之一动,继而失笑。
梁氏夫人察言观色,低声问:“怎么了?”
乔翎笑道:“卜不到这个人在哪儿。”
梁氏夫人纳闷不已:“那你还笑得出来?”
乔翎听后笑的更高兴了:“算不出来,就说明他跟玉映发生了牵扯啊,我的傻婆婆!”
梁氏夫人起初一怔,复又一喜,两种情绪交织一处,连乔霸天胆大包天,居然敢取笑自己傻都没顾及上。
乔翎转而又去拿名单上的后几个人。
神都城内发生了声势浩荡的缉凶事件,难免要惊动各方。
只是一来有大理寺的招呼,二来有金吾卫协同,这两方衙门一个是九卿之一,另一个又是一贯的强势,且最最要紧的是今日还是越国公夫人领头,是以虽然将神都城生搅了一遍,竟也无人前去阻拦!
倒是有御史台的言官上疏弹劾,指责勋贵之妻乔某横行霸道,扰乱神都,奏疏递上去,却没有回响。
三省那边,卢梦卿还在替大姐洗地:“我大姐这么做,一定有她这么做的缘由……”
柳直碍于老母的救命之恩,更不好说什么。
俞安世因为女儿失踪,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情去管这些?
四位宰相,三个都不作声,且越国公夫人行事也算是有理有据,仅剩下的那一位唐无机,便也就不好再去说什么了。
那些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江湖人物,背后多半都有着高门大户的影子,只是乔翎在神都城内照单子抓了大半天,竟也无人吭声。
如是一来,倒是叫葬爱老祖的名声愈发如雷震耳了。
姜裕彼时正跟宁五郎在外巡街——他们俩实习期间,都担着京兆府的差事。
冷不防见有人过来,兴冲冲的告诉他:“姜裕,你嫂嫂跟你阿娘正满城的缉捕匪徒呢,真是好生威风,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没告诉我们?!”
宁五郎面露惊色:“还有这种热闹?!”
又气愤地去看姜裕:“二郎,你真不讲义气,居然瞒得死死的,一声都不肯透!”
不想姜裕自己先大吃了一惊:“什么?我阿娘跟我嫂嫂?!”
来人诧异的看着他,纳闷不已:“你不知道?”
姜裕回想起昨天亲娘跟亲嫂嫂说的话,只觉满心悲愤!
他断然否决:“那不是我阿娘,也不是我嫂嫂!”
他心里边飘着雪花,简直要哽咽起来了:“我阿娘在城外庄子里,我嫂嫂陪着她一起,她们都是众所周知的温柔娴静,怎么可能带着人在外边耀武扬威!”
宁五郎:“……”
来人叫他这话说得呆了一下,倒搞不明白越国公府的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
他挠了挠头,茫然道:“可是太夫人和越国公夫人此时的确在城中缉拿贼人啊……”
金吾卫开道,京兆府的差役寻人,乔翎与梁氏夫人居中带队,端是威风凛凛,气势非凡。
待到将名单上倒数第三个人拿住的时候,乔翎心里边已经有了几分眉目,连带着一直紧绷住的心弦都松了几分。
那边梁氏夫人早已经进入状态,轻车熟路的指挥金吾卫率拿人。
乔翎与之并肩,也就在这时候,她心头猝然一寒,感知到一股极为恶毒的阴冷目光,正在死死的注视着自己二人。
她皱起眉来,猝然回首去看,正对上了姜裕的死亡注视。
乔翎:“……”
乔翎头皮发麻,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重又转过头去。
梁氏夫人尤且未曾察觉,还在高声指挥。
乔翎悄咪咪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梁氏夫人忙里抽闲,瞟了她一眼:“干什么?”
乔翎舌头顶在腮帮子上,想了想,硬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梁氏夫人便说:“别闹!”
转而又继续指挥起来。
那边宁五郎极为吃惊:“姜裕!真的是你阿娘跟你嫂嫂嗳!没看错!”
姜裕悲愤不已,大声道:“那不是我阿娘,也不是我嫂嫂!都说了我阿娘跟我嫂嫂在温泉庄子里,她们都是诚实守信的好人,怎么可能会骗我呢!”
乔翎:“……”
乔翎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边儿,转而用舌头顶起了另一边的腮帮子。
想了想,又开始抚弄自己的头发。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忙。
听到声音的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头皮发麻,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
姜裕目光怨毒的紧盯着她!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强装镇定,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
姜裕穿着京兆府的差役服制,阴着脸走上前去,背着手,大声指责:“依照京兆府的条例,缉拿要紧的凶犯,须得封街,缉拿危险性小的、无需封街的凶犯时,不得妨碍民行!你们在这里堵住了一整条路,这位夫人,你有没有公德心啊?!”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
姜裕面笼阴云,怒目圆睁,死死的瞪着马上二人。
乔翎缩着脖子,悄咪咪问梁氏夫人:“婆婆,怎么办啊?二弟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唉,说起来是有点怪对不住他的。”
梁氏夫人也不敢看姜裕,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挪开,声音飘忽道:“三十六计当中有一计是走为上策,如果真的到了局势不妙的时候,暂且退避未尝也不是一种另类的进攻……”
乔翎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婆婆,你就说现下该怎么办吧?”
梁氏夫人默然几瞬,后又说:“我们不妨暂且采取一种另类的进攻……”
乔翎:“……”
霸天两婆媳都没敢再看姜裕的脸色,带上人,催马一溜烟跑了。
姜裕在原地留下,只觉得怒火中烧,头顶都要冒烟。
这边宁五郎已经近前去打探具体情状,待得知今日越国公夫人协同梁氏夫人连抓了数十名贼匪之后,他兴奋的脸色涨红,激动不已。
姜裕瞅了一眼,嫌弃坏了:“你哆嗦什么啊?!”
宁五郎一边抖,一边兴奋不已:“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一激动起来就会浑身发抖!”
姜裕给闹了个老大无语,转而又往京兆府去探查情况,先前问话时他已经有所听闻,事情的起因,是他那威风八面的嫂嫂和阿娘抓了几个贼匪送到京兆府去……
短短一日之间,乔翎将神都城内搅得天翻地覆,声势浩荡的同时,却也是战果斐然。
当天下午,便一起提了三十余名案犯往京兆府去受审。
京兆尹太叔洪听闻之后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太有效率了啊,越国公夫人!
抓人是乔翎的擅长,寻找蛛丝马迹、抽丝剥茧,则是曾元直的看家本领。
原本这案子千头万缕,贼人几方齐齐发作,极为棘手,但乔翎暴力破局,一日之间,生生将疑似罪犯的名单掏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事情,便要简单的多了。
曾元直看了乔翎递上去的名单——俱都是她无法直接卜到所在之地的,再对照被掳走的那些年轻男女,心里边立时便有了结果。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
乔翎在旁,不免要问一句:“有眉目了吗?”
曾元直说:“我大概知道这案子是因何而生,张小娘子又是如何被牵连其中的了。”
乔翎先说自己最初否定掉的那个可能:“他们不是求财,是不是?”
曾元直道:“不错。”
乔翎又问:“也不是为了报复我,亦或者是玉映的仇人,是不是?”
曾元直叹口气,又说了句:“不错。”
直到此刻,第二个猜疑终于得到了否定,乔翎思绪一转,很快意会到玉映这一劫是因何而来了。
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曾元直心下唏嘘:“张小娘子……命途多舛。”
梁氏夫人在旁,却听不懂他们来回打的哑谜,只是她并非拘谨之人,当即便问道:“那些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掳走张玉映的?”
乔翎神色有些惆怅,告诉她:“是因为太后娘娘的那封特赦手书。”
“我去太常寺的时候,听接待的官员提起,太后娘娘还政之后,多年之间,这是她第一次对朝廷下辖之下的官署发布命令,是以太常寺少卿特意吩咐下去,一定要好生接待,尽快将事情办成……”
她说:“太常寺作为九卿官署之一,尚且如此郑重其事,外人知道之后,又会怎么想?必然觉得玉映得到了太后娘娘极大的看重!”
梁氏夫人听罢,起初不明所以,再一思量,却是心惊肉跳起来:“难道说——”
她神情惊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二人:“难道说那些人是因为张玉映得到了太后娘娘的特赦,而去将她掳走的吗?他们的本意并不是与张玉映为难,也不是为了报复乔霸天,而是为了跟太后娘娘作对?!”
乔翎曾元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错!”
乔翎道:“婆婆,昨天曾少卿不是同我们说过吗,关于被掳走那几人的身份。小俞娘子很可能是受到了父祖的牵连——国公曾经同我说过,俞相公的父亲是被天后破格提拔,来到神都的,想来后期该是天后的心腹之臣了?”
梁氏夫人嘴唇张开,许久没有合上,良久之后,才吐出来一句:“这却不错。”
乔翎又说:“被劫走的人当中,有一个是林家的小郎君……”
梁氏夫人迅速反应过来:“太后娘娘身边的林女官——”
曾元直在旁道:“那是林女官的子侄。”
要说破案缉凶,梁氏夫人不如这两人,但要说是深宫风云,她却又要比他们谙熟多了。
“这伙人或许是当年被天后问罪之人的后裔,出于报复心理,策划了一起针对天后昔年心腹的行动,亦或者说,还存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将阴谋引发,就提前被乔霸天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不得不暂退离场。
梁氏夫人说:“我得进宫一趟。”
或许那些人有意以林家子的性命来威胁林女官做些什么。
亦或者林家子根本就是个烟雾弹,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希望太后娘娘怀疑林女官,将她调离自己身边,转而拣选别人过去。
甚至于,林女官之后的继任备选人里边,有他们的人……
此事究竟该当如何处置,自有太后娘娘自行裁决,只是无论如何,她得将这消息呈送到千秋宫才是。
乔翎自无异议:“婆婆,你且去吧,我协同曾少卿寻人!”
梁氏夫人应了一声,想了想,又把猫拎给她:“你们俩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曾元直不由得低一下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只长着社会花纹的壮狸花。
那只狸花猫却有着自己的想法,朝乔翎叫了几声,身手矫健地跳下马背,一溜烟不知往哪边去了。
乔翎喊它:“喂,你干什么去?婆婆叫你照顾我呢!”
狸花猫险些给闪到腰——明明说的是互相照应!
这狡猾的女人!
乔翎把该办的事情办了,剩下的就该是京兆府和驻防部队的活儿了,她只负责随从掠阵,以防万一,也就是了。
曾元直请她暂且在值舍喝茶,自去带人忙碌,虽已经有了些凶犯的眉目,也猜测到了他们的来意,但现下这些人身在何处,还有哪些同谋,却都得一一纠察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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