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福瞅一眼,他对不识字的妻子说道:“闺女留的,也有心了。瞧着是豆花店的房契。”
话罢,谷大福又翻一翻,指着另外一张契书,他说道:“还有一张地契,十亩良田,就在渭河县近郊的河口村,临近河边,上等的水浇地。”
“今个听着闺女唤一声四伯母,唉。”何春娘叹息一声,她不能说,她后悔了。
“唉。”谷大福又叹息一声。他今个叹息着太多回。
此时此刻,谷大福打起精神,他宽慰话,说道:“当初你劝,我也同意。话糙理不糙,确实是如此。闺女跟着十四弟才有好日子,不会错的,我们做爹娘的总要替儿女们谋上好前程。”
“去吧,你去唤承德夫妻和承义早些回家。今个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谷大福跟妻子说道。
何春香应一声。
谷家村,谷族长家的堂屋里。
东方暻在荀二老爷和荀十二郎的尴尬中,俯身一拜,行了大礼。尔后,说道:“叔父,侄儿相求一事。”
“好侄儿,快请起。你有话且说,不必行此大礼。”谷大顺虚扶一番。
“叔父您是长辈,受得小辈大礼。”东方暻态度诚恳,又道:“谷家妹妹姿容天成,温柔贤淑,心地良善,孝敬长辈,堪为佳配。侄儿请叔父准许,侄儿想求娶谷家妹妹为妻。”
“盟为姻亲,永结同好。侄儿不敢妄讲半分虚言。一旦得着叔父允许,侄儿立马回返神京城,请父亲出面,再请官媒登门提亲。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侄儿向叔父保证,一生一世,唯此一人。匹夫匹妇,不贪二色。”
东方暻巴拉巴拉的讲过一番话,神情诚恳,就连许诺一生一世,匹夫匹妇,守一心人。这等旁人眼中的大话,他也讲出来。
费邑侯的世子,唯此一人,不贪二色,所谓美色,只有嫡妻。
东方暻的保证,此时此刻,很是打动了谷大顺。
特别是在荀二老爷和荀十二郎这一对父子二人跟前,东方暻的一番话既打脸了荀家,又大涨谷家体面。
一反一正,谷大顺很开心。
“好,好,大善。”谷大顺亲自扶起东方暻,他说道:“好侄儿,好贤婿。”
谷大顺这是承认东方暻的相求。
旁边的荀二老爷是面上平静无波,心头却叫一声“苦也”。
至于荀十二郎嘛,他是神情淡然,实则开心。
在荀十二郎这等郡望家族的郎君想来,宦官养女嫁给太监养子,匹配。皆为天子家奴,倒也门当户对。犬嚷什么狂言,不过奴才秧子。
渭河县,河口村。刘义山的宅子里。
刘妻领着五岁儿子跪在榻前,刘义山躺在榻上。做为一家顶梁柱的刘义山已经病入膏肓,他在强撑着一口心气,他不肯咽下去。
“兄长。”喊出这两个字就像是消耗掉刘义山的全部心力。
“……”刘义山只能轻微的移动视线,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刘妻和儿子刘暌。
被刘义山尊为兄长的人物,便是刘妻的大哥。
刘妻姓何,刘妻的大哥何屠夫是一个杀猪的。人高马大,体格健壮。
刘妻会嫁给刘义山,不在乎刘义山当年被东方相安闹坏的名声。纯粹就是因为何家贪图了刘义山给出的一笔丰厚聘礼。
凭着刘义山的聘礼财,刘义山的妻兄何屠夫才有资本买铺做屠户生意。
利益交换,结为姻亲。
一旦刘义山出现问题,这一个家就免不得要面临散伙的局面。
“……”刘妻跪着,默默流泪。
刘义山不甘心,守着家财,他将死去。他一旦自己去了,妻子万一改嫁,儿子要怎么办?
或者说刘妻铁了心思不改嫁,刘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的心思呢?
族里就甘心有小儿抱着金娃娃,自己沾不着便宜,凭什么啊,不动心吗?
摊开了后,刘义山担忧的真相是儿子刘暌年岁小,容易被族中吃了绝户财。
刘义山更害怕自己没有香火继承人,他被遗忘,在九泉之下无法享受到儿孙们的祭祀血食。
何屠夫态度镇定,他不在乎妹夫刘义山的着急。何屠夫已经吩咐一道前来的长子去请刘氏一族的族长。
人生大事,生老病死。做为姻亲,何屠夫知道分寸。
关于刘义山的身后事宜,如何交代,刘氏一族需要有人做一个见证。
在聚族而居的乡下村子,皇权不下乡,当地族长和族老们的话语权更重。
渭河县,谷家村,谷族长家的堂屋里。
“恭喜大人,喜得贵婿。”荀二老爷能屈能伸,既然办错事,挨站要立正。他当然不会惹什么口舌官司。
真到场面上,应该低头时,荀二老爷能够矮得下身段。
“荀二老爷客气人,这话说的敞亮了。”谷大顺此时没跟东方暻继续谈论什么翁婿情深。
哪怕谷大顺的心情嘛,确实就是岳丈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谷大顺的目光落在荀二老爷身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既然大家伙都是敞亮人,明人不说暗话。咱家就问一句,荀二老爷家的大郎君就真的一心向往世外,愿做修持之人,不打算沾染上半点红尘污秽?”
“……”荀二老爷哑口无言。
旁边的荀十二郎很生气。他不傻,听懂谷大顺这一个大太监的言下之意。
这在逼着父亲表态。一切落进荀十二郎的眼中,可谓是谷太监咄咄逼人。
“请问大人何意?”荀二老爷拱手一礼,说话时的态度更显得谦逊三分。
“咱家这话,你问何意?”谷大顺冷笑一回。
“咱家明言,既然荀家大郎出家了,咱家免不得关切一番。也瞧一瞧出家真不真?万一哪一天还俗了,岂不是闹一场笑话。”谷大顺的意思太明显。
荀二老爷的嫡长子,荀氏这一辈排序第一的荀大郎,他出家就出家。
谁让天子承平帝就挺崇信狗屁的方外之言,仰慕什么世外神仙。
天子曾言,方外之人不沾世俗之事。谷大顺就得牢牢的记着,为人处事,不可逾越。
可万一呢,荀家大郎哪一日出家腻歪了,一旦还俗,他就把谷家的脸面丢地上反复践踏,到时候嘛,就别怪谷大顺翻脸无情,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渭河县,河口村。
刘义山的宅子里。刘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一道前来。
一旦人多了,屋子便显着小了。本来挺宽敞的东屋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何屠夫差长子去请人,速度再快,还是晚了。
这等时候,刘义山人没了。
如今屋里,刘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一商量,就替刘义山拿了主意。
何屠夫的意思简单,妹妹归家再嫁。外甥由刘氏一族抚养。刘义山的家财,何家不会贪图。
五岁小儿的刘暌,对舅舅所说,他似懂非懂。他依偎在亲娘怀里,见着亲娘默默流泪,他拉扯着自己的衣袖想替亲娘擦泪。
“族里抚养,不妥不妥。”刘族长说道。
“……”何屠夫的眉头跳动一下,不开口,不多语,只在心头叹气。
“族长之言,确实有理。刘暌上有长兄。长兄如父,当抚养其成人。”
“长兄如父,应当如此。”
“……”族老们你一言我一语,俱是心思一致,皆想把刘暌送至其兄长身边。
问原由?
不外乎刘暌的长兄刘暻如今改姓东方,乃过继给费邑侯做儿子。
这等泼天富贵,甭管是不是跟宦官沾边,刘氏一族也想攀附一二。
以前有刘义山这一个亲爹在,东方暻被亲爹后娘苛待过。
原来的刘氏一族想攀附,中间隔着旧怨难消。真去拍马屁了,怕拍着马蹄子。
如今不同,人死债消。刘义山没了,在刘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眼里,这便是症结没了。
至于何氏,这一位是在东方暻被过继后,刘义山又续娶的妻子。这一位何氏跟东方暻没旧仇,没旧怨。
顾念着血脉情份,东方暻这一位长兄在享受了荣华富贵。那么添一双筷子的小事,拿了礼法道德说说情份,让东方暻抚养一下兄弟刘暌。
这等事情好说好听,传开也是一桩美谈。
渭河县,谷家宅。
谷秀娘在四伯家用过一餐饭。颇是丰盛,却也让谷秀娘吃的没滋没味。
来一趟,没久待。
哪怕生父生母,兄长嫂嫂和二弟一道挽留,谷秀娘客客气气的一一谢过,尔后,便是告辞离开。
等谷秀娘领着丫鬟们坐上马车远去后。谷家宅,大门外,谷大福抬头看一眼天色,他说道:“回屋吧。”
何春香也抬头,也瞧一眼天色,又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何春香多站了小会儿,一直到马车的背影再也瞧不见。
尔后,何春香在儿媳小何氏的搀扶下,婆媳一道落后面,最后回了院子里。
谷家村,谷族长家。
等着谷秀娘归来后,她做为当事人,她此时方才知道一个关乎自己终身大事的最新消息。
议亲至半途,她的未来夫君换人选。
“这……”谷秀娘这字念叨了一回,然后哑言。
应该说什么?
谷秀娘不是没脸没皮的人,她觉得荀家看低自个,自个就更应该自尊自爱,远离狗屎。
“荀氏好不知礼,枉称郡望之族。爹,与他家的婚事不成,早些看透,如此甚好。也免得将来落进坑里,咱家吃了更大的亏空。”谷秀娘坚定态度,跟他爹谷大顺一样愤愤不平,怨荀氏一族办事不靠谱。
世道不同,礼法不同,人情往来不同。
搁谷秀的上辈子,这叫小事。
搁谷秀娘这辈子,这是大事。一旦退亲,女子的名声容易毁了,不止当事人麻烦大,族中的姐妹都容易被拖累。
谁让事情传开,万一谣言乱传,指定有人嚷嚷什么谷家女愁嫁,荀家郎宁可出家,都不愿意娶进门。
渭河县,河口村。
刘义山的家宅中,堂屋已经摆成灵堂。孝子刘暌与亲娘在守灵。
五岁小儿,正是贪睡。他眯眯眼,半睡半醒间打了一个小哈欠。
刘妻不忍心,她揽了儿子刘暌进怀里。或许是亲娘的怀抱太暖和。刘暌睡着了。
“妹妹。”何屠夫替妹妹送走刘氏一族登门慰问的族亲。
此刻堂屋里安安静静,何屠夫准备跟妹妹问一问,兄妹谈心一场。
“关于归家,不止是爹娘疼你,这也是刘氏一族的意思。”何屠夫说出真相。
“夫君留着家财,我守了暌儿度日。如何碍事了?”刘妻不懂。
瞧着妹妹抹泪,何屠夫心头叹气。他说道:“你不归家,你不再嫁,刘氏一族哪能名正言顺的把外甥送去神京城,送给其长兄抚养。”
“暌儿不去神京城,刘氏一族又哪能重新攀附上费邑侯府的富贵。”何屠夫对于刘氏一族的心思,全然闹懂。
也许当初不懂,等着刘氏一族有人出面托话,把他点明白了。
关键在于这等富贵,刘氏一族想沾光。何屠夫也想。
外甥是亲外甥。血浓于水,等着外甥长大。何屠夫琢磨了,到时候把里面的弯弯绕绕与外甥讲明白,总能修复关系。
“……”刘妻抬头,她狠狠的瞪一眼兄长。
兄长把话讲明白,刘妻哪有什么不懂的。感情他们母子就是小小的棋子,任由别人摆布。
“兄长,你就不怕将来暌儿怨了,恨了。”刘妻问道。
“在河口村一辈子做了泥腿子又能有什么前程。去到神京城就不同,那是改命换运,那里才有富贵。”何屠夫一咬牙,把话说的更透。
刘妻沉默下来。她紧紧的搂着儿子,她低下头,望一眼熟睡的孩子。
刘妻心思变幻,她拿不定主意。好半晌后,刘妻轻声问道:“兄长,费邑侯世子会认暌儿这一个兄弟吗?”
“会。”何屠夫一口咬定的回道。
“感谢世兄。”一见面时,谷秀娘向东方暻盈盈福一礼。
“非是世兄出言救场,我丢脸,亦让家父难堪。退婚一事,扬扬不止,谣言一旦传开,便是谷氏一族的姐妹们也会被拖累着丢尽颜面。”谷秀娘真心感激。
当时的场面,谷秀娘听她爹谷大顺详细讲过一回。在听完后的感想嘛,她就挺觉得东方暻这人不错,能相处一二。
“畅快所言,心头所想。谷家妹妹,你谢不谢,我都会如此做法。”东方暻表明自己的立场。
“求娶我,不二色。亦是一片真心吗?”谷秀娘抬头,她的目光直视着东方暻问话道。
“此言当真。此生若能迎娶谷家妹妹为妻,玄高立誓,唯此一人,不贪二色。”东方暻严肃认真的回话道。
“……”谷秀娘沉默小片刻。
胎穿十五年,民间百姓,匹夫匹妇。做为普通人,其实一辈子便是夫妻相伴的过完一生。
什么狗屁的贤妻美妾,搁这世道是特权待遇。普通庶民,没这资格。
这一世的谷秀娘活十五载,她原来的圈子就是庶民人家。她想像的人生便是多多的攒下家底,尔后,挑了禀性温和的夫婿,夫妻和睦的过一辈子。
在被荀氏提亲,在被过继之后,谷秀娘的人生迎来翻天覆地。
“世兄之言,秀娘相信。”谷秀娘轻轻颔首,对于东方暻的真心,她不反驳,尽可信任。
“只是……”谷秀娘一转话锋,她问道:“红颜枯骨,美人老去。等着将来的我人老珠黄,世兄会不会觉得面目可憎,又会不会后悔早先的轻率誓言,以此而厌我,再恨屋及乌,便是我膝下生育的子嗣,亦是格外的薄待三分?”
对于东方暻的家世背景,谷秀娘太清楚。越是清楚明白,她就免不得要心生疑虑。
谁让这一辈子的女子难,嫁入夫家,等同投胎。好不好的,就跟赌博一样。
赢了,粗茶淡饭,平淡人生。
输了,想抽身,想和离;没有心疼的娘家人,又或娘家背景不硬,女子便是拿出致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去过难关,亦是九死一生也难办成。
乡约民情,人情法理,世俗规矩。谷秀娘的终身大事,她赌不起,更怕输了。
“……”东方暻苦笑。
关于生父旧事,东方暻有心结。听着谷秀娘一问,他认真回道:“家慈早逝,玄高引为平生遗憾。玄高不走生父旧路,不会做薄情人。”
“我懂。”谷秀娘点头。
“是我多虑,抱歉。”谷秀娘诚恳的道歉,再施一礼,请东方暻原谅。
渭河县,河口村。
刘义山的灵堂上,刘暌陪着亲娘守灵。刘妻的双眼哭了太多回,此时已经肿成鱼眼泡一般的难看。
心事难安,左右思量。刘妻最终拿定主意,对着等待结果的兄长,小心的递话道:“兄长,为暌儿好,依你们了。”
“好妹子,这事情你同意,余下的就交给为兄去办妥。”何屠夫等着的就是妹妹何氏给一句肯定话,妹子同意,几无后患。
渭河县,谷家村,谷族长家。
谷秀娘跟东方暻开诚布公的谈一回,等着回厢房,她坐于梳妆台前。
再思索一番后,谷秀娘准备占卜一回。她信了自己的金手指,求金手指给予指引。
“上苍庇佑,祖宗保佑……”谷秀娘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安。
卜卦,她想,她求的或许就是心安吧。
占卜,卦象:上上签,大吉大利。
冥冥之中,谷秀娘知道自己被削去一个时辰的寿数。
这金手指磕命,越是好卦象,这磕的寿数越少。越是坏卦象,这磕的寿数越多。
依着冥冥之感,占卜出来的卦象让谷秀娘心下大安。哪怕磕命,哪怕消耗掉了一个时辰的寿数,谷秀娘觉得值。
“大吉大利,往后吃鸡。”呢喃一声,谷秀娘捂嘴笑了。镜中有倩影,谷秀娘瞧着笑颜如花的自个,她的心情越发好起来。
渭河县,码头边。这里停着大船。
朝阳明媚,气候清爽。谷秀娘由丫鬟陪着登船。至于谷大顺还在一众官吏的阿谀奉承下,一一应酬。
码头远处,有人相送。
等着大船起航后,谷大福还在守着,一直等到大船远去的影子瞧不见。他说道:“瞧不见了,回吧。”
谷承德、谷承义兄弟二人应一声。
何春香由媳妇小何氏搀扶着,她还望着远方的天水一线,那里是大船远去的方向。哪怕大船已经不见踪迹。
江边有风,吹得何春香感受不到入夏暑意。
孟夏,中吕之月。
谷秀娘在大船上匆匆的见识了两岸风景。此去几千里,风物人情各不同。
谷大顺是天子近前的大宦官。归途之时,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如此之下,行程担搁,免不得缓上一些时日。
行进途中,大船之内,谷秀娘长足见识。各地好物,珠宝翠玉,又或者女儿家喜爱的名品首饰等等,它们就像长了腿一样的跑到谷秀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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