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乔翎跟太叔洪一起过去,就见曾元直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吹着寒风吃沙冰。
她左右看看,悄悄问了句:“好吃吗?”
曾元直脸色发青,叹口气,继而小声告诉她:“好吃,就是得尽量在里边吃完,外头冷,吃着冰就更冷了……”
乔翎了然地点了点头:“哦~”
太叔洪没听见俩人对话,发觉她掉了队,回头叫她:“走啊,磨蹭什么呢。”
乔翎赶忙道:“就来~”
等到了御书房,圣上果然也叫人给他们俩盛了两碗杨梅沙冰来,太叔洪端着碗还在想之后该怎么奏对的时候,余光就见乔翎坐在自己旁边埋头大吃,一副好得镭射丝的表情。
太叔洪有点心累,嘴里边悄悄出了点声,瞪着她。
乔翎看过去,摆嘴型给他看:“你也吃啊!”
太叔洪心更累了。
那边圣上正在看京兆府那边递过去的统计文书,不时地问上几句。
起初回话的是太叔洪——他担着废黜坊市的重任,事情很多。
再之后,回话的就成了乔翎。
这会儿功夫,乔翎已经把那碗沙冰吃光了。
大监瞧见了,就笑眯眯地问:“乔少尹还要吗?”
乔翎摇头:“谢谢你,不用啦!”
又美滋滋地说:“这个糖水真好喝!”
太叔洪坐在她旁边端着那个冰碗不敢分神,随时随地预备着给下属收拾烂摊子。
那边圣上还在看乔翎递上来的汇总文书。
庞氏案之后,她写了条陈,主张对于那些误判入狱的人,朝廷应当酌情给予经济上的赔偿。
蔡十三郎案,则提起了刑事惩处不能代替民事赔偿的条陈。
在此之后,还有涩情图书分级制度。
乃至于对于神都城内基础设施的升级和维修方案……
圣上一边吃冰,一边翻看,手压在上边一行行细读,到最后一份的时候,他短暂地停下,抬头道:“这一份的行文习惯,跟前几份不同。”
乔翎如实道:“最后边标注了,这一份不是我写的,是我的下属吏员王庄写的,我把这差事分润给她,最后的汇报也是她做的。”
圣上翻到最后瞧了一眼,见到了“王庄”二字,再之后还跟着个小小的、可怜兮兮的“侯大”……
他看得笑了起来:“哦,是她啊。”
又问了小庄的年纪。
乔翎如实说了。
圣上听后,情绪十分复杂地叹了口气:“原来这么年轻。”
大监在旁边听着,就知道圣上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就是看着别人家的聪明孩子眼馋。
圣上毕竟惜才,想了想,说:“朕开张条子,叫她去国子学念两年书吧,把基础打好了,能受用终生的。”
乔翎就说:“她底下还有四个弟妹呢,要养家的。”
且对小庄来说,去国子学读书来的增益,可不如带皇长子上班来的大。
而此时她的情状,也很难抛下一切去读书。
“这样啊,”圣上听了也没气馁,而是很有弹性地说:“那就叫她有空的时候去国子学做旁听生,听听课吧。”
又跟大监说:“你去跟李祭酒说一声,过两年她考试通过了,照样算是在那儿毕业的。”
乔翎听得欢喜,赶忙替小庄谢了恩。
圣上又问起另一件事来:“听你们太叔京兆说,你打算发起公诉,这回怎么没在奏疏上见到?”
乔翎认真道:“这件事还没有拟好流程,有失完备,所以没有禀奏上去。”
先前说的那几项,都是把事情该怎么办,具体有那些衙门负责细细地做了剖析,如若正式通过,马上就可以试行的,但公诉这一项还不成。
这是大事,所以得慎之又慎。
圣上点点头,赞了一句:“很好。”
转而又说:“传旨,给乔少尹加半年的俸禄,京兆指点下属得力,加三个月的俸禄。”
加半年的俸禄!
这不就相当于只倒欠朝廷一年的俸禄了吗?!
乔翎精神一震。
圣上瞧着她,微微一笑,继而说:“没你们的事儿了,出去吧。”
又向大监道:“叫工部的人来。”
乔翎美滋滋地出了门,迈出门槛儿叫那冷风一吹,又觉得清醒了一点,当下悻悻道:“他还挺会用人的呢,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吃!”
太叔洪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头顶御书房的匾额,确定这是圣上眼皮子底下,不是越国公府的炕头。
这个狂徒下属……
他也懒得说什么了,端着那个冰碗,就着寒风开始吃杨梅沙冰。
乔翎看着都有点脸酸:“不冷吗?不行就别吃了。”
太叔洪镇定自若:“还好。”
又教她做人:“这是陛下所赐,岂能弃置?”
后来乔翎听崔少尹说太叔京兆肠胃受冷,拉稀拉得脸都绿了。
不过这会儿乔翎还不知道_(:з」∠)_
彼时京兆府的其余官员已经先行离开,乔翎便与太叔洪作伴,一道出宫去了。
寒风呼啸,宫城里的人都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
两人一路闲话,倒也不算无聊,如是一路到了承天门街上,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乔翎忽然间心有所感,回头去看,忽然间心神一震!
身后中朝所在的望楼上,立了两位北门学士。
他们身上的紫色衣袍与头顶冠帽上的黑纱在这冬日的寒风中飘扬着,默不作声地点缀了那朱红色的宫墙和翠色的琉璃瓦。
相隔甚远,乔翎并不能分辩得十分仔细——其实依据他们的穿着和装扮,即便是离得近了,也不能很详细的辨别出谁是谁来。
除非是极其熟悉的那种人。
乔翎紧盯着左手边那道影子,一时失神。
太叔洪走出去几步,才发现她没跟上来,扭头一瞧,明白过来。
又回去找她,低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从前没见过中朝学士?走了走了。”
乔翎口中应了声:“噢,这就走。”
脚步迈了出去,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她心想,是他吗?
中朝,望楼之上。
三十娘子不无感慨地与身边同僚道:“近来京兆府的乔少尹,可是风头正盛啊,侠肝义胆,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同僚默然不语。
三十娘子觑了他一眼,又问:“听说昨天晚上乔少尹跟薛大夫在西市酒楼里密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同僚:“……”
同僚声音飘忽地问:“我是死了很久了吗?”
都发展到深夜密会了……
三十娘子说:“再过几天,就满一个月了吧。”
同僚:“……”
大冷天的,三十娘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折扇,拿在手里假模假样地扇动起来:“真是人走茶凉啊,你说是不是?这也太过分了,不说是终生不嫁,好歹守几个月吧……”
同僚听得脸色一变,果断道:“我看她一定是被坏人给骗了,她心肠那么软,本性又很单纯!”
三十娘子:“……”
同僚:“人都走了,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有时候也会想找点慰藉的——我知道的,她只是玩玩,没当真!”
三十娘子:“……”
同僚死死地握着面前的栏杆:“据说在高皇帝之前,续弦要在正室夫人面前执妾礼,生的孩子也是正室夫人的奴婢!”
三十娘子:“……”
同僚终于彻底破防,面目扭曲道:“发卖!我要把他们统统都发卖掉!!!”
三十娘子:“……”
因为今次圣上的召见,乔翎与太叔洪回去的都晚了。
原先她还想着问一问太叔洪,看今天的小会是不是照旧开?
哪知道再扭头一看,就见太叔洪脸色发青,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闷了一层冷汗出来。
乔翎给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又要伸手去摸他的脉象:“我来看看——京兆,其实我也是不错的大夫呢!”
太叔洪客气又不容拒绝地拨开了她的手:“不必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说完,掉头就往自己值舍哪儿走了。
乔翎有点纳闷儿,在后头问:“那今天还开不开会啊?”
太叔洪背影里都透着一点狼狈:“不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乔翎心说:哦,那好吧~
往值舍去的时候,她迅速盘了盘接下来自己该做的事情,乃至于其余几个人应该被分配到的任务。
长线任务有公诉制度的制定和完善,乃至于对神都城内基础设施的翻修和安装。
后一个其实可以蹭一蹭太叔洪的任务进度——相对于坊市的打破和废黜,这根本不算事儿。
除此之外,还有个连环杀人案要查,随时准备着跟曾元直那边接洽。
在这之后,就是昨天新遇到的那个案子了。
她叫了人来,挨着分配下去:“小庄去找专人给估一估价,三天之内,把第一版方案给我,小侯——你还是继续在外蹲点,随时观察着可疑之人的动向。”
两人俱都应了。
乔翎又叫公孙宴去跑礼部和国子学,研讨分级的事情:“再看看能不能搞个征文比赛,一来发掘一下这方面的潜力,也算是创收,二来呢,借这个机会把这个制度普及开来,叫人知道……”
公孙宴也应了。
乔翎最后点了白应:“白大夫,你来跟我一起查昨天新出的这个案子。”
白应平和道:“好。”
等其余人走了,乔翎才单独叫住了小庄,将今日面圣时圣上说的话讲了出来。
末了,又说:“你还年轻,多读点书是好事。刚好圣上开恩,准许你一边做事,一边去国子学旁听,就更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了。”
“我夫家的表妹也在国子学读书呢,对那颇为熟悉,我写张条子使人送过去,请她帮你看一看国子学的课业设置,斟酌一下这个旁听该选哪几门课才好,明天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表妹家里见她,也就是了。”
小庄由衷地谢过她:“我知道,这个机会其实是乔少尹您给我的……”
满天下的吏员多了,能写条陈的人也多了去了,可是有几个人有机会把自己写的东西送到圣上面前去?
还得是有贵人愿意伸手去拉那一把才成。
一份文书罢了,乔少尹自己难道写不了?
乔翎并不居功,笑着摇了摇头:“这也是你给你自己挣的体面。”
圣上愿意抬举她,一是因为她年轻能干,二来,多半也是知道近来是小庄在帮他带孩子,是以投桃报李。
觑了眼时辰,又示意她去忙:“得啦,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好好办事比什么都要紧!”
小庄清脆地应了一声,郑重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皇长子这会儿还在外边值舍里,只是却已经换下了身上的黄衣吏装扮,穿一身简朴的旧衣,不时地挠挠这里,摸摸那里,好像身上有虱子似的。
公孙宴端着一个简易妆盘,轻车熟路地给他上妆:“你这张脸也太富贵了,一看就知道没过过苦日子,我得给你加点料……”
皇长子余光瞧见小庄过来,当下机敏地递了一个眼色过去,示意他别说了。
可不能叫小庄知道我其实是隐藏身份到京兆府来做事的!
公孙宴:“……”
小庄:“……”
小庄不由得远目,心想:这就是皇帝的儿子啊?
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她有点妒忌地想,如果我是他……
嗐,算了!
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呢!
先前乔少尹说的话,乃至于这会儿圣上对她这个不起眼小吏的格外恩遇,以及先前皇长子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对宫廷的了解,都叫她影影绰绰地窥见了皇长子的身份。
只是现在……
小庄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干什么?”
皇长子便告诉她:“我负责的那桩案子,乔少尹初步勾勒出了一个可疑之人,叫我去盯梢,注意这个人的动向,这是一个很危险、很艰巨,同时也很重要的工作……”
盯梢???
小庄狐疑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问了出来:“具体是要干什么?”
皇长子默然片刻,将头扭到了一边:“……去他住的那条街口卖酱香饼。”
小庄:“……”
小庄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噢,这很难评,我祝你成功吧……”
乔翎使人去刑部借调天下各处州郡发来的有关于走失孩童的案例,同时又问白应:“白大夫,你见多识广,想来也该知道此事才对——是否真的存在某种窃运的法子,亦或者说,那些命格奇异的孩子,又能够用来做什么?”
白应微露讶异:“乔少尹怎么会这么问?”
乔翎见他如此回应,便知道应该是的确有了。
她了解白应的性格,也不隐瞒,当下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张家以为自己的孩子被钱家收养了,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那他们的孩子去哪儿了?”
她踯躅着道:“我疑心,这并不是一桩孤案……”
白应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脸色晦暗起来。
他眉头蹙着,告诉乔翎:“‘命格’这个东西,本身就是十分玄妙的,而天下的奇门秘法更是数不胜数,窃运也是寻常之事。”
“很多年之前,曾经有人……”
说到此处,他短暂地顿了一下,问乔翎:“如若是乔少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很多命格奇异的人,你会从哪里着手呢?”
乔翎被他问得一怔——白大夫他,好像是在有了答案之后,再来发问的?
她在脑子里迅速回溯了一下记忆,眼眸倏然亮了起来:“天下各州郡进献入京的朝天郎和朝天女!”
生而有异象,是很难隐瞒周围的人的,连聪明都没有,还好意思说生而有异?
而那些幼年时候便崭露头角,显露出迥异于世人资质的才子才女们,不就是最大的异象?
只是对照着白应说的话,再去想本朝惯行的这个制度,乔翎微觉悚然。
“难道说……”
白应的眼神很温和,像是一只树枝上短暂栖身的平静的鸽子:“是的,世宗的后人当中,曾经有过一位废帝。史书记述当中,他很早就亡故了,且并没有留下子嗣,可实际上,他是在横行暴虐之后,为人所杀,连同他的儿女,也一并视作余孽,被处死了。”
乔翎听得骇然:“啊!”
她下意识问了出来:“毕竟是一位天子啊——是谁杀了他,而后又灭绝了他的后人?”
白应看着她,微微一笑:“乔少尹不妨来猜猜看?”
乔翎心有所觉,面带愕然,试探着给出了答案:“难道是……北尊?”
白应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乔翎怔然许久,回神之后,不由得失笑起来。
史书……还真是任人涂抹的东西啊。
白应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那位废帝沉迷于访仙,幻想能够开辟如高皇帝一般的伟业,他使方士遍游仙山,又在东都求道,炼制丹药。”
“起初用的是稀世奇珍,并不十分见效,而后他就将目光转向了那些身负奇异命格的人和我那些生而不凡的同类……”
那位废帝不仅仅在炮制人,也在炮制妖?
乔翎敏感地察觉到了白应那一点憎恶的情绪:“白大夫,那时候,你也在东都,是不是?”
白应叫她这话不轻不重地给吓了一跳,转而又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很自然地说:“是的,我那时候接到传书,匆忙赶赴东都。再后来,也是我跟北尊一起平定了那场动乱。”
乔翎饶是知道他跟脚不凡,却也没想到竟会有如此不凡!
只是再细细地推敲这句话,她思忖着道:“白大夫,你说接到传书奔赴东都,又说后来才跟北尊一起平定了那场动乱——也就是说,那封传书其实并不是北尊给你的,请你往东都去的,其实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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