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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无所畏忌(假面的盛宴)


可不死又能如何!
如梁王一家这般也无用,他们很快也是个死的下场,至少自己死了留份名声在,虽然几人已毫无名声可言。
“我后悔了,其实当个亲王也不错。我是真喜欢骑马,偏偏为了世人言语,罔顾自己的喜爱,成天要去装那劳什子文人雅士。”永王突然道。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没用,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几人情绪低沉,不远处负责看守他们的兵卒,之前将注意力都投向了营地外的梁王一家子。
此时看完热闹,转头来看几人,瞧见他们似乎在说什么话,便走过来斥道:“说什么呢?都好好看着,指不定一会儿上面发了话,就轮你们登场了,可千万莫学这一家人......”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道奇诡的破空声。
随着一声尖叫,再去看地上,就发现梁王一家人中倒着一个人。
正是梁王,而他眉间插着一根箭矢。
所有人都惊呆了,梁王妃扑了上去,大哭着。
其他人则纷纷去寻找箭矢射来的方向。
“敌袭——”
北戎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大叫着。
却也有人发现箭矢来的方向站着一群人,那骑在马上弯弓射箭之人正是昊国的镇北王。
场面顿时乱了。
怎么会是镇北王杀了他们自己人的梁王?
见杨變出去了,元贞总算松了口气。
她换了身衣裳,匆匆也出了房门,让人去找谢成宜来。
谁知谢成宜没来,倒是鸿胪寺少卿丁高义来了。
谢成宜不在正好,元贞还怕与他说了,他又是各种不赞同,和谈之事丁高义也是能做主的,遂让他派人去与北戎那边人联系。
这件事元贞想过了,没有人能够承担,只有她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偏偏杨變不同意,两人缠磨了几日谁也没说服谁,可元贞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骂名她一个人来背就是,遂趁着杨變出去的空档,就想把事情安排了。
丁高义欲言又止,架不住元贞态度坚决。
“既然萧相已经想好了,下官这便去办。”
他开了门正要出去,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怎么了?”
元贞跟着走了出来。
此时他们是在船上,离营地还有些距离,二人寻了船上的兵卒询问,兵卒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了镇北王下命紧急战备。
至此,元贞心中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了,直到寻到一个将领询问,才知晓原来杨變当众射杀了梁王,正和北戎那边对峙着。
元贞连忙下了船,匆匆往那边赶去。
到了地方,双方果然一副对峙之态。
不同于之前,这一次是真正战备,光化军等一众将士俱是擐甲披袍,他们阵容整齐,已然摆出战阵,盾牌长枪弓箭床子弩,兵器与铁甲之上闪烁着森冷的光芒。
而对面,也是一副蓄势待发之态,却由于太过匆忙,队形相对没有那么整齐。
对面,在重重包围的正中,站着几个北戎官员。其中一人正是大概脸上伤还没好,穿着甲戴着半遮面兜鍪的慕容兴吉。
“杨變!”
杨變骑在马上,懒懒地将大弓挽在臂上。
“何必气急败坏,你出招我接招便是,我这招式可入了你眼?”
慕容兴吉怒极反笑。
所谓诛心局,诛的就是人心,当对方不在意了,抑或是想开了,这诛心自然再也诛不了心。
“你就不怕世人唾骂?”
杨變也笑了。
“你使出这种贱招,不就是想让老子被世人唾骂?老子不在乎,你尽管来便是!”
“你——”
慕容兴吉气急,却又转为冷笑。
“他们你不在意,难道他们你也不在意?”
他让人把太子赵王几个赶到阵前来。
“忘了告诉你,此番你们昊国的皇帝,我也带来了。”
他这番话并非对着杨變说,而是他的侧后方,杨變转头看去,果然是元贞来了。
这下杨變稳不住了,忙从马上跳下来,丝毫不顾自己方才还是一副狂妄威武霸气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元贞看了他一眼,道:“你背着我做出这等大事,我怎可能不知。”
“我——”
“行了,勿要多说。”
元贞来到阵前,看着对面的慕容兴吉道:“你勿要说些挑唆之言,此举是我授意的。乱世之下,你等虏寇犯我中原,梁王身为原昊国的王,就该担起身为王的职责。”
“萧元贞你诛杀皇叔,天理难容......”
元贞看向不远处正哭嚎唾骂的梁王妃。
此时的梁王及梁王妃,并非当年宣仁帝登基之时的梁王及梁王妃,是那时的世子和世子妃。
这二人一直认为是宣仁帝夺了自己的皇位,表面上对宣仁帝还算恭敬,私下却散播了不少败坏宣仁帝名声的流言。
关键这两口子奇葩至极,做过许多匪夷所思之事,上京人都知晓,宣仁帝倒不好与二人计较,以至于留他们至今。
此番大抵确实在北戎受了不少苦,原本身材圆润还算雍容的梁王妃,成了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妪。
此时她又是跺脚又是唾骂,哪还有以往的王妃模样,还不如个市井泼妇。
“那你的意思是,北戎拿人胁迫我等,我等便要听命伏诛?那还反抗什么北戎,都做了那亡国奴,给人为奴为婢便是。你与你夫身为亲王和王妃,不知为百姓为江山社稷牺牲,反倒数次辱及我朝派与北戎和谈的官员。不清是非,不明大义,胡搅蛮缠,死了也罢。”
这一番话惹来慕容兴吉大笑。
“我倒没想到,你萧元贞竟也如此道貌岸然!让人去赴死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虚伪之举自然是对付无耻之人,你既使出如此无耻招数,逼着一个老妇上阵前叫骂,现在反倒骂旁人虚伪,未免贻笑大方。”
“你倒不用嘴硬!你能杀了梁王,有本事把他们也杀了!”
太子和赵王几人被推到阵前来。
“哦,对了,还有他。”
宣仁帝也被带来了。
元贞看着对面那个身形消瘦的熟悉身影,眼波一颤。
这是自打她出京后,父女之间第一次见面,一瞬间过往种种皆浮于眼底。
同时,前世的一幕也浮现在她脑海中——
北戎都城冰寒,夏日不炎,冬日极冷。
看着她的颜面,看守之人分给宣仁帝的炭火是足的,棉衣也是厚的,偏偏他突然就着了凉,一病不起。
“爹已是弃子,南昊那边与北戎和谈,要了谁回去也不会是爹.....””
那时她其实已经懂了这个道理,只能默默不言。
“死了也好,总算能不拖累你了。是爹软弱了,当年压不住那些朝臣,被俘后也不够果决没有殉国......”
“能走你就走吧,我知道你不喜这里,是我拖累你了.....”
眼泪突然充盈了眼眶,她扬头又侧首去拿杨變手里的弓。
杨變分明看见她转头之际,有泪水撒在空中,可等她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一贯冷静的模样。
“这弓你拉不动,我来吧。”
元贞却径自不理,把弓架了起来。
她试着去拉弦,果然拉不动。
这时,手背却突然一热,单薄的后背上也有了支柱,正是杨變从后方环住了她,又覆在了她的手上,把自己的力气借给她,让她去拉弓。
果然,弓弦打开了。
她调整方向,举弓对向对面。
慕容兴吉震惊至极,震惊到遮掩不住错愕的表情。
“你想弑父?”
元贞没有理会他,把弓往上抬了抬,再次进行校准。
“你敢弑父!?你怎么敢!”
“我不信你敢!萧元贞!”
这时,宣仁帝突然说话了。
“三皇子既然将朕带了过来,可容许朕说两句话?”
“你说!你最好想好了说什么!”慕容兴吉阴沉着脸道。
“我确实要想好了说。”
宣仁帝低声喃喃,他步子一迈,往前走了一步。
“我这一生奇妙又荒唐,没想当皇帝,谁知当上了皇帝,以为自己英明神武,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庸才。曾经犯过的错误,不一一赘述,最悔的是当初被俘就该赴死,却又怕敌人盛怒残害城中百姓,残害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于是便以此为由,继续苟且偷生......”
“我这一生就没果决过,来此之前便料到了他们会做什么,依旧没有果决赴死,以至于累得我亲女儿不得不举弓相向。”
说到这里,他言语还属正常范围,慕容兴吉也就没有阻止。
他自然知道宣仁帝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不然能苟活如此之久,料想他接下来必然是一番哭诉,妄图乞求元贞心软,饶自己一命。
只要他一番哭诉,对面心不心软他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萧元贞她必然要背负弑父之名,还是亲爹亲口痛诉的。
慕容兴吉太清楚中原王朝那些文人的道德洁癖,十恶之罪,无人能恕,以后就看她如何自处于天下。
“其实我来,也是想见你一面。”
宣仁帝含笑看着对面,看着那个眼眶再度被泪水充满的女儿,那个圆滚滚地抱着他腿不丢的女儿,那个肆意张扬的女儿,那个与他据理力争的女儿。
这个曾被他寄与了一部分想望,却又因她试图沾染权力,被他猜忌过忌惮过心疼过愧疚过,最终又一切归于释然的女儿。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本是一步闲棋,一个后手,你既想走就走,总不至于弄到最后父女之间成了仇人,却未曾想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
这番话宣仁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默默说着。
于外人来看,只见到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突然——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扬声道:“吾萧堇,承天地之运,入主皇统,本该上承天运,下顺臣民,驱除虏患,无奈资质有限,难挽国倾之局面,又沦为俘虏,实在可悲!”
“吾有一女,名为元贞,自幼聪慧,秀出班行,有杞梓之才。值此危难,萧堇冒天下之大不韪传位与她,料列祖列宗有知,定会宽恕堇贸然之举,纵有罪,地下再述。今日,虽死,无憾!”
“爹!”
此时,元贞再也稳不住了,脱手扔开了弓。
而那边,太子看到亲爹一头撞在旁边侍卫的刀上,当场血溅身亡。也苍凉了笑了笑道:“好好好,他对你夸赞甚多,你可千万要对得住他如此。”
随即又道:“我萧栩,身为太子,无所作为,眼看国倾却无力挽救,今日随父赴死!”
“我萧杭,同赴!”
“我萧棣,同赴死!”
“我萧柯......”
“唉,我也来了,你们别走来快。地上没斗出个输赢,地下再来斗过......”
场面一时乱得不可开交。
宣仁帝主动赴死的局面,震惊了所有人。
偏偏这时候几个皇子也纷纷赴死,找了拿着刀的兵卒去撞,让北戎阵营里顿时乱成了一片。
与之相反,光化军这边所有人的情绪却濒临了爆发点。
这些日子北戎耍阴招,所有人委曲求全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宣仁帝是不是个好皇帝,甚至每每私下提及,都是嗤之以鼻,可他毕竟是皇帝,是昊国的皇帝,他们看似平时说谁给饭吃跟谁,实则他们自认自己是昊国的人。
如今皇帝被人逼死在阵前,几位皇子纷纷赴死,这是何等悲惨的场面,何等奇耻的大辱,谁又能忍住,谁也忍不住!
“杀!”
“屠尽北戎狗!”
元贞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只存了一片血色。
死了......他死了......
她想稳住却稳不住,她想不颤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眼是花的,手是抖的,甚至站不稳了。
突然,颤抖的身躯被人从后面拥住,发抖的手也再度被人拿住,她似乎又拿起了那把弓,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当你感到愤怒伤心的时候,可以把一切情绪都转为复仇之心,就像这样......”
有风吹过,似乎是什么东西疾驰而出时带来的波动。
这力道吹散了元贞眼眶里泪水,她目光顺着疾射而出的箭矢飞了出去,看到那箭矢以势不可挡之势,钉在慕容兴吉的肩头上。
慕容兴吉本处于震惊之中,未曾想杨變竟连这一丝机会都不放过。
临被射中之前,他眉心上突然一阵冰寒似的刺疼,仿佛让他回到前世濒死之际,于是他顿时便清醒了,临到面门前时躲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他躲过了死亡危机,变成了肩部受伤。
“杨變!”
“快保护皇子!”哈擦大吼道。
“杀啊......”
“杀尽北戎狗!”
“快撤!”
这边——
“哎呀,没射中。”杨變扼腕道。
“一箭不中,再来一箭。”元贞说。
杨變低头看她:“那就再射一箭,这般场面你在这,我实在没法安心打仗。”
元贞说好,又道:“记得把我爹,还有太子他们带回来。”
“好,你放心。”

这一仗以北戎大败而归为告终。
此地本就不利戎国,因此他们提前就做了许多准备,不光在此处陈了兵,位于边界之地也陈了不少兵在此,提防一旦事出意外,也好随时能策应。
可新朝廷这也不是没有准备。
杨變提前做了布置,又是事发突然打了北戎一个措手不及,各种火器纷纷上阵,五千的兵力斩了对方近一半之数,剩下一半仓仓皇皇护着慕容兴吉及一众北戎官员跑了。
这一战打起了新朝廷的气势,也打颓了北戎一众人,也让他们尝了尝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滋味。
这次慕容兴吉回去,必然要被问责。北戎那具体如何且不知,新朝廷这也没有因大胜而欢呼庆祝。
说到底,这一战虽大胜,却也惨烈。
杨變带回了宣仁帝及太子赵王等人的尸身。值得一提的是,竟有一人没死,这人就是永王。
当时,他与几个兄弟一同赴死,纷纷找了身边兵卒出鞘的刀去撞。
也是巧了,一连死了个好几个,兵卒们也反应了过来。轮到他时,被他选中那兵卒推拒不让,两人拉扯起来,最后反倒成了他追着对方要寻死。
偏偏这时杨變一箭射中慕容兴吉,大战开启,场面更乱得一片不可开交,他不知怎么就和身边的兵卒打了起来。
永王并不会武,也就偷偷学过两招,他当时想得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反正他要死了,总得杀两个,也免得自己死得憋屈。
就这么夺了对方的刀,混在人群里与人厮杀,临到头竟是他存活了下来。
不过人也受了很重的伤,等杨變到处寻尸身时,怎么都差一个,最后是在个尸堆里找到了他,当时他也就剩了一口气,被杨變带了回来。
就因为这件事,元贞根本来不及整理情绪,在听说这件事后,就匆匆去了安置永王的地方。
此时永王所在的房里,因为受伤的人太多,本来是随元贞而来的赵御医,被请来给永王看伤。
如今永王的外伤,都经过一番处理,屋里也收拾过了,却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谢相公,你所说之言,可是经过了公主同意?”赵御医面露难色,低声道。
谢成宜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道明了一切。
“此事不该我等擅自做主,我们也不能做这种主啊!”赵御医急道。
谢成宜抿着嘴,郑重地看着对方。
“镇北王做事不计后果,就这么把人弄回来了,若是别人也就罢,偏偏是他这种身份。赵御医你我并不熟悉,不过几面之缘,可你既跟了她来襄州,我便信任你。”
“她一路走来艰难,你应知晓,新朝廷建立艰难,你应也知晓。如此这般,如今大势在萧相身上,平白多个永王出来,未免再生变数。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在治伤时让他不治身亡。此举并非我有什么私心,一切不过是为了大局。”
赵御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一个只会治病的大夫,怎敢掺和进这等事中?
此人不是别人,是公主的哥哥。
若是平时,公主不一定会在乎这个哥哥,可先有宣仁帝及太子等人阵前殉国,这般情形下,好不容易留存一个,她不可能不在意的,偏偏他们把人给弄死了。
一旦事发,赵御医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场面。
偏偏谢成宜所言又是对的,在大势大局里,圣上都能传位与公主,都能以身殉国,更何况是个皇子。
新朝廷好不容易有了如此威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七皇子也就罢,到底年纪小,又听公主的,这位永王可占着兄长之名,一旦回来,怕是又要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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