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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无所畏忌(假面的盛宴)


军中喝茶素来如此, 被文官们讥讽此乃牛嚼牡丹。
这样的茶,凉了是极难喝的, 杨變也不记得是哪天了,倒一杯瞧着没馊没坏,就灌进嘴里,却被苦得眉心一皱。
不过话也出口了。
“你说一女子骂你放肆流氓,这是个什么事?”
张猛早就看出老大不对了,此时听了这话,先是心一惊,再是手一抖,脸上的笑当即就要浮起来,却又想起这不是他们一群兵痞子在一处嬉笑,而是面对老大,当即板起脸来显得十分严肃。
“这个嘛——”
杨變瞧过来。
“这个——”张猛挠了挠后脑勺,“老大你是不是调戏哪家小娘子了?”
杨變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什么小娘子?我调戏哪个小娘子了,尽胡说!”
其实张猛瞧着也不像,他家老大他是清楚的,毕竟也算打小一起长大。他家老大看似长了张俊脸,其实为人木讷不通风情。
你与其跟他说女人,不如跟他说刀,说马,说打仗。
其实也不是木讷,太忙了倒是真的,以前在西北时,整日里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路上。
一旦打起仗来,几天几夜不睡都是正常,有时候一年半载都脱不得身。
好不容易能脱身了,下面的兵卒和低级军官们多会三五成群一起,或是去喝酒赌钱,或是去勾栏找几个妓子。
可老大倒好——不,还是太忙的缘故,老大可不像下面人,哪天要是真有几天闲下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所以让张猛来看,老爷子总催老大赶紧找个女人成亲,他都还没开窍,怎么找个女人成婚?
莫弄个小娘子回来,一言不合老大上手就把人揍一顿,小娘子都皮娇肉嫩,哪经得起老大一拳头。
所以,老大这是开窍了?
张猛心里那叫一个高兴,面上还要装无事。
“那不是调戏了哪家小娘子,人家能骂老大你流氓?”
杨變板着脸:“我说是我自己了?尽瞎猜!”
他咳了两声,含糊道:“是我一友。”
老大有什么友是他不知道的?这莫怕是无中生友吧?
还有,这种事老大明明应该是去问三郎君,该不是三郎君太过精明,老大怕露了端倪,觉得他没那么聪明才来问他?
不得不说,张猛真相了!
“要不老大,你把详细经过跟我说说?人家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骂人,定还有前因后果,你说明白了,我才能分辨是何原因?”
杨變想了想,也没说得太详细,只把二人对话掐头去尾说了两句。
这下张猛懂了!
他猛地一击掌,可话都到嘴边了,看着老大那张冷硬的脸,黄腔竟莫名出不了口,只能想了又想,方道:“老大,何迁叫我们几个晚上去吃花酒,是时你跟我们一同去,到时候你就懂了。”
保康门街一处勾栏里,此时酒正酣。
其实让花娘们选择,她们大多不爱侍候武官,一来这些人大多不通文墨,时下哪怕是做妓子,也是崇拜文人,鄙视武夫。
二来他们大多粗鲁,还穷。
主要是后者。
不过今晚这个雅间的客人出手挺大方的,也不像有些武夫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因此一众花娘脸上的笑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杨變干坐着喝了半晚上的酒。
其实张猛也想帮他叫俩花娘侍酒的,也叫了,但就留了一个,且杨變也真就让人侍酒。
所谓侍酒,就是他坐这,花娘离他远远的。花娘倒想坐近点,却被他嫌弃的撵了开。
反正就是他杯中酒喝完了,花娘给斟满就行了。
花酒倒是喝了,精髓却一点都没体会到。
也幸得行伍之人一同喝花酒,不是什么罕见事,经常是大家一起,下面士卒喝,上面的军官也喝。
早先在西北时,杨變不是没招待过属下喝花酒,与此时场面大差不差。大家也都知道他性格,倒没觉得还有什么放不开一说。
借着酒兴,有的搂着花娘摸小腰,有的和花娘嘴对嘴喝酒,酒下肚越多,越是放得开。
杨變扔下酒盏站了起来,他早就不耐烦了。
见他突然站起来,其他人皆是动作一顿,张猛这会儿也酒醒了,下意识叫了声老大。
“行吧,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张猛纠结地站起来:“老大……”
“你不用跟来。”
丢下这话,杨變就走了。
留下张猛挠了挠脑袋。这老大就是开不了窍,他能怎么办,难道直接了当跟他说,人家小娘子骂他,是因为他跟人耍了黄腔?
张猛怀疑,这话要是出口,他肯定要挨揍。
心里正纠结着,一旁花娘笑着偎了过来,又拉他继续喝酒,他便也不想了,心道不如明天抽空就跟老大说了吧,挨揍就挨揍。
杨變走出雅间。
正是上京城夜生活热闹之际,这勾栏里间间客满,到处都是人。
有的人喝多了酒,大概想出来到庭院里散散酒气,不知怎么就在外面跟花娘们勾缠调笑上了,杨變一路行来,撞见了好几处。
也幸亏这庭院里灯暗,看得倒是不分明,只能依稀瞧见人影,听见几句调笑声。
“……王大官人就爱唬人,这一张嘴哟,骗了月娘多少姐妹了?今儿抱着这个喊妹妹,明儿抱着那个喊亲亲,哪里还记得月娘……”
“瞧这抱怨的……官人我可不止一张嘴行,我还有别的也行,你要不要试试?”
“大官人吓死月娘了……试试就试试,人家才不怕呢……”
杨變如遭雷劈,脚步都停住了。
也幸亏天黑,让人看不清他此时五颜六色的脸色。
这时,从前方撞来两人,可不就是那喝得醉醺醺的王大官人和月娘。
“你没长眼……”王大官人下意识斥道。抬头却发现此人不光高大,眼神还吓人,当即吓得把后半截话音咽进了肚里。
幸得那月娘还没醉得彻底,忙道:“这位客人,还望勿怪,官人他喝多了酒……”
杨變拧着眉走开了,这二人继续跌跌撞撞勾勾缠缠往前去。
出了楼子,大街上宁静中又隐隐带着点喧闹。
夜深了,街上少有人行走,但乍眼看去,这条街上依旧亮着灯的花楼勾栏却有不少,时不时有丝竹乐声和调笑声传来。
杨變闷头往前走,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忘了牵马,正要转头回去,不远处一个悬在二楼贴了字的灯笼,让他停驻了目光。
翠烟阁。
看到翠烟阁,自然想起那叫如烟的妓子,自自然然也又想到白日里元贞所说的话。
心道张猛只知拉他来喝花酒,事情也不知安排没安排下去,这时旁边侧街上的动静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是一条不太宽的巷子,看模样应该连通着翠烟阁侧门,此时侧门处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并不起眼,通体褐色,车厢也不大。
引起杨變注意的,是正上车的那人。
此人穿一件深青色大袖袍,头上未戴巾,裸着发髻,远远瞧去,背挺肩直,格外有种从容之态。
得力于杨變目力不错,再加上此前这人给他印象很深,因此他很轻易就认出此人是谁了。
“谢成宜此人出身寒微,却才智过人。他家中原是世代从武,为某县城门卒,可他却不甘于此,先是做了县里的刀笔吏,又托关系来到上京入了太学,之后赴身科举,进士及第,自此改变了出身。”
在大昊一朝,文改武易,武官想改文官却是难之又难。
寥寥几句,就说明了此人谋算至深,他必是知道从武之苦,才会先拿刀笔吏做跳板,再改弦易张。
人才必然是有的,不然哪来的进士及第,又短短数年便升至枢密院承旨司副都承旨一位。
“而他,现年也不过二十有六。”
说到这里时,权简满脸感叹之色。
所以这样一个人,怎会出入勾栏?
若是杨變没记错,他记得权简说过,此人洁身自好,两袖清风,在一众奢侈无度的官员里,算得上一股清流了。
且,他为何来的是翠烟阁?
此时翠烟阁、如烟、张穰、枢密院,这几者连上了一条线,莫名触动杨變敏锐的神经。
所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将身影隐在街角的阴影处,直至那辆马车离开。
夜风习习,远处隐隐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这位谢承旨与如烟有没有什么关系,暂且不知,还需要查,不过他眼下要去办一件事。
杨變也没转头去牵马,一头扎进黑暗中。
难得出门一趟,又来的是舅家,再加上蒋静拉着不让走,直至傍晚在蒋家吃了晚饭,元贞才回了宫。
此时距离宫门下钥已没多少时间了。
回来后,先是更衣洗漱,一时间元贞又睡不着,便去了书房写了会儿字,又看了会儿书。
直至希筠再三催促,还提到明日要去尚书内省的事,元贞这才睡了下。
却一时间根本没有睡意,因此当她寝殿的窗子被人敲响时,她第一时间便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夹子,明天应该是晚上更。

殿中燃着灯, 只墙角小小一盏,因此殿中虽不明亮但也不黑暗。
元贞骨子里其实有点较真的,幼时那些年长一些的宫人闲暇之余总喜欢讲些鬼怪志异类的故事, 她明明怕却又爱听。
曾经有一阵儿,她总怕夜里会有女鬼来找自己,又或是窗外突然爬出个妖魔鬼怪。
但她的怕, 表现的跟常人不一样。
别人的怕是捂着耳朵捂着眼睛,权当看不见听不见。
她不是!
她越是怕, 越是要去弄清楚看明白。
譬如夜里多风, 风吹响了窗扇,睡在她床边的小绾鸢吓得不得了, 小元贞却不怕,捏上一把簪子,非要去把窗子打开看看外面到底有没有鬼。
此时, 她权当是夜里风大,吹动了窗扇, 未曾想又响了两声。
而这两声,明显是人为,而非风动。
元贞当即就从榻上起来了, 脚步悄无声息,在经过妆台前时,又顺手抽出藏在抽屉里的匕首。
匕首小巧,只有掌长,藏在袖中, 悄悄出鞘。
她一手打开窗子:“谁?”
窗外空无一人, 明月悬挂在天空。
下一刻,一个人影突然冒了出来。
她心里一惊, 抬手便刺。
可惜没刺中,反而被人拿住手腕。
“你还是不是个公主了?藏了匕首不说,还见人就刺!”来人诧异道。
此时元贞已看清来人是谁,咽下惊呼声的同时,当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是人?半夜冒出来,我还当是哪路妖魔鬼怪!杨将军,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夜闯宫闱不说,竟还摸到我宫里我寝殿外,信不信我现在叫人拿下你,禀到爹爹那,杀你头都是小的。”
杨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此时他的酒已经醒了,本就是酒劲加一时意气才潜入宫里,潜进来后他到处找,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传说中,位于后苑‘圣上专为元贞公主所建,其内奇珍异宝无数’的金华殿。
那会儿他就生了退意,只是‘来都来了’的执拗,支撑着他后续找到这里。
“你能叫什么人?四下连个侍卫都无,你这宫里还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人。”
他瞎说大实话,又转移话题:“不是我说,这皇宫的守卫未免太差了,巡逻之人寥寥无几,光守着宫门有什么用,真有那歹人潜进来,连个能抵挡的人都没,妃嫔公主宫人都得遭殃。”
元贞没忍住给他一个白眼。
以为人人都是他?
那梦里他两次悄无声息潜入她帐中,她就知晓此人不是常人。常人能如履平地越过宫墙,还能肆无忌惮在皇宫里穿梭?
她正欲要斥,他又打断道:“其实我是有事要找你。”
元贞瞅了他一眼,总觉得此人今天有些怪。
早先看见她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么就是冷着脸话很少,怎么这会儿话这么多?
“有事就说。”
这下却轮到杨變支吾了。
也不是支吾,只是眼睛总不受控制想往下挪,她衣衫单薄,他拼了很大力气才把目光投注在她脖子以上,再加上想到自己要说的话,自然迟疑犹豫。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赶紧走!这次看你初犯,若下次你再乱闯,我必不会放过你。”元贞道。
又见他不吱声,眼神忽闪,下意识就顺着他忽闪的目光往下看了看。
这一看不打紧,脸顿时红了。
“你这流氓!”
她抬手便要打,手却再度被人拿住。
又因他个头太高,她想扇他不免要踮起脚,此时又被他拿住了手腕,眼见那单薄丝滑的寝衣袖子顺着手腕滑了下来,整条玉臂显露无疑,暴露在人视线中。
元贞慌了:“你快松手!”
“你不打我,我就松。”
又看她霞飞双颊,羞愤欲死,杨變顺着瞧过去,只觉得呼吸一窒,整个人都成木头了,手下意识松了开。
元贞连忙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又用另一只手按住衣襟。
“你赶紧走,我关窗了。”
“我有事要说。”
“说!”她声音里藏着隐忍。
杨變也清楚再耽误下去不好,咳了一身道:“白日我并非故意冒犯,也不知你会想到那处……”
“我想到哪处了?”
元贞抬起头,双颊通红,美目晶亮,其内满是警告。
可惜杨變径自沉浸于思绪中,根本无所察觉。
“你说你一个常年身处皇宫的公主,如何能懂得这些?外面流言说你行事张扬放肆,你该不会偷偷去过勾栏……”
他想到那日她逛夜市,看她那般随性的样子,显然也不是头一回了。
“你说我去哪儿了?”
似乎也知道个头比人矮,气势容易被压,元贞气急之下,扯过一旁的矮几就站了上去。
这次她比他高多了,高了一个头,总算可以居高临下地看他了。
“让你胡说!”
她抬手便打,也不拘能不能扇他巴掌了,劈头盖脸地打。
“你这悍妇!”他吃疼说。
“你敢骂我悍妇?杨變,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正拉扯着,突然传来一声唤声。
“公主……”
随同而来的还有推门声和脚步声。
元贞一惊,忙把杨變按下去并转过身。
是希筠。
希筠惺忪着眼睛,站在屏风旁,看向这里。
“公主,你站在窗前做甚?”
她瞠大双目,人似乎有点醒了。
方才元贞慌乱之下将人压了下去,怕杨變不识趣要起身,暴露了行迹,她特意靠坐在窗沿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着他。
也幸亏如此,因为明显那厮被压下去很不服,从下面顶她,似乎想把她顶开。
元贞又加了把劲儿,面上却装无事。
“我睡不着,看看月亮。”
“可公主赏月就赏月,为何坐在窗台上?”
元贞庆幸今晚不是绾鸢值夜,如若是绾鸢睡在外间,怕是早就察觉到动静进来了。而希筠观察不够细致,瞌睡多人也迷糊,她随便唬一下,这事应该就能过去。
“你管我为何坐在窗台上?去睡你的觉,我一会儿自己就睡了。”她故意做出几分不耐之色。
当即把希筠唬住了,也不敢多问,打着哈欠又退了出去。
杨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个女人压在下面。
他其实是有些男尊女卑观念的,在他想法里,女子就该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少出门,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负责赚钱养家糊口,女子负责操持家务。
他模糊记忆里,幼时他爹娘就是如此。
所以有时听见手下说家有河东狮时,他表面上不说话,实则心中觉得此人没用,连个妇道人家都管不住?
此时突然被人压在身下,他哪里忍得住?
就去推她,顶她,想让她起来。
可她倒好,还跟他对着使劲儿!
本来他还怕自己力气大,伤着她来着,一直没动手,这下什么都不管了。
可一上手,就感觉出不对。
此时接近初夏,平时人们便穿得单薄,更不用说就寝时。
单薄丝滑的布料,完全隐藏不住其下皮肉的细嫩,就像是一块儿最上等水豆腐,手一放上去,就陷了下去。
却又跟水豆腐的触感完全不同。
怎么形容?
杨變只想到一个词:馨香馥软。
见希筠退出去了,又听了几息外面的动静,元贞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才发现身下的人许久没动了,此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之举不雅,忙转过身。转身的那一刻,她有一丝迟疑,迟疑方才……
直到转过身来,见他双手上捧的姿势,那丝迟疑终于落到了实处。
“你——”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的羞窘、气愤,又气自己慌乱之下乱作为,以至于造成如此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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