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医馆毁掉,最后就算是把幕后真凶找出来了,也只会赔一点于他们而言无足轻重的小钱罢了……”
公孙宴有点明白了:“所以你打算……”
白应温和地,慢腾腾地剥开了手里的瓜子儿,咔嚓一声脆响。
他把那粒果仁儿递到了翘首以待的柯桃手里,继而说:“我也要去砸烂他们的家。”
砸烂他们的家!
这么大的热闹!
公孙宴听得眼睛一亮,马上道:“我跟你一起去!”
白应:“……”
白应又一次被他给惊住了:“你……不劝我?”
公孙宴迫切地抓住他的手臂,情真意切道:“我也要去!!!”
白应:“……”
韩王府的侍从就是这时候过来的,打眼瞧见这满地的杂乱,还当是找错了地方。
侍从迟疑着上前去问:“越国公夫人与公孙太太使人来请,不知二位是否认得两位尊客?”
公孙宴精神一振:“越国公夫人是我表妹,公孙太太是我阿娘——怎么,那边的事情了结了?”
了结了吗?
不太算吧?
侍从心生犹豫,到底没敢往外放话,只说:“越国公夫人和公孙太太使小人来请几位贵客前去用饭,您这边儿是……”
公孙宴扭头去看白应,问:“去吗?”
白应点点头,同时又给柯桃剥了几个瓜子递过去:“也好。”
侍从又小心地向他们示意这边医馆的满地乱象:“这位太太,是否需要我们把他们赶走?”
白应摇摇头,说:“不必了。”
这些不过是被驱赶过来的爪牙,何必为他们去劳心费力呢。
侍从见状,虽觉惊奇,却也没有勉强,当下请公孙宴、白应、柯桃三人登上马车。
医馆外跪地哭闹的一家人看他们要走,有心去拦,只是见韩王府来的俱是高头大马,侍从衣着严整,不似寻常人家,到底没敢上去。
死者的媳妇胡乱抹了把脸,进屋去告诉里边在砸东西的人:“他们被人接走了……”
屋里的打手心知这家大夫的来路,暗说,难道是越国公府的人?
匆忙出门去看,却望见了韩王府的标志,不由得为之一怔。
这大夫又是怎么同韩王府扯上干系的?
公孙宴三人原以为这回是要往越国公府去,等到了韩王府的门前,瞧清楚牌匾上的字迹之后,倒真是小吃一惊。
再想到先前也有人往当铺里替自己母亲去寻人,公孙宴隐约有了几分明了。
扣住自己阿娘的人,怕就是韩王府上的吧。
厅中乔翎与公孙姨母早已经是翘首以待,见了来客之后,公孙姨母又是一怔,过后为之莞尔:“天下英才齐聚神都,多得是久别重逢之事啊。”
白应温和一笑,神情当中带着几分怀念:“公孙太太近来可好?”
公孙姨母笑着应了声:“还好还好。”
公孙宴着实吃了一惊:“阿娘,你居然认识大夫?!”
公孙姨母笑道:“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公孙宴为之怔住,过了会儿,忽的又问白应:“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我阿娘的孩子啊?”
白应用滚水替柯桃烫着筷子,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们母子身上的气味,很相似。”
公孙宴回想初见时候,明白过来。
难怪大夫那么个孤寡性子,又有本事,却一路都没把聒噪的自己甩开!
大伙儿都是旧相识,你扯着我,我连着你,再说话也就方便了。
乔翎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入座,继而叫管事来:“客人们都到齐了,可以上菜了!酒水也送一些好的来!”
管事:“……”
夭寿啊!
管事眼见着公孙姨母拖来了越国公夫人,越国公夫人一拖三又请来了三位客人,长袖善舞、呼朋引伴——我拜托你们出去看看好不好!
牌匾上写的是韩王府,可不是韩王大酒店!!!
他生气地说了声:“好的好的,这就来~”
一边使人上菜,一边使人去知会韩王何世子——那两位不仅没走,还把别人给领过来了!
因着公孙姨母早就说了要来客吃饭,韩王府的厨房早早预备上了,菜品上的很快。
席间,乔翎不免要同公孙宴问起那边医闹事项的处置结果来。
公孙宴叹了口气:“别提了,压根就没结束呢,大夫什么都没带,就这么出来了。”
说完又问白应:“你还回去吗?”
白应摇头:“不回去了。”
公孙姨母遂热情挽留:“不妨就在这儿暂且住下?宽敞得很,吃喝方便,我也好有个伴!”
管事:“?????”
都说了这里不是韩王大酒店,讨厌一些没有距离感的公孙太太!
白应有些迟疑:“这……”
管事心说: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态度好不好!
白应问柯桃:“公孙太太邀请我们在这儿住下……”
柯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几乎要把脸都埋进去了啃了,闻言两眼亮晶晶地抬起头来,雀跃道:“白太太,我们留在这里吧,好不好?!”
白应拿了手帕来替她擦脸,同时含笑点头道:“那就留在这儿吧。”
管事:“?????”
都说了这里不是韩王大酒店,也讨厌一些没有距离感的白太太!
公孙姨母于是再次同他交待:“麻烦你了,多收拾几间屋子出来。”
管事勃然大怒:“……噢,噢,好的!”
管事忍气吞声地答应了,转而到后边去找还在battle的韩王和世子。
他说:“那位公孙太太……”
韩王不耐烦道:“想留下吃饭是吧?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世子不耐烦道:“我们家要破产了吗?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管事说:“公孙太太还请了越国公夫人和其余三位客人过来……”
韩王不耐烦道:“又不是吃不起,让他们吃,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就是了!”
世子不耐烦道:“就是,又不是吃不起!”
管事说:“公孙太太让小人去吩咐侍从们收拾客房,她要在这儿住下……”
韩王不耐烦道:“住下就住——什么?!”
他勃然变色:“连吃带拿也就算了,她怎么还打算在这儿住下?这就有点过于厚颜无耻了吧?!”
管事说:“公孙太太不仅仅是一个人住下,她的几位朋友也要在这儿住下……”
韩王:“……”
“喂!”韩王忍无可忍了:“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我说——”
世子也忍无可忍道:“对啊,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就是说!”
韩王怒气冲冲地一指儿子:“大郎,你去把她们赶走!”
世子险些原地跳起来:“……你怎么不去赶她们走啊?”
韩王:“……”
韩王恼羞成怒:“我要是敢去惹越国公夫人,还至于听说公孙大夫是她姨母之后,就赶紧叫人好生把这尊佛送走吗?!”
世子勃然大怒:“你都不敢干的事情,凭什么叫我干?怎么,我的命就不是命啊?!”
韩王将一切都绕回到了起点位置,恼怒不已:“是你儿子把癫人招来的!!!”
世子同样恼怒不已:“都说过了他这么干也是为了替你出气!!!”
父子俩两看生厌地对视了几眼,终于愤愤扭过头去。
管事木然地站在一边儿,怯怯问:“那这些人……”
韩王忍气吞声道:“不就是屋子吗,我们府上又不是没有空屋子,给他们收拾个院子出来也就是了……”
管事又悄悄去看世子脸色。
世子烦不胜烦地摆了摆手:“好生招待着,别怠慢了,他们想要什么,就置办上。”
管事应了声,毕恭毕敬地行个礼,转身走了。
徒留下韩王父子在房中唉声叹气。
“坏事了坏事了,”韩王焦躁地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说:“请神容易,送神却难呐!”
当今皇室血脉最为亲近的宗室,一是韩王,二是武安大长公主,齐王是当今的胞弟,依照本朝的礼制,太后未曾逝世,齐王便属于皇室,而非宗室。
韩王作为如今的宗室长辈,虽然没有参与政治,但却凭借着血脉获得了极其尊崇的地位,权力是地位的伴生品,钱是生来就有、怎么花也花不完的,连皇帝都对他诸多礼遇,这样的人生会有什么遗憾?
没有遗憾!
皇室出身的人,野心总是有的,然而看看天后的手腕,再去想一想当今上位前后的风波,他自觉不是那种实力超强的大野心家,也就散了跟这母子俩掰掰腕子的念头。
就安安生生地在府上享受富贵,也就是了。
天后与当今有感于他的态度,都颇欣慰,难免要再三加恩,宽厚相待。
两方都很满意。
一直以来,韩王在神都城内的名声都只能算是平平。
要说好吧,他这个人的性格实在讨厌,好为人师,见了谁都能说教几句,生病的时候脾气格外不好,谁遇上谁倒霉。
要说不好吧,倒也没到承恩公府那种程度,起码没搞得在外声名狼藉。
这算是一半的天性使然,一半的有意为之。
一个富贵王爷,血脉距离皇室如此之近,要好名声干什么?
差不多就得了,哪能什么好事都是你的?!
越国公夫人的事情,韩王虽然不知内情,然而他年幼的时候跟随天后长于深宫,见过了多少腥风血雨,怎么可能意识到越国公夫人身后潜藏的危险?
人可以有脾气吗?
当然可以。
只是这脾气必然不能比本事大,如若不然,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当今这神都城里,哪还有比越国公夫人脾气更大的人?
脾气大其实也不稀奇,脾气大还以一种横冲直撞的形式在神都城内活得风生水起,这就是越国公夫人的本事!
韩王看不透越国公夫人的根底,所以他选择不得罪对方,不就是吃一顿饭吗,他认了。
至多也就是养着越国公夫人那位姨母罢了,就算是养一辈子,给人养老送终,韩王府也养得起!
耗费一点小小的钱货,抵消一个可能会有的来历莫测的强悍敌人,怎么想也得值得的!
这时候,韩王这么想。
公孙宴正同表妹和母亲说起今次的医闹事件来。
“大夫进京以来,其实也没得罪过什么人,真要说仇家,八成就是大皇子府上那位了。”
他叹口气,道:“事情早就结束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没成想还咬着不肯放呢!”
公孙姨母与柯桃微露茫然之色。
乔翎便将当初白应替皇长子府上侧妃诊脉,却阴差阳错撞进了王府内帷里的私隐,揭破之后触怒了皇长子妃的事情说与她们听。
末了,又颇中肯地说了句:“无凭无据的,也不能咬定了就是皇长子妃干的呀,还是得有凭据才行……”
她问:“报官了没?”
乔翎这会儿当官了呢,还是立时就能用得上的官:“这案子归京兆府管,明天我到了衙门,保管把这事儿接下来,查个水落石出!”
白应微微摇头,并不言语。
公孙宴便在一边充当翻译,将他的意思说了出来:“大夫来神都城里开医馆,本心是想做点好事的,哪成想会变成这样?一次两次,心都冷了。”
又说:“你既然在京兆府当官,那我来问你,这事儿就算是被查了个水落石出,把幕后真凶给揪出来了,又会如何?”
乔翎被问得一怔,思忖几瞬之后,徐徐道:“蓄意损毁他人财物,损毁他人声誉,诬陷,还有公开场合寻衅滋事……”
公孙宴问:“如果这事儿真是贵人做的,能叫她去坐牢吗?”
乔翎迟疑几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多半还是赔钱了事。”
京兆府怎么可能真的去审讯皇长子妃?
为了这案子,想把她传召过去,都很困难。
“多糟心啊!”
公孙宴感同身受般地道:“就算是赔偿,又能赔多少?五百两,还是一千两?这点钱,人家放在眼里吗?”
“等你千辛万苦把医馆重新建起来了,我还找人去砸,查不查得出来且另说呢,就算是查出来,不也就是那么几百两银子的事儿?”
“可是咱们扪心自问,好好的医馆被人砸了,难受不难受?”
“因为这事儿停工,重新找人修房子,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烦不烦心?”
“凭什么对方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叫咱们这么难受,而即便事情发了,对方也受不到什么像样的惩处?!”
公孙宴说到最后,自己先前压制下去的情绪都跟着气愤起来了,他问刚从韩王父子那儿过来的管事:“你说这叫人生气不生气?!”
管事没听到前半截,只听了后半咕噜,同为打工人,隐隐也觉得有点心酸,当下不假思索地点头道:“这位郎君说的很是!”
公孙宴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您怎么称呼?”
“担不起担不起,”管事赶忙道:“小人姓刘,单名一个全字。”
“刘管事,”公孙宴不无唏嘘地道:“你是个性情中人啊!”
乔翎却很了解这家伙的秉性,从头到尾听完,便开门见山地道:“你就直接说你想干什么吧!”
公孙宴一撸袖子,环顾左右之后,中气十足道:“我要跟大夫一起去查清楚这案子,不管幕后真凶是谁——今晚上我一定以牙还牙,把这王八蛋的家给炸了!”
刘管事眉毛狠狠一震:“!”
乔翎哈哈大笑,觑着他说:“这才有点意思嘛。”
紧接着说:“我跟你一起去!”
刘管事眉毛狠狠两震:“!!”
公孙宴笑着赞了一句:“够朋友!”
又问母亲:“阿娘,你去不去?”
刘管事满头大汗地看着她,涩声道:“公孙太太……”
您倒是赶紧劝劝这两位啊!
公孙姨母微微摇头。
刘管事心绪稍定,眼巴巴地看着她。
却听公孙姨母温温柔柔道:“我有点累了,想去歇着,你们年轻人自己出去玩儿吧,小心点,别惹出事来。”
刘管事:“……”
喂他们都要去把别人家给炸了,还能怎么小心别惹出事来啊!
他真想抱着公孙太太的大腿跪地痛哭:你清醒一点啊公孙太太!!!
被他寄予无限希望的公孙姨母温温柔柔地继续道:“惹出事来就赶紧回韩王府,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刘管事眉毛剧烈颤动起来:“!!!”
汗流浃背了朋友们!
您几位聚餐的画风有点太法外狂徒了啊喂!!!
刘管事有心想劝,可也得这几位肯听啊?
他实在没法子,只能去回韩王话,告诉他们,越国公夫人的朋友是个大夫,今天店被人砸了,越国公夫人说要带人去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完事儿把黑手的老巢也给炸了呢!
韩王这会儿倒是云淡风轻:“炸就炸呗,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心想,一个大夫,能惹上什么要紧人物?
再说,俗话讲先撩者贱,越国公夫人只是癫了点,但人品还是好的,既然说要去炸黑手的老巢,那多半也没冤枉他!
韩王懒得多管闲事:“随他们去吧,无谓多管。”
世子也说:“就算是真的炸了,最后牵扯到我们家,也不是摆不平。”
这真的没问题吗?
刘管事忧心忡忡地回到前厅,正瞧见越国公夫人朝他招手。
他蔫眉耷眼地近前,就听越国公夫人同他低声道:“我们这儿还没吃完,结束估计还得有点时候,你往越国公府去求见我婆婆,跟她说,我遇上点事,需要一个可靠的帮手,剩下的我婆婆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管事心想,这是打算从越国公府摇人去炸黑手老巢?
又忍不住将思绪岔开了一会儿:
这么机密的事情都敢跟越国公府的那位太夫人分享,看起来有些稍显口口的流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啊越国公夫人!
他应声出门,直奔越国公府而去,往门前去求见梁氏夫人,不多时,便被侍从引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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