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收拾残局,稳定局面的人……不就是老太君吗?
这岂不就是说,老太君才是制造出所有阴谋的幕后黑手?!
虽然与这位婆母没有十分深厚的感情,虽然的确与乔霸天情意相投,但是梁氏夫人却也不太能够接受这个结果,甚至于从本心来说,她会觉得……
这是个很荒谬的结论。
方才那一句话落地,原本就寂静的厅中更是消失了所有声音。
姜家的人也好,侍从们也好,俱都愕然当场,瞠目结舌,难以言语!
梁氏夫人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这……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她内心焦灼不已地看着乔翎,一个劲儿地给后者使眼色。
“啊?误会了吗?”
乔翎的神色反倒很平静。
她神色从容,看着厅中除去她之外,唯一的,也是另一个神色如常的人:“可是我看老太君镇定自若,好像并不觉得这里边有什么误会呢。”
梁氏夫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老太君面容慈祥,眉眼安宁,连辩驳都是温和的:“你的论断真是一个比一个离奇了,先前误会了老闻相公,现在难道也要来误会我吗?”
她语气不解,脸上带着一点匪夷所思的笑:“我有什么必要,要设下这么多的阴谋,去置你于死地呢?”
乔翎微微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老太君,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置我于死地,从头到尾,你想要的其实都很简单——你要得到越国公府的那份权柄,不是中馈之权,是代替越国公上朝参政的那份权柄!”
一个不喜欢佛经道法,得到象征着官禄的物件便觉称心,真心实意高兴的人。
一个上了年纪、完全可以颐养天年,却如同年轻人一样兢兢业业、奔走在朝堂之上,的的确确做出了许多功绩的人。
坚持上朝,从不缺席,如果不是真的挚爱这份美妙的事业,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老太君,你应该很庆幸吧?婆婆是个很懒散的人,她没有太多的权欲,在公公辞世之后,她没想过以越国公夫人的身份执掌姜氏在朝堂上的那份权力……”
“但是你也很烦恼。因为婆婆这个越国公太夫人不争,但是新来的越国公夫人却有可能会争。”
“可是,如若太夫人和越国公夫人不和,针锋相对,那来日一旦就爵位的权柄起了争端,你无论拉拢哪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地凭借自己的身份压制另一方,轻松获胜。所以——”
厅里的香炉静静地,袅袅地升着青烟。
乔翎看着那一点烟雾腾空而起,恍惚间回忆起了从前:“在我进入越国公府,因为见面礼的事情跟婆婆生了龃龉之后,鲁王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操弄舆论,让我跟婆婆真正地站到了对立面!”
梁氏夫人听到此处,再回想往事,不由变色,她脸孔发白,看看乔翎,再看看老太君,一时竟有些惶然了。
老太君不动声色。
乔翎则继续道:“从我跟鲁王结仇,到我进越国公府,其实都是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从前鲁王与越国公府又没什么交集,难道他还会在府上安插眼线不成?”
“当日亲眼见到,知道我与婆婆就见面礼的事情生了口角的人,其实就是婆婆跟我院子里的人,婆婆那儿的人没道理专程把这事儿往外嚼,但是我身边的人——老太君,可都是你安排过来的!”
老太君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所以呢?”
乔翎接了下去:“所以,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鲁王得到消息,而后煽风点火的速度,好像有点太快了。”
老太君哼笑一声:“这就一定是我做的了?”
“不一定。”
乔翎说:“也有可能是二叔母做的。”
梁氏夫人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妯娌。
姜二夫人吓了一跳,赶忙摇头:“不是我,我……”
乔翎没有看她们俩,正如同老太君从始至终也只看着她一样。
乔翎说:“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如我所想,老太君坚定地站在了我这边,或许安国公府和武安大长公主的确让您有点忌惮。”
同时她也笑了:“不过我觉得,您那时候纵横捭阖的可能性小一些,主持公道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我婆婆真是有点跋扈在身上的。”
梁氏夫人听得黑了脸,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喂,乔霸天你不要给我趁机夹带私货!”
老太君如同所有寻常老人一样,稍显疲惫地动了动肩膀,无奈笑道:“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证据指向我……”
乔翎莞尔道:“当然不只是这些啦——事实上,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您的庐山真面目,觉得您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呢!”
“真正让我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是姜迈。”
是姜迈。
这三个字落到空气里,乔翎也好,老太君也罢,脸上的笑意都如同夜雨入海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老太君神情微有恍惚。
乔翎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冰冷的,夹杂了痛惜与愤怒的东西:“我发现姜迈中了毒。”
她注视着老太君,继续道:“姜迈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中了毒。”
“那是无可解的奇毒。”
“但是他居然不肯让我追查这件事。”
“越国公府里,有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赴死呢?”
他辞世的那个夜晚,她一个人坐在灵堂里,默念他的名字。
每念一遍,她的心就会痛一下。
重逢那天的晚上,她赌气出城,要去挖坟,其实并不只是在气姜迈,也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没有为他付出什么,却把他逼到绝境,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个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爱的可怜人。
谁想去修无情道啊!
谁生来无情呢?
可是姜迈,那么好的姜迈……
母亲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
父亲的身体也不算太好,父子感情微薄,不几年老越国公续娶之后,他就搬到祖母处去住,见的就更少了。
外家远在千里之外,小罗氏虽然爱他,但老越国公已经续娶,她也不好时时过来的。
陪伴他最久,唯一给予了他关爱和温暖的,大概就是老太君这个祖母了。
可到最后,也是这位陪伴他最久的祖母,给他下了永远不可能拔除的奇毒。
前半生仅有的,为数不多的一点温暖,居然要用他的命去偿还!
可是那个傻子,他居然真的愿意!
即便知道是谁害他,也不肯戳穿,临死之前,还让她把所有的脉案和药方,一切可以去指证对方的东西烧掉!
“我答应了他,不会再去追查这件事了,可是……”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乔翎为之哽咽,难以为继:“你为什么不肯收手啊?”
她哭道:“姜迈已经死了啊!他死了啊!这都不足以警醒你吗?!”
她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大朵大朵地绽放,又轰轰烈烈地凋谢。
那光芒晃花了老太君的眼睛。
她不由得别开了视线。
乔翎声泪俱下,愤然击案道:“姜迈已经死了,但你还不肯收手!”
“他临死之前分派遗产,留给我,留给徐妈妈,留给姜裕,留给隔房的堂弟,留给正院里的侍从们,留给金子,但是什么都没有留给抚养他长大的祖母,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临死之前,当着太常寺官员和紫衣学士的面,安排好越国公府爵位的传袭,姜裕成年之前,让我代为执掌姜氏的参政权柄,却略过了你,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乔翎眼眶通红,言辞不由得激烈了起来:“姜迈才刚咽气,你就找我过去商议爵位的事情,你把他当什么啊?他临死之前说的话,你也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吗?”
“找姜氏的族老来试探我,是其一!”
“族老行事不成,又用御史弹劾,意图用几本银书使我无地自容于朝堂,这是其二!”
“同样的书籍,京兆府库房里堆积的像山一样高,经手的差役都未必知道我到底拿了哪几本,那个弹劾我的御史,怎么能说得头头是道?”
“因为有越国公府的人,有我正院里的人看见,专程把消息捅给他的!”
“鼓动马司业掀起国子学舞弊案,意图让我自相矛盾,主动下马,这是其三!”
“老太君,你之前可是在礼部做得风生水起,揭一揭马司业的老底,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你没想到吧,”乔翎发红的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嘲弄,嗤笑道:“马司业也有私心,他想拉包家妹妹下水,阴差阳错地替我挡了灾!”
一席话锋锐如刀,又汹涌如浪,堂中众人已经听得呆住,木然当场。
乔翎将积压在心头的愤慨与不平倾吐出去,情绪反倒眼见着平和下去了:“一不成,二不成,三也不成,终于来到四了。这一回,您动了真格了啊。”
老太君看着她,默然良久,倏然间笑了一下:“但你仍旧没有入彀,不是吗?”
梁氏夫人原本还浑浑噩噩,听到此处,满心骇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她这是……承认了吗?
乔翎也有些讶异。
略一思忖,又觉得可悲。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叫自己再哭出来:“你承认了。在我说完姜迈之后,你承认了。原来你心里,还是有一点在乎姜迈的啊。”
乔翎紧盯着她,摇头的同时,甩出去两滴泪。
她觉得滑稽:“真可笑啊!”
老太君感觉到一股热意正在循着眼眶翻涌,她暗吸口气,压下那股冲动的同时,扭头看向窗外。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有想过要害死弘度。”
那是她亲自带大的孩子。
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太好,很容易生病,一发烧就要烧一整夜,她整晚整晚地陪着他。
那个小小的孩子,也慰藉了她的晚年。
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了的?
好像是在她的长子去世之后。
弘度成了越国公,因为年少病弱,无力担负起这份权责。
梁氏要照顾她年幼的独子姜裕,也无心权柄,无意与她相争。
老太君登上朝堂,以姜氏女主人的身份崭露头角,继而大放光彩。
那真是一段美妙的回忆,她从没有这么快活过!
在闺中做颇有令名的甘家娘子的时候没有这么快活过,做越国公夫人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快活过,生下儿子,有了孙儿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快活过!
可是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她不可能永远这么快活下去。
有一日,大夫来给弘度诊脉之后,很高兴地告诉她:“国公的脉象比从前有力多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恢复如常,可见是您照顾得精细啊!”
高兴吗?
是高兴的。
可是又没那么高兴。
仿佛是一记钟声,轰然敲响在她的心头。
弘度的身体好了。
你该把属于他的东西交付给他了。
可是……
真的要给他吗?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隐形了的毒蛇在她心头危险地吐着信子,剧毒的雾气徐徐弥漫开来。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鬼使神差地想:怎么就要痊愈了呢?
要是他能永远这么病下去就好了……
“你相信我吗?”
相识以来,这好像是老太君第一次流露出稍显瑟缩的样子来,精气神儿衰减之后,她满头的银发好像都不如先前那么光亮了。
她固执地看着乔翎,又一次问:“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弘度……”
乔翎注视着她,良久之后,神色戚然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她说:“姜迈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姜迈在的时候,老太君作为抚育他长大的祖母,可以代行越国公府的权柄——因为梁氏夫人既是继母,又是下一任越国公的生母。
若是叫梁氏夫人来代行越国公府的权柄,颇有瓜田李下、欺凌姜迈这个原配嫡长子的意味在。
但老太君不一样,她既是姜迈和姜裕的祖母,又是越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大长辈,姜氏的权柄由她来掌握,谁都说不了二话。
可一旦姜迈病逝,姜裕袭爵,那越国公府里,老太君的话语权怕就要一落千丈了!
并不是说梁氏夫人和姜裕会如何欺凌这位婆母亦或者说祖母,只是县官不如现管,谁都知道,跟祖母比起来,终究还是母亲更加亲近一些。
更不必说梁氏夫人母家强势,安国公府是四柱之一,武安大长公主又是宗室长辈,较之老太君这个年老的先国公夫人,她具备的优势太多了。
出于个人的利益,老太君没有必要害死姜迈。
而出于个人的,作为祖母对待孙儿的情感,她就更加没有必要要害死姜迈了。
“但是很多事情,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要生出了邪念,哪怕只有一丝,叫人钻了空子,也足以酿成让人悔恨终生的恶果。”
乔翎目光悲哀:“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老太君眼神微微一颤,失神道:“你知道?”
“我猜出来了一些。”
乔翎恻然道:“你不想姜迈死,但是你也不想让他痊愈。对你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他活着,但是病弱无力。”
“姜迈可以充当你执掌姜氏权柄的那枚虎符,但是他自己又必须不具备支撑起那份权柄的气力……”
“你很苦恼。”
“越国公府是高皇帝所赐的爵位,是本朝排名第五的公府,有皇室和中朝盯着,甚至于姜氏自己的姻亲,也多有显贵,你很难找到一个让姜迈继续病重,但是又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办法。”
“下毒?除非你能够让所有的太医闭嘴。”
“意外?怎么操控意外的程度呢?”
“谶纬?一旦中朝入场,那事情只怕就真的不受控制了……”
“就在你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人对你伸出了援手。那个人告诉你,他有一种奇毒,人中了之后就会肢体衰竭,虚弱不堪,但是与此同时,又不会真的危及性命。”
“最重要的是,这种毒,全天下都没几个人知道,即便叫太医诊脉,最终得到的结果,也只能是病人自己胎里带来的病症,寻不到根由——”
说到此处,乔翎一抬眉毛,问老太君:“这是我的猜测,但我想,应该与事实相差无几吧?”
老太君稍显疲惫地笑了一下,像是水面上即将散去的涟漪:“你真的很聪明。”
乔翎淡淡道:“老太君是个谨慎之人,我想,你或许通过什么途径实验过吧,总而言之,最后,你把这种毒药用在了姜迈身上。”
“可是就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猜测时间应该不会很久——你得知了一个噩耗。”
“那个人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这种毒无药可医,少则几年,至多不过十年,就会夺走中毒之人的性命!”
老太君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她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说什么的,然而张合几下,终是没有出口。
乔翎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作痛的太阳穴,继续道:“因为这件事情,你跟他们决裂了。但是与此同时,你又无法真正地,彻底地与他们决裂——因为他们的的确确握住了你的把柄,毒害越国公、独占姜氏权柄的,足以致命的把柄!”
梁氏夫人从最开始的呆滞当场,到其后的震惊不已,再听到此处,实在觉得惊心动魄,忽然间抓住了一点什么,不由得失声道:“他们?!”
她悚然道:“他们是谁?!”
“有一个问题,其实困扰了我很久。”
乔翎没有直接回答梁氏夫人,而是忽然间说起了另一个人:“是关于淮安侯夫人的。”
梁氏夫人猝不及防:“什么?”
她实在摸不着头脑:“这事儿……难道还跟她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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