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偏爱(无限贰贰)

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分手，那这之前，就暂时相信童话会有 HE。
裴浅海是这么想的，直到他提出接下来的计划。
“德国院方邀请我去三年，我在想，妳就剩一年毕业，毕业后要不要跟我去德国念研究所？吃住跟我，语言学校跟研究所申请我都能安排。”
温热的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少年满腔热血，是自己世界里的唯一神祇，前路宽敞，星辰大海正等着他去踏上，不惧不怕。
却碰上一个自卑的裴浅海。
她沉默片刻，想起这两个月因为爷爷癌症复发，她四处奔走借钱的难堪，筷子无意识在碗里搅动，脑子里的思路只剩一条，“我不想出国。”
江北驰听完后放下筷子，一路沉默到底。
裴浅海想，他们应该是提前玩完了。
现实里毕竟没有童话可以相信。
但江北驰少爷心性，长这么大哪受过挫折，总带着独一份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自傲，他牢牢扣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妳要是担心家里人的意见，我去说，有必要我们可以先订婚，双方家长见面吃个饭，让长辈放心，妳觉得如何？”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柔而深刻，但就是他的坚持，才是让裴浅海害怕的地方。
她的家庭不是那么完美，甚至，连家都称不上。
大伯早上对她说的话还犹言在耳，每一句都踩在她唯一的雷点上。
——浅海，去跟妳男朋友说一声吧，他不是医学院的学生，家里有钱有势力，借点钱，让他安排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浅海，我们养妳这么大，现在爷爷出了事，妳总不能只想自己。
——那个男孩姓江对吧，我看过他，长得可俊了，有这样的家世背景在，要什么资源没有？妳不好意思说我去说！
从来不在乎爷爷的人，为了保险金个个成了临时孝子。
她可以不管他们怎么情勒她，但现在，他们竟然还想招惹碰江北驰。
她在烟雾缭绕里看着这个一面嫌环境不干净还是愿意陪着她的男人，他是那么骄傲，永远都在为她迁就，她知道要是说了实话，他会为了她放弃大好前程。
可是他就该风光明媚，他就该永远站在最高点。
他值得全世界最好的，所以他不应该属于她。
“江北驰，我们分手吧。”把手放在双腿，裴浅海以最谦卑的姿势，认真看着他那双像是装满星星的双眼，一字一句又重复一次，“我们分手吧。”
江北驰愣了下，瞬间被气笑，“说什么，胆子肥了。”
“没有，我说，我们分手。”
凭什么，要让江北驰接触家里这些人。
她不想他知道她活在这样的地方。
她不想他因为她碰上这些龌龊事。
她想他们之间，到老时回想起来，都是彼此的好。
只是这场求婚来得太莽撞，她没有准备好。
甚至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
但可以肯定，这些话是他的绝对赤诚，也许莽撞，也许是着急，但绝对是这桀骜不驯的少年最宝贵的真心，却让她生生践踏了。
江北驰也不说话了，放下筷子，脸色生硬，“我等等送妳回宿舍。”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江北驰绝口不提这件事，直到她提了第二次分手，狠狠地，把他的尊严踩在地上。
所以她总觉得抱歉，总觉得欠了他很多。
“裴浅海，如果妳觉得对不起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赔偿。”
绿灯号志一换，江北驰的嗓音在头顶慵懒传来。
“什么方式？”裴浅海缓缓抬头，眼神有片刻恍然，一时不是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常常请你吃饭吗？”
江北驰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解读，摸摸鼻尖，顺着她的话应下，“妳要这么解读也不是不行。”
这话里有些深层的意思，但裴浅海不敢深度揣测，只是点头，“好，我答应，你一有空，就请你吃饭。”
“……”
江北驰叹气，算是姑且接受了协议。
两人一起走回平安新城，进了门刚好碰到老李站在布告栏前张贴新公告。
这座老旧的社区鲜少有公告，顶多就是寻猫寻狗寻物启示。
老李看到两人随即热情招呼，接着像是想起什么默默把手里的公告放一张到裴浅海手里。
“裴小姐，医院新公告，妳可能……要赶紧找房子搬家了。”
裴浅海不明所以，愣站在公布栏前看手里的公告。
平安新城三十几年来都是专供给医护租用，但是时间久了，自然也有弊端。
当时沈瑶替她安排住在平安新城是以自己的名字去承租，基本上走的就是规矩的漏洞。
以前因为想住这的人不多，医院的行政单位也不会来调查，只要准时缴交房租，连老李也不会过问太多。
但现在需求量变大，当医院优先要把房子留给自家人时，裴浅海就是被淘汰的那一批。
江北驰双手插兜站在公布栏上看公告细则，看完随口问了一句，“这楼里不少同居中的情侣，不见得都在西京工作，也得赶出去？”
老李搔搔脑袋，面露难色，“没说，但基本上只要有个西京的医护在，说是家属人家就不管了，反正我们也不管男女同居，但裴小姐就一个人，还没有在职身份，确实是有点难办。”
这虽然又是个漏洞，但这个社区大多是两房两卫的格局，住上两人也不为过，西京行政单位也不会没事找事。
裴浅海从公告上收回目光，将白色的纸张折叠起来收进包里，就打算上楼。
这时江北驰突然转身往外走，她下意识问：“还要出门？”
“嗯，有点事找宋迎曦谈，妳先回去吧，晚安。”
“喔，晚安。”
他走得快，裴浅海的声音赶不上，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说不上的失落感，但又不能责怪他。
毕竟江北驰不再是以前那个会随时随地报告行程的男友了。
回到家后，裴浅海把公告贴在冰箱上，看看时间，动手给沈瑶打了电话说明状况。
搬家事情小，但她不希望替沈瑶惹祸上身。
听完后，电话那头沈瑶沉默半晌，“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妳要搬去哪？离开医院附近我都不安心。”
那么多波折都过来了，裴浅海也不是太在意，反过来安慰沈瑶，“这件事妳不要跟姑姑说，免得她紧张，过几天我就开始找房子，以医院附近为主，妳就放心吧。”
沈瑶人在国外一时半刻也没法有主意，只好又念叨几句，才挂上电话。
接下来的两天，裴浅海闭关赶稿，也逛了两天的出租网站，但是看来看去都没有好物件。
到最后她也累了，在沙发睡了一觉醒来，杨朝的电话就来了。
电话里杨朝的嗓音温柔和煦，带着精神科医师特有的温和频率，“浅海，妳姐让我带妳去找房子，下午有空吗？下班后我带妳去看看。”
裴浅海早料到沈瑶会叫男友出手帮忙，轻轻“嗯”了声，“我五点到医院门口等你。”
杨朝很快又说了什么，但裴浅海也没怎么听进去，只在电话掐断后，传了讯息给沈瑶道谢。
因为被吵醒，裴浅海也没了睡意，干脆泡杯奶茶坐到电脑前工作到四点五十才起身出门。
五点整，她已经站在医院门口等杨朝。
医院前人来人往，她的目光不自觉在人群里穿梭。
以往只觉得这群穿白袍的人在她眼中都是一个模样，可是现在，因为在意，那身象征身份的制服也就显眼起来。
五点过十分。
听说是住院医师的下班时间，裴浅海目光慢慢挪到电梯处，果然就看见了江北驰正从电梯踏出来。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宋迎曦跟两个女医师，正讨论著什么往外走。
正巧杨朝就走在一群人身后，看见站在医院门口的裴浅海，下意识便朗声喊了她的名字。
下一刻，江北驰缓缓抬起头，带了几分锐利的目光在大厅里搜索，马上就对上了想低调避开的裴浅海。
她下意识就躲，他却没收回目光，大庭广众下直接审视起她来。
宋迎曦还在跟身旁的学妹们解释案例，没注意江北驰落后他们两步，薄薄的唇微微抿着，脸色不是太好看。
大厅里熙来攘往，他的注视很快就让人群给截断。
杨朝也在这时走到裴浅海身旁，轻揉了下她脑袋，“抱歉，刚刚让团体谘询耽搁了一会儿时间。”
“没事，我也刚到。”裴浅海收回目光，脸上的紧张神色不自觉中也跟着杨朝的笑意化去。
另一边，江北驰却久久没再迈开步伐，像是让什么给定格在地上，让身旁的三个人一头雾水。
“怎么了，学长？”
宋迎曦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群愁眉苦脸的家属，一台呼啸而过的救护车，他在那用深情的双眼仿佛凝视前世爱人的目光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以为看到认识的人。”
江北驰双手插在白袍口袋里继续迈开步伐，走了两步后看了宋迎曦一眼，“对了，让你帮我写的征求室友公告打好了吗？”

第二十四章 诚征室友
杨朝是西京市土生土长的在地人，找起房子速度自然快，可是连续几天看下来，在全球物价飙高的当下，房租自然全都超出裴浅海的租屋预算。
顶着沈瑶一天一通电话的压力下，杨朝在最后一次送她回到平安新城时老实跟裴浅海摊牌了。
“浅海，依照预算，妳考不考虑跟人合租？”
大学四年她都住在宿舍，跟人合宿是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她现在的生活习惯跟人相反，白天睡觉，晚上活动，标准阴间作息，不是谁都可以忍受。
于是她只能回：“我得再想想。”
杨朝是她到西京后的第一个精神科医师，知道她身上所有状况，即便后来他的身份转变，从主治变成未来的表姐夫，也不再参与她的心理治疗，但不代表他不关心她的状况。
“西京医院住在平安新城的在职护士有一百多个，要找一个合租应该不是难事，需要的话随时告诉我。”
杨朝习惯性拍拍裴浅海的脑袋，一抬眼就看见从外头正踏入社区大门的江北驰。
午后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湿漉漉的潮味浓厚，江北驰身上却是一身干爽，值班服外就套着一件薄外套，看见两人站在社区门口说话，他朝杨朝点了下头，墨色浓重的双眼不带任何情绪。
杨朝认识江北驰，却不熟悉江北驰，只对裴浅海笑，“妳的邻居就是这位江医师？”
“嗯。”裴浅海谨慎点头，“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为什么最近那么多女护士申请要住平安新城 A 栋，大概是因为他吧。”
“……”
一种说不上的念头，像蚂蚁细细麻麻啃咬在心头，裴浅海看着江北驰走上楼的背影，心里有说不上的复杂心情。
找房子这件事就这样一直悬荡着。
随着越来越多人搬出平安新城，裴浅海终于还是拜托了赵喜喜帮忙。
谁知道赵喜喜一听，立刻说：“不用找了，跟我一起住吧。”
富二代赵喜喜随便买个包都是薪水的两倍，裴浅海谨慎问了句，“妳那一个月房租多少？”
赵喜喜得意了，“免钱，我爸的房子。”
“……”
免钱的人情最贵，裴浅海在未成年前四处借住过亲戚家，自然很懂这道理。
没有付出点什么，别人凭什么对妳好。
她不认为自己讨喜到如此程度，甚至，她觉得这个世界人没有人真正喜欢她。
赵喜喜这条路是确定行不通，她算算存款，打算往远一点的地方找，先斩后奏，沈瑶在德国也管不了那么多。
周日裴浅海约了仲介看房。
一早九点半她就起床梳洗，十点准时穿鞋出门。
只是才刚出家门，对面那扇门几乎跟她同步开启，两人对望一眼，江北驰拉上外套拉链，先开了口：“买早餐？”
“没有，去看房子。”裴浅海顺手拉上门反锁，轻声解释。
“哪一区的？”
“新区。”
江北驰把钥匙往后背包丢，抬手看了下表，“刚好，我也约了人去新区看房。”
平安新城有大变动，整栋楼的人都蠢蠢欲动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两人一起下楼，裴浅海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好奇，“你是平安新城的医师，应该不需要看房子吧。”
江北驰低头瞄了她白皙消瘦的小脸一眼，声线压低，“这里要涨房租了，我打算年底买车，得多存点钱。”
“喔，原来是这样。”
裴浅海低下头，心酸一阵又一阵。
连买车都得要靠房租省下来，江北驰何曾过过这种生活。
两人一路往公车站走，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假日的车流大，人也多，江北驰站在人群边缘，看了她一眼，“妳搭哪一路？”
“55 路。”裴浅海抬头看下公车抵达时间面板，也问他，“你呢？”
“我也是 55 路。”
因为有他挡在外头，裴浅海得以在站牌边上找到空位，她紧靠在柱子下，抬头去看阳光下的男人，“你要看新区哪边的房子？”
“不知道。”江北驰身量高，单就站在那儿便让人不敢再挤过来，他垂着头按手机，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甚至有点漫不经心：“哪边便宜就看哪边。”
这确实是事实，裴浅海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只是在上了公车后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找的哪一家仲介？”
江北驰的目光从手机上抬起，茫然几秒后慢慢聚焦在她脸上，“我找朋友带看。”
“喔。”
此时手机滴滴两声，裴浅海低下头，收到了仲介发来的物件消息，她靠在安全门上翻了翻仲介发来的照片，再看看后续发来的价位表，突然觉得自己可以马上按铃下车了。
江北驰高她不只十几公分，视线略低几公分就看清楚她跟仲介全部的对话。
他站在她身后，挡着所有汗流浃背的男性乘客，将她守在公车的一角里，声音轻轻的落在她耳边，“其实我预算也不怎么高，妳有看到合适的可以传给我，我好省一点仲介费。”
“……”
新区距离平安新城有四十分钟车程，一下车，果然四周都是新盖好的大型社区，一个比一个高大上，俨然就是造镇计划。
裴浅海约好的仲介就等在站牌边，是名中年妇女，留着一头花妈款褐色短卷发，体型福态，身穿仲介公司的招牌绿色制服，像一颗圆滚滚的奇异果，笑呵呵等在那挥手。
裴浅海反射性抬手招呼，回身才发现江北驰一下车连招呼也没打，直接就往反方向走，直到转角消失身影。
裴浅海刚想喊住江北驰就让仲介大姐勾着手往前走。
大姐身上有浓厚的香水味，纹上去的眼线依旧黑如墨，眼妆鲜艳亮丽，大红唇因为进食而有些许脱落，说起话来的嗓门大概三条街外都听得到。
感受到来自对方的热汗跟热情，裴浅海不是太自在的微笑，手指着前方大楼，“房子是在这社区吗？”
“对对对，三家都给妳约好了，专门为了小资女打造，装潢精美，拎包就可入住，保证妳满意。”
新区四处都在施工中，到处都是机械钻动的声响。
虽然新社区规划出来的绿化区多，可是芬多精制造的速度终就抵挡不过粉尘产生的速度，到处都弥漫的一股子的油漆甲醛味。
九月底的天气炎热，累积了整个夏天的暑气似乎是要在夏季的尾端一口气勃发，没走几步就让人喘不过气。
圆滚滚仲介领着裴浅海走进一处户数将近一千多户的大型社区，电梯里到处都包裹着防撞气泡纸，施工的工人远比住户还要多上几倍。
裴浅海看了一间房，就能想像这里晚上渺无人烟的清冷景色，单就治安这一块她有些不敢想。
仲介大姐看她兴致不高，依旧热情推销，甚至问：“打算结婚了吗？现在租房不如买房，过一阵子房价会大起，不如趁现在买，还有优惠贷款。”
“没有，我还没结婚打算，买房子也不急，主要是也没那个钱。”
裴浅海老实以告，仲介大姐却一脸雀跃，“那妳有没有男朋友，我儿子不错，大概跟妳一样大，还在念研究所，要不认识一下？”
仲介房子不够还仲介儿子？
裴浅海垂下视线，脑中浮现一个人影，委婉拒绝了对方的美意，“不了，我也没打算谈恋爱。”
仲介大姐一听更不认同了，“哎，妳们现在的女孩子就是太爱搞什么女性独立，小心过了这村没了这店，嫁人跟找房子都是同样的道理，要把握时机，不要挑三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