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奶奶，你怎么不去外间睡呢，外间能晒到太阳，对您身体恢复有好处，这屋朝北，等过几天天冷了，那就跟冰窖差不多。”
张奶奶裹了裹身上那层薄被子。
“就在这屋猫着吧，外间都是杂物，也不好挪动。而且外间墙上也没有开洞，没办法装烟囱。我也活不到冬天，就不去麻烦他们了！”
“张奶奶，你等着，今天我就帮你搬到外面去。”
张奶奶还想拒绝，但是秦齐已经出门了。
“爸，张奶奶在里屋养病不太合适，我看还是让她来外面这间吧，不过就是冬天生炉子有点麻烦。”
秦有良进来查看了一番，就表示自己能搞定。
王美兰还担心秦有良擅自在墙上凿洞，会不会让秦有芳两口子回来闹。
秦有良已去院子里找来一把梯子，说道，“我是他大哥，他俩不敢闹！”
秦书和秦小妹知道姐姐的主意之后，就过来一起收拾外间的杂物。
“那杂物别往院子里那小屋放，那屋里我供着菩萨呢，都放到我这屋里来。”
张奶奶在屋里嚷了几句就不出声了。
不知何时她的眼里已蓄满泪水。
秦有良干活是一把好手，三下五除二就选好位置把洞凿好，然后把里屋的炉子一并搬了出来装好烟囱。
杂物清理完之后，屋里还剩装着粮食的两个大瓮和一个小瓮。
秦有良把两个大瓮慢慢挪到墙根不碍事的地方，小瓮就歪着滚进里间去了。
把小瓮挪走之后，秦有良看到那地上还有半瓶农药，就赶紧把药也收起来，放到里间小瓮后面去了。
王美兰搬了一把躺椅放在院子向阳处，然后把张奶奶扶出来让她吃饭。
张奶奶已经很多天没看过太阳，她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让阳光尽情地洒在她的眼皮上。
午后的阳光，热烈而温柔。
秦有良那边去把里间的单人床拎了出来，王美兰进屋找了新床单给换上，又把旧床单拿出去洗了晾起来。
张奶奶吃完饭，就被安置到外间床上去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尾，张奶奶满心欢喜。
“哎呀，真是麻烦你们了，我就是想见见小妹，没想到你们全家都来了，还给我安置得这么舒服！”
小妹上前拉起张奶奶的手。
“奶奶，你好好养病，我下星期再给你带好吃的过来。”
亲奶奶孙氏并没给过小妹几分温柔。
她所有关于奶奶的印象，都是这位张奶奶给的，所以她跟张奶奶很亲。
张奶奶也抚上小妹的手。
“小妹，奶奶最开心的事，就是看你回了自己家，外面再好，也比不过自己家，小妹再给奶奶跳个舞吧，奶奶最喜欢看你跳舞了！”
秦小妹马上边唱边跳起来，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很是灵动，小身体舞动起来充满了感染力。
张奶奶看得眉眼含笑。
一曲终了，秦小妹又趴到张奶奶身边说道。
“奶奶，我爸爸从齐市商厦拿回来一张报名表，让我去参加一个童装模特比赛呢，等我获了奖，就拿来给奶奶看。”
张奶奶吃完饭脸上有了些血色，朝着小妹欣慰地笑着。
正在这时，张二林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秦有芳和张龙。
“咦，你们怎么还没走呢！咦，怎么还把人给搬到外间来了，净胡闹！”
张二林皱着眉嚷嚷。
她拉着张龙、提着大集上买的东西，就直接进了东侧的耳房。
自从秦小妹回家之后，秦有芳回娘家也一句话都不跟秦有良讲了。
要不是老太太以死相逼，说要见见小妹，她是不会让秦小妹再登这个家门的。
秦小妹看到曾经的爸妈，如今的姑姑姑父不由紧张起来。
她直起身子，用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攥住了旁边秦齐和秦书的手。
秦齐感受到小妹的异样，就和秦书对视了一眼，示意她带着小妹出去一趟。
秦书心领神会，拉紧小妹的手，“小妹，跟奶奶说一声，咱们去村里转转吧。”
小妹点点头，重新趴回到奶奶耳边说道，“奶奶，我跟二姐姐出去一趟。”
张奶奶摸摸小妹的脸，“快去吧，村里有小朋友还经常念叨你呢。”
秦书拉着秦小妹就出去了。
张二林斜眼瞧着两姐妹远去的背影，不禁“切”了一声。
“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亲闺女，养了这几年都养不熟，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跑得远远的，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秦有良比张二林高了一个头，听到张二林这么说小女儿就提着拳头冲上前来。
“你从小到大抱过小妹几回？还好意思说！这白眼狼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都没个人在家给老人做午饭，那北屋常年见不到阳光，一个好人窝在那屋也得养出病来！”
张二林脖子一梗。
“你家没有生病的老人吧？等你有了你就知道了，总不能因为有个老人生病，我就啥都不干，一天到晚光在家待着伺候吧，我也要生活啊！
再说这是我娘，又不是你娘，你秦有良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你要有能耐，你就把我娘带回你家养病去！”
秦有良一时竟被怼得无话可说，属实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儿子都不上心，自己还能说啥。
秦有芳那边安置好东西，并嘱咐张龙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自从张奶奶生病之后，她就不让张龙去奶奶那屋了，说是怕传染了病气，所以张奶奶才会也不让小妹在她跟前待太久。
然后秦有芳出来就去西耳房转了一圈，也抱怨起秦有良来。
“秦有良，你就是手伸得太长，那个小瓮你给我挪到里屋，我每天做饭都得进去拿，多不方便！”
秦有良没想到这都能成一个毛病。
“有芳，你去里屋拿能多不方便？眼下老人身体要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考虑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做什么。”
秦有芳不说话了。
“有芳她两口子也辛苦，她大哥你就别说他们了。”张奶奶在那边说道。
“娘，这小妹你也见了，该告诉我们你的钱都放哪了吧？”张二林接着问道。
张奶奶看着张二林那样，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你别急，这一两天我就告诉你，先让你大哥他们回去吧。”
张二林一听这话眉开眼笑，连忙把秦有良一家送出去了。
秦齐出来就问道，“妈，张奶奶还有什么钱啊？”
王美兰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张爷爷以前是因为工伤去世的，张奶奶今天还跟我说国家对她有照顾，每月会发50块钱，可能他们说的是这个吧！”
秦齐没想到，张奶奶还是个有钱老太婆啊。
这样的话，他两口子不是该把张奶奶当成摇钱树来哄着才对嘛！
一家人回到秦家村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了。
王美兰唏嘘了一阵，就去给大家张罗饭菜。
秦齐想起小妹跟张奶奶说起模特大赛的事，就让小妹拿过来报名表看看。
嚯，“童花杯”童装模特大奖赛！
看上去还蛮专业的，齐市电视台、齐市晚报都是活动报道方。
“爸爸不是前几天去齐市商厦给我和二姐姐买衣服嘛，就拿到了这张报名表。
爸爸说我过几天可以穿上新衣服去参加齐市商厦举办的童装模特大赛了。”
秦小妹嘴巴吧啦吧啦地说着。
她今天去见了张奶奶，就以为张奶奶只是暂时病了，很快就能好，所以心情上并没有受太多影响，反而回来之后还特别高兴。
秦齐倒是诧异不已，没想到老爸还支持小妹参加这种活动，真是对女儿宠上天了！
小妹从屋里拿出来爸爸给她和秦书买的新衣服。
果然，两件衣服材质都很棒。
小妹的那件是小公主风格的，秦书那件样式就比较低调。
看来秦有良是懂得每个女儿风格差异的。
“没想到爸爸这么会买衣服，小妹那你最近有没有在家练习？”
“我有练习，我跟着电视上练的，看到有走秀的模特我就会跟着学，二姐姐还教我一些动作呢。”
说罢，小妹就郑重其事地走了一圈。
果然，小妹这方面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那几步走得台风极稳，还带着俏皮可爱。
秦齐被认真又自信的小妹逗坏了，也冲淡了不少下午去见张奶奶的惆怅。
不过晚上躺在床上之后，秦齐还是久久不能忘怀。
她仔细回想着前世张奶奶去世时到底是哪一天，她总觉得按病情的发展不至于这么快。
结果，秦齐越想越肯定，张奶奶去世的时间，不是这个周末，就是下个周末呀！
结合今天张奶奶的种种表现，她越想越不对劲，大半夜的就突然坐直了身子。
张奶奶十有八九今晚上就要出事啊。
白天里她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跟这个世界了断似的！
不然，她为什么还没病入膏肓，就要急着叫小妹过去看她呢。
不然，她为什么那么不管不顾地非要在今天抽掉窗台那支烟呢。
不然，她为什么会马上就打算告诉张二林自己的钱在哪儿呢。
要是她跟张二林谈得不顺利，张二林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伤害老人的举动呢！
不行，秦齐觉得自己还是得赶过去看看才能放心。
想到这儿，秦齐就悄悄爬起来，去爸妈那屋叫醒了两人，跟他俩说起自己的顾虑。
秦有良坐直身子，前思后想起来。
王美兰也被秦齐说的话，弄得睡不着了。
我说怎么老太太今天也不生气也不闹，别人说啥都不在乎了呢。
这意思就是活够了，不然也不会急急地叫小妹过去。我和齐齐这就跑过去看看！”
王美兰也开始穿衣服，“要不还是咱俩去吧，让齐齐在家歇着。”
秦齐马上摁住了王美兰的手。
“妈，还是我和爸爸去吧，你在家陪着妹妹她们。我多少懂点医术，要有啥紧急情况，我也能帮上点忙。”
秦齐前段时间就跟他俩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说是自己之前在三婶家看过不少医书，还跟着高中的一位老教师在学中医知识，现在都学会把脉开方了。
王美兰不疑有他，同意了女儿的安排。
秦有良骑上自行车带着秦齐就往秦有芳村里赶去。
大半夜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只听到车轮嚓嚓嚓的滚动声。
秦齐的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去了那里会发生什么。
但愿她的记忆力没有出错，但愿张奶奶不出什么差错。
到了秦有芳家门口，两个人动作虽然已经放轻，但还是招惹到村里听觉灵敏的狗狗们，狗叫声此起彼伏。
两人只好又把脚步放得更轻，幸好秦有芳家里并没有养狗。
两人猫到院门外听了一下并没听见任何动静，也没看到任何光亮，看样子是都睡着了。
秦有良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过分敏感了。
不过看秦齐还是一脸执著地待在那里，他只好也继续听着。
“爸，要不我们还是拍门进去看看吧！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什么大动静的！”
秦有良一想也是，伸手啪啪啪地拍起木头大门上的铁环。
“有芳！”
“二林！”
大概叫了十几声，那边屋里的灯才亮起来。
“谁啊！大半夜的，叫什么叫！”
“我！秦有良！快开门！”
既然拍了门，秦有良也不怕吵醒谁了，嗓门响亮地回道。
张二林骂骂咧咧地过来开门。
“秦有良！你大半夜的这是干啥？有啥事不能明天说嘛！
再说你能有啥事啊，小妹早就还给你了，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秦有良等张二林给他开了门，就急匆匆地冲进西耳房。
“快去看看你娘，我琢磨着事情不好。”
张二林睡眼惺忪，只觉得秦有良是个二傻子。
“你得了什么臆症不成？这大半夜的能怎么不好！”
秦有良没认真听张二林的话，他已经迈进西耳房，又往墙上悉悉嗦嗦地找开关。
但毕竟这不是自己家，秦有良摸了半天没找到。
张二林这会跟着过来了。
“你来这屋搅合啥？你这不是打扰我娘睡觉嘛！”
“快开灯！”
秦有良喊着。
这么半天，总该把张婶吵醒了，可屋里一点动静没有。
张二林这才摸索着到另一面墙上摸到了开关。
白炽灯把屋子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
可床上竟然没人，而且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
张二林傻眼了，“咦，俺娘去哪了？”
那边秦有芳也爬起来了，赶到这屋没看到婆婆，也唬了一跳。
“咦，大半夜的，人去哪了？”
秦齐的心咯噔一沉。
“大姑、姑父，赶紧开开灯，各处都找找吧。”
两人一个冲进里间，一个冲回自己那屋四处找。
哪怕是不可能藏人的地方，他俩也不放过。
秦有良摸到院子里的开关，也赶紧开了灯四下往院子里张望，还跑去茅厕看了一圈，都没有人。
秦齐突然想到张奶奶白天说的供着菩萨的那小屋。
“爸，咱们去院子里那小屋看看。”
秦有良冲在前面去了那间紧闭的小屋。
屋门一推开，秦有良就感到脚下的异样。
“张婶！张婶！快过来，张婶在这呢！”
秦齐赶忙摸索着找到了拉灯线。
灯打开的瞬间，秦齐就看到膝盖跪在地上、人已经歪到一边的张奶奶，在她正前方桌子上摆着的是一尊观音菩萨的雕塑。
张奶奶脚边还滚着白天秦有良收进屋里的那小半瓶农药。
瓶子里已经没有多少液体，唯有剩下的几滴还在往地下滴答。
看样子，张奶奶这是拜了观音之后，就喝下了农药呀！
“你们怎么来了！干嘛要救我啊，我这样走了挺好的。”
张奶奶的嘴角还残留着浑浊的液体。
她两手捂着肚子，眼神涣散地说道。
看样子，张奶奶这是刚喝下去没多久，还没有陷入昏迷，那就还来得及救治。
秦齐赶忙上前揽过张奶奶，就拿手伸到她的嘴里催吐。
“爸！快去屋里倒杯淡盐水过来，让大姑他们准备车，咱们把张奶奶赶紧送医院去，人还有救！”
秦有良扯着脖子大吼，“张二林，快去找车！”
秦有芳则抖抖霍霍地倒了一大碗淡盐水出来。
虽然她平常跟婆婆关系不好，但是看到人在院子里喝了农药，还是把她吓得腿都软了。
秦齐刚刚扣弄了几次，已经让张奶奶吐了一回。
秦有芳把那淡盐水全灌进张奶奶的肚子里之后，又去屋里倒了一碗过来。
反复几次操作，张奶奶又连吐了好几回。
整个人虚弱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秦齐这才让秦有芳给张奶奶换身干净衣服。
张奶奶气若游丝地说道，“哎，我那好好的衣服，都被弄脏了。”
秦齐看着张奶奶脱下来的衣服，确实是一件很板正的衣服。
看来她是想着穿着这身衣服走呢。
“张奶奶，你先别说话了！车子马上就来，让我爸把你背出去吧。大姑，把那农药瓶子拿出来，一会也给姑父带着。”
秦有良把人背到门口，张二林的车子也借到了，还顺便借到了司机。
“大娘怎么突然这么严重啊！”
来人问道。
张二林也不敢多说，只是含糊着说道。
“哎呀，也不知道咋回事，晚上突然就厉害了，麻烦你了，大林哥！”
张大林面上一脸严肃。
这张大林其实是他的亲大哥。
他们家有兄弟六个，老二张二林被过继给了不能生育的大爷大娘家里。
张大林就变成了他堂哥。
这要传出去，他这张脸以后在村里可就没地搁了。
“咱两个哥都去了，有芳你就留在家里陪孩子吧！”
张二林把张奶奶安置到车上之后，就急急地说道。
秦有芳点点头，然后趁张大林不备，赶紧把装在布包里的瓶子塞给了张二林。
上了车，张大林就跟张二林商量着送哪去。
“就去镇医院吧，那里离得近，几分钟就到了！”张二林说道。
秦齐一听急了。
“姑父，还是送区医院吧！镇上医院这会急诊医生都不一定懂得怎么治疗，设备也不全，到时候再转诊又要耽误时间。”
张大林不禁透过后视镜瞧了秦齐一眼。
他不懂怎么一个半大孩子在这瞎指挥。
张二林此时却是心慌得早已没了主意，立刻就同意了秦齐的说法。
不到三十分钟，车子就开进了区医院。
“二林，我还在这等你嘛？要不要我进去帮帮忙？”
“不用了，大林哥，你赶紧回去睡觉吧，这里人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