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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寡妇,在线发癫(初云之初)


再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死的毕竟是个官身,且还是升殿官,朝廷怎么可能不大动干戈?
忐忑愈发浓烈,张玉珍强行按下,挤出一副高兴些的神情来:“既是他来,想必这案子很快就能告破了。”
曾元直到的很快。
得知阮氏夫人受惊之后卧床不起,便使人来请张玉珍:“请张娘子告知我您所知道的事情首尾。”
张玉珍便掩住不安,将与阮氏夫人商议好的说辞讲了出来。
盗贼入户行窃,正好叫郑显宗撞上,后者在打斗中被杀死……
曾元直沉默着听她说完,道:“我想去见一见阮氏夫人,请张娘子带路。”
张玉珍心知阮氏夫人胆小,曾元直却过分敏锐,很怕前者露出痕迹来,遂道:“可否明日?舅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曾元直定定的看着她,说:“总不至于连见一面都不能吧?”
张玉珍只得从命。
阮氏夫人强撑着身体,同曾元直说了几句话,后者如先前一般沉默着听了,转而往案发现场验尸去了。
张玉珍不想跟着,但是又不得不跟着。
她担忧露了痕迹,亦或者匆忙之间有什么没处置周到的地方,虽然知道跟过去也是于事无补,但她还是忍不住,要亲耳听见最终的结果。
张玉珍满心戚然。
剑悬在头顶将落未落之时,最折磨人。
她被拦在了院子里,曾元直戴上一副长及手肘的手套,独自走了进去。
郑显宗的尸体还倒在地毯上。
曾元直半蹲下身,端详着那只穿过郑显宗胸腔的烛台,再环顾内室几眼,站起身来。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屋内桌案摆的端正,三足香炉里正燃着香,看长短,该是燃烧了很久才对,但是香炉里散落下来的少量灰烬,却又否定了前一点。
为什么香的长短和落下的香灰无法匹配?
因为香是重新点的,又怕香的长短泄露了重新点燃的时间,所以掐掉了一截。
为什么要重新点香?
因为原先安放在香炉里的三支香出了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变故。
可地上并没有香炉倾倒残留下来的痕迹。
这说明香炉是倒在了桌子上。
既然如此,此时桌子却又摆的端端正正,不是很奇怪吗?
强人从卧房盗窃财物,又从卧房的窗户逃走,打斗的痕迹却出现在了外室,不是很奇怪吗?
又是谁在打斗之后,复原了桌案的摆设,重新点起了香?
曾元直半蹲下身,猫着腰到桌案之下,很快便寻到了他想要的佐证。
短短的一截香灰。
如若桌子果然没有动过,它是无法落到这里的。
只是……
他想起了方才见到的两个女人。
真相有时候很重要,但有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曾元直吹掉了桌下的那截香灰。

第13章
曾元直神色沉静,出了门,便吩咐随从的吏员:“找画师来,叫见过那强人的家仆描述,再向附近的人寻求线索,联合京兆府对外发通缉令。”
吏员应声而去。
张玉珍如坠梦中。
恍惚之际,曾元直已经到了近前,道了一声:“节哀。”
张玉珍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多谢。”
曾元直留下一句“客气”,转身离开。
此时并不是当值的时辰,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他才被紧急叫来,既经手了这案子,当然就得记录在档,也难免要回大理寺去走一遭了。
神都城墙上镶嵌的是嘲风镜。
据说,嘲风是龙生九子中的第三子,可以镇宅辟邪。
而大理寺的正门乃至于官员入户的门口,摆的则是獬豸(xiezhi)像。
甚至于大理寺等司法官署内官员们佩戴的法冠,也被称为獬豸冠。
据说,獬豸也是上古时期的一种神兽,能辨是非曲直,可识善恶忠奸。
曾元直来到大理寺衙门,往自己的值舍去,推门入户的同时,听见头顶有一道沉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询问声。
大理寺内,这道声音只会出现在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的值舍里。
问的是:“曾元直,你问心无愧吗?”
曾元直合上门,如往常一般回答它:“无愧。”
对于很多人来说,郑显宗的死其实无关紧要。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郑显宗的死,又很重要。
还有些人不在乎郑显宗的死活,但是郑显宗为人所杀,凶手此时仍然在逃,这件事本身对他们而言很重要!
郑显宗此时官居翊府左郎将,正五品,在神都之中不算显赫,但也不能说是寂寂无名之辈。
一个可以上殿面见圣上的官员在家中为强人所杀,对于神都防卫部队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更不必说郑显宗本人官居翊府左郎将,先天就从属于十六卫之中。
各卫即便私底下存着较量的心思,这时候总也该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的。
曾元直在值舍里写完了郑显宗案的文书,将要出门,便听下属来禀,这案子将由戍守神都和巡检神都羽林卫和金吾卫联合承办。
曾元直问:“有说具体承办的是哪一位吗?”
下属摇头:“估计要明日才见分晓。”
曾元直果断出门,往郑家去了。
下属有些疑惑:“您才刚从郑家过来呢……”
再一想曾少卿办案时候的严谨和负责,倒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但张玉珍也好,阮氏夫人也罢,俱都没有睡下。
经历了那样一场巨大的风波,能心平气和的睡下,那才叫奇怪呢!
听人说先前离开的大理寺少卿再度登门,二人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阮氏夫人不安道:“要见他吗?”
张玉珍虽然年轻,但是却远比舅母有主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环顾左右,低声说:“我觉得,曾少卿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打算放过我们,现下去而复返,不像是有恶意。”
阮氏夫人暂时放下心来。
还是张玉珍去见客。
曾元直往凶案发生的地方去转了几转,然后叫了她来,问:“那个强人,是郑显宗最先发现的?”
张玉珍怔了一下,转而会意,颔首道:“不错,是舅父先发现的。”
曾元直听了,便点点头,又叹道:“酗酒害人啊,若非如此,依照郑显宗的身手,那强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绕到他背后去的。”
张玉珍附和道:“舅父回来的时候,的确醉的很厉害,他说想去卧房歇息,没想到刚进去我们就听见动静不对……”
曾元直打断了她的话:“郑显宗既醉的厉害,你们又在外间,为什么没人扶他进去?”
张玉珍愣住了,很快便道:“舅父是个武人,行事豪爽,向来不耐烦这些小事,素日无事,也极少叫侍从跟随的。”
曾元直微微颔首,又问了几句,终于起身告辞。
张玉珍有所领悟,心里千万个感激,又不愿表露在言语上惹人怀疑,不动声色的送走了他,回房去同阮氏夫人串供,将这一套说辞牢牢记下。
第二日天亮之后,果然有新客登门。
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苍鹰于朴!
郑家的侍从虽然都曾经目睹到强人从窗户处逃窜出来,侍女们核对之后也确定阮氏夫人的妆奁里确实少了几件极珍贵的首饰,但于朴还是从中发现了几分蹊跷。
“张娘子,”他淡淡道:“我听侍从说,他们在院子里,隐约听见郑显宗的叫骂声,有这回事吗?”
张玉珍便如实的告诉他自己意图赎买母亲脱离教坊司,而郑显宗并不赞同,甚至于想要阻挠这件事。
“我与舅母今日去求见了越国公夫人,舅父知道之后,极为恼火,因而有所发作……”
于朴问:“然后呢,你们发生争吵了吗?”
张玉珍苦笑道:“我寄人篱下,怎么敢跟舅父争吵?舅母……谁都知道舅母的脾气,最是温柔不过了。”
于朴“哦”了一声,默然几瞬,忽的问:“是谁先发现强人的?”
张玉珍心头一紧,不动声色道:“是舅父先发现的。”
于朴又问:“在哪儿发现的?”
张玉珍指了指卧房方向。
于朴又问了几句,张玉珍都答得滴水不露,最后他便不再问了,只是用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摸着下颌,看着她若有所思。
张玉珍被他看得心中不安,强撑着没有露怯。
这时候于朴微微一笑,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
张玉珍迟疑着走过去。
于朴很高,即便坐着,也比她站立着要高一些。
她走上前去,便听于朴在自己耳边问:“曾元直教你这么说的?”
张玉珍几乎魂飞天外!
到底是经历过巨大家族变故的姑娘,勉强还撑得住,板住脸上的神色,茫然道:“您这话从何说起呢。”
于朴觑着她,忽的转了话题:“你先前说,昨日去见了越国公夫人。”
张玉珍心头又是一个哆嗦。
她说:“是的。”
于朴笑微微的看着她,却不言语。
张玉珍只觉他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然吐到了自己脸上,脚下发软,后背上不知何时密密的生出了一层冷汗!
她甚至于觉得,或许于朴已经猜出来了,昨夜的那个强人,正是越国公夫人!
而于朴却在这时候挪开了视线。
因为曾元直来了。
于朴语气堪称熟络的同他打了声招呼:“啊,你来了。”
曾元直道:“还顺利吗?”
于朴大马金刀的坐着,轻笑道:“托你的福,很不顺利。”
他笑着说:“或许我该请这位张娘子到羽林狱去的,我赌你没有教导她如何应对羽林狱的刑罚。”
张玉珍听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有心逃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曾元直为之默然。
几瞬之后,他轻声道:“肃卿,何必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呢。”
“你觉得我是存心在为难两个女人吗?”
于朴一掌击在案上,脸上笑意顿失:“我是为了‘法’!”
他厉声道:“因为可怜,所以就可以视法令于无物,是吗?一个恶人,就理所应当不受到法令的保护,是吗?郑显宗虐打妻室,殊无骨肉之亲,他是个王八蛋,所以他被人杀了,就不应该追究凶手是谁,装聋作哑糊弄过去,是吗?!”
曾元直默然不语。
于朴见状,便淡漠了神色,继续道:“你又是否知道,那个前不久躺在那边的死人,一直赡养着翊府一百二十一名殉职士卒的家小,这一百二十一家人里,有老人,也有稚童?”
曾元直默然不语。
于朴平静的问他:“曾元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曾元直只能说:“肃卿,遵从本朝律令,性命之危当前,反抗是无罪的。”
于朴由是笑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明说是正当的反抗,那位义士又何以避而不见呢?”
曾元直道:“因为无法避免会对受害者造成舆论上的伤害,因为无法确定司法对于这桩案件的具体量定,因为本朝对于此类案件的责任厘定不够清晰。”
他给出了三个理由,最后说:“这是朝廷政教的责任,是负责拟定法令的中书省的责任,是皇朝所有臣民共有的责任,怎么能将这一切全都加诸在两个女子身上呢。”
于朴头一次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微微颔首,流露出一点赞许:“非常精妙的说辞。你说服了我。”
别说是张玉珍,连同曾元直,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于朴颇觉好笑的看着他,站起身来:“看你的情面,这事就此作罢,只是希望有人能够转告那位义士,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怕就不会有这样的运气了。”
曾元直无奈的叹了口气。
张玉珍尤且浑浑噩噩。
于朴于是便到她面前去站定,目光非常专注的看着她:“张娘子,你该知道,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吧?”
张玉珍怕极了他,惊恐不已,瑟瑟发抖。
那边曾元直已经推着于朴往门外去了:“你总吓唬人家干什么啊……”

这显然是句极有道理的话。
对于郑显宗的死讯乃至于因他的死而产生的可能有的风波,乔翎只觉得吵闹。
且此时此刻,她实在无心关注这些。
因为越国公府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巨大的风暴。
如果说昨天跟今日的两场大吵尤且只是婆媳之间的争锋,待到老太君回府,战事几乎是立时就升级了。
老太君听人说了事情原委,马上使人去传梁氏夫人。
就像梁氏夫人很少出现在那几个地点之外,老太君其实也极少传召这个儿媳妇过去。
尤其在梁氏夫人入门之后,她老人家抚育着长子原配留下的姜迈,二人之间见得就更少了。
梁氏夫人心知来者不善,早有所准备,然而却也没预料到,老太君居然生了这么大的气。
进门之后,便见老太君面沉如水,端坐在上首。
姜二夫人稍显不安的坐在旁边,看她来了,微露窘然,起身叫了声“大嫂”。
梁氏夫人冲她点点头:“弟妹。”
继而便听老太君一声断喝:“你给我跪下!”
梁氏夫人脸上神情不由自主的怔了一下。
老太君见状,便冷笑起来:“你嫁到姜家,给我做了十几年的儿媳妇,我什么时候叫你跪过?怎么,你能跟儿媳妇逞威风,我就不成了?跪下!”
姜二夫人坐不住了:“娘,我那儿还有些事情……”
老太君怒喝道:“你坐下,就在这儿看着!你大嫂能当着一院子侍从的面羞辱她的儿媳妇,我怎么就不能叫她当着妯娌的面,也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
梁氏夫人肩膀都在颤抖:“您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老太君加重语气,意味深长:“这都是跟你学的啊,夫人!”
梁氏夫人眼眶微湿,倍觉羞辱。
老太君见状,怒意略消,一直挺直的脊背松了下去:“梁氏,你并不愚蠢,难道你看不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的蹊跷?你其实很清楚,这件事情跟乔翎没什么干系,何苦要朝她泄愤?”
梁氏夫人含恨道:“难道事情不是她惹出来的?鲁王为什么偏拿着我们家来做筏子?究其根由,还不是因为她收容了张玉映!给府上招惹了这么大的祸事,我说她几句还不行了?”
老太君初有些松动的眉头重又皱了起来:“越国公府是你一个人的吗?你一个人不喜欢,不高兴,旁的人都要迁就你?只要及时的跟鲁王厌恶的人划清界限,就能永保太平了吗?!”
“像他这样的小人,只要你不与他沆瀣一气,早晚都会因为别的事情得罪他的,既然如此,早早晚晚,又有什么区别?!”
梁氏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语气中带了几分嘲弄:“您为什么能在这儿说风凉话,为什么能说的这么轻巧?不会是因为外边非议的是儿媳我,不是您吧?”
姜二夫人听得胆战心惊,不由得劝了句:“大嫂,你消消火……”
老太君勃然变色:“外边那些议论,诚然有鲁王煽风点火的缘由,但究其根本,难道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那是你正经的儿媳妇,头次见面,你连一点见面礼都吝啬于给吗?!”
“不给也就罢了,你一条道走到黑,为什么又要给她用不上的东西,以此来羞辱她?!”
梁氏夫人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那也不是她公然把东西抬出去,到当铺卖了的理由吧?本来事情只是在府里的,这下可好,满神都都知道了!”
老太君盯着她问:“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出于叫她不痛快的目的送一件她不喜欢的东西,但是她一定得忍气吞声的收下,把苦果吞进肚子里,你才能心满意足了?”
梁氏夫人对上婆母的视线,针锋相对道:“怎么,不可以吗?!”
老太君静默的看了她片刻,终于道:“梁氏,你以为我是从前那些被你吓住的人吗?”
梁氏夫人稍露惧色,挪开了视线:“我当然不敢这么想。”
老太君并不接茬,却继续道:“你以为,我不敢像你当初做的一样,使人送书你的父母,指责他们教女不善,如此欺凌儿媳,不敬嫡母吗?”
较之先前的盛怒,她此时的语气反而平和下来,然而言语之间透出的冷厉意味,却要远胜于先前了。
梁氏夫人不得不低下头去:“儿媳不敢。”
老太君见状,却笑了起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也活了三十来年了,难道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还是说,你觉得我垂垂老矣,国公身体欠佳,越国公府早晚都是你的囊中之物,所以甚至于连这短暂的一些时日,都不肯伪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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