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
乔翎被这个“理”字捏住了七寸,想了想,终于叹一口气,老老实实道:“对不住了,其实这事儿是有点欠考虑,我那时候只想着狠狠收拾一下劳子厚,没想别的。”
“我知道,”薛中道这会儿反倒笑了:“你知道有人一定会给你收尾,心里边有底嘛!”
乔翎听得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薛中道脸上的笑容淡了:“只是越国公夫人,有些东西其实是双刃剑,今日你要用它,焉知来日它不会用你呢。”
说完,他自己先轻轻说了句:“哎呀,真糟糕,这可就是交浅言深啦。”
乔翎心有触动,短暂地犹豫之后,向他道谢:“薛大夫,今天这事儿,我欠你一个人情。”
薛中道摆摆手:“先过了圣上那一关再说吧!”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经过了中朝,乔翎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那望楼上空空如也,半道人影也无。
她见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进了门之后,自有郎官迎上前来问名,往殿内去通禀。
乔翎与薛中道依次报了名字和官职,继而便默不作声地在廊下等候。
乔翎抄着手,微微有点焦虑。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觐见圣上。
原本她是不怕的,甚至于今天这事儿,本身她自己也存了一点给圣上添点麻烦的意思。
我又不欠皇室什么东西,凭什么帮你们带孩子啊?!
还有现在在办的这些案子。
乔翎是出于本心,想去做一点好事的,但是叫圣上那种你动我也赚、不动我也赚的态度对比着,无端就叫她生出来一点微妙的不快。
做好事当然是好的,冤案被重审,有了好的结果,也是好的,但是之于乔翎而言,就有一种……
譬如说从天而降一位天神,说你可以许一个正向的有利愿望,但是你的敌人可以得到双倍一样叫人气闷。
乔翎没有亏,但是圣上赚得更多!
她心里边有点不平衡。
刚巧劳子厚又傻了吧唧地往上撞,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出手整治了他!
原本这是个小小叫自己出一口气的报复,但是现在当众大闹一场,御史台的一位中丞被迫下台,还害得薛大夫和王中丞一起丢脸——这个报复的力度,又好像稍微有点大了。
乔翎因为这事儿而有点焦虑。
薛中道倒是神色平和,肃然立在廊下,举止从容,风仪雅正。
乔翎抄着手在转来转去。
最后薛中道忍不住叫住她,叹口气:“你转什么呢。”
乔翎左右看看,悄悄问他:“你不慌吗?”
薛中道歪一下头,看着她笑。
乔翎纳了闷儿了,还有点生气:“有什么好笑的?!”
薛中道说:“有越国公夫人在前边顶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乔翎:“……”
乔翎更焦虑了。
这档口有内侍来传话:“陛下传乔少尹过去说话。”
乔翎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
却听薛中道在旁道:“没事儿,陛下不吃人。”
乔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心说,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转而跟着内侍一道进去了。
乔翎进京这么久,真正跟圣上面对面的说话,这其实还是头一次。
说是面对面,实际上也算不上。
内侍并没有领着她进崇勋殿,而是往殿后的花圃中去了。
圣上已经换掉了先前上朝时候的十二章衣,改着常服,这会儿正握着一把花钳,修建院中开败了的月季。
听见动静,他回头瞧了一眼:“哟,都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乔少尹这个时候怎么有空过来?”
乔翎先前曾经见过太后娘娘,即便前者已经老去,但脸庞的轮廓总归在那儿摆着,可以想见年轻时候的样子。
今次真正的见了圣上,她心想,看起来,当今相貌上是更像先帝多些呢。
这会儿再听他开口打太极,就知道是不打算心照不宣地把今天这事儿掀过去。
她暗地里皱了皱脸,觉得自己很像是一只苦瓜,不得不把自己跟薛中道编好的谎话娓娓道来。
“臣今日往御史台去办事,没成想出了点意外,御史中丞劳子厚忽发恶疾,神志不清,追着臣一路从御史台跑到了承天门下……”
她说到一半,圣上就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乔翎阴着脸停了下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圣上恍若未见,笑完了之后,又从容道:“后来呢?”
乔翎郁郁道:“亏得薛大夫和王中丞追了出来,仗义解救,拔刀相助,打倒了劳中丞……”
圣上听到这儿,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乔翎:“……”
乔翎皱起眉来,忍不住道:“您是在取笑臣吗?”
圣上很正经地看着她,摇头说:“并不是,朕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紧接着,也没等乔翎说话,便温和询问道:“再之后呢?”
乔翎很怀疑他在看自己笑话,但是乔翎没有证据。
她拒绝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从袖子里取出了劳子厚书就的那份致仕文书,递了上去。
大监上前去接了,双手呈到圣上面前去。
圣上并没有接,低头扫了一眼,摆一摆手,大监便会意地收了起来。
他转过头去,继续修剪开败了的月季,话却是对乔翎说的:“这是御史台的事情,怎么要你专程来禀?”
乔翎默然几瞬后道:“此事是因臣而起,当然就得臣来终结了。”
圣上轻哼了一声,一语双关道:“玩大了吧?”
乔翎心头一跳,低头不语。
圣上剪断了一截乱枝,伸手拈住,放到一边放置枯枝败花的笸箩里边去,继而回头看她:“乔少尹一年的俸禄,换朕的御史中丞下马,不委屈吧?”
乔翎:“……”
乔翎仰起头来,语气坚强,满不在乎地道:“哦,小事儿。”
乔翎梗着脖子,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一样从殿内出来了。
薛中道在外边瞧着,不由得在心里笑了一笑:这小寡妇肯定是吃亏了啊。
骄傲的天鹅从他面前途经,还顺势叫上了他:“走吧,结束了。圣上说了,叫你也回去。”
薛中道倒也不觉得意外,跟上去,问骄傲的天鹅:“没事儿吧?”
骄傲的天鹅骄傲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薛中道侧过脸去瞧了她一眼,没忍住,坏坏地戳穿了她:“被罚了多久的俸禄啊?”
骄傲的天鹅:“……”
骄傲的天鹅短暂地流露出一点心疼来,紧接着勃然大怒:“薛大夫,少管闲事!”
乔翎跟薛中道一处出了崇勋殿,重又回到了承天门街上。
先前看热闹的人流尤且没有散去,这会儿还三三两两的站在街口上,以一种看似很忙实际上根本不忙的态度,似有似无地打量着过来的两人。
乔翎有点心累。
算了,毁灭吧。
两人默不作声地再度回到了第五横街。
到街头那儿,薛中道礼貌地叫住她:“越国公夫人不再过去坐坐啦?”
乔翎摇摇头,没说话。
今上午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她得回京兆府去缓缓。
薛中道见状也没挽留,笑吟吟说了句:“那咱们就明天见了。”
乔翎没理他,径直走了。
走出去几步,却又被薛中道叫住了:“越国公夫人!”
乔翎回头看他,又累又无奈:“你又怎么了?”
薛中道向她示意了一下第五横街里边:“你们太叔京兆来了。”
宗正少卿真的没说谎。
他跟太叔洪真的既是少年时候的同窗,又是多年好友。
这会儿乔翎快走几步,拐进第五横街里边,就见那两人正聚头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精神振奋,不时地拍打自己大腿几下。
乔翎见状更累了,重重地咳嗽一声,走上前去:“京兆!”
太叔洪被这声音给惊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哦,乔少尹,面圣回来了?”
他起身向乔翎身后的薛中道拱了拱手:“薛大夫。”
薛中道还礼。
宗正少卿则已经愉快地打开了话匣子:“太叔京兆不放心你呢,乔少尹。”
太叔洪摆了摆手:“是崔少尹过去说话,叫我来看看的。”
今□□会结束,京兆府的头头们又在太叔洪的值舍里开了个小会,崔少尹知道乔翎今上午要做什么,也知道她散会之后就出发进了皇城。
但是中间耗费的时间太久了。
他起初没有发觉,但是小庄觉得不太对劲儿。
先前乔翎出门的时候,她也当差去了——有对夫妇来京兆府报案,道是自家儿子走失了,小庄跟皇长子跑了一趟帮着立了案,再回来之后,却仍旧不见乔翎回来。
她听乔少尹提过,她同王中丞也好,曹侍郎也好,都没有什么深交——且正值上班时候,即便是有深交,也不会在对方衙门里消磨太久的。
两份签名文书而已,能耗费多少时间?
这么久都没出来,不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小庄不太放心,迟疑着问皇长子:“是不是得去告诉崔少尹一声?”
皇长子心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才不信乔翎会在宫里边出什么事儿呢!
二娘她都敢撸起袖子给两个嘴巴子,事后还不了了之了,她能出什么事?
小庄见状,不由得心想,他好像很确定乔少尹在宫里不会出事。
是因为乔少尹除了京兆府的官位和越国公府之外,还有别的倚仗吗?
又想,他好像也挺了解宫廷的?
心头浮现出几个猜测,只是都难以达成定论,她暂且记下,也没有过多地纠结,思忖之后,还是去寻了崔少尹,把这事儿给说了。
这才有了崔少尹去寻太叔洪的事情。
真遇上什么事儿了,同为少尹的他其实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是太叔京兆出马才行。
而实际上,太叔京兆其实不太担心乔翎会在皇城里出什么事儿,但是他有点担心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吃上瓜!
还是去看看吧!
一路寻到了御史台,却见台内官员俱是神色冷凝,王中丞亲自出来接待他,然而除了一句薛大夫与乔少尹一道面圣去了之外,剩下的全都是无可奉告。
太叔洪见从他这儿掏不出什么东西来,果断掉头去了宗正寺。
果!然!吃!到!瓜!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克制着没有说话,等到了京兆府,再瞧一眼乔翎的脸色,也很有眼力地闭上了嘴。
如是一直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太叔洪才忍不住问了出来:“到底是怎么了?我听说你们在承天门街血战了一场!”
乔翎:“……”
本来就很心累了,再看见崔少尹也若无其事似的将目光投过来,她就觉得更累了。
最后,还是把商议好的谎话搬了出来:“劳中丞疯了,一路追击我到了承天门街,薛大夫跟王中丞见义勇为,把我给救下来了,事后劳中丞清醒过来,大为悔恨,当下决定辞官,致仕归乡。”
她麻利地拍了拍手,说:“就这样。”
太叔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乔翎只当做没看见,果断扒了两口饭,回家去了。
乔翎这边的事情算是暂且告一段路,御史台那边还有的要忙呢。
劳子厚迫于现状,无奈之下,不得不主动上疏致仕。
薛中道手脚麻利,点了几个心腹过来,关上门叫他把工作交接清楚,就准备直接把人给送出去。
劳子厚就跟水田里被风推着动的稻子似的,风吹一下,他木然地动一下,等再回过神来,就已经处于半扫地出门状态了……
对他来说,今上午这一系列的事情,不啻于是做了一场极坏极坏的噩梦。
出门前还是好好的御史台中丞呢,怎么忽然间就成了疯子?!
而那枚官印……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调换过,也没有让官印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一定是一开始的时候,越国公夫人给的就是假官印!
可恨那时候他只是简单瞟了一眼,竟也没有细看,以至于进了敌人彀中,稀里糊涂,坏了下半生的仕途!
事发突然,劳子厚一整个都打昏了头,再后来被薛中道连逼带迫,稀里糊涂地写了致仕书,这会儿回过神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得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虽是深秋时节,却又仿佛是回到了酷暑的粘腻暑夏。
“子厚,子厚?”
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高而玄妙,好像是庙宇之内,佛陀在宝座之上俯视众生时发出的垂问。
他愕然回过神来,正瞧见了薛中道温和之中不乏关切的面容。
薛中道说:“圣上听说了你的事情,也觉怜惜,特意派遣御医来为你诊脉。”
说完,他极有风度地笑了笑,给来此的两位御医让出了位置。
劳子厚浑浑噩噩地品味着那句话。
圣上……御医诊脉……
就好像是黑暗里陡然发现了一束光似的,他忽然间振作起来了。
我没有病,更没有疯!
是有人在蓄意陷害我!
劳子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低三下四,近乎哀求地伸出了手:“劳烦两位御医专程来走这一趟了……”
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光,像是黄昏前夕阳的闪烁,又仿佛是篝火燃尽之后的一点红星。
薛中道淡淡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在这儿久留,朝两位御医微微颔首,从容走了出去。
宗正少卿将今日须得批注的文书处置完了,到院子里去活动肩膀的时候,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稍显嘈杂的吵嚷声。
起初有人又惊又怒地在叫喊什么,只是很快就淡了,又发出一种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之后的闷哼声,最后那声音也淡了,终于彻底归于宁寂。
他伸臂的动作短暂顿了一下,很快又灵活如初。
过了会儿,外边门吏悄悄来报:“隔壁御史台的劳中丞病了,圣上亲自派了御医来瞧,最后也是无计可施,这会儿人已经被薛大夫安排送出去了。”
“不奇怪,”宗正少卿说:“薛中道做事,怎么可能留下空子给人钻。”
如此叫圣上派来的人把事情过了明路,此后劳子厚便再也翻不了身了。
门吏顿了顿,又有点物伤其类地说:“御史台的两个门吏因为没能拦住劳中丞,被薛大夫下令杖责二十,这会儿人已经被带出去打了。”
宗正少卿心道,这就是因为那两个傻瓜站错了队,稀里糊涂掺和进这事儿里头了。
他反而说:“薛大夫还是手下留情了。”
门吏听得愣了一下,觉得纳闷儿,又觉得黯然,只是不敢直说。
你们这些上官,都有点何不食肉糜……
宗正少卿见状笑了,说:“他要是真的狠心,就该一起撵了,那这两个人才是真完蛋了。满神都那么多衙门,难道还有人会为了两个门吏驳御史台主官的面子?这会儿打了,事情也就过了。”
门吏若有所思。
那边宗正少卿活动完肩颈,已经开始活动腿了。
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疼,当下“哎哟”一声之后,果断问:“隔壁那两个御医走了没?没走的话赶紧去请过来,我先前不小心摔到腿了……”
劳子厚的事情,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虽然大多数人都看出这里边存在着些不为人知的蹊跷,然而御史台关上门把事情办了,旁人也不好贸然再去插手。
尤其薛中道与乔翎一道去面过圣,圣上也已经派遣御医来替劳子厚诊脉,御医也亲口说“劳子厚大约的确是疯了”,这本身就已经很明确地彰显出圣上的态度了。
事已至此,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圣上说他疯了,那他就是疯了!
倒是也有极少数的人猜到,或许劳子厚这回的事儿,同越国公夫人正在京兆府经办的案子有关。
只是,这毕竟也只是猜测,先前蔡十三郎那案子的余响,还没有彻底断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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