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
相较于赵六指的坟墓所在地,今晚上乔翎走的路就要宽阔平坦多了,不仅有人修缮,道路两遍甚至于还立上了防风灯。
要知道,神都城内有些老旧的坊区到现在都没排到呢,没成想墓园这边倒是先一步安装上了。
不过想想也是,高皇帝功臣们及其家族的坟茔基本上都在这附近,有司怎么可能薄待?
不说高皇帝功臣的后人们,太常寺估计也盯着这事儿呢!
月亮隐在乌云之后,吝啬于洒下银辉,远远望过去,冬夜里的山林宛若一片寂静的黑海,除了道路两边长蛇似的路灯,再没有什么光亮。
乔翎拎两打纸钱,扛一把铁锹,循着宽阔的道路,径直往越国公府所在的陵园去了。
这回她是光明正大来的,也没有隐藏踪迹,山下戍守的士卒见到,不知道是脑补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满脸同情地看着她,还说了好几句“节哀顺变”。
乔翎有点懵,但还是应了声:“顺变,顺变……”
最后一个跟她说节哀顺变的还问她呢:“是否需要我们差几个人,随从您一起上去?”
这话才说完,他就被同伴踢了一脚:“说什么呢!”
这种时候,他们跟过去做什么,讨嫌吗?
人家肯定是想跟亡夫说说心里话的啊!
那士卒挨了一脚,自觉说错了话,窘然一笑,也没再提这茬儿了。
乔翎谢了他的好意,与他们辞别,一个人循着山路,往越国公府姜氏一族所在的墓园处去了。
姜迈的坟茔,在老越国公夫妇坟茔的旁边。
因为有专人打理,除草填土,看起来还很新。
连同坟前的墓碑,较之别的那些,也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风吹雨打的痕迹。
乔翎对着墓碑上的字出了会儿神,叫那山风一吹,清醒过来之后,瞧瞧风向,选了背风的位置坐下,先去给老越国公和罗氏夫人烧了一打纸钱,同时絮叨着说了会儿话。
“我既然与姜迈成婚,好歹也是姜氏的媳妇,来都来了,总得来问候您二位一声呀。”
“……老老越国公他们那儿我就不去烧了,您二位要是收到了,代我转呈给长辈们吧。”
一打纸钱烧完了,她寻了根树枝拨弄一下,确定没有红色的火星之后,才提着剩下的那一打纸钱去姜迈坟墓前坐下。
开始给姜迈烧纸。
其实乔翎还挺喜欢烧纸这件事情的,一张张纸钱丢进火里,看着它在短暂地沉寂之后,“呼”一声燃烧起来,温暖与光亮过后,再度重回沉寂。
这整个过程,都给她一种安宁感。
乔翎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成捆的纸钱拆开,一张张开始烧,一边烧,一边小声絮叨:“人死了之后,亲人给他烧纸,死了的人能收到钱吗?”
“真能收到钱吗?”
“话说我要不要提前给自己烧一点啊?不然以后死了很穷怎么办?”
“需要写封信先烧给我阿娘什么的,让他们帮我开个地府户头,后边才好往里存钱吗?”
“……是随便烧点什么就能送过去,还是只有纸钱才能收到啊?”
又忍不住想:“如果是内卫之类的那些人,烧机密文件的时候,会阴差阳错烧给自家先祖吗?”
这算不算是泄密的一种啊?
冬夜本就安寂,墓园更是如此。
负责戍守的士卒们看见山上有如同星子一般闪烁的火光,也觉唏嘘恻然,更有甚至看得红了眼眶。
“越国公夫人用情至深啊……”
“她太爱了……”
作为戍守高皇帝功臣坟茔的将士,他们见多了吊唁之人,其中更不乏有就在山上结庐而居的孝子孝女,亦或者是当场吐血三升的。
怎么说呢,有真情实意,但也有演的成分。
反倒是如越国公夫人这样深更半夜,孤身前来探望亡夫,没带什么纸扎的亭台楼阁、侍女仆婢,只捎了两提简便纸钱的人,是极其罕见的。
几人颇觉惋惜:“可惜有情人不能相守……”
“是啊,阴阳两隔——那边的火光停了。”
“大概是纸钱烧完了吧。”
“有看见越国公夫人出来吗?”
“唉,她大概是想在那儿多陪伴越国公一会儿吧,别看了,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山上,坟前。
纸钱烧完了,乔翎也絮叨完了,她抄起铁锹来,开始干今晚上的正事。
挖之前她还专程把大氅脱了,过去鞠个躬,盖在老越国公和罗氏夫人的墓碑上,小声道:“公公,婆婆,我要干坏事,你们别看!”
盖完之后她两手凑到嘴边呵了口气,礼貌地问了句:“姜迈,你在这儿吗?”
没人应声。
乔翎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说:“那我可就挖啦!”
这时节天寒地冻,别说是水,就连土地都是冻住了的,可乔翎是谁?
我乔乔乃是一员猛女,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乔翎一铁锹敲进去,狠挖了一锹土出来,喘口气,第二下,第三下……
约莫小半刻钟的功夫,乔翎脚边就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土丘,就在她准备再来一下的时候,忽然间心有所感,察觉到了身后投来的苍凉视线——
乔翎手撑铁锹,猝然转身,便见身后数丈之外,不知何时竟又来了一人。
夜风卷起他身上的深紫色衣袍,更显得其人瘦削有仪,宛若病鹤。
姜迈没有佩戴冠帽,月夜之下,脸孔冷白,宛若幽兰,风仪绝世,不似红尘中人,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乔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那个土丘,再看看被自己挖的少了顶盖的坟头,不由得一阵心虚。
然而心虚之后,她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挖我丈夫的坟,关你们中朝什么事?!
我挖的是姜迈的坟,你又没说你是姜迈!
一声不吭就撒手人寰,回来了也不去见我,还偷偷把我玻璃砸了,现在还好意思来瞪我!
凭什么瞪我!
乔翎没理会他,转头恶狠狠地又铲了一铁锹土,抛到脚边那个土丘上!
落在她身上的夜风小了。
其实不是风小了,是因为有人过来,身形替她挡住了山风,所以连带着她所感受到的风也变得小了。
乔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是独属于姜迈的味道。
好像气味本身就是回忆的钥匙,尽管她没有可以去想,但那把锁头的确是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
“对不起。”
姜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带着一点歉疚的无奈:“我不是故意不想理你,而是在我遇见你之前,就已经与北尊有了约定。”
乔翎回头瞪着他,气势汹汹道:“约定你要是活过来了,就不可以再理会我吗?!”
“不是,”姜迈轻轻摇头:“北尊希望我能够修行无情道,凭借姜氏的血脉,替他找回姜氏初代家主姜良持有的九天镜。”
九天镜!
账房老师有跟她提过的!
好像有秘密可以挖的样子!
乔翎短暂地分了一下神,很快就意识到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
她果断将话题绕了回去:“是因为你修了无情道,所以就不能理我了吗?”
乔翎有点生气:“你为什么要修这么神经的东西?!”
姜迈注视着她,徐徐道:“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遇见你,我也不知道,后来我会这样的在意你。”
他的眼睛里裹挟着过于浓烈而真挚的情绪,热忱地,温柔地,像是一颗被彻底剥开的石榴一样,坦然地展露在她面前。
他的脸也好看,月亮恰到好处地出来了,月光撒在他脸上,连睫毛好像都闪着光。
“祈求你,原谅我吧。”
乔翎:“……”
乔翎被他这样看着,肚子里憋着的那点气就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悄无声息地散出去了一点。
她想,姜迈是学了什么不正经的邪术吗?
为什么我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乔翎偏一下头,不看他,梗着脖子说:“你不是要修无情道吗,不是跟之前的姜迈再无瓜葛了吗?现在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姜迈伸出手来,半空中迟疑着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了她的肩头。
他小小地用了一点力气,让她正过来,面对着自己:“老祖,无情道太难啦,我修不成了。”
乔翎低着头,踢了踢脚下的土疙瘩:“真的修不成啦?”
姜迈轻轻“嗯”了一声:“今□□会散了之后,我就将我的心意告知北尊了。”
乔翎低着头,继续踢那块土疙瘩,不叫他看见自己微微翘起来的嘴角:“……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姜迈稍有点难为情地顿了顿,终于犹豫着,从袖子里边取出了厚厚的一摞文书:“你不是疑心现在在查的案子与无极有关吗?我偷偷抄录了一些中朝对于无极的记述……”
中朝对于无极的记述!
乔翎眼睛倏然一亮,猛地转过头去,像只偷到了灯油的小老鼠一样,又期待,又忐忑地看着他。
姜迈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当下羞愧地眼睫都垂下去了,塞给她:“你悄悄地看,别让人知道了……”
乔翎赶忙揣到怀里,同时用力地点头:“嗯!”
姜迈环顾四遭,视线在自己没了顶的坟头上多停留了几秒钟,脸上带着一点薄薄地诧异,微笑问她:“你这是在……”
“……”乔翎若无其事地挠了挠头,往自己有点发冷的手心里吹了口气,夯吃夯吃地,开始把脚边土丘再重新填回去。
月亮重又隐到乌云之后了,只是此时此刻,谁还有闲心再去观望它呢?
乔翎夯吃夯吃几下把挖下来的土重新填了回去,再一转头,就见姜迈已经从老越国公与罗氏夫人的墓碑上取下了她的大氅,搭在臂间,屈膝跪了下去,郑重拜了三拜,继而起身。
他注意到了坟前有烧过纸钱的痕迹,动容之余,又有些无奈:“难为你这个时候还记挂着来问候他们呢。”
乔翎撑着那把铁锹,道:“礼多人不怪嘛!”
姜迈摇头失笑,上前去替她把大氅披上,手指灵活地将前边的带子系成蝴蝶结。
乔翎低头看着,觉得他那双好看的手,好像也如同翻飞的蝴蝶一般。
俩人还有话要说,也就都没有急着下山,就近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说话。
乔翎有点担忧,先问他跟北尊的约定:“九天镜……”
气归气,但这本身就是姜迈与北尊约定的一部分,如若办不成又会如何,她始终放心不下。
姜迈只当她先前听得不算真切,当下重新又讲了一遍:“那是初代越国公姜良使用的法器,因为曾经以血认主的缘故,姜良之后,也只有姜氏的后代才能够驱使它。”
他既坦诚,乔翎也没有隐瞒,当下迟疑着问了出来:“我听说,九天镜是世间唯一不用通过任何辅助手段,就能打开一条通往空海道路的法器。”
姜迈有些惊讶,轻轻“啊”了一声:“原来你知道。”
乔翎老老实实地摇头:“其实我只知道这么多。”
紧接着,她又问:“所以说,这其实是真的咯?”
姜迈告诉她:“是真的。”
乔翎想起先前姜迈所说的话——北尊希望姜迈帮他找回九天镜,想到此处,她心头一紧:“难道说,如今九天镜失落了吗?”
这声音落到地上,姜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这其中牵扯太多,我尽量简短地说与你听——你该听说过‘湮灭纪’吧?”
乔翎思忖着给出了答案:“这三个字,好像经常跟高皇帝一起出现。”
姜迈注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是的,事实上,湮灭纪自高皇帝时期开始,一直持续到今天都没有结束。湮灭纪真正的含义,就是灵气逐渐逸散、直至断绝的年代。”
乔翎心里边对此早有猜测,此时真正听姜迈说起,倒也不算十分震惊。
因为很久之前,姜迈曾经以讲古的形式跟她含糊地提及过,高皇帝的功臣们,曾经都是仙人……
也只有如此,才能够解释高皇帝留下的诸多制度,乃至于神都城那过分高耸,几乎直达云霄的城墙。
她只是有些不解:“是从高皇帝开国开始,还是从高皇帝在史书记载当中开始活动的时候开始呢?”
这两者之间所蕴含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姜迈说:“在高皇帝称帝之前,湮灭纪就开始了。”
所以高皇帝身上的那些破局传奇色彩的传闻,乃至于后来的高后、窦后太宗一系……
乔翎霎时间明白过来:“仙人的寿数几乎与天相同,而灵气的逸散其实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高皇帝登基之后,应该还活了很久很久,不只是她,高皇帝功臣们的寿数,想必也会太短……”
既然如此,越国公府姜氏的先祖姜良想必也不会例外,而她的法器九天镜——乔翎试探着问了出来:“相较于高皇帝和初代越国公这种修仙的人来说,维持法器所需要的灵气,是不是更少?”
姜迈不无赞叹地看着她,颔首道:“不错!”
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就出现了。
法器最初的主人已经作古,法器却还具备着某些威能,之于高皇帝功臣们的后人来说,这是可能是一种庇护,也有可能是隐隐的威胁。
“法器有灵,也会诞生神志,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法器之于使用者并不仅仅是物件,也是家人。”
“使用者的寿数终结之后,有的法器便被随葬在了坟茔里,有的归于中朝,有的到了皇室手里,有的仍旧留在旧主家中,还有的,不知失落何方……”
乔翎会意地接了下去:“譬如说九天镜?”
“是的。”姜迈提及此事,不由得微微蹙眉:“初代越国公亡故时,九天镜余威犹在,彼时便由她的长子、第二代越国公掌管,在那之后,其余高皇帝功臣们留下的法器因为灵气衰竭,日渐势弱,相较之下,九天镜便成了最强势的那一个。”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意外来袭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乔翎下意识追问道:“后来出什么事了?”
姜迈徐徐道:“到第三代越国公的时候,空海忽然发生了剧烈的波动,九天镜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或许是因为它与空海存在着某种奇妙的联系,亦或者是因为它的命数到了尽头——总而言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九天镜碎掉了。”
乔翎惊呼一声:“啊?!”
“事发之后,天子令专人往越国公府去查勘此事,镜片再度拼凑起来,却只剩下了一半不到,还有一多半不知所踪。”
“国巫卜筮之后,告诉天子,九天镜碎成了八块,如今越国公府只有三块,还有五块流散在外,那本就是有灵之物,又与空海有所关联,等闲怕是寻不回来了……”
乔翎在心里边悄悄数算了一下,从第三代越国公到如今,怎么着也该有个几百年了。
她有点纳闷儿:“北尊怎么会忽然想起去找那几块碎镜子?”
姜迈有些无奈:“不是忽然想起——早在许多年前,南北两派就有这个想法了。”
怎么,这里边居然还有南派的事儿?!
乔翎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展开说说!”
姜迈轻叹口气:“九天镜原本是一个整体,四碎开来之后,分裂的镜灵也会再度意欲聚合,当年留在越国公府的那三块碎片,如今被封存在中朝,流落在外的那五块碎片,有两片已经聚拢到了一起……”
他没有细说,只是简短地告诉乔翎:“生出了不小的麻烦,时间越久,就越麻烦。”
乔翎明白了:“因为那是初代越国公的法器,两派猜度着,姜氏的后代或许可以驱使它们,设法将其降服,是不是?”
姜迈微微颔首。
乔翎转而又想:可为什么一定要让姜迈来呢?
她短暂地怔了几瞬,会意过来:“姜氏这几代人当中,只有你有修道的天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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