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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明春鸢)


被关了快一个月,纪明德心内本存了许多惊慌惧怕,若不是老爷仍按时叫人给她送了银子,她几乎要跑出去找老爷诉苦!
太太突然找她,和她说亲事定了,她本也忐忑,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可才听了开始的这几句,她心里就涌上许多不平——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太太怎么能如此敷衍她!
“太太!”纪明德掉泪,“我与那柴家的人连面都还没见过一次——”
“是你老爷定的。”温夫人揉着太阳穴,“你不喜欢,就找你老爷去吧。我也不管了。”
纪明德哭声一停。
拿手帕捂着脸,再四偷看了太太几眼,见太太满面疲乏,竟似心意已定,她心里飞快筹算,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能直接和老爷说,她不喜欢这桩婚事,那转圜就还是只在太太身上!
“太太!”纪明德离开椅子,跪了下来。
她哭道:“我自幼承蒙太太的恩德,得以养在膝下,心中感激不尽。可同是庶出的女儿,太太只把二姐姐放在心头,我心里嫉妒,的确做出了许多不妥的事,不想看二姐姐和大姐姐好,挑拨是非,我也知错!太太怎么罚,我都领了!我也再不敢了!可我还是想问太太,一样看了十六年,为什么太太又是给二姐姐挑温家的表哥,又是让二姐姐替大姐姐嫁去崔家:温表哥是自幼相识的;定亲之前,二姐夫也是见过的。独有我,亲事都要定了,却连人的影子都没见过?太太,求您给我解惑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温夫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心软。
这丫头长得可真像她姨娘姚氏,也是一样的做派,哭起来娇弱极了,让人心疼。
姚氏,曾想把小产栽赃到她头上,妄图说她嫉妒,犯“七出”,让老爷休了她,搅得这安国府整日不得安宁,还曾害死了明遥的姨娘。
“你要和明遥比?”温夫人就笑问。
“那我就告诉你吧。”她说,“若是明遥换成你现在,事情已经落定,无可更改,她绝不会像你一样,还质问我为什么,凭什么。”

纪明德被送回了静舒院。
丫鬟把她带走前,温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家里四个女孩儿,老爷从来最疼你,连你大姐姐在家的日子,都没月月得着老爷的贴补,只有你有。柴家可是老爷亲自给你挑的亲事,难道还能委屈了你?你回去好好地想想,可别辜负了老爷的一片心。”
这句话她本不想说,该看着老爷为三丫头闹心去才是。但三丫头不肯应嫁,老爷难免还会找她,她没精神再应付老爷抱怨了。
纪明德也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她脸色苍白,只有应“是”。
她一走,屋里没了烦人的哭声,温夫人耳边一静,无力倒在了靠枕上。
柴家五月三十就来提亲,只剩一个月功夫,还不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但看老爷的样子像要急着发嫁三丫头,只怕就在今年了。
嫁妆倒好预备,大体按规矩来,其余老爷想怎么添,只要不太出格,就让他添。可成婚大礼,必不能交给四丫头做妹妹的。
她这身子,也不知多长日子才能养个大概。
难道叫她为了姚姨娘的孩子损耗身体吗?
温夫人闭目摇头,发出一声嗤笑。
可若交给老太太,她是省了事,老太太借着办亲事,在家里各处安插人手,也好应对。只怕老太太又寻出借口撮弄明远,叫他和徐婉有了什么,那就如烂泥沾身一样,再甩不脱。
若在以前,或许还能叫明遥回来帮手,现在……怕是不能了。
温夫人陷入两难。
纪明远正处于为难之中。
“太太尚在病中,难以支撑,我却躲来二姐姐家,着实不该。”他将犹疑都讲给二姐姐听,“可我若回去侍疾,又恐怕老太太……让太太病中更添难处,反还不如不回家里。”
纪明遥正坐在临窗榻上,一手捧着账册看。
纪明远说话时,她眼神并没离开纸页。听他讲完,她才放下账册,捧杯喝了口热水,笑道:“其实你已经想好了不回去,却又认为自己这样是‘不孝顺’;又担心太太在家里不好过;怕你不在身边,太太受了委屈你不能立刻知道,所以才来找我倾诉,是不是?”
“是。”纪明远低下头。
他又说:“只怕这些话也让姐姐为难了。”
“我不为难,这没什么。”纪明遥笑着向下伸手,摸了摸他头顶,“太太把你托付给我,我只管你吃好、睡好、身体好,读书进益就完了,至于其他,你都这么大了,自己心里该有决断。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你要留下,可不许为别的事耽误了功课。”
“不然你姐夫要罚你——”她敲了一下明远的脑门,“我可不给你求情!”
“二姐姐!”纪明远捂住额头。
“好了!”纪明遥又给他揉揉,“明日正是休沐,你回去看看,就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
只把自己放在普通、庶出、异母姐姐的位置上看,对明远是否回安国府,她支持也是错,不支持也是错。所以,哪怕她认为明远不该回去,就该在崔家躲着,她也不能明确表态。
“世事难两全,”纪明遥笑着说,“咱们从小就学过的,‘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啊。”
不可得兼。
纪明远怔怔看着二姐姐。
在二姐姐心里,是已经舍去了“鱼”,握住了“熊掌”吗。
对二姐姐来说,又什么是“鱼”,什么是“熊掌”呢。
“上午大嫂和我说,田先生五月初一就来坐馆,在这里过端午。”纪明遥又说,“端午节还有三天假,算上休沐是四天,也足够你好好想明白了。”
“是。”纪明远起身恭答。
纪明遥就伸手端过盛着麻花的玛瑙盘,递到他面前:“这可是翰林院门外卖的麻花,你姐夫说衙门里人人都买,连掌院学士也爱吃,你快也吃几口,沾沾翰林院的文气,或许下一科就中了呢?”
明远父亲是安国公、一品右都督,他可直接以荫监生的身份考秋闱,不必进学。
纪明远忙接过玛瑙盘,看了会盘子里的小麻花,拿起一个,放在嘴里。
酥脆香甜。
“好吃吧!”二姐姐笑问他。
“好吃!”纪明远也不禁笑。
二姐姐把麻花的来历说得这般清楚,其实,还是想让他留下,专心读书的吧。
他虽笑着,鼻尖却不由发酸。
“明日——明日休沐,后日我让你姐夫多买些分你。”纪明遥笑,“这盘不行,这是他专给我买的,你吃几个就得了。”
“那我再吃一个。”纪明远问姐姐。
“许你再吃三个!”纪明遥很大方!
她笑令青霜:“快给他再倒杯茶!”
明远这小子,从小就爱吃甜的。遇上喜欢的点心,一次吃太多腻着了就猛喝茶,歇一会接着吃。
不过今天没那么多给他吃就是了。
纪明遥重新拿起账册,又看了几页,婆子在外说:“二爷回来了!”
纪明远忙喝茶把麻花咽下去,放下盘子,擦了手拿起自己的功课,出去迎姐夫。
纪明遥仍坐在榻上,慢悠悠翻过一页账册。
堂屋门边。
“姐夫回来了。”
纪明远行礼,却并没立刻将功课递过去。
崔珏对他颔首,迈入房中,先以目光寻到夫人在何处,方自己行至面盆架边洗了手,用棉巾擦干。
纪明远这时才将功课呈上。
崔珏一面翻开,一面带妻弟来至东侧内间书房。
路过夫人时,夫人对他一笑,他便也轻轻一笑。
夫人笑得更高兴了。
纪明远只低着头。
他看不见。
迈入书房,纪明远阖上门,便来至姐夫身旁,垂首静听指教。
在家中上学时,与他相交的同为勋贵家中子弟,他便不免以为,自己的学问在同龄人中已属上乘,即便不能似二姐夫一般十七岁中举,三十岁前考得功名总不算难。
但真正住到崔家,日日受二姐夫教导,又看过二姐夫不过十岁时写下的文章,他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天纵之才。
他从前不过是井底之蛙。
郎舅二人说话声音都很轻,没有传到一墙之隔的纪明遥耳中。
又算完一本详细账目,问过时辰,纪明遥决定今天工作结束。
崔家历年来的总账,她已在六日前和嫂子算清楚。四月二十五日,赴过苏御史夫人的六十寿辰大宴,回来两房便彻底分清了家事。她与崔珏分得了男女共一百二十一个下人,加上她自己的陪房二十人,是共一百四十一人。这些人里,年纪在五十五岁以下,能当差的有一百二十七人,各人的执事皆已分配好,上岗第四天了,还没出现问题。
他们这一房的大总管,她和崔珏用的仍是崔家原本的人,叫黄葫,两口儿四十出头,正当壮年,从前服侍过崔珏的爹娘。崔珏去年到西北出远差,便是他带人一路服侍护送的。
二总管便是她的陪房桂嬷嬷两口子。
黄葫主管出入、车马、门禁、门上收受拜帖礼物等事。桂嬷嬷主管扫洒、内院门禁等事。另有花影总管一切衣鞋针线事物,梁奇两口子管浆洗,金嬷嬷和她丈夫是厨房总管,丰晨管着银库钥匙账册等等。
总之,现在崔宅“二房”只她和崔珏两个人,一切事物从简即可,出现问题再调整也不麻烦。
慢悠悠去了一回净房,洗手出来,崔珏和纪明远也已经讲完了学问,从书房出来了。
“二姐姐,我回去了。”纪明远告辞。
“去吧,自己也好好吃饭。”纪明遥照常叮嘱。
“二姐姐放心!”纪明远笑着去了。
纪明遥便走向崔珏。
崔珏也来接她。
“怎么样?”纪明遥笑问,“教了这十天,你看明远资质如何?”
她又忙说:“你照实说就好,不必加以润色。”
“尚可。”崔珏便道,“比之——”
“比之谁?”纪明遥问。
崔珏顿了顿:“比之,张四表哥,略差三分。”
纪明遥一愣。
所以那天,他果然是吃醋了?
她慢慢在床边坐下,看崔珏神色虽未变,却已忙补充说:“是我与夫人皆相识,且年岁又与明远相仿的,只这一位,所以拿他比方。”
他用淡若清风的脸、薄冰般的语气说出这样解释的话,纪明遥实在忍不住想笑,就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崔珏耳根发热。
但见夫人一直双手护着小腹,他忙在一旁坐下,轻轻覆上夫人的手,问:“夫人身体不适吗?肚子疼?”
“也不是肚子疼。”纪明遥脸一红,“是,来月事了。”
其实,今早发现月经到了,她非常高兴,丝毫没有从前来月经时的烦恼。
因为这说明她没有怀孕。
就算在这个世界不太可能不生孩子,可事到临头,她还是很不想看到自己在当下的年龄就怀孕。
她也是今天才恍然,原来她每与崔珏亲热一次,就多一分怀孕的可能。
她开始后悔和他那么频繁了。可是,好像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能和一个古代男人说,她不想太早要孩子……甚至,不想生孩子吗?
别做梦了纪明遥,你早已经不在现代了!
现代还有很多人见不得别人不生孩子呢!
听到“月事”两个字,崔珏也红了耳朵。
他还,不了解此事。
不了解,便该请教。
于是,他问:“还不知,夫人的月事,我当注意什么?夫人若觉疲乏辛苦,家中杂事留给我办也好。”
“没那么严重。”靠在他肩头,纪明遥小声告诉他,“我月事,很规律,每月月末必来,一次四五日,也不觉得肚子怎么疼,就是偶然腰酸、肚子胀一会,歇歇就好了。”
现在,她似乎应该说,“不用二爷特别照顾我”。
但她没说。
“那便是有不舒服了。”崔珏确定道。
“嗯。”纪明遥轻轻应声。
“那,我给夫人揉一揉?”崔珏问。
“不用,”纪明遥声音更小,“二爷抱我一会吧。”
崔珏就一手放在夫人小腹上,另一手将夫人整个揽入怀中。
崔宅,中路正院。
着陪房送走第二位太医,孟安然双手扶着小腹,独自在屋内踱步许久。
她既激动,激动得要笑,想这就让人找丈夫回来,想立刻给家里写信,心里又有许多担忧。
她愁意显露在面上,原本想恭喜的丫鬟仆妇都不约而同住了口,看着奶奶在房里绕着圈地走。
直到王平媳妇送了太医回来,见奶奶竟还没坐下,忙上去劝:“奶奶身子要紧!孩子还不满两个月,奶奶还是好生保养的好啊。”
“什么时辰了?”孟安然便问。
“申正二刻。”王平媳妇忙说,“方才我看见西院那边二爷已经回来了,想来大爷也快了。”
“给我把端午的节礼单子都拿来,我再好好看看。”孟安然便吩咐。
不然,她心里实在静不下来。
王平媳妇深知奶奶的性子,不敢多劝,忙去拿礼单,心想奶奶安生坐着看东西,总比不停地在地下走要好。
“不如,叫人去请大爷快些回来?”她又劝,“都这个时辰了,想来衙门里也没甚事务了。”
“不妥。”孟安然道,“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我又没病了死了,做什么去耽误大爷的公事?”
“这话可不吉利!”王平媳妇忙说,“奶奶快别再说‘病’啊‘死’的,叫我们听着也心惊!”
孟安然一叹。
“不说了。”她把看不进一个字的礼单放在一边,“去看看姐儿们吧。”
两房分好了家,崔令欢与崔令嘉也已在前几日搬了房舍,从正院东厢房挪到后罩房去住了。仍是与正房几步就到的距离,两姐妹也仍一起住三间屋子,奶娘、丫头也都在一处服侍着。
从穿堂行至后院,孟安然先看见小女儿在廊下踢毽子。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在丢着玩。
“娘!”崔令嘉看见人来就笑。
她丢了毽子跑过来,伸手就拽娘的手:“姐姐在写字呢。娘,我也想学写字了!”
能把认识的字都写出来,可真厉害呀!
“那就学!”捏了捏女儿的手骨,孟安然笑道,“等后日你姐姐上学,娘就也教你写字,再过两年,就好和姐姐一起上学了!”
“后天。”崔令嘉伸出手指算,“两年。”
她抬头问:“两年是一共几天?”
“二姐儿,一年是三百六十天。”王平媳妇在旁笑道,“两年,就是两个一年,是七百二十天呐?”
“七百……二十……”崔令嘉糊涂了。
“不用急,”孟安然看着小女儿笑,“以后都会学会的。”
走到房檐下,母女俩都放轻脚步,崔令嘉更是踮着脚走:“别吵着姐姐写字呀!”
“嘘!”孟安然比着手势。
她让王平媳妇把小女儿抱起来,一起在窗边看了一会大女儿练字。
崔令欢神情专注,一笔一划都认真极了。
孟安然面上不由泛起笑容。
她的女儿聪慧敏锐,又生在这样的人家,若是个男子,这一生该多顺遂美满?
带小女儿离开窗边,孟安然叮嘱奶娘:“等大姐儿练完字,就让她去前面。”
“是。”奶娘轻声答应。
孟安然便问小女儿:“你想和娘过去,还是就在这玩?”
“我——”崔令嘉看看娘,又看看姐姐在的屋子,决定,“我等姐姐一起吧!”
姐姐也总是等她的!
“行,”孟安然给女儿擦了擦脸,笑道,“你玩吧。”
她又叮嘱奶娘:“别叫姐儿玩得太累了,你们劝着些。”
奶娘们也都答应着。
孟安然独自回房,心里更沉重了。
“若她们姐妹俩没个兄弟,将来再寻不着好的夫家,”她忍不住和王平媳妇倾诉,“等我和大爷都没了,谁来护着她们?”
“阿珏和弟妹虽然好,到底和我们没差几岁。”她叹。
阿珏只比大爷小八岁而已。等她和大爷走了,只怕阿珏也都是花甲古稀之人了。
王平媳妇早知奶奶的心事,早已想劝,只是没个时机。现见奶奶终于主动提起这话,她忙打叠出一篇话要劝,却正有人来报:“大爷回来了!”
王平媳妇虽然没把话说出来,却更高兴起来!
大爷劝一句,或许比她说十句还管用呢!
“我得把这喜信告诉大爷!”她说着就上前迎,低声笑道,“恭喜大爷!今日两位太医来诊过,奶奶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是吗!”崔瑜两眼放光,忙跑过去把夫人搂在怀里,“太医怎么说?胎相可稳不稳?你身体可有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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