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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董无渊)


陈笺方目光未移,敷衍着点点头。
只见贺姑娘在人流密集处指了个地方,陈六老爷手一抬,后面那老仆就埋头苦挖,没一会儿就挖出一本四四方方的东西,好像是本书?
陈六老爷一把将那东西抢过转身便走,隔了一会儿,贺姑娘便带着一个比她更小的小丫头,一人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转身向老宅走。
过程行云流水,看上去像是在做什么交易?
陈笺方眉头蹙得更紧。
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是不是前几夜他们夜探朱宅摸出来的账本?
她……在和陈六老爷做交易吗?
乔徽歪头也看着,隔了一会儿方重新埋头吃羊肉。
这姑娘可算是把六丈宣搞到手了。

显金这两日睡觉,都是枕着八丈宣睡的。
别人是高枕无忧,她是高八丈宣无忧,嗅着纸香做甜梦,睡得非常安稳——除了一刀纸的高度太高,导致她有点落枕。
落枕的结果是,第二天她歪脑袋看人,透露出几分嚣张不羁的气质。
故而,瞿老夫人用晌午时多看显金两眼,待放下碗筷,特招显金进正堂,预备开展一场筹备良久的面对面、心贴心思想教育。
这还是显金头一次踏入陈家老宅正堂。
四面见风,四个红漆拱柱顶上,木梁雕花,墙上皆裱有大小不一、种类各异的空白宣纸,堂上供奉着一卷泛黄却极具光泽的纸,纸张被一整块琉璃罩住铺平摆放珍藏。
显金歪着脖子看,那卷纸上星星点点、不规则的水渍,就像雨水滴落氤氲成的小黄斑。
这张旧黄纸被珍贵的琉璃罩郑重其事地罩着——小偷都不知道偷哪个。
瞿老夫人一抬头,却见显金歪脖子瞪眼注视堂屋上供着的金粟山藏经纸,姿态极度嚣张,神色非常不羁。
瞿老夫人心头哽了哽,好好个老实孩子,和陈敷那混账东西共事几天,这都学了些什么习气!
想起幼子二六不着调的傻样儿,兀地怜惜起显金小小年纪与傻子共事的不易,便颇为语重心长开了口,“……腊月二十八,你和老六那场官司,原是老六嘴巴发贱,你纯属无妄之灾……我心里都知道。”
下属缠斗,最忌讳上位者权责不分,一味和稀泥。
明面上不表态,但至少私底下该拉拢的心腹要拉拢,该打压的刺头要打压。
若不表明亲疏,时间久了心腹将变成心腹大患,刺头将发展成仙人掌,岂不是陷自己于腹背受敌、亲信全无之境地?
斜脑袋的显金装得老实如鹌鹑,待瞿老夫人说完话,才开口,“也不算无妄之灾。我们初来乍到便讹了他八百两银子,而后又使计叫他手下的那位朱管事打道回阴间,六老爷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看我不顺眼也十分应当。”
瞿二婶在旁咽了口口水,倒也不必把撕破脸皮说得如此直白……
瞿老夫人滞了滞。
这些她当然都知道,显金一来玩了几手好牌,既架空了陈老六,还把长久挤压在泾县库房的存货以高价盘了出去,账面做平了,人情也做到了。
现在满泾县提起清算陈老六债务的那位小小姑娘贺账房,谁不赞一句处事大气、心胸坦荡?
对显金所作所为,瞿老夫人是满意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推到显金跟前,“你身上带孝,金银不上身,我就给你融了个小金条,放在身上也踏实。”
领导发年终绩效了!
显金探着脑袋看。
黄金迷人眼,小小一坨,估摸着能有个一二两重,看上去非常可口——听说古代的黄金是软金,咬上去就是一个大牙印,现代的黄金都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比她的骨气都硬。
显金收回留恋的眼神,企图伸手去拿,奈何落枕太严重,胳膊肘跟着动不了,显金便努力正脑袋,却又因脖子太疼,那股拧着的筋又把脑袋甩回去了,甚至甩得更歪。
看在瞿老夫人眼里——对于金钱,这个小姑娘眼神不作一刻停留,甚至歪头闭眼,作出很是不屑的样子。
老太太不由在心头暗赞一声小姑娘年岁虽小,却很有几分不为富贵迷人眼的气度!
瞿老夫人把锦盒往前一推,语气愈加轻缓,“给你了,就是你的。”
又叹了口气,“六叔行事乖张,与他斗,不容易。”
“陈家许多族老都写信给我,说老家的人因六叔一人作为对陈家、对陈记纸铺很有成见,叫我管一管。”
瞿老夫人双手杵拐杖,语气发沉,“我管?我怎么管?陈家一整个是我的吗?老三他爹走得早,几个辈分高的族老当初要吞陈记的作坊,是五叔六叔帮他哥哥和几个侄子保住了这份家业,就冲这份情意,六叔在泾县只要不是犯了伤天害理的大错,我都能容忍,都必须容忍——”
“他犯了。”
显金眨了眨眼。
瞿老夫人扭头看向显金。
显金站在原处,表情没有变化,“李老章师傅的死,李二顺师傅的残疾都是他的手笔,朱管事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可罪不至死,也是他为了保全自己牺牲掉的人命。甚至,咱们收购树皮、稻草的庄子上恶行熏天,庄头只知收钱,不知自己还是个人——我想,这也与陈六老爷驭下不严、处事不公有极大关联。”
这些是血债。
“还有他私自‘喂敌’,将李老章师傅的八丈宣辗转走私至安阳府,成全了安阳府福荣记皇商的名号。”
这些是大恨。
血债当用血来还,深仇大恨又该如何平息?
瞿老夫人瞳孔猛放再紧缩,不可置信。
她当然知道陈六老爷手脚不干净,可……可她以为只是一些小打小闹!
“不……不可胡言乱语!”瞿老夫人身形前倾,压低声音。
显金闷了闷,歪着脑袋从怀里掏了一本与前两日如出一辙的账本递到瞿老夫人手上,“……朱管事记录的账本,上面一桩桩一件件记载得清清楚楚。您若不信……”
“我证明,此事为真,这个账本也是真。”
游廊外,一个着月白长衫的身影快步而来。
陈笺方先拱手向瞿老夫人作揖,再转头神色复杂地瞥了眼显金——他原以为这个小姑娘挟天子以令诸侯,拿着账本已使陈六老爷就范,后一想可能性不大,甚至几乎没有,若这小姑娘有所图谋,早在随三叔来时便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这几日,他一直在等。
在等这个小姑娘的动作。
陈家不过一介小商贾,内外院之别不严,特别是这个姑娘还住在仆从的群居地,想打听什么十分简单。
当他一听见祖母招贺姑娘谈话后,便往正堂赶,外间守着的老奴不敢拦他,他便一路畅通无阻,正巧听见这姑娘把账本拿出来了。
他怕她缺心眼地说实话——这个账本是摸黑偷拿的,便只好急匆匆地出声阻拦。
摸黑偷拿,就凭这四个字,就敢让这姑娘万劫不复!
就算账本是真的!
就算陈六老爷该死!
这个账本是偷的,这个小姑娘偷东西——这让祖母怎么想?让陈家人怎么想?让知道这件事或即将知道这件事的人怎么想?
偷字,太重!
她一个小姑娘,担不起!
“你……怎么作证?”瞿老夫人已将账本翻看一遍,再看向长孙的目光如隼如鹰。
因为他跟我一起去的。
显金在心里回答,这是实话,但她怕瞿老夫人气到吐血。
陈笺方面色稳如泰山,“腊月二十八,我们刚到泾县,二叔庭院喝酒正酣,六爷爷神情紧张地跑出门厅,孙儿甚觉不妥便跟了出去,正好撞见朱管事遗孀向六爷爷索要银钱……两人一番拉扯推缠,六老爷给了银钱,待六老爷走后,我和这位贺姑娘便去寻朱管事遗孀将这个账本诈了出来。”
实实实实实虚。
显金眼见陈笺方面不改色地篡改账本来路,不由轻轻低了头,一个故事九分实一分虚,偏偏这一分虚,谁也无从考证——
难道瞿老夫人开堂审问朱管事遗孀知不知道这个账本的存在?有没有拿这个账本讹诈陈六老爷银钱?
就算是为了陈家的脸面,也不可能!
只要这个账本来路清晰,陈家只会偷偷摸摸处理了陈六老爷,甚至为遮掩,或许还要冠上“多病”“体弱”等冠名堂皇的名号,美化陈六老爷的失势或丧命……
希望之星虚虚实实几句话,便“洗白”了账本来路,甚至“洗白”了他们夜探民居的荒唐行径。
显金咂咂舌。
她自重生后,常以现代人的优越感俯瞰旧时光,却不知能在礼法教条下杀出一条血路的读书人,究竟能有多聪明。

第37章 可能会死
听到陈笺方后话,瞿老夫人与瞿二娘对视片刻后,瞿老夫人微不可见地长舒一口气,手里紧握住账本,一言不发。
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
显金低着头,像只被烤熟的鹌鹑。
这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和她的大金条说再见了。
还是应该先咬一口!
显金不无暗悔,她其实心里清楚瞿老夫人陈敷发配老宅意图所在,不过是陈六老爷做得太过,需拿陈敷这把尚方宝剑杀一杀锐气。
可这杀到什么程度就不好把握了。
她毕竟是才来的,摸不清瞿老夫人和陈家的恩怨情仇,也摸不清楚瞿老夫人和陈家几个叔伯子侄之间的关系深浅——君不见,瞿老夫人待陈家五叔的态度就十分倚重和信任吗?
万一瞿老夫人只想剪点陈六老爷的头发丝,结果被她大刀一挥,直接“咔嚓”一声砍了脖子。
那瞿老夫人是恨陈六老爷,还是恨她?
道理她都懂。
她却不想这么试探——李三顺师傅在她手下干事,父兄因陈六老爷或死或残,她做不到冷眼旁观。
“老夫人,陈六老爷手上有人命。”显金抬头提醒,“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恐不能服众。”
陈笺方默了默。
这个鲁且直的傻姑娘诶……
喊打喊杀,你好歹蒙层面纱!
“孙儿尤记爷爷去时,六爷爷痛哭流涕,在祠堂下举手发毒誓,必以血泪保大房孤儿寡母平安顺遂。”
陈笺方跟在显金话后打补丁,“年前,父亲猝亡,五爷爷红肿着双眼,满城寻上好棺木,八上滁州只为求乡绅别家让出为家中老人准备的黄柏木棺材。”
“同一时刻,六爷来信道,泾县作坊账上告急,来年希本家另拨六十两原材本钱。”
陈笺方有一管很好听的声音,清亮温润,像小说校园里身穿白衬衣、脚踏单车的少年。
显金微微撇头看了他一眼。
“六爷爷在祠堂前的痛哭是真的,如今的心狠手辣、踩着陈家胡闹也是真的,只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陈笺方声音渐低。
时光飞逝变迁,又一个屠龙少年终成龙的故事。
显金也因陈笺方的话,感到莫名心酸。她没经历过陈家顶梁柱陡然倒塌,孤儿寡母依靠两个亲叔叔站起来的岁月,所以她尽可以扯着嗓门喊打喊杀……
瞿老夫人长叹一声,“他怎么这般糊涂!”
瞿二婶眼眶一红,“夫人,请族老主事吧?”
瞿老夫人手扣进账本中,隔了许久方点点头,“开祠堂,请陈家耆老,请里正。”杵着拐,瞿老夫人站起身来,声音喑哑,“叫阿董带一队家丁,把陈六带来。”
再然后,显金和陈笺方就被请出来了,这种教训长辈的陈家高端会晤,希望之星都不够格,显金一个打黑工的拖油瓶就更没有立场观战了。
陈笺方背着手慢慢走。
显金本想走出花厅,就和希望之星分道扬镳,却又不好直道超车——不想搭理他的意图太过明显。
显金便只能歪着脖子,拖着步子跟在后面,作蜗牛状滑行。
陈笺方脚步一停,转身斜睨,“你倒不怕陈六老爷告发你敲诈?”
显金一惊。
陈笺方语态简短提醒,“初五迎财神,我与友人于小稻香聚会,正对面就是水西大街最繁华的人堆。”
原来是看到她领着陈六老爷“挖宝藏”去了。
显金挠挠头,“他不敢,他还得给他儿子孙子留点好东西呢。”
她小敲了两刀八丈宣、两刀六丈宣,她才不信陈六老爷手上就只有这么点!她若狮子大开口往大了要,把陈六老爷的存货要完,陈六能价都不还,全给她?
陈六手上必定还有。
只要他敢告发她拿着账本先去敲诈,那他手上剩下的那点存货,一张纸都留不住!
到时候他儿子他孙子恨死他!
陈笺方琢磨片刻,懂了,又背着手向前走,走了两步,在犹豫踟蹰间又停下了步子,彻底转过身,“……凡事需三思谨慎,勿莽撞鲁行,以混制混、以暴制暴,反伤己身。”
话说出口,陈笺方甚觉不妥。
他算哪块田里哪根葱?
只是这姑娘本来便出身不显,又有个做小娘的母亲,为人全凭一股冲劲和天生自带的机灵,此时不翻车,不代表以后不翻车。
这个世道,一个姑娘,承受得了翻车的代价吗?
三叔既顶着压力把这姑娘留下来了,就该担负起教养之责,三叔……
陈笺方脑子里浮现出前两日陈敷一手捧着一个酒缸,站在堂屋正中间,油头粉面又懵里懵气的模样,不由暗自摇摇头。
三叔那个样子,还是算了吧。
陈笺方一抬头,却见显金梗着脖子、斜着眼睛看自己,不由莫名气从心底来。
这是个什么样子!
还梗着脖子不服气了!?
这个样子,和三叔梗着脖子在祖母面前不服气,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笺方叹了口气,温声道,“我出此言语不过因我丧父、你丧母,皆失佑失祜,同为沦落之人方莽撞开口,贺姑娘可择佳言听之,择糟粕弃之,是我唐突。”
陈笺方一语言罢,便转头走出花厅,留下歪脖子的显金风中凌乱。
她……她说什么了……
她啥也没说啊!
陈家开了祠堂,这事儿在不大的老宅压根瞒不住,还没到晚饭,消息便满天飞。
张妈还在打年糕。
她还在打年糕。
陈家是做生意的,对财神的渴求比寻常人家更大,企图用年糕留住财神的意愿也更强烈,故而倒霉催的张妈又被捉去打年糕了。
打了个半个月年糕的张妈:我可真是x了狗。
吃了半个月年糕的财神:我也真是x了狗。
张妈杵着半人高的木桩,面无表情地舂热米,一边舂,一边俯身给显金抓了坨还冒着热气米团塞到显金嘴里,“……六老爷这次可能会死。”
显金鼓着腮帮子,努力把年糕嚼烂,“您听谁说的?”
“前院二舅姥爷的伯娘的表妹,是我嫂子。”
张妈面无表情地炫了波关系网,冲显金努努嘴,“你知道的,你张妈我盘踞陈家多年,人脉很广。”

紧跟着张妈便短话长说,添油加醋、添砖加瓦地把下午的事儿说清楚了。
陈六老爷估摸着知道所为何事,先是在家里勃然大怒,尖声咒骂,“狗娘养的小畜生,坑我一次还坑我二次!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显金差点被热米团梗住。
这……好像……骂的是她?
她穿越以来的聪明才智,全用在对付陈六老爷上,可谓是将中华上下五千年积攒下来的坑蒙拐骗抢,在陈六老爷处十八般武艺轮番使了一遍。
那头陈六老爷咒天骂地,这头董管事虽头顶毛不多,力气却不小,说了句“得罪了”,几个回合就将陈六老爷拿下,顺带将博物柜上的金银珠宝装了一麻袋,一路从水东大街押到老宅,在陈家宗族耆老面前,金银珠宝被抖落了一地,接着就是涕泗横流的陈六老爷。
“啪啪啪——”张妈还字带配音。
陈六老爷双手连环旋风自扇耳光,并演绎了一场“我不是人”“我胆子被狗吃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中老年男性大型认错现场,先抱着陈家辈分最高的陈家七叔祖大腿不放,紧跟着又给瞿老夫人磕了几十个响头。
“……没用。”
张妈撇撇嘴,“也不知六老爷是犯了什么天大的差错,抱大腿不是,磕头也不是,最后他企图冲出去撞柱子。”
张妈抓了把热米团旁的花生仁儿塞进显金嘴里。
“老夫人侧身躲开让他撞,只说了一句‘你若现在撞死了,我在祠堂里发毒誓,必保我那侄子侄孙衣食无忧、读书上进’。”
显金发现了,张妈在记录八卦、传播八卦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这么文绉绉一句话,她竟可以完美复述!
“然后六老爷撞没撞?”显金发问,艰难地把满口的米团和花生仁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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