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卖队友,猪管事还擅长背后扣锅。
 老李头纯属娘在田上摔,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显金摆摆手,“先把账看了。等李管事回来,请他带三爷熟悉。”
 猪刚鬣赶忙点头,“是是是!咱先把正事做了。”说着一抬手,吩咐两个长随把账册拿上来。
 “不看这些。”
 显金熟门熟路地绕过柜台,弯腰从第二层试探着摸到两个崭新本子,一本写“昭德十三年腊月入缴”一本写“昭德十三年腊月支出”。
 显金拿出芦管笔,扬了扬账册,意有所指,“我先看新账,再算旧账。”
 做生意的有两本账太常见了。
 瞿老夫人是撑了陈家半辈子的人精,她都看不出泾县的账有问题,这说明账本做得很好——除了盈利不好,其他都很到位。
 猪刚鬣给她看的,必定是那一套账。
 人老成精的瞿老夫人都看不出洞天,这么短的时间,难道她可以?
 她对自己倒也没有盲目自信。
 还不如选择近账。
 近一个月的账目,他们来不及做假账。
 不一定能抓住大的把柄,但能大概小窥铺子的真实状况。
 猪刚鬣脑子转出一额头的汗。
 腊月的账有亏空吗?
 应该没有……很大的亏空?
 一般年底要待查,陈六老爷都不敢把账做得太过分,何况他?
 猪刚鬣擦了把脑门的汗,暗自呼出一口长气,见那姑娘头上单插一支木簪,脸上素白,未涂抹脂粉,一身深绛色麻布夹袄,袖口泛白有磨毛,一看就穿了很久。
 这么看,倒看不出这女子实质是个夜叉。
 昨夜,他真是老眼昏花,竟觉得这女子弱质纤纤、身娇体软……
 也不知看了多久,夜叉放下芦管笔,蹙眉凝视。
 猪刚鬣赶忙道,“可有误?”
 夜叉点头。
 猪刚鬣心口揪起来,“误差可大?”
 夜叉,哦不,显金摇头,“差了三文。”
 穿堂风都能听见猪刚鬣舒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才三文啊?”猪刚鬣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来来来,我给补上。补上这三文,腊月的账是不是就结平了?”
 显金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会计不怕差一万,只怕差一分。
 算账用资金占用等于资金来源的法则,资金来源都一分不差的落实在资金占用上才能平帐,才能说明帐目清楚正确。有时帐目出错,差一万容易找出错误所在,差一分找错误比较困难,这需要会计把帐从头到尾复核一遍,看到底是核错了,还是账错了。
 无论时代如何变更,这个法则都不应该改变。
 偌大纸铺的管事,这个常识都不懂?竟预备自己出资垫资?
 显金脸色有点难看。
 她能够想象之前的账有多乱了一定有亏空,且,这个亏空不会小。
 “补平三文钱?”陈六老爷气喘吁吁地来,瞪了猪刚鬣一眼,“不懂事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从袖兜掏出一卷票子。
 “贺账房颠簸歧路来泾县做事,三文钱也是你说得出口的?”
 陈六老爷将捆成卷的票子放到显金手边,慈眉善目地笑,“贺账房,您看,这点银子补得平这笔账了吗?”
 心里有了底。
 “我看账册,咱们铺子里做纸师傅如今是四人,采办买卖一人,伙计跑店二人,分行管事二人。”显金玩儿似的将那捆票子攥在手里,摩挲几下,笑了笑,“我从刚进店到现在,没去瞧做纸坊里面,单看店肆也只见一垂髫学徒并猪管事二人,其余人呢?”
 没等陈六老爷答话,显金玩笑,“也和李管事一样,亲娘摔了腿?”
 猪刚鬣忙道,“今天是旬休!”
 “旬休呀……”
 显金点点头,转而又笑,“你看,我一个账房多这个嘴,真是欠嘴巴打。”
 猪刚鬣头顿时摇得像骰子,连声道,“该问该问!您是老东家派来上工的,你想问什么,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似乎……隐约觉得……这位夜叉见了票子,脾气要好些了……话头也软些了……甚至给了他来人非常好相处的错觉……
 猪刚鬣与陈六老爷隐秘对视一番,躬身谄笑,“那账册的事儿,您看……”
 显金方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般将那卷票子拿起来,掂了两下。
 都是五十两的票子。
 大概八张到十张。
 四百两到五百两。
 相当于20万~30万。
 前日瞿老夫人拿泾县、城东两间铺子账册来打擂台,她做的城东那份,纯利是10万元一个月,她刚刚计算的泾县腊月账目,纯利不过五十两银子、3万5千元……
 拿了将近十个月的利润,封她的嘴。
 更别提,之后准备给陈敷的孝敬,金额只会只多不少。
 显金将票子熟练地往陈六老爷方向一推,“三、五百两……还不够三爷给我娘买几副头面贵。”
 猪刚鬣心头一跳,这夜叉倒是看不出一身的铜臭味。
 陈六老爷大喜!
 陈六老爷舒展笑开,又从袖兜掏了一卷票子出来顺势与原先那卷放在一处,“不愧是宣城来的小姐,眼界、见识都比咱这小地方的大!“
 贪财的心也更大。
 “八百两银子,能买几副头面,老朽不清楚。”
 “但老朽知道,宣城一套两进的宅子不过三、四百两,泾县价格更低,一二百两的院子还捎带一套榆木家私,再采买两三个麻溜利索的丫头、婆子……您就等着舒舒坦坦过一辈子呢。”
 显金也笑开了,将两卷票子若无其事揣回兜里,将账簿利落合上,站起身来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跟猪刚鬣笑着叮嘱,“……三爷是腿脚不便,可腿脚不便,眼睛、嘴巴、耳朵是好的呀!你们就把三爷丢老宅闷着?”
 这是在点他们呢!
 拿了钱就办事!
 这夜叉敞亮!上道!
 是一个战壕的兄弟!
 猪刚鬣受教地低头听训。
 显金态度如沐春风,“轿子咱们有吧?”
 “有有有!有抬二人抬青布小轿!”
 “城里,南曲班子有吧?”
 “有有有!长桥会馆里有贵池傩戏、皮影戏、黄梅戏!”
 显金手心拍手背,“啪”的一摊手,“那您还等什么!?临夜里抬起小轿请三爷往长桥会馆一坐,演上一出精彩的皖南皮影戏,再叫上两壶好酒……三爷爱热闹,你前几日把他伺候得舒舒坦坦的,后面等店肆的伙计‘旬休’完了,要开始加班加点做纸了,也没功夫伺候他了,到那时三爷一高一低,两相一较,落差顿起……”
 “您说,他在泾县还待得住?待不住?”
 陈六老爷听得连连点头。
 是是是!
 他还没想到这一层呢,他只想到怎么把陈敷伺候舒坦,没想到那厮要在这儿待得开心,乐不思蜀了咋办?
 就照这蹄子的话来办,先把陈敷捧得高高的,再借个由头不理他,到时候那厮自己都闹着回宣城。
 他们礼数到位、接待热情,也没得罪那个废物。
 陈六老爷连连点头,与猪刚鬣一起将显金送到门口。
 显金摆摆手,“不送了不送了,我个人在城里溜达溜达,您二位先忙。”
 陈六老爷又拖着猪刚鬣说了一通年少有为、另眼相看的屁话,眼看显金拐过墙角才收敛起笑意。
 “做事大气点吧你!”
 陈六老爷一巴掌拍到猪刚鬣脑袋上,“三文钱补平?老子一张脸都被你败完了!”
 猪刚鬣谄笑抱头,“……那夜叉一来就一副油盐不进、正气凛然的样子!我……我纵是有心,也怕弄巧成拙啊!”
 陈六老爷一声冷笑,“油盐不进?正气凛然?”
 一个小娘生的拖油瓶,没了依仗,往后怎么活都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油盐不进?
 这么大一笔钱,够她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
 若是男人,能写几个字、能读几页书,还有个奔头。
 这女的……又长得好看……等过了孝,怕就要被陈家捉回去嫁人!
 她这时候不趁机捞点依仗,还指望啥时候?
 陈六老爷作势又打猪刚鬣。
 猪刚鬣抱头连呼,“六叔!六伯!六爷爷!”
 “放聪明点!叫六祖宗也没用!”陈六老爷扫了一圈店肆,“等老三走了,把李三顺叫回来,他做的纸不错,有人喜欢。其他的人,泼皮的就一人一两银子放出去,老实的找两个人去吓一吓,叫他们自己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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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金拐过墙角,一路神色平静,步履稳健。
 张婆子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眼神觑了几下,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觉得跟着金姐儿有前程。
 可……这奔前程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啊?
 ——靠坑蒙拐骗和黑吃黑?
 “金——”
 “张妈——”
 二人同时开口。
 张婆子住了口,“你说你说。”
 显金一边眼神从街面上的店肆一一划过,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您说,您在老宅很熟?”
 昨夜说的,张婆子准备帮她争间大房子。
 张婆子连连点头,“陈家老一辈的,几乎都是从泾县出去的,亲连亲,熟得很。”
 门口悬挂一束长麻丝的麻铺,悬挂绒线的绒线铺,悬挂皮袄的皮货铺……显金目光从店肆门口的幌子一一扫过,嘴里开口,“那麻烦您找一找这县城里在陈记纸铺做工的几个伙计,给他们带句话。”
 这简单。
 “带什么话?”张婆子问。
 啊!找到了!
 挂着木头栓子的木匠铺!
 “跟他们说,陈家三爷陈敷来泾县了,今晚上会乘一顶青布小轿去长桥会馆听戏。”
 没头没脑的。
 张婆子愣了愣,“没了?”
 显金迈步向那间木匠铺子去,“没了。”
第15章 眼熟的钱
 腊月陡生风霜雨,临到天黑,陈六老爷和猪刚鬣请陈敷前往长桥会馆看皖南皮影戏并去天香楼吃饭,显金作陪。
 现代,显金也看过皮影戏,只是碎片化地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没有深入了解过。
 故而当一出完整的卖锦货呈现在显金面前时,显金颇为惊讶——比她想象中勾人,特别是武打戏,一人同时操纵八影四对打,生旦净末丑大多连台,可谓是“一口说尽天下事,双手舞动百万兵”。
 显金和陈敷看得津津有味。
 少女双眼放光,恋爱脑翘首以盼。
 两张并不相似的侧脸重叠在一起。
 张婆子一眼望去,竟从这对奇奇怪怪的“父女”身上看到了一丝奇奇怪怪的默契……
 这两的心都不是一般大啊。
 一个敲诈别人八百两银子还跟没事人似的;
 一个屁股被打烂了,为了看戏不惜翘起臀斜着坐……
 她一个守寡的婆子跟来泾县是对的——在陈家内院里呆着,哪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事啊。
 张婆子沉默片刻,以同样的角度仰起头认真看戏。
 算了,打不过就加入吧。
 看皮影戏门槛不高,三文钱一张坐票,有钱没钱的都看一场戏,但位置不相同,比如陈敷为首的就坐在楼上包间。
 再比如周二狗一行就在犹如沙丁鱼罐头的大堂窜行。
 周二狗掏空了身上仅有的三文钱挤进会馆,身后跟着四五个一身短打、皮肤黝黑的力工。
 “二狗哥!三文钱,一碗素面啊!我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对啊,在外面堵陈三爷不就行了?非得花钱进来——钱还没要到手,先把钱洒出去。”
 “陈家的都是一路货色,没用的!”
 “照我看还不如趁乌漆麻黑的,咱哥几个把那个猪肉头打一通!”
 身后传来牢骚声。
 周二狗转身沉声,“不想要钱的就回去!我把三文钱补给你!要回来的钱,也别想平分!”
 后面噤了声。
 周二狗眯着眼睛抬头,看到二楼包间里猪肉头毕恭毕敬地给一个粉面男人倒茶。
 周二狗瞄准目标,埋头向前挤。
 他八尺的身材,又因常年靠力气吃饭,身上的肉把薄夹袄撑得发紧,像头壮牛一样往前冲得飞快,没一会就冲上二楼。
 “……见我?”
 陈敷眼睛盯着戏,“陈记纸铺的伙计?见我干甚?”
 会馆小二哪知道,“说有急事。”
 陈六老爷给猪刚鬣使了个眼色。
 猪刚鬣起身赶人,“去去去!别来烦我们少东家看戏!”
 会馆小二正准备走。
 显金开口,“三爷,要不见见吧?万一人家来给您巴巴问好呢?”
 毕竟是泾县双姝之一。
 陈敷转头想了想,“那叫上来吧。”
 周二狗听店小二召唤,紧了紧关节,向后招手,示意后人跟上。
 四五个壮汉在包房站定,乌压压地挤满剩余空间。
 陈老六面色阴沉,眯眼扫视一圈。
 这要干什么?
 还是告状?
 陈老六看了眼猪刚鬣,使了个眼色:必要时,把这群人绑出去!
 “少东家!”
 周二狗气沉丹田,中气十足。
 陈敷扭头一看,被吓了大跳,“哎哟!这么多人!”
 “我们都是陈记纸铺的伙计。”周二狗别别扭扭地作了个揖,“我叫周二狗,这是我弟弟周小狗,另四个姓郑,是堂兄弟,我们和陈家原来是一个村的,你娘提携乡亲,招伙计时多多照顾村里的青壮。”
 显金面无表情。
 这人还挺有规矩。
 陈敷笑道,“那还挺好,我后几天要去铺子,到时候请你喝酒。”
 周二狗咬了后槽牙,“少东家,我们预备集体辞工。”
 陈六老爷笑起来,脸上皱皱巴巴,“你要辞工就辞!跟老朱说一声就是!闹到少东家跟前来,难不难看?”
 又转头和陈敷笑,“小年轻不懂事,进了县城被迷了眼,要走的人留不住,等会我老朱在账上一人支五两银子。”
 陈六老爷横了这群人一眼,语带隐秘威胁,“再多,也没有了。”
 周二狗身后的人窸窸窣窣,似乎在商量。
 颇有些意动。
 五两银子噢。
 他们一个月工钱不过八钱银,一年也不过九两银子。
 陈家每个月发一半工钱留一半工钱,说剩下的工钱等他们干满三年一水给完。
 翻过腊月,就是三年了!
 猪肉头连压根不提这回事了。
 三年,一半的工钱,就是十五两银子。
 本来也没想过能把工钱要回来。
 能要回来五两银子不错了。
 猪肉头那个只吃不吐的,放话让他们去告官,又说陈家大爷是在朝廷做官的,他们怎么可能告得赢?
 素来,民不与官斗!
 跟来的汉子有的打了退堂鼓。
 “不行。”
 周二狗心一横,掷地有声,“三年一半的工钱,一人十五两银子!一分一钱都不能少。”
 显金向后仰了仰头。
 她今天看那本账册,就觉得不对。
 工钱是如数支出去了的。
 签字的凭证,却是猪管事一个人的私章。
 就算这群伙计不会签字,摁手印总会吧?
 也没有。
 一个手印都没有。
 她断定,陈六老爷和猪管事必定克扣伙计工钱。
 却没想到,这两个人胆子这么大。
 克扣三年!
 一年只发一半工钱!
 就算现代的资本“吸血家”,也只敢把年薪的百分之三十当作引诱驴子干活的胡萝卜啊!
 心太黑了!
 显金原身是资本,家里开装修公司的,可如今是小账房,一个月守着三两银子过日子。
 她是没办法共情资本家的。
 “口说无凭。”
 陈六老爷阴测测开口,“你们在陈记也干了好几年了,要一直欠你们工钱,你们还能在陈记干?现在突然跳出来说陈家差你们工钱,少东家凭什么信?
 你们当别人是傻的?”
 陈敷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略有无措。
 “我信。”
 显金从袖兜掏出一卷捆得严严实实的票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十五两银子!六个人!总计九十两!”
 “三爷给你们支一百两,算做三年的息!”
 “你们若愿意继续干,就留下来,三爷承诺按时按月发薪,绝不拖欠。”
 陈六老爷瞳孔猛地放大。
 这一卷票子看起来,真他妈的,眼熟呢!
 这他娘就很过分了。
 骗他的银子,用陈敷的名义,给他店里的伙计发薪资,别人对陈敷感恩戴德。
 这娘们怎么那么有脸呢?
 陈敷也被显金豪迈一拍惊住了,看了看桌上的票子,动动嘴唇子,“这钱……”
 这钱哪里来的?
 陈敷才说出口两个字,就被显金打断。
 显金面无表情,语气却与有荣焉,“这钱是三爷自家的私房——拿私账补公账,作为账房,我是不建议三爷这么做的,但三爷执意如此,我也只好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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