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旦做了,只会惹来天子憎恶。谁让这等事情朝臣们做的太多,国舅做的太多。天子起了逆返心思。
做为天家奴才,谷大顺的立身根本在皇权。他没得立场劝。
真劝,让天子不爽了。那谷大顺很可能就要给新人让位。
刑余之人做诤臣,不合规矩。吃力不讨好,更会被人骂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谷大顺不傻,立场站了,那就一站到底。半途更改门庭,只有一个结果,左右都不是人。
承平十年,中秋。
神京城的市井里,天上银河,地上星河。点点灯光,在此时此刻映衬着神京城的绕城之河,美丽又梦幻,似天上人间。
长街夜景,人流如织。红尘烟火,最是迷人。
顺着人流,刘朔停在一处摊贩前。伸手一取,他与一位少女的手碰上,轻轻一碰,赶紧分开。
原来二人一同伸手,都想拿取了同一个年兽面具。
“你喜欢,你拿吧。”少女说道。
刘朔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不知道是星光,是月光,还是点亮了一整条长街的灯光。
在灯下,刘朔望着少女,越是瞧,越觉得少女真好看。
噗通噗通。
刘朔察觉了心跳声的加速。或许这便是少年心思,一见钟情。
明明就是长街一面。少女客气知礼,又是微微疏离。
少女不曾再拿面具,她匆匆离开。刘朔的目光却是想追寻。
奈何一夜繁华,在灯水阑珊处,刘朔追丢了少女的身影。
天子犯相思。
谷大顺把一切瞧在眼中。他不多语,他只是暗中施了手势。尔后,自会有人去查清楚一切,是否人为,是否巧合?
皇城,泰和宫,垂拱殿。
过去一晚,昨个相遇的少女声音如黄俪,婉转动听,至今还让承平帝记着。
“陛下。”谷大顺做为天子近臣,还是自称的头号心腹。这等贴心人办事,有时候不需要天子多言就要办妥当。
事事要天子吩咐一声才会老实的动弹一下。那不是贴心人,那是木头桩子。
“大伴,何事?”承平帝问道。
谷大顺躬身见礼,他态度恭敬的递上一份资料,道:“启禀陛下,奴才多事,让人查了昨个在市井里巧遇上陛下的小娘子。”
“这是小娘子的家世背景。据暗线禀报,昨个的相遇,纯粹就意外,没人胆敢窥视陛下行踪。”谷大顺有一点老鸨的潜力。
一般二般的人物,谷大顺肯定不会暗戳戳的荐给天子。
奈何这一回查到的小娘子不同,谷大顺一瞧对方的家世背景。他就觉得应该给这一位小娘子一个天大的机会,助其一步登天,青云直上。
“宋家小娘子。”承平帝看过谷大顺递上来的资料后,他沉默片刻。
谷大顺查的很清楚,小娘子姓宋,闺名婉儿。宋氏一族的长房嫡女,长水校尉宋诚的妹妹。
拐弯儿的算一算,往后谷大顺跟宋婉儿还能算亲戚。
既然是一个利益圈子里的人物,免不得你提携,我提携,大家伙都是均沾好处。
“大伴你说,朕纳之,又如何?”承平帝是问话吗?不是。
谷大顺是天子跟前的体面人。他的利益跟天子一致,自然是想天子所想,急天子所急。
谷大顺回道:“陛下,得您垂青,这是宋家小娘子的天大福份。”
承平十年,中秋刚过。
神京城,内城,谷氏宅第,东院之内。
谷秀娘忙碌了一回绣嫁衣之事。尔后,歇歇手,歇歇眼。
丫鬟莲香禀话,道:“姑娘,大人回府了。”
“爹回来了。”谷秀娘起身,道:“我去给爹请安。”话罢,谷秀娘领着丫鬟去前院。
前院书房,谷秀娘一进屋向她爹谷大顺行礼问安。
谷大顺笑道:“好闺女,坐。”
瞧着她爹指了旁边的位置,谷秀娘应一声,随即就走上前,尔后,亲自给她爹跟前半空的茶盏斟八分满,此时方才落坐。
喝着闺女倒的茶汤。谷大顺美美的品一品。
茶喝了,谷大顺搁下茶盏。他的目光落在谷秀娘身上,他问道:“好闺女,听说你跟宋家小娘子走得近,关系颇不错?”
“嗯。”谷秀娘轻轻颔首,她回道:“便如此。爹问此事,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女儿的话吗?”
见她爹突然关心自个结交小姐妹的事情。谷秀娘忍不住关心一回,她爹在意的重点在哪?
“一家人不说二样话,爹不瞒你,宋家小娘子是好风凭借力,一旦得了大造化,必将一飞冲天,往后不可限量。”谷大顺给闺女提点一下。
“大造化。”谷秀娘呢喃这三字。
“莫不成……”话至此,谷秀娘指一指屋顶,又指一指皇宫方向。
“爹,女儿猜测的对吗?”谷秀娘问道。谷大顺不回话,只是轻轻点头。
“爹放心,我懂了。”谷秀娘回道。
承平十年,季秋,无射月。
长水校尉宋诚的嫡妹宋婉儿入宫伴驾,颇得圣恩,被天子晋封为正二品昭仪,列为九嫔之首。
同月,谷秀娘的婚期越来越近。
神京城,内城,一处繁华的大酒楼上。
临近婚期,东方暻近日跟一些好友来往时,也颇是受领了一番好友们的美意。
这不,一众人在大酒楼里吃些酒,听些曲。
待众人有醉意后,便是准备散伙了,各归各府,各回各家。
从大酒楼出来,东方暻身上有些酒意。就在他被小厮与侍卫簇拥着,不准备骑马,准备坐马车回府时。
有人冲到东方暻的不远处,一靠近些,不等侍卫们阻拦,来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她跪着,她哭喊,大声道: “求世子救命,求世子救命……”
来人是一位妇人,她容貌清秀,她哭喊着,如泣如述,如黄鹂哀鸣。让旁人听着为之动容。
东方暻伸手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头疼。
这会儿的周围聚拢上来一些看戏之辈。内城的大酒楼,吃酒宾客颇多。来来往往,各有身份。这些人都要脸。
如今东方暻被人看好戏,他心情不好。面上还得端着架子,耐心与人说话。
“这般跪着,求我无用。你有含冤事,当去求衙门。”对于这一个又跪拜又哭嚷的妇人,东方暻不认识。
“世子,求求您,救一救您的兄弟刘暌。刘暌跟您一个生父,都是刘义山的儿子。”妇人喊破东方暻的另一重身份。
东方暻打量着妇人,他大概心头有数。奈何这里不是继续问话的地方。
东方暻摆摆手,他跟身边的亲信小厮使一个眼色。
瞧着东方暻身边的小厮走上前。妇人不避开,她只是继续磕头,继续喊话。嚷嚷的场面更加闹腾腾。
一时之间,东方暻更头疼。
这会儿的东方暻不理会妇人,他在小厮与护卫的陪同下先离开。至于妇人那儿,有东方暻的下人去递话,让妇人闭嘴,让其跟着离开。
几千里之外,渭河县,何宅。
何屠夫很生气,妹妹不告而别。人去哪?寻不着。
“老大,如今怎么办?”何父跟何屠夫问话道。
“爹,大户开罪不得。如今没有法子,那就让大囡替她姑出嫁。”何屠夫拿定主意,一口咬定的回道。
哪怕女儿要嫁的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登头。指不定哪一天呢,老登头一睡不醒,两腿一蹬,两眼一闭,人就没了。
那又如何?在何屠夫眼中,为着荣华富贵,一个妹妹他能舍了,一个亲闺女他一样能舍了。
神京城,内城,费邑侯府。
费邑侯东方相安一回府,他就听着府里发生的新鲜事。
其时不回府,在外头东方相安已经听着风声。
宦官这一条路不好走,看着天子近臣,好像威风八面,实则危如累卵。万一哪一天,哪一步走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前院书房。
东方相安跟儿子东方暻问道:“玄高,你领了人回府,如今什么情况?”
东方暻一五一十的把他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一遍。
“刘暌丢了,刘暌他娘求过渭河县里所有能求的人。甭管娘家亲人,还是刘氏一族,又或衙门官吏,始终不得其法,刘暌一直寻不回。”东方暻说一说事情起因。
“于是刘暌他娘偷偷拿了一些细软钱财,千里迢迢赶来神京城,来央求费邑侯府寻人。至于在大酒楼门口堵人,也是这一个妇人的心机,她为了把事情闹大,以此掀起舆论涛涛,让我不得不出面揽事上身。”东方暻又说一回刘妻的小心思。
“你怎么想的?”东方相安问儿子。
“……”东方暻的眼中有嘲讽之意。他道:“刘暌他娘闹一场,瞧见的人太多。爹,如今的这局面,儿子想推脱,怕也不成了。”
以东方暻的了解,费邑侯府怎么也算体面人家。当然要讲体面。
有些事情不上秤,那就无所谓。一旦闹得沸沸扬扬,想装聋作哑,那就行不通。
“再说刘暌一介小儿,也算无辜之辈。儿就当做一回善事。”东方暻回话道。
“罢,事情闹出来,总归得解决。依玄高之意,便这样办吧。”东方相安同意了,他任由儿子决断。
“爹,还有一事。”东方暻的脸上有为难之色。
“刘暌他娘闹得满城风雨。关于刘暌守孝一事,儿怕万一,万一真有人查了。如今儿左右为难。爹,我与谷家妹妹的婚事,您瞧,要延后吗?”东方暻问道。
按礼仪论,东方暻不姓刘,他姓东方,他要守孝,还得守了他爹东方相安的孝。
就如今东方相安身体康健,瞧着寿数还长。
奈何刘义山是刘暻的生父。哪怕过继,万一被人扣了字眼,没有把柄,也能制造把柄。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东方暻的寻问,东方相安听罢,他忍不住感慨一回,说道:“延后吧,此事我去跟你谷叔父提了。”
神京城,内城,谷氏宅第。
东方相安来一趟,谷大顺热忱待客。
“东方兄长,请吃茶。”
“谷兄弟,你也请。”
二人客套一番后,东方相安说出来意。他道:“谷兄弟消息灵通,关于费邑侯府的热闹,想必也有所耳闻。”
“听过只言片语。我是不信,也不当真。”谷大顺回道。
“哈哈哈……”东方相安笑一场。笑罢,收敛笑容。
东方相安再道:“谷兄弟,既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未必全真,也不全假。”
东方相安不隐瞒,他把事情一一讲一回。
谷大顺听罢,他问道:“兄长登门,就想商量玄高和秀娘的婚期。这准备延后了?”
“此为不得已,还请谷兄弟原谅。”东方相安起身,对着谷大顺躬身一礼。
谷大顺忙起身,他搀扶起东方相安,说道:“兄长,这大礼,受不起,受不起。”
“您快请,先落坐。咱有事,这边慢慢商量。”谷大顺客气的说道。
东方相安和谷大顺再度落坐。关于婚期延后,二人没有异议。做为宦官,他们都是小心谨慎之辈。
为着不让人拿了把柄,延后便延后,真不是大事。
当然,等着东方相安告辞。谷大顺见着闺女后,他又是另一番说词。
谷宅,东院,谷大顺亲自去瞧一回闺女绣的嫁衣。他感慨说道:“莫奈何,莫奈何。”
“好闺女,你这婚事要延后,一旦耽搁了年岁。爹怕啊,怕你熬成老闺女,怕让人在背后说了闲言碎语。可不答应,唉。”谷大顺是满脸为难,感慨一叹。
第13章
谷秀娘的心里不觉得太遗憾。晚一点成婚,在更合适的年岁里生养了自个的小娃娃。仔细想一想,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前世与今生,上一辈子的长大了是十八岁。这一辈子的长大了是及笄之年,年十五岁。
细究一下,差别三岁。问微妙的原由,便是世道不同。或者说,这一个世道里普通一点的人家,当打之年,顶门立户的在十三岁或十四岁时候成家了,立业了,也算普普通通,好似平平无奇。
归根到底还要看了物质基础的需求。
因为这一个世道里的人均寿命太短。普通百姓人家里,三十岁当祖父或祖母也道一声寻常。
在一个人均寿命三十五岁左右的世道里,哪能奢求更多。
真正有望活的长寿,那是富贵人家的事情。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活着,就是简单的二字也便用尽全部心力。
挣扎在温饱线的下面,这便是许多黎庶拼尽一生的真实写照。
在渭河县之时,对于乡下生活,对于县城生活,庸俗怎样?卑微怎样?谷秀娘都见过。
就是因为见过,哪怕知道女子在十八岁之后生育小娃娃更好。谷秀娘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多嘴。
改变不了规矩,那就不要多舌。改变得了规矩,才能喊出正义。
就像站于岸上的人,请勿指责溺水的人。世道苦,人生苦。各有各苦。
就像有人想把吃草的真理装进别人脑袋,这挺可笑。
让吃不饱的人瞧一瞧,让人去吃草,不让人吃肉,这尽是什么狗屁。
就跟世间笑谈,“何不食肉糜”这一句话一样的可悲可叹。
因为生活在两个不会交集的世界里,只会活出两种不同的人生观。
“爹,我一旦成了老闺女,你会不会嫌弃啊?”谷秀娘问道。
“尽瞎胡说,你是爹的闺女,不心疼你,难不成去心疼旁人家的孩子。那不成笑话。”谷大顺反驳一番话道。
对于谷大顺而言,哪怕谷秀娘是过继的孩子。他真当亲闺女。
在谷大顺的心里,谷大顺姓谷,谷秀娘姓谷,一个祖宗的血脉,在感情上就是加分项。
谷大顺不能生孩子,在侄女过继到名下,成为他的亲闺女后,他就把自己不曾得到的幸福与念想,尽数堆在闺女身上。
或许是一个补偿心理,谷大顺就想让闺女的日子更顺心。
在他心里的好日子,不止是要女儿女婿和和睦睦一辈子,还得有荣华富贵加身。
又或许是往昔的蝇营狗苟,到如今还活在谷大顺的心头,那是没滋没味,没一点快活可言。
在下流的人生里挣扎过,谷大顺更想把一切幻想的美好推到闺女身上。
便是如此,谷大顺才会在意闺女被人说长道短,闲言碎语。因为人言可畏,嘴刀子一样能杀人。
“有爹心疼女儿,女儿才不怕一些多舌之人的废话。”谷秀娘的态度很明确。只要心够宽,浑然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于她何加焉。
“更何况女儿想多陪陪爹。女儿乐意晚些年岁出嫁嘛。”谷秀娘做小儿女的姿态撒娇。
小辈跟长辈撒娇,这就不算事。只要长辈吃这一套。孩子长再大,在长辈跟前还是孩子。
当然有一个大前题,得是长辈真心的疼孩子。搁着不心疼孩子的长辈,撒娇纯粹白废功夫。
“好闺女,你舍不得爹,爹哪舍得你。”谷大顺感慨一回。他道:“罢了,既然双方说定,要延后婚期,事情改不得。大不了等闺女你出嫁时,爹再添嫁妆。保你十里红妆,让人不敢小瞧半分。”
“让外人讲,我家嫁女,不需得夫家养了新妇。新妇一衣一线,一粮一米,里里外外,方方面面,尽数是新妇自己的嫁妆。”
谷大顺的态度多明白,女儿嫁到夫家做新妇,这嫁妆多,底气就足。
“爹真心疼我,我心底欢喜。我这一辈子能做爹的闺女,我觉得自个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回话之时,谷秀娘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几千里之外,渭河县,何家宅。
何屠夫膝下有二儿二女,长女何大囡被好爹安排婚事,准备顶替她姑嫁给县城里的董大户。
董大户年近半百,不止比何大囡她爹年岁大,就是比着她祖父也小不了几岁。
何大囡不想嫁,她反驳了一回。尔后,让她爹狠狠煽过一耳光,接着就被关进屋子里。
至于不嫁?
何大囡连家门都出不去,她说什么,皆不算数。
“姐姐。”何大囡的妹妹,何囡囡在窗外小声唤道。
“小妹。”何大囡望着五岁的妹妹,她带着哭音的回话道。
近些时日,何大囡以泪洗面。她哭累了,似乎不在挣扎自个的命运。她已认命,准备听从她爹的安排去嫁给那一个年近半百的董大户。
“董家退亲了。”何囡囡小声的说道。
“……”听过这话,何大囡的眼里有光。她伸出手,扒着被木条钉过的窗缝,她不敢相信,忙追问道:“妹妹,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何囡囡连连点头。
“我偷偷听来的,姐姐,不骗你。”何囡囡保证。
何家宅,前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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