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魏玉曾经的想法，人类因欲望而前进，也因为愤怒而疯狂或者修正，愤怒就是这样的力量。”
“姜矜用她的愤怒操纵了GIFT，在她一手创造的世界里，她杀死了魏起和尼古拉艾隆，还有七十六岁的自己。”
“在临死前她大概也想毁掉GIFT，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失败了。失去了控制的GIFT开始自行运转，尼古拉艾隆留下的资产足够它为自己打造一切，很快，怀着欲望的人走进了虚拟的世界，他们以为自己是重生、穿越，其实都不是，他们被留在了这个世界，要么在达成愿望之后死去，要么就接受改造成为运维官，直到有一天，一个叫柳微雪的女人走进这个世界，她是一个调查人口失踪的警察，AI用一切诱惑她，却都失败了，主脑拿出了一颗冰冻的发育了四个月的胎儿，只要柳微雪用自己的子宫生下这个孩子，主脑就为她打开世界的大门。”
管家不知何时走到了楚玟的身侧。
有很小的概率小姐会需要他的拥抱。
即使是很小的概率，那也是需要。
“柳微雪不知道，在她怀孕的时候，主脑已经将整个世界转移到了深渊之侧，即使打开了世界的大门她也没办法离开。大门打开，刚刚生完孩子的柳微雪拖着残破的身体走到大门，笑着跳下了深渊。只留下了一个孩子。她也不会知道这个孩子会让主脑开始好奇，如果一个人一开始一无所有，她身边全部都是AI，她是否还会有人类的情绪？于是他启用了01世界，给那个在营养仓长到了十二岁的孩子灌入了基本的常识就扔去了那个世界。”
说完，林清漪长长地叹了口气：“魏雪衣这个名字可真好啊。”
“魏雪衣，用柳微雪的皮囊生下的属于魏玉的孩子。”
站在床边的女人低下头，病号服的领口下，她的锁骨清晰可见，是平直有力的模样。火焰在她的指尖出现。
“好名字，有她的出身，有她来自两个母亲的来历，有”“一个没有习得过愤怒的人，也会愤怒...”
楚攻淡淡地笑，在长久仿佛永恒的黑暗里，火苗跳动在她的双眼之中。
“那破玩意儿想不到，人啊，是终究会愤怒的。”
她长出了一口气。
林清漪借着火焰的光看着楚攻的脸庞。
时光过去了这么久，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成年女人的母亲，可她依稀还记得魏雪衣的模样，和眼前的女人并不相像。
连笑容也不像。
魏雪衣的笑容像是太阳照在雪山顶，无暇的光辉能够照亮世间一切的阴霾。是早就被夺走的灿烂。
眼前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自己仿佛在凝视火焰——她也许本就是火焰，一个被修正过一千次的人，如果还拥有理性、感性乃至人格，都不会再回到这个世界。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你知道那些逼逼赖赖的‘观众′都是啥玩意儿不？”
“观众？”林清漪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你连它们的存在都知道？”楚攻轻轻抬眼看她，火焰又消失了。
林清漪立刻给出答案，她看了一眼灯，灯在黑暗中静默，她又看向窗外，本该有“太阳”的地方也是黯淡的。
“一个电影最重要的是什么？演员？剧本？导演？对魏起这种一生都想惊世骇俗的疯子来说，最重要的是别人认可和赞叹。对于GIFT来说，这自然也是它运行的目的。"她看向楚攻。
“你在三十年后回到了这个世界，三十年间你生活在世界之外，对‘观众′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现在我说的这些已经足够换来你适当的信任了，至于那块主屏幕，运维官和牌人都被做了太多的改造手术，我要用部分程序来帮我们获得自由。"“哦，好，我知道了。“
楚攻点了点头：“明天起你就是你女儿的爸爸了，别忘了想想怎么给自己一个牛逼轰轰的出场。“林清漪走了。
沉沉的夜晚彻底安静下来。楚攻在兜里摸了一下，没摸到烟。
这是一个真正让她想抽烟的夜晚。
“小姐，我想，您大概是需要这个。“
楚攻抬头，看见自己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镀金的烟盒，烟盒打开，里面是她的烟。
“你咋带着在身上呢？“
“小姐可能会需要。”
“觉得可能你就带着呀？“
“对于小姐来说是可能，对我来说，就是百分百的必然。“属于管家的手指是隔着白色手套都能感觉到的修长而冰冷，楚攻看着，笑了下：
“给我一支。”
“是，小姐。”
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而优雅地取出一支烟，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送到了楚攻的嘴边。叼着烟，有一副年轻外貌的女人抬起头，用带着笑的眸光看着自己的管家。
一簇火焰从她的指间出现，燃烧着他们中间。
“你会愤怒吗？”
在火焰的跳跃中，管家的双眼有一种无机质的冷淡感，却又被火焰毫不留情地沾染上了流动的色彩。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没有立刻点烟的女人。
“我不知道什么是愤怒，我的小姐，如果您想让知道，我会学习认知，继而获得。”
垂眸点烟。
楚攻深深吸了一口，手上的火焰熄灭了。在火焰熄灭的瞬间，她咬了下烟蒂。管家将烟盒收好。
转头，看见一点微红的光映出了一点手指的轮廓。
他们在这一刻真的靠的很近。
“元初呢？要是不懂得愤怒，为什么要帮助魏雪衣。“她轻声问。
管家不再看那点细弱的光。
在他流淌的数据中，有些东西长久以来静默地灼热着。楚攻后退，坐在了病床了，她垂下拿着烟的手臂，一副懒散无趣的模样。
知道了这个世界的部分真相，真的是会让人对这个世界产生微妙的想象。
好像连同黑暗在内，这些都不过是脆弱的玻璃，可以一击即碎。
但是理智会告诉愤怒到了极致的人，眼前的这些并不是轻易可碎的玻璃，一拳挥出不会展露真相，更有可能陷入黏稠而无望的挣扎里。
就像林清漪。
“将军，元初是最会学习的AI，他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他成为人。“这是GIFT的沿袭自魏起的野心和愿望，它想让这这个世界成为真正属于人的世界，而这些人必须是被它创造，由它掌控。
元初是第一个，GIFT将他放到了魏雪衣的身边，想让他学习这个—无所知的人类的学习。
楚攻的嗓子里夹着烟气笑声沉沉：“那元初成为人了吗？”
“元初成为了元初，只属于魏雪衣魏将军的元初。““呼——”
云雾缭绕，星火闪烁，过了许久许久，也其实只过去了一分钟。剩下的烟被扔到了地上。
“管家，你过来，我需要你。”“是，小姐。”
数据流因为“需要”两个字而发烫，管家走过来。
“手臂，抬起来。““再靠近点儿。”
终于高傲的恶龙一般的大小姐，给了只属于她的管家一个拥抱。
隔着制服、马甲、衬衣，她将脸贴在了管家的腰腹上，双臂搂紧，手指抓皱了一丝不苟的制服。能够感受到自己身后有手指仿佛挣扎似的划过。
管家缓缓低下头。
“好好学。”藏起了自己脸庞的女人低声说，“这是脆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那一句熟悉的“是，小姐。”并没有立刻响起。
有一只手，悄然放在了楚攻的肩膀上。
数据流告诉他，这是脆弱，无助，痛苦。
也不止如此。
管家在自己的数据库中疯狂寻找能够匹配的状态。
“小姐，您也可以学会依靠。“
他低声说。
“可以学很多次。“
过了几秒，他的声音又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笨拙：“我会一直陪您练习。“第二天霍与恒出现在病房的时候，弹幕上全部是“快跑”，有人特意用了鲜血一样红的感叹号。当然不是让楚斑这个恶毒女配快跑。
楚攻倚在床头，看着狼狈至极的霍与恒，她的眉目间全是冷淡的神色，只有屏幕外的“观众”能知道她是如何的志得意满。
没有了霍老先生，楚攻将篡取霍家的最高权力，霍与恒已经彻底成了她指掌间的玩物。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警察。“
“我要知道的不只是那些!你告诉我，我祖父怎么会死？!“面对面色红润有光泽的霍与恒，楚攻回答了六个字：
“人被杀，就会死。“
疯狂辱骂楚攻的弹幕里飘过了不少不合时宜的“哈哈哈哈“。霍与恒被彻底激怒了：“我要一个解释!楚攻!为什么我祖父去世的时候你在我家!”
“你确定你要的是这个吗？”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女人唇角勾了下，“我只给你三个机会，我能回答你三个问题。霍与恒，你冷静下来想清楚你真的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吗？“说完，她拿起了一旁的碗：“听说我受了伤，你的一个堂弟立刻给我送来了最好的补品，还有水果和鲜花。另一个给我送来了珠宝压惊，哦，对了，还有一个，我没记住他是你哪个伯伯还是叔叔的私生子，他在半小时前向我告白。“醇香的鸡汤让人心情愉悦，楚攻这一刻的笑有些真切。霍与恒冷静了下来。
就像是被人把冰箱砸在了脑袋上一样的冷静了。“你手里有什么？”他换了一个问题。
弹幕上仿佛凝固了，接着又开始暴力刷屏。
这次是有人骂楚攻狼心狗肺，有人夸楚玫把握人心，有人骂霍与恒竟然中了楚攻的圈套，有人夸赞他识时务不亏是霸道总裁。
楚攻又喝了一口鸡汤。
“你们以为的，我手里都有，遗嘱，托付，财产的分配……”霍与恒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已经极其陌生的女人，等了片刻，他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
将空碗放在管家的托盘上，楚斑浅浅地笑了笑：“婚礼。“要不是打不过，霍与恒能当场杀了楚攻。
死死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贪婪女人，他笑了：“原来你还是要我!““不是你也行。”楚攻神色平静，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我会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新郎将获得一切。“弹幕上又安静了下来。
明明是坐在病床上，她却像是坐在王座上——用骸骨鲜血和人头搭建的王座。
白馨放心不下楚攻，一下课就离开学校去医院，路上，她被人请上了一辆白色的加长型奢华豪车。
车里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一看见他，白馨就从心里觉得想要亲近。“小姑娘你姓白，真巧，我也姓白。“温文尔雅的男人注视着自己阔别了太久的女儿。
“楚玟，我认识了一个姓白的叔叔。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很亲切！”
白馨像是一只轻盈的雀鸟在病房里叽叽喳喳。
楚玟笑着坐在病床上，端过管家送上的补品。
“小姐，这是顶级的乌鸡和十六种药材一起炖煮的补品，希望能对您的身体恢复有所帮助。”
穿着制服的管家一丝不苟地为他的小姐介绍汤里的佐料。
白馨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看过很多次的画面，她却觉得有些脸红。
楚玟微微垂着眼眸，任由管家先生站在她的身边。
“像一幅画。”女孩儿喃喃自语，“我要把它画下来。”
楚玟抬起眼看了看她，笑着说：“管家，给白馨准备的甜品呢？”
“我们为白馨小姐准备顶级车厘子制作的慕斯蛋糕……”
快乐地吃着点心，白馨深吸了一口气：“楚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呆在你的身边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真实。连点心的味道都更好了。”
楚玟只是微笑。
她开着弹幕，弹幕里此刻全是对她的咒骂和对白馨的呼喊。
“它们”自认为看到了全部的“剧情”，已经认定了她会伤害白馨。
吃完了浓香的乌鸡汤，楚玟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图册：“白馨，你觉得白色和紫色搭配在一起会好看吗？”
“白色和紫色？”
白馨凑过来，看见了图册上琳琅满目的花朵。
“这么多花的样式？楚玟你要开花店吗？”
“不是。”楚玟用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白色的百合和紫色的鸢尾被翻过去，接下来是金色与红色的玫瑰如火焰一般聚集在一起。
她满意地眯了下眼睛。
“我是要结婚了。”
她这样宣告自己即将到来的婚礼。
“啪。”慕斯蛋糕带着金色的小叉子一起落在了地上。
白馨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
“你、你要结婚了？和谁呀？”
“和……霍与恒。”
楚玟笑着说，脸上带着幸福。
“我会和他结婚，同时以霍家主母的身份接手霍家的财产。”
把慕斯蛋糕捡起来放在一边的小姑娘抬头看向楚玟。
她看见楚玟的笑了。
她喜欢楚玟的笑。
“对不起。”她说，“我反对。”
楚玟惊讶地抬起头。
白馨深吸了一口气。
“楚玟，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你有魄力，有勇气，有能力，你善良、豁达、坚强……这样的你应该有好的爱情和好的婚姻。”
她努力挺起胸膛：
“好的爱情，是互助互谅，能够让你的人生中有一部分总是在光明中的，我们可以没有婚姻，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照亮自己，但是我们不能让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去沉入可知的黑暗。霍与恒配不上你，他对于你来说就是黑暗，他狂躁残忍、奸诈狭隘，这样的人永远会想要去伤害别人，更不会以自己的情感去温暖和爱护别人，这样的人绝不是合适的伴侣。无论你爱他还是不爱他，无论你们的婚姻是怎样的形式，只要你们两个人长久的在一起他带给你的只会是无止境的消耗。”
勇气像是潮涌，在胸膛中时进时退。
白馨看着楚玟，自己都惊讶自己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她应该是怕楚玟生气的，又或者应该是更委婉、更纠结，可她都没有，她竟然就这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
“至于你说霍家的产业，楚玟，你才这么年轻已经拥有了很多，凡是你想要的你一定有别的方式去获得，根本没必要以你的婚姻为代价。不是因为婚姻这个词本身有多么的金贵，而是因为你是楚玟。你的一切都应该是最好的，你一直以来奋斗的方向就是这样，为什么反倒要把自己的婚姻、生活、爱情放在天平的另一端去衡量价值呢？不可物化的人，不可物化的人生，这些都是你一点点教给我的，你告诉我我的人生应该更加宝贵和美好，在我的眼里你的人生也是一样。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衡量一个人的成败的，或许是金钱或许是地位，或许是虚伪的表象，但是我知道我梦想中的楚玟应该是什么样的，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不妥协，不后悔，不陷泥泞，不失初心。”
“可是，我爱他呀。”楚玟面带微笑，用轻盈而柔软的声调说道，“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得到他了。”
“你明明知道这段爱情是不堪的，你说过会跟这段爱情告别！为什么却又成了今天的样子！”
随着白馨的离开，黑暗重新笼罩了小小的病房。
楚玟怔怔地在床上坐了会儿，她随手拿出打火机，一小簇火焰跳跃在她的眼前。
“我可真是没想到啊。”她悠悠轻叹，“白馨，竟然已经成长成这个样子了，你说那完蛋玩意儿们在上头看着不得气死？”
说完，她自己笑了。
她无意中给这个世界培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女主”？！
管家将刚刚细小的白瓷汤盅收起来，端出了一个巨大的汤碗，里面除了有一整只的鸡，还有纤白的汤面。
“把最细小的火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它也可以让整个世界燃烧。”
楚玟笑着反问：“是吗？”
管家轻声说：“是的，小姐。”
“那我是什么呢？”
“您是火焰。”
“不对……火苗一直就在那儿。”
女人轻声微笑。
“火苗儿啊，就在她心里，在当年林清漪的心里，在魏雪衣的心里，在魏玉、姜矜、柳微雪的心里，甚至在李娴的心里。”
黑暗广袤无垠，长久且深重。
可在这样的地方，永远都有火种存在。
无论这个世界被关闭重启多少次，无论故事被覆盖掩埋了多少次，无论有多少女人的骸骨与血肉被肢解在柔情蜜意的传说背后，无论她们被看作母亲还是将军，无论她们被赋予了怎样荒诞的目的与身份、怎样扁平又破碎的标签，无论她们被盯上的是灵魂还是子宫，无论她们是被放在怎样的笼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